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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3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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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不断地证实我的想法——这个世界就是凡德伊所创造的世界。但我简直不敢相
信。我觉得奏鸣已是一个枯竭无源的世界,我对之已经产生了厌倦。于是我尽力想象一些与
奏鸣曲同样美丽,但面貌又不相同的世界。这时,我的做法与一些诗人的做法没有什么区
别,因为诗人在自己诗歌的天堂里点缀一些草原花木,山川河流,这无疑是下界俗世的翻
版。我眼下聆听的音乐,在我心里唤起的喜悦心情与我首次听到奏鸣曲时的喜悦心情是完全
不同的。现在这段音乐之美,就在于它创造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般的奏鸣曲入曲,是一片
百合花般洁白、充满田园气息的晨曦,圣洁羞涩的晨花轻轻绽开,悬挂在乡间乃冬和天竺葵
错落交织、结实难解的绿棚上。然而这部作品一开始出现的是拂晓,平静酣睡的海面沉浸在
一片沉闷的寂静和无限的空旷之中。狂风骤起,先是死寂和黑夜,然后是一片玫瑰色的曙
光,进而整整一个世界从中脱颖而出,在我面前渐渐升腾起来。这片红色如此新奇,如此罕
见于温柔抒情、圣洁天真的奏鸣曲,一如朝霞,给天穹染上了一片神秘的希望之光。一首优
美的乐曲已经划破天空。乐曲虽然是由七个音符构成,却是闻所未闻,与我想象中的一切都
截然不同,既妙不可言,又尖锐刺耳。这已不再是奏鸣曲中鸽子的低咕,而是撕裂长空的高
鸣;它跟曲首沉浸中的鲜红色一样强烈,如公鸡报晓一般神秘,它乃是永恒的晨曦不可言表
但又振聋发聩的呼唤。寒冷、雨洗和带电的空气——与奏鸣曲相比,这空气的质极其不同,
气压迥然相异,它离纯洁天真、草木丛生的奏鸣曲相去甚远——时刻都在改变甚至消抹彤红
的、希望的曙光。然而到了正午,顿时出现了炽热的太阳,空气似乎化成一种凝重的、村镇
般的,近乎于乡野的欢乐。震天而响、疯狂飞打的大钟(这种与把贡布雷教堂灼得火热的大
钟相仿,凡德伊大概经常听到那钟声;如同画板上唾手可得的颜料,凡德伊当时轻取一下,
就在记忆中找到了这钟声),似乎把最厚实的幸福变成了现实。如实而言,从审美角度来
说,这欢乐的动机我并不喜欢。我甚至觉得很丑,那节奏如此步履维艰,拖地而行;从某种
程度来说,光用杂音,甚至光用小棒击打桌子,就能模仿其主要节奏。我觉得凡德伊在此缺
乏灵感,所以我在此也缺乏了一些注意力。
  我瞧瞧老板娘,她倔犟地一动不动,似乎在对圣日耳曼区贵族夫人们和着节拍摇晃无知
的脑袋表示抗议。维尔迪兰夫人没有说:“你们明白,这支曲子我可熟悉,而且还只是熟悉
一点而已!如果要我把我的全部感受都倾吐出来,你们就压根别想有完!”她没有这么说。
但是她那正襟危坐的姿势,若无表情的眼神,难以捉摸的发绺却道出了她的心声,也表达了
她的胆略。她似乎在说,音乐家们只要有种,尽可以演下去,不用照顾她的神经;行板不能
使她怯阵,快板不会叫她呼救。我又瞧瞧音乐家们,中提琴手双膝紧紧夹住提琴,脑袋往下
冲着,线条鄙俗,做作起来的时候,不由流露出令人作呕的样子,他身子下倾去摸低音,那
份耐心恰如仆人拣菜一般。他旁边是弹竖琴的姑娘,一脸稚气,穿着短裙,全身框在金光闪
闪的四边形中。这竖琴的边框犹如古代巫魔屋中一贯象征太空的金框一样,而姑娘恰如寓意
画上的小女神,站立在金栅围隔的天穹之前,采撷颗颗银星一样,在竖琴上上下远近,按照
规定之点,求索着美妙的音符,再看莫雷尔,一撮头发先前一直混杂在头发里面,这时却脱
离出来,在额前卷成一圈
  ①诺纳:为斯堪的那维亚神话中掌管人间命运的女神。

  我悄悄回过头去观察一下听众,借机了解一下德·夏吕斯先生对这绺头发作何感想。可
是我的视觉仅仅遇到维尔迪兰夫人的脸,不如说仅仅遇到她的一双手,因为她的脸全部埋在
手里。老板娘采用这种定坐的姿势,究意是想表明,她仿佛正在教堂静思冥想,觉得这音乐
与最崇高的祈祷并无两样呢,还是如同有些人进教堂一样,试图躲避不知趣的目光,或者出
于廉耻之心,借以掩盖其假冒的虔诚呢?要不她这就是出于对他人的尊重,藏匿其罪恶深重
的走神或者说无法驱逐的睡意。我一度认为这后一种假设是正确的,因为有一种并非音乐的
声音不断传出。不过我继而发现,这声音虽然是由打鼾造成的,但这不是维尔迪兰夫人,而
是她的母狗的鼾声。很快地,铜铃的辉煌动机结束,被其他动机驱散了,我又为这支乐曲所
吸引。我觉察到,这首七重奏中的不同乐思相继呈现,最终汇成一体。凡德伊的奏鸣曲以及
——正如我日后得悉的——其他作品,较之我眼下发现的完美成功的杰作,都仅仅是一些腼
腆的尝试而已。那些初试作品虽然同样脍炙人口,但毕竟还非常稚弱。一经比较,我立刻回
忆起,以前每当我想到凡德伊创造的其他音乐世界,就不免要想到我每一次恋爱所构成的封
闭世界;现在一经比较,又出现了同样的情况。我必须承认,我最后一次恋爱——和阿尔贝
蒂娜的恋爱——包含着我和她的初恋时的彷徨(最初是在巴尔贝克,继而是打抽白鼬牌,她
在旅馆过夜,后来是一个星期日在大雾迷漫的巴黎,盖尔芒特家的晚会,巴尔贝克的重逢,
最后又是巴黎,我的生活跟她紧密地连在一起),因此,如果现在不是单单回顾我对阿尔贝
蒂娜的爱情,而是回顾我的全部生活,那末,我的其他恋爱经历就同样是一些微弱和腼腆的
尝试,是对那更为宽阔的爱情——对阿尔贝蒂娜的爱情——所作的一种准备和呼唤。我不再
听音乐,而是再度思忖道——犹如我们内心的痛苦因一时的闲乐而暂时遗忘,现在重又犯发
一样——不知阿尔贝蒂娜近日是否见过凡德伊小姐。阿尔贝蒂娜在我的内心发生着潜在的影
响作用。凡是我们熟识的人,都有一个复影。但是这个复影通常只是处在我们的想象和回忆
的边际,所以相对来说它只是留在我们的身外,它所做出的或所能做出的事情,就象一个离
我们远远摆放着的物体一样,不会具有什么致害成分,只能引起我们无痛的视觉。涉及到这
些人的事情,我们也只是用静观的方式来感知而已。我们可能用适当的语言对他们表示同
情,使别人感到我们心地善良,可是我们的内心深处却不关痛痒。但是自从我在巴尔贝克受
到打击之后,阿尔贝蒂娜的复影就进入了我的心里,沉淀到相当的深度,使我难以摆脱。我
从她身上发现了一些东西,心灵受到了伤害,这就好比一个人得了病,感觉器官受到恼人的
损伤,视觉中出现的明明是一幅五彩图画。可是在他心里引起的感觉却如当体剜肉一般。幸
亏我们没有屈从诱惑,再度与阿尔贝蒂娜断绝关系。呆一会儿我回家的时候,还需要重新见
到她,把她看成一个倍受爱恋的女子,这事有些令人烦恼;但是换个情况,如果我只是对她
有点怀疑,她却还没来得及对我表示无动于衷,这时就需要跟她分手,那我又会焦虑万分。
所以相形之下,这点烦恼算不得什么。我想象着,她在家里等候我,觉得时间漫长,也许已
经去卧室入睡片时。我这么想着,七重奏一句温柔的乐句偶而来轻拂我一下,充满了家常式
的亲昵。我们内心生活的一切都盘根错节,叠床架屋;这句乐句凡德伊也许就是从他女儿—
—他的女儿目前是引起我一切烦恼的祸源——的睡眠中获得灵感的,因为在那些宁静的夜
晚,这睡眠为音乐家的工作披上了一层温馨。这句乐句使我心绪安宁,它蕴含的那种静谧柔
美的景色能使舒曼的某些梦幻得以平静:在这些梦幻中,即令“诗人在说话”,我们也能猜
出“孩子在睡觉”①。今晚只要我高兴回家,无论她是已经进入梦乡还是醒着,我今晚就能
跟她——阿尔贝蒂娜.我的小宝贝——重逢。
  ①暗指舒曼的《儿时情景曲集》中的最末两首歌曲,最后一首的曲名正是《孩子入睡》。

  可是,我思忖着,这部作品开始的时候,具拂晓的最初几声啼鸣似乎预示了某样比阿尔
贝蒂娜的爱情更为神秘的东西。我努力排除对我朋友的思念,一心想着音乐家。于是,音乐
家仿佛就在我眼前。作曲家似乎是不朽的,他能在其音乐中获得永生。我们感觉得到,他选
择某一音色,给它配上其他音色,这时他的心情是何等快乐。因为,除了一些更为深藏的天
赋以外,凡德伊还具备另一种才能,那是一般音乐家,甚至一般画家都望尘莫及的,他使用
的色彩不仅如此稳定,而且如此富有个性,以至于它能永远保持新鲜,不为时间所消蚀。即
令后生步发明者后尘,模仿他的色彩,又有大师比他更胜一筹,这些都无法使这些色彩的独
创性失去光辉。这些个性色彩的问世实现了一场革命,其成果不会无声无息地为后继的时代
所融化。每当人们重新演奏这位与世永存的创新者的作品,革命就会重新爆发,震天动地。
每一个音色都是匠心独运,令世上任何通晓乐理、博才多学的音乐家都无法模拟。因此凡德
伊尽管登峰造极,确立了自己在音乐发展史中的地位,已经到了激流勇退的时候,但一旦有
人演奏他的某一作品,他总是重返乐坛,领导潮流。他的作品之所以不为时人所淘汰,仍能
绽开新花。这应当归之于那种看似矛盾,实又欺人的特性,即永恒的标新。凡德伊每谱一首
交响曲,都是先有钢琴曲为基础的,配了器以后再听,其效果就象夏日的阳光经过窗户的折
射和分解以后才照进幽暗的餐室,就如同打开《天方夜谭》的所有宝藏以后,出乎我们的意
料,眼前仍是一片琳琅满目的珠光宝气。但是这一成不变、令人目眩的光耀如何能跟那生
命,那永恒的欢乐运动等量齐观?我所了解的这位凡德伊曾经是如此腼腆,如此忧愁,但当
他需要选择某一音色并配以另一音色的时候,则浑身是胆,而且无论如何理解,他都非常快
乐,这一点,他的每一部作品都令人深信不疑。某某音质引起他的快乐,快乐的心情又给他
增添了力量,促使他去寻找其他音质,这就把观众从一个发现引向另一个发现,确切地说,
是创新者亲自引导着观众,从这个发现走向另一个发现。他一经发现新的音品,便欣喜若
狂,充满信心;新的音品又召唤着更新的音品,于是他全力以赴,又去作新的发现。铜管相
遇,产生雄壮的音响,他就仿佛火花迸溅,浑身打颤,喜不自胜。他绘制巨幅音乐壁画,气
喘吁吁,如痴如醉,动作之快,令人头晕目眩,恰如米开朗琪罗身子缚住梯子,俯首往西斯
廷教堂天花板猛烈挥舞画笔一般。凡德伊去世已有多年。但是,他曾有幸用无限的时间,至
少将部分生活泡度在他所喜爱的乐器中间。他泡度的是否仅仅是他人生的一部分?如果艺术
真的仅仅是生命的一种延续,那是否还值得为它作出什么牺牲呢?难道生命本身不也是不真
实的吗?仔细听这七重奏,我则不能这么认为。诚然,粉红色的七重奏与白色的奏鸣曲是截
然不同的;乐句所回答的那种胆怯的探问跟旨在使奇特的希望——这个希望如此尖锐、如此
超凡、如此短促,但是却震撼了静寂粉红的海上晨空——获得实现而提出的那种急切的恳
求,这两者也是迥然相异的。但是,这些如此相异的乐句是由同一些成分构成的。有些世界
需要我们由零看整。我们从某建筑上,某博物馆中,东西各处、一鳞半爪,能看出一个世
界。埃尔斯蒂尔的世界就是如此,这是他眼中、生活中的世界。相反,有些世界需要我们由
整看零。凡德伊的作品通过一音一符、一拍一调把一个出人意料的世界,一种闻所未闻、不
可估价的色彩展示出来。但是由于听众欣赏他的作品,时间上前后是有错落的,这个世界就
出现了空隙,造成了间隙。这两种探索的方法如此不同,致使奏鸣曲和七重奏的行进节奏也
如此不同。一个使用短促的呼唤,将一根纯净延绵的长线切成碎段,另一个则将散乱的残音
重新溶入同一隐形的调号。一个是如此沉静腼腆,近乎于分弓拉奏,又如哲学玄思,而另一
个则是如此急促焦虑,苦苦哀求。然而这是同一种祈祷,内心一旦出现不同的朝霞,它就喷
溢而出。那些年间,他希望创新,这祈祷便仅仅表现为思想新异、艺术探索的折光。祈祷和
企冀说到底并无二致。它们在凡德伊的作品中无论怎样乔装打扮,都能一眼辩认出来;这也
正是凡德伊作品的特点。听那些乐句,音乐理论家们自然可以发现,它们与其他伟大音乐家
具有一脉相承的关系,但那只是吹毛求疵,是通过巧妙推理而不是通过直接印象发现的外表
的雷同。凡德伊的乐句给人的印象与别人的乐句毫无相似之处,仿佛尽管科学对某些规律似
乎早已作过定论,可是个体现象依然存在一样。然而正是在个体致力标新的时候,我们才透
过一部作品的表面区别,看出其深层的相似和故意的雷同。凡德伊多次重复一切乐句,翻弄
花样,变换节奏。然后又恢复乐句的原状,此刻的相似性是故意的,是巧思的结果,它必定
带有人工斧凿的痕迹,永远不可能跟那些隐蔽的、无意的,在两部不同的杰作之间焕发不同
光彩的相似性一样引人注目。因为在后一种情况下,凡德伊致力于标新,反躬自问,用他自
己的全部创造能量来达到自身的本质,而且达到了相当可观的深度,无论别人向他提出什么
问题,他的本质总是用同一种重音,即他自身独有的重音来作回答。一种重音,这是凡德伊
的重音,它与别的音乐家的重音是互不相仿的。这是由于他们之间有一种区别,它比我们在
两个人的声音中,甚至于两种动物的叫声中听出来的区别要大得多。这是一种真正的区别,
是某位音乐家的思想跟凡德伊的永恒性探索之间所具有的区别。他使用千万种方式反躬自
问,他习惯于纯思辨。但他那种思辨仿佛是在天使国里进行似的,完全摆脱了推理所具有的
分析形式,以至于我们可以测量其深度,但是我们无法将其迻译成人类语言。这跟脱离肉体
的灵魂具有相同的道理。当通灵者召唤亡灵,向亡灵询问死亡的奥秘时,亡灵也无法用人类
的语言来转译。说它是一种重音,它毕竟是一种重音;看一看下午使我为之震惊的那后天获
得的独创性,再看一看那音乐理论家能够发现的音乐家之间的承袭关系,它毕竟还是一种独
一无二的重音。伟大的歌唱家,即独特的音乐家们,不由自主返回到这一重音上来,朝着这
重音的高度攀登。这重音表明,完全个体性质的灵魂确实是存在的。凡德伊试图做到更加宏
伟庄严,或者创造出强烈活跃的作品,将他感觉到的、反映在观众心灵中的美的东西写出
来,却不知不觉将这一切沉没在海底涌浪之下、使他的歌曲永恒不衰、一眼可辨。这别于他
人、同于自己的歌曲,凡德伊是从哪里学来、哪里听来的呢?艺术家如同一个异国的公民,
他身处这个国家,却对它毫无所知,不放在心上,但是他又不同于刚刚远航到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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