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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2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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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他只不过较之别人更易动情,仅如此而已;不过,他对女人从不过分,这反倒给您意欲
弄清的那些荒诞不经的飞长流短提供了某种口实。夏吕斯也许确实很爱他的那些男朋友,可
请您相信,那种爱从来只保留在他的脑海和心田。噢,这下,我们恐怕可以安宁两秒钟了。
对了,盖尔芒特亲王后来又接着说:‘我得向您承认,您知道,我向来崇敬军队,正是为了
这一点,一想到办案中有过不公行为,我感到痛苦极了;我后来又跟将军谈及此事,唉,如
今我对此已无半点疑问。照实对您说吧,所有这一切,我甚至从未想过,一个清白无辜的
人,竟会遭受极不光彩的辱刑。可办案中有过不公行为这一念头一直折磨着我,我开始研究
我原来不想阅读的材料,这一回,不仅对‘不公’产生疑问,而且对‘无辜’也顿生疑团。
我觉得不该把这种种疑团告诉夫人。上帝知道她已经成为象我一样地地道道的法国人,不管
怎么说,自我娶她为妻的那天起,我就向她展现了我们法兰西的绚丽丰姿,向她展现了在我
看来法兰西最辉煌的业绩——军队,我的心是多么殷诚,虽然内心的疑虑确只涉及几名军
官,但要告诉夫人,我于心不忍,着实太为痛苦。可是,我出身军人世家,不愿相信军官会
混淆是非。我再次向博泽弗耶谈了我内心的疑虑,他向我承认,确实有人暗中策划阴谋,应
当受到谴责,那份情报也许不是德雷福斯提供的,但他有罪,证据确凿。所谓证据,就是亨
利那一人证。但几天后,得知他纯属伪证。从那里起,我就回避夫人,开始阅读《世纪
报》、《震旦报》,一天不拉;不久,我的疑团一个个解开了,我再也无法安睡。我向我们
的好友,修道院院长普瓦雷倾吐了精神上的痛苦,我诧异地发现,他和我一样,确信德雷福
斯清白无辜,我请求他为德雷福斯,为他不幸的妻子儿女做弥撒。此间,一天上午,我去夫
人卧室,发现侍女手里有件东西,一见我便慌忙藏起来。我笑着问她是什么东西,她脸嚯地
涨得绯红,不愿以实情相告。我对妻子向来无比信任,此事使我极为不安(妻子也肯定心绪
不宁,她的侍女无疑将此事告诉了她),事后进午餐时,我亲爱的玛丽几乎没有和我说话。
这天,我问普瓦雷院长能否在次日为我给德雷福斯做弥撒。“哎,好了!”斯万压低声音,
惊叫起来,打住了话头。
  我抬头一看,发现盖尔芒特公爵正向我们走来。“对不起,打扰你们了,我的孩子们。
我的小宝贝,”他朝我说道,“我受奥丽阿娜之托前来找您。玛丽—希尔贝请她留下与他们
一起吃点夜宵,总共就五六个人:赫斯亲王夫人、德·利尼夫人、德·塔兰托夫人、德·谢
弗勒丝夫人,还有阿朗贝公爵夫人。可惜,我们不能留下来,因为我们还要去参加一个小小
的宴会。”我洗耳恭听,可每当我们在一特定时刻有事需办时,便会委派我们心中某个惯于
此类差役的小厮注意时间,及时向我们禀报。内心的这一仆人按我数小时前的吩咐,这时向
我提醒,此刻在我脑海深处的阿尔贝蒂娜,看完戏该很快来我家了吧。我也谢绝留下吃夜
宵。这并非我在盖尔芒特亲王夫人府中不开心。人们可以有多种乐趣。而真正的乐趣是为了
它能牺牲另一种乐趣。但是,倘若这后一种乐趣显而易见,甚或唯独它惹人注目的话,那它
便可能遮掩了前一种乐趣,让妒心十足的人内心趋于平静,摆脱其嫉妒之心,诱使上流社会
作出错误评价。然而,几分幸福或几分痛苦就足以使我们为了一种乐趣而牺牲另一种乐趣。
偶尔,还会潜藏第三种乐趣,它虽然更为深沉,但也必不可少,尽管在我们眼后追求的正是
这种乐趣。这里附带举个例子,在和平时期,一个军人会为爱情牺牲交际生活,但战争一爆
发(甚至无须求助爱国之责任感),他便会转而为更加强烈的战斗热情而牺牲爱情。尽管斯
万说他向我吐露了其遭遇,感到畅快,但我明显觉得,由于时间已晚,又因他身体极不舒
服,与我交谈实际上是在受累,就象那些身体衰弱的人,他们心中完全清楚,如一再熬夜,
劳累过度,简直是在玩命,因此回家时,每每感到绝望与悔恨,其心情恰似钱财挥霍一空而
归的浪子,虽然悔恨不已,但却无法自控,第二天照旧把钱往窗外扔,大肆挥霍。无论年迈
还是得病所致,反正只要身体衰弱到一定程度,任何不顾起居习惯,打乱生活规律,牺牲睡
眠而获得的乐趣都会转而成为一种烦恼。这位谈锋极健之人出于礼貌,也因为兴致使然,继
续侃侃而谈,但是,他心中清楚入眠的时刻已过,随之而来的失眠和疲惫会令他后悔不迭。
再说,即使一时的乐趣得到了满足,但由于体力和精力消耗过分,虽然在对话者看来也是某
种消遣,却无力欣然享受。这就好比有一天正要外出或者搬家,客人的来访成了负担,人坐
在行李箱上接待来客,而两只眼睛却死盯着挂钟。
  “终于又剩下我俩了。”斯万对我说,“我忘了讲到哪儿了。我刚才跟您讲到,亲王问
普瓦雷院长能否为他给德雷福斯做场弥撒,是吧。‘不行’,修道院长回答我说(“我跟您
讲‘我’,”斯万对我说,“因为是亲王亲口对我说的,您明白吧?”),‘因为明晨已经
有人请我为他做弥撒。’‘怎么,’我对他说,‘还有一个天主教徒跟我一样确信他无
罪?’‘的确如此。’‘可是,那位信徒确信他无罪的时间不如我久。’‘可那位信徒已经
让我为他做了好几场弥撒了,那时您还认为德雷福斯有罪呢。’‘啊!我明白了,那人肯定
不是我们圈子里的。’‘恰恰相反!’‘真的,我们中间真的有德雷福斯分子?您让我吃了
一惊。我真希望与他交交心,要是我认识他,这只珍禽。‘您认识。’‘他叫什么名字?’
‘盖尔芒特亲王夫人。’‘我担心挫伤我爱妻的民族主义观点和法兰西民族信念,而她也害
怕动摇我的宗教信仰和爱国情感。就她那方面来说,她的想法与我一致,尽管她考虑得比我
还早。她的侍女在她卧室藏掩的东西,正是侍女每天为她去买的《震旦报》。我亲爱的斯
万,打从那时起,我就想我会让您高兴,告诉您我的思想在这一点上与您的是多么相似;请
原谅我没有更早告诉您。倘若您想一想我对夫人所持的沉默态度,您就不会感到奇怪:正是
与您的想法一致,我才回避您,若与您思想有别,兴许还不至于那样躲着您。因为要开口谈
那件事,我无比痛苦。我越坚信这是一件冤假错案,其中甚至有过犯罪行为,我对军队的爱
心便愈流血不止。前不久的一天,有人告诉我,您强烈谴责对军队的侮辱,坚决反对德雷福
斯分子同意与侮辱军队的家伙结成同盟,那时,我本应该想到,即使您持有与我类似的看
法,也决不会给您造成与我同样的痛苦。那件事促使我下了决心,我承认,向您倾吐我对某
些军官的看法,这于我是种痛苦,幸亏这类军官为数不多,可从此我再也用不着回避您,尤
其您从此彻底明白了,我当初之所以会坚持不同的看法,那是因为我当时对判决的依据没有
丝毫的怀疑,这对我来说又是一种宽慰。我这人一旦有了疑问,所希望的便只是一件事:纠
正错误。’我老实向您承认,盖尔芒特亲王的这席话使我深受感动。如果您与我一样,对他
颇为了解,知道他下如此决心该要付出多大勇气,那您定会对他肃然起敬,他也受之无愧。
再说,对他的思想观点,我并不大惊小怪,他那人的禀性是多么耿直!”
  斯万忘了就在这天下午,他对我说过与之相反的话,他说对德雷福斯这一事件所持的观
点通常受到传统意识的制约。只不过他认为聪明才智应另当别论。因为在圣卢身上,正是聪
明才智战胜了传统意识,使他成了德雷福斯派的一员。然而他刚才已经看到这一胜利是短暂
的,圣卢又转入了另一阵营。因此,他现在认为起作用的是心灵的正直,而不是他不久前以
为的聪明才智。实际上,我们事后总会发现,我们的对手坚持自己的立场自有一定道理,并
非因为他们那样行事可能正确,同样,有人之所以与我们持相同的观点,那是因为聪明才智
或正直禀性起了推动作用,若他们品质低下,不足以起到作用,那便是聪明才智促动的结
果,若他们缺乏洞察力,那便是正直的禀性起了作用。
  现在,斯万不加任何区别,凡观点与他一致者,他一律都认为是聪明人,如他的老朋友
盖尔芒特亲王和我的同窗布洛克,在此之前,他一直把布洛克撇在一边,如今居然又邀请他
共进午餐。斯万把盖尔芒特亲王是德雷福斯一派的事透露给了布洛克,引起了他极大兴趣。
“应该要求他在我们为比卡尔请愿的名单上签名;签上他那般显赫的姓氏,准会产生巨大影
响。”但是,斯万的内心深处了除了拥有犹太人特有的强烈信念之外,还掺有上流社会人士
的圆滑与稳重,这在他身上已经根深蒂固,如今要摆脱为时已晚,他拒不允许布洛克给亲王
寄请愿书,哪怕是装出自发寄去的。“他决不会签名的,切勿强人所难。”斯万重复道,
“他绕了千万里,好不容易向我们靠拢,多可喜呀。他对我们可以大有用处。如果他在您的
请愿书上签上名,那他在他的那帮亲朋好友中的信誉必受到影响,会因我们受到惩罚,这样
一来,他也许还会后悔吐露了真情,以后再也不说知心话了。”而且,斯万自己也拒绝签
名,他认为这未免太希伯来化了,免不了会造成不良后果。再者,即使他支持案件重新审理
的有关行动,他也绝不愿意参与反军国主义的运动。他胸佩在此之前从未戴过的勋章,这枚
勋章是他在70年作为血气方刚的国民别动队员荣获的,他还在遗嘱上追加了一条,与他先
前的遗嘱条文相悖,要求逝世后向他的荣誉勋位团骑士勋位衔致以军礼。此举招来了一大群
骑士勋位获得者,把贡布雷教堂的周围挤得水泄不通,想当初一想到战争的前景,弗朗索瓦
丝每每为他们的前途伤心落泪。总而言之,斯万拒绝在布洛克的请愿书上签名,以至于尽管
许多人把他看作是一位狂热的德雷福斯分子,但我的同窗却认为他热情不高,受民族主义思
想毒害甚深,是个民族主义分子。
  斯万没跟我握手就走了,因为在客厅里,他的朋友太多了,免得一一握手告辞,可他对
我说:“您该来看望一下您的女友希尔贝特。她真的长大了,变了,您兴许都认不出她了。
她该会多么高兴啊!”我已经再也不爱希尔贝特。对我来说,她犹如一位死者,对她久久哀
悼之后,便把她遗忘了,即使她死而复生,也再不能在一个人生活中占有位置,因为这个人
的生命已不再属于她了。我再无欲望去看望她,甚至再也不愿向她表明我并不是非要见她不
可,想当初我爱她之时,我曾每日暗暗发誓,一旦不再爱她,就对她明言相告。
  为此,对希尔贝特,我只得装模作样,似乎恨不能与她见面,只因意外情况,“不以我
的意志为转移”,把我拖住了,确实,至少因为造成了某种后遗症的缘故吧,一旦我无意去
摆脱意外的情况,却偏偏出现意外,我非但没有对斯万的邀请持慎重态度,反而坚持让斯万
应允把情况原原本本地向他女儿解释清楚,是因为意外情况缠住了我,使我无法脱身去看
她,以后恐怕还不能去看望她。我执意强求,直到斯万答应后,才放他离去。“此外,我等
会儿一回家就给她写信。”我补充说,“可您得向她讲明白,这封信准会让她大吃一惊,一
两个月后,我就可腾出身来,到那时,她肯定会吓得浑身哆嗦,因为我要经常去您府上,甚
至跟以前一样频繁。”
  让斯万走之前,我又提醒他保重身体。“噢,不,还没有糟到这个程度。”他回答我
说,“不过,正如我告诉您的,我已经相当疲乏,我已作好思想准备,一切听天由命。只是
我得承认,若要死在德雷福斯案件了结之前,实在难以瞑目。那帮混账无赖个个诡计多端。
我毫不怀疑,他们最终会被打败,可他们势力很强,处处有后台。事情往往会功败垂成啊。
我多么想多活几天,看到德雷福斯恢复名誉,与比卡尔上校见上一面。”
  斯万走后,我又回到大客厅,盖尔芒特亲王夫人就在里边,那时,我还真没意识到我有
一天会与她如此难舍难分。开始,她对德·夏吕斯先生的爱恋之情尚未被我察觉。我只发现
男爵对盖尔芒特亲王夫人不抱任何敌意(而他的敌意不足为怪),对她一如既往,也许比以
往还更添几分亲热,可打从某个时期起,每当有人谈及亲王夫人,他总满脸阴云,显得闷闷
不乐。在他希望一起聚餐的好友名单上,再也不提她的名字。
  在此之前,我确实听上流社会一个心怀恶意之徒说过,亲王夫人与以前判若两人,爱上
了德·夏吕斯先生,可我认为这纯属荒唐的诽谤,感到气愤。我诧异地发现,当我谈及自己
有关的事时,如果德·夏吕斯先生中间插话,亲王夫人的注意力便会绷得更紧,好比一位病
人,听我们谈论自己的事时,自然心不在焉,无精打采,可突然听到提起他所患的那种疾
病,就引起了他的兴趣,甚至听得兴致勃勃。亲王夫人就是这样,一旦我对她说“正好,
德·夏吕斯先生告诉我”,她便立即将放松了的注意力缰绳重新拉紧。有一次,我当着
她的面说德·夏吕斯先生眼下对某某女性情意正浓,我惊奇不已,发现亲王夫人的眼里迸射
出异样的光芒,在眸子里忽闪一下,瞬息即逝,仿佛划了一道精神突然失常的印迹,因为我
们的谈话不知不觉打动了对方的心思,那秘而不宣的心绪不用言语加以表述,而是从被我们
搅乱了的心灵之海底上升到瞬息即变的目光水面。倘若说我的话激起了亲王夫人的感情涟
漪,可我的确没有考虑到起作用的是何种方式。
  况且不久之后,她主动和我谈起德·夏吕斯先生,而且几乎毫不隐讳。她虽然也提到极
个别人对男爵的风言风语,但被她一概视为无中生有,恶意中伤。不过,她还说:“我认
为,一个女人,要是爱上了帕拉墨得斯那样的大才子,那需要有相当远大的目光,足够的献
身精神,才能忍受,理解,顺其自然,尊重其自由、爱好,一心一意为他遣忧解难。”然
而,德·盖尔芒特夫人尽管如此闪烁其辞,却天机毕露,暴露了她极力粉饰的到底是什么,
其手段与德·夏吕斯先生不时使用的伎俩如出一辙。眼下,有的人尚弄不清有关传闻对夏吕
斯是否纯属污蔑,我曾多次听见夏吕斯向这些人表白:“我呀,一生坎坎坷坷,无论是盗贼
还是国王,各种各样的人都见识过,形形色色的美,我也都追求过,应该承认,相比之下,
我对盗贼还偏爱一些”通过这番他自以为巧妙的话,对无人怀疑确曾流传过的风言风语
予以否定(抑或出于兴趣,出于利弊的权衡,出于真实性的考虑,想为真理作出一份唯他认
为微薄的贡献),他消除了一些人对他的最后几分怀疑,但也使另一些尚未产生怀疑的人对
他打上了最初几个问号。殊不知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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