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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1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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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她说:‘不,母牛群,你弄错了,你不能同我交往,因为你是一群母牛,’但一边又搜索
记忆,终于想起来您的康布尔梅是多罗西娅公主(她说过要来看我,也长得象一头母牛),
我差点儿叫她公主殿下,用第三人称同一群母牛说话。她和瑞典王后也有想象之处,都长着
鸟类的砂囊。此外,她从远距离向我发起凌厉的攻势,非常艺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就接二连三地给我送名片。我家里到处是她的名片,没有一件家具上没有,好象是商品广
告似的。我不知道她这样大做广告目的何在。在我家里到处可以看到‘康布尔梅侯爵和侯爵
夫人’,还写着地址,我记不起来了,再说,我也不会用上那个地址的。”
  “不过,象一个王后是很荣幸的。”投石党历史学家说。
  “啊!我的上帝!先生,在我们这个时代,国王和王后算得了什么!”德·盖尔芒特先
生说,因为他想显示自己是一个有自由思想的新派人物,同时也为了装出不把同王族的关系
放在眼里,尽管他把这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布洛克和德·诺布瓦先生站起身,向我们走来。
  “先生,”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说,“您同他谈德雷福斯案了吗?”
  德·诺布瓦先生仰头望了望天(但仍面带笑容),象是为了证明他心爱的女人要他做这
件事是强人所难似的。然而,他还是非常亲切地对布洛克说,法国正经历着骇人听闻的或许
是极其痛苦的年代。这很可能表明德·诺布瓦先生是一个狂热的反重审派(然而,布洛克曾
明确对他说过,他相信德雷福斯无罪),因此,当布洛克看见大使的态度和蔼可亲,看见他
故意装出认为他的交谈者言之有理,毫不怀疑他们之间观点相同,并且想与他携起手来共同
谴责政府的神态,此刻他感到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好奇心更加强烈。他暗自思忖,德·诺布
瓦先生没有明确指出的、但却似乎暗示他们之间看法一致的重要问题是什么?他对德雷福斯
案的看法究竟在哪几点上和自己一致?布洛克尤其感到惊讶的是,在他和诺布瓦先生之间存
在的这种神秘的一致性似乎不仅仅与政治有关,因为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还对德·诺布瓦
先生详细介绍过他的文学作品。
  “您倒不赶潮流,”前大使对布洛克说,“因此我要祝贺您。在现在这个时代,公正不
偏的研究已不再存在,尽向公众兜售淫秽的或荒唐可笑的货色,可您却不。假如我们有一个
好政府的话,您做出的努力按说是应该受到鼓励的。”
  布洛克为只有自己幸免于这场世界性灾难而得意忘形。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他仍然想
了解细节,他想知道德·诺布瓦先生所说的荒唐可笑的货色是指什么。布洛克感到自己的创
作路子跟多数人没什么两样,并不认为有什么与众不同。他又回到德雷福斯案件,但无法理
清德·诺布瓦先生的观点。他竭力想让他谈一谈现在报界经常提到名字的军官;他们比介入
这一案件的政界人物更令人瞩目,因为政界人物早已遐迩闻名,而军官却不见经传;他们身
穿军服,刚从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中走出来,打破了严格保持的沉默,就象洛亨格林①从一
只由天鹅引导的吊篮中走出来一样,激起人无限的好奇心。布洛克认识一个主张民族主义的
律师,多亏这个律师,他多次旁听了左拉诉讼案②的庭审。他随身带着三明治和一瓶咖啡,
一早就到那里,晚上才出来,就象去参加中学优等生会考或中学毕业作文比赛一样。习惯的
改变使他的神经异常兴奋,而咖啡和激动人心的庭审又把他热烈的情绪推到顶点,当他离开
法庭后,对那里发生的一切仍然念念不忘,晚上回到家里,还想重返美丽的梦境,他跑到两
派经常出没的饭馆去找观点相同的人,和他们没完没了地谈论白天发生的事,用命令的口吻
——这使他幻想自己在发号施令——要来一份夜宵,以弥补这一早就开始的中间又没有进餐
的一天给他带来的疲劳与饥饿。人总是生活在实际经验和想象中间,对于我们认识的人,总
想深入猜想他们如何生活,而对那些我们只能猜想如何生活的人,又渴望能认识他们。
德·诺布瓦先生对布洛克的问题作了回答:
  ①洛亨格林是德国传说中的人物。他奉命保护一个女公爵,乘坐天鹅引导的吊篮,
去把女公爵从敌对的封臣手中解救出来。后来与女公爵结为伉俪。
  ②左拉(1840—1902),法国自然主义作家。德雷福斯案件发生后,他于1898年发表
“我控诉”一文,抨击法国当局,因此被判徒刑。

  “已有两名军官介入这个案件,我曾听到一个人谈起过他们。这个人是德·米拉贝尔先
生,他的判断力我是信得过的,他对那两个军官很赏识。一个是亨利中校①,另一个是比卡
尔中校②。”
  “可是,”布洛克喊道,“宙斯的女儿雅典娜女神在他们的头脑中注入了截然相反的看
法。他们就象两头雄狮,争斗不休。比卡尔上校在军中身居要职,但是宝剑的闪光把他引到
了不该去的地方。民族主义者的利剑一定会斩断他的虚弱的身躯,他会成为食死人肉动物和
飞禽的佳肴。”
  ①亨利(1846—1898),法国军官,在德雷福斯案件中捏造证据,加害德雷福斯,
后因伪证罪行被揭露,被捕后自杀身亡。
  ②比卡尔是坚持重审德雷福斯案件的正直的法国军官。

  德·诺布瓦先生没有作声。
  “他们躲在那里闲聊什么?”德·盖尔芒特先生指着德·诺布瓦先生和布洛克问德·维
尔巴里西斯夫人。
  “德雷福斯案件。”
  “啊!见鬼!对了,你们知道谁是德雷福斯最狂热的保护者吗?你们谁也猜不着。是我
的外甥罗贝!我甚至可以告诉你们,当赛马俱乐部的人听到他的‘光辉业绩’时,都群起而
攻之,把他骂得狗血喷头。再过一个星期,他就要参加”
  “当然,”公爵夫人插嘴道,“如果他们都象吉尔贝,主张把全部犹太人遣返耶路撒
冷”
  “啊!这么说,盖尔芒特亲王同我的看法不谋而合罗,”德·阿让古尔先生打断公爵夫
人说。
  公爵常把妻子当门面炫耀,但并不爱她。他“唯我独尊”,讨厌别人打断他说话,况且
他在家里向来对妻子很粗暴。作为一个坏丈夫和一个油嘴滑舌的男人,他看到妻子非但不听
他说话,而且还打断了他的话头,不由得恼羞成怒,浑身颤抖,便立即收住话头,朝公爵夫
人狠狠瞪了一眼,瞪得四座莫名其妙,困惑不解。
  “您怎么想得出来跟我们谈吉尔贝和耶路撒冷的?”他终于又说话了,“风马牛不相及
嘛。不过,”他缓和了一点语气又说,“您一定会承认,如果我们家里有人被赛马俱乐部开
除了,尤其是罗贝,因为他父亲在那里当过十年主席,终归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吧。我有什么
办法呢,亲爱的,这件事让那些人好不高兴,一个个都吹胡子瞪眼睛的。我不能责怪他们。
您是知道的,我本人没有任何种族偏见,我认为种族偏见不符合时代潮流,我很想与时代同
步前进。可是,见鬼,当一个人有了圣卢侯爵的称号,他就不应该是重审派!您要我同您说
什么呢!”
  德·盖尔芒特先生在说到“当一个人有了圣卢侯爵的称号”这句话时,语气十分夸张。
然而他清楚地知道,一个有了“盖尔芒特公爵”称号的人更了不起。但是,如果说他的自尊
心使他想夸大盖尔芒特公爵高人一等的地位的话,那么,他的想象力却比高雅的情趣更促使
他贬低公爵称号,谁都这样,总是此山望着彼山高,家花不如野花香,想象力这种放之四海
而皆准的规律不但适用于其他人,也适用于公爵。不仅是想象力的规律,语言也一样。不过
语言的两条规律不管哪一条在这里都用得上。其中一条要求一个人的谈吐符合他思想所属的
阶级,而不是他本人所属的阶层。因此,德·盖尔芒特先生哪怕在谈论贵族时,他的谈吐也
很可能象平庸的资产者,会象他们那样说“当一个人有了盖尔芒特公爵的称号”之类的话,
而一个文人,一个象斯万和勒格朗丹那样的人,是不会这样说的。一个公爵,哪怕以上流社
会的习俗为题材,也会写出充斥小市民气味的小说,贵族爵号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而一个
平民写的小说却可以冠以贵族的称号。至于德·盖尔芒特先生究竟是听哪个资产者说过“当
一个人有了——称号”这句话的,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了。但是,语言的另一条规律要
求不时地有一些新表达方式问世,就象一些疾病,出现后不久就销声匿迹,以后再也听不见
有人谈起;在同一个时期内,可以听到有人不约而同地使用这些表达方式,但谁也不知道它
们的由来,可能是自然产生的,也可能是偶然,就象一种美洲野草,一次偶然的机会,野草
种子粘在旅行毯的绒毛上,然后又落在法国一条铁路的斜坡上,就在法国发芽生长了。然
而,正如有一年布洛克对我谈起他自己时说过的一句话(“那些最可爱、最杰出、最有地
位、最苛求的人发现,只有一个人他们认为是绝顶聪明、讨人喜欢和不可缺少的,那就是我
布洛克”),我从一些和他素不相识的人嘴里也听到过,只不过是把布洛克换成他们自己的
名字罢了,同样,听到“当一个人有了称号”这句话之后,又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呢?
  “您要我说什么呢,”公爵继续说,“种族偏见在那里占优势,因此,这是不难理解
的。”
  “这尤其是可笑的,”公爵夫人回答说,“他母亲坚决反对重审,成天在我们耳边唠叨
法兰西祖国联盟①怎么就对他没有影响?”
  ①法兰西祖国联盟为反对重审德雷福斯案件的民族主义组织,成立于1898年,德雷
福斯案件结束后即宣告解散。

  “是这样。可不光有他的母亲呀,别给我们瞎吹了。不是还有一个不正经的女人吗?一
个品行不端、最坏最坏的女人,她对他的影响更大,而她又恰好是德雷福斯先生的同胞。她
把她的思想状态传给罗贝了。”
  “公爵先生,您大概还不知道可以用一个新词来表达这种思想状态吧,”档案保管员
说,他是反重审委员会的秘书,“用‘精神状态’,这个词和‘思想状态’表达的意思完全
相同,但至少谁也听不懂。妙就妙在这里,正如有人说的,这是‘最时髦’的词。”
  然而,档案保管员刚才听说了布洛克这个犹太名字,现在又看见他在向德·诺布瓦先生
提问题,因而露出不安的神色,侯爵夫人见状也惴惴不安,如坐针毡,只是理由不同罢了。
侯爵夫人在档案保管员面前战战兢兢地装出反对重审的样子,生怕他知道她接待了一个同
“工会”多少有点关系的犹太人会责备她。
  “啊!精神状态,我得记在本子上,以后我要用的,”公爵说。(这不是故作姿态,公
爵确实有一个小本本,记满了“引语”,每赴重大宴会之后总要温习一遍。)“我喜欢这个
词。许多这样的新词出现后,不久就销声匿迹了。最近我读到一句话,说是一个作家很有
‘才具’。随便你怎么理解都可以。
  后来我再也没有看见过这个词。”
  “精神状态可比才具用得广,”投石党历史学家插了一句,“我是国民教育部下属一个
委员会的成员,我在那里多次听到人用这个词。我在我那个圈子,也就是伏尔内伊圈子里,
甚至在埃米尔·奥利维埃先生家的晚宴上也听说过。”
  “我没有这个荣幸,我不是国民教育部的人,”公爵装出谦卑的样子回答说,但又那样
踌躇满志,他的嘴巴禁不住露出微笑,眼睛禁不住向听众投去得意目光,可怜的历史学家看
见公爵嘲笑的目光,羞得面红耳赤,“我没有这个荣幸,我既不是国民教育部的成员。”他
自鸣得意地慢悠悠地重复道,“也不是伏尔内伊圈子里的人(我不过是赛马协会和俱乐部的
成员而已)先生,您没参加赛马俱乐部吗?”他问历史学家,历史学家嗅出了他话中的
傲慢,但感到茫然不解,不由得浑身颤抖,“我也不到埃米尔·奥利维埃先生家去吃晚饭,
我承认我不知道精神状态。阿让古尔,我想您也知道吧您知道为什么不能把德雷福斯背
叛行为的证据公布于众吗?
  据说因为他是陆军部长妻子的情夫,私下里都这样说。”
  “啊!我还以为是内阁总理的妻子呢,”德·阿让古尔先生说。
  “我觉得你们这些人好无聊,成天谈这件事,”盖尔芒特公爵夫人说,她从社交的观点
出发,一心想显示自己不随波逐流,人云亦云。“这件事对我不会有任何影响,因为我的关
系中没有一个犹太人,我打算永远象这样当一个幸运的局外人。但是,另一方面,我觉得玛
丽·埃纳尔和维克迪尼埃娜的做法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她们强迫我们与一大堆我们素不相识
的叫什么迪朗或迪布瓦的女人为伍,说她们很有头脑啦,她们不在犹太商人那里买东西啦,
她们的小阳伞上写着‘处死犹太人’啦,等等。前天我到玛丽·埃纳尔家去了。从前她家的
聚会是很吸引人的。可现在,那里尽是些我们一生都想避开的人,就因为她们仇恨德雷福斯
就聚到她家来了。还有一些人更是不三不四。”
  “不,是陆军部长的妻子。至少在贵妇的内室沙龙里是这样传的,”公爵又说,他在讲
话中经常喜欢用一些他认为是旧制度的表达方式。“不过,众所周知,无论如何,我个人的
看法是同我堂兄弟希尔贝的看法完全相反的。我不是他那样的领主,我可以同一个黑人在一
起散步,如果这个黑人是我的朋友的话;我对第三者和第四者的看法毫不在乎。不过,您总
该承认,当一个人有圣卢侯爵称号的时候,他就不能开这个玩笑,就不能和大家的意见,和
这些比伏尔泰,甚至比我外甥更有思想的人的意见背道而驰。尤其是再过一个星期他就要参
加赛马俱乐部的选举了,在这节骨眼上,决不能干出那种我叫作走钢丝的傻事来!钢丝绳绷
得有点太紧了!不,很可能是他的小娼妓让他忘乎所以的。她可能说服他站到‘文人’①一
边。文人是赛马俱乐部那些先生们的‘奶油水果馅饼’②。此外,这个表达方式玩了一个相
当漂亮却又用心险恶的文字游戏。”
  接着,公爵悄声地对公爵夫人和德·阿让古尔先生说,“马桑特是闪米特人的母亲”这
个玩笑在赛马俱乐部已传开了,因为在所有能够旅行的种子中,玩笑这颗种子的翅膀最结
实,能传播到离发源地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们可以让那位先生解释一下,他看上去很象一个女才子,”公爵指着历史学家说,
“不过,最好还是不谈这件事,因为这完全是无中生有。我不象我的表姐妹米尔普瓦那样野
心勃勃,她声称她家的世系可以追溯到耶稣—基督诞生前的利末③部族,但我可以保证,在
我们家族的血管里,从没有流过一滴犹太人的血。但是,毕竟谁也骗不了我们,我的外甥先
生的高明见解肯定会引起相当大的反响。更何况弗桑萨克病了,将由迪拉斯掌管一切。你们
知道,他很喜欢制造麻烦,”公爵说道,对于有些词,他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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