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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1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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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博里厄的名字,德·诺布瓦先生用怀疑的目光凝视我。我猜想他也许在勒鲁瓦—博里厄
面前说过对我父亲不利的话,担心这位经济学家把他说的话讲给我父亲听了。忽然,他似乎
对我父亲流露出了真正的感情。他先是慢吞吞地哼哈几声,突然喷出一句话来,仿佛连他自
己都意想不到,而是不可抗拒的信念把他刚才吞吞吐吐、想保持缄默的努力化为乌有似的:
“不,不!”他激动地对我说,“您父亲不应该参加竞选。这是为他着想,为了他的利益,
为了尊重他的才华。他很有才华,干这种冒险事会毁了他。他的价值要比当一个法兰西学校
的院士大得多。他当上院士,就会失去一切,却什么也不会得到。谢天谢地,他不是演说
家。我那些可爱的同僚们最看重演说才能,即使讲的全都是陈词滥调。您父亲在生活中有更
重要的目标,他应该勇往直前,不要拐到荆棘丛中去寻找猎物,即使那是柏拉图学园①中的
荆棘丛,也是刺多于花。况且,他只能得到几票。法兰西学院在接纳申请人入院前,一般先
要让申请人等上一段时间。现在没什么事好做。以后怎样,我也说不上。不过,要由法兰西
学院亲自来找他。法兰西学院盲目地实践着我们阿尔卑斯山那边的邻居信仰的原则:
‘faràdase’②,但是失败多于成功。勒鲁瓦—博里厄同我谈起这些事时,样子总叫人不
愉快。此外,我猜想他和您父亲可能是一派,是吧?我曾明确地使勒鲁瓦—博里厄感
到,他只懂得棉花和金属,正如俾斯麦所讲的,不可能知道难以估计的因素会起什么作用。
最要紧的是,应该说服您父亲不参加竞选:‘Principiisobsta’③。要是他固执己见,让
他的朋友们面对既成事实,那他们就不好办了。听着,”他突然用蓝眼睛紧盯着我,诚恳地
对我说,“我多么喜欢您父亲,我要告诉您一件事,会让您大吃一惊。嗳!正因为我喜欢他
(我和他是两个不可分离的难兄难弟,Areadesambo④),而且知道如果他继续留在领导岗
位上,能为国家效劳,能使国家避开暗礁,出于友谊和尊敬,出于爱国主义,我决不会投他
一票!而且,我相信我曾向他作过暗示。(我在他的眼睛里,仿佛看见了勒鲁瓦—博里厄那
种亚述人的严肃面影。)如果我投他一票,就意味着我说话不算数。”德·诺布瓦先生谈话
中好几次都把他的同僚当成老顽固。除了其他理由之外,还因为一个俱乐部或一个科学院的
每一个成员都把他的同僚看作是同他自己的性格截然相反的人。他们这样做并不是为了能
说:“啊!这件事要是由我一人作主就好了”,而是为了向人显示他的头衔是最难获得的,
也是最令人自豪的。“我跟您说,”他作结论道,“为了你们大家的利益,我宁愿让您的父
亲在十年或十五年后的竞选中再获得胜利。”我认为,他说这话不是出于嫉妒,至少也是缺
少助人为乐的精神。可是,他这句话后来在同一件事情上获得了不同的意思。
  ①指公元前387年古希腊唯心主义哲学家柏拉图在雅典附近创办的一所学校,是宣
扬唯心主义的主要机构。
  ②意大利语,意思是:事要自己做。
  ③拉丁语,意思是:在灾难刚有苗头时,就应该同它作斗争,不然就会无可挽救。
  ④拉丁语,原意是:两个阿卡狄亚人。阿卡狄亚是古希腊的一个高原地区,比喻有田园
牧歌式淳朴生活的地方。此话常用作讽刺,此处的意思是“两个难兄难弟”。

  “巴赞,您知道我们在谈谁吗?”公爵夫人对她丈夫说。
  “当然知道,我猜是她,”公爵说,“啊!她可不是我们所说的正宗喜剧演员。”
  “您肯定没有想过会有比她更可笑的人,”德·盖尔芒特夫人接着又对德·阿让古尔先
生说。
  “她甚至让人看了发嘘,”德·盖尔芒特先生打断他妻子的话说。他那古里古怪的用
词,上流社会人士听了会说他不是一个笨蛋,文人听了却会认为他是最大的傻瓜。
  “我不明白,”公爵夫人接着说,“罗贝怎么会爱上她的。啊!我知道这件事是不应该
讨论的,”她又说,就象一个豁达豪爽的哲学家和一个多愁善感但已从幻梦中觉醒的人,做
了一个漂亮的撅嘴。“我知道不论是谁都可以有所爱,而且,”她进一步又说,尽管她对新
文学依然冷嘲热讽,但新文学可能通过报纸的宣传或某些谈话,慢慢渗透到她的思想中了,
“这甚至是爱情蕴含的美,因为恰恰是这一点使爱情变得‘神秘莫测’。”
  “神秘莫测!啊,我的表姐,我承认,这有点叫我难以相信,”阿让古尔伯爵说。
  “是的,爱情就是神秘莫测,”公爵夫人又说。她露出温柔的微笑,这是一个讨人喜欢
的上流社会贵妇人的微笑;同时她又显示出毫不动摇的信念,这是瓦格纳的女崇拜者的信
念,她在向圈子里的一个男子保证,在《女武神》①中不仅有歌声,而且还有爱情。“再
说,事实上,谁也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爱另一个人,也许根本不象我们所想的那样,”她莞
尔一笑,又说,这样,她刚发表的看法一下子又被她的解释推翻了,“再说,事实上,人们
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断言道,露出了怀疑和疲倦的神色,“因此,您懂了吧,永远也不要
讨论谁选择了怎样的情人,这样做也许更‘聪明’一些。”
  ①《女武神》是德国著名作曲家瓦格纳(1813—1883)的歌剧四部曲《尼伯龙根指
环》中的第二部。主要内容是:诸神之王佛旦的长女,女武神布兰希尔德在西格林德的恳求
下,答应救英雄西格蒙特的性命,但违抗了父命,佛旦把她贬入凡间,让她沉睡,等待一位
英雄相救。西格林德和西格蒙特的遗腹子西格林弗里德救了她,并与她结为夫妻。

  可是,她刚提出这条原则,就又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因为她批评起圣卢的选择来了。
  “您看,不管怎样,我依然认为如果能在一个可笑的人身上发现魅力,那是令人吃惊
的。”
  布洛克听见我们在谈圣卢,并且知道他也在巴黎就开始讲他的坏话,言词不堪入耳,引
得大家非常反感。他开始恨人了,为了报复,他不管遇到什么障碍似乎都不会后退。他定下
一条原则,认为自己有高尚的道德标准,凡是参加布里俱乐部(一个他认为是风雅人组成的
体育俱乐部)的人都该下监狱,因此,不管他用什么方式教训这些人,都是值得称道的。有
一次,他甚至声称,他想对一个参加布里俱乐部的朋友起诉。在起诉中,他打算作伪证,但
要做得天衣无缝,使被告无法证明这是伪证。布洛克试图以这一招——不过,他没有把这计
划付诸实施——使他的朋友更加灰心丧气,狼狈不堪。既然他要打击的人是一个一味追求风
雅的人,是布里俱乐部的成员,既然对付这种人什么样的武器都可以使用,尤其是象他布洛
克这样的圣人,那么作伪证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可是,您看斯万,”德·阿让古尔先生提出异议说。他终于弄清楚他表姐那番话的意
思了,认为她说得一点不错,令人震惊。他竭力在记忆中寻找一个例子,用以证明某些不讨
他喜欢的女人恰恰得到了有些男人的爱情。
  “得了!斯万可不是这样,”公爵夫人抗议道,“不过,这仍然是不可思议的,因为那
个女人①是一个可爱的白痴,但她从前并不可笑,长得也漂亮。”
  ①指斯万的妻子奥黛特。

  “哼!哼!”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轻轻地哼了两声。
  “啊!您认为她不漂亮?不,她曾经非常迷人,有过很好看的眼睛,秀美的头发。她从
前穿戴很入时,即使现在也不减当年。我承认,她现在让人看了讨厌,可她从前是一个非常
可爱的人。尽管这样,当夏尔娶她作妻子时,我们为他感到难过,因为他完全没有必要娶
她。”
  公爵夫人并不感到自己讲了什么一鸣惊人的话,但她看到德·阿让古尔先生哈哈大笑,
便又重复了一遍,可能她认为这句话挺有意思,也可能觉得笑的人很可爱。她开始含情脉脉
地凝视德·阿让古尔先生,想在她的思想魅力上再加上一层感情色彩。她接着又说:
  “您说是不是,没有必要娶她吧。不过,毕竟她还是有魅力的,有人爱她我完全能理
解。可是罗贝的那位小姐,我向您保证,她那个样子叫人看了会把门牙都笑掉。我知道有人
会用奥吉埃的陈词滥调反驳我:‘只要酒能醉人,管他是什么酒瓶子!’唉!罗贝倒是醉
了,可他在选择酒瓶时实在缺乏高雅的情趣!首先,您想象一下,她竟要求我在客厅中间架
一道楼梯。这不是太没意思了吗?而且,她还向我宣布,她要扑倒在台阶上。此外,您要是
听过她朗诵,您就会明白了。我只看过她一次演出,但我认为那出戏简直超乎人的想象,戏
名叫《七位公主》①。”
  “《七位公主》?啊,是吗?是吗?真会赶时髦!”德·阿让古尔先生吃惊地叫起来。
“啊!等一等,这部戏我从头到尾都很熟,作者把剧本寄给国王了,国王看后不懂,好象掉
在五里雾中,要我给他讲解。”
  “请问这是不是贝拉当王②的作品?”投石党历史学家问道,他想显示自己精明现实,
但声音很轻,没有人注意到他提的问题。
  “啊!您认识七位公主?”公爵夫人对阿让古尔先生说。
  “恭喜!恭喜!我才认识一个,可我再也不想认识其余六位了。
  她们肯定不会比我见过的那一位好到哪里去!”
  “笨得象头驴!”我心里暗想。我在生她的气,因为她刚才怠慢我了。当我看到她对梅
特林克③一无所知时,不由得暗暗高兴。“我每天上午走好几公里路,就是为的这个女人?
我的心也太好了!现在该轮到我不要她了!”我自言自语,但心里想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这纯粹是交谈性语言,我们在过分激动而不愿意单独呆着的时候,会感到需要同自己(因为
找不到别人)说说话儿,但却好象在同一个陌生人交谈,说的并不是真心话。
  ①《七位公主》是比利时剧作家梅特林克(1862—1940)的剧作。
  ②贝拉当(1859—1918),法国作家,狂热信奉天主教,自称他家是巴比伦一个国王的
后代,所以有“王”之称。
  ③梅特林克(1862—1940),比利时剧作家。用法语写作。著有剧本《盲人》、《七位
公主》等二十余部。1911年获诺贝尔文学奖。是象征主义戏剧的代表作家。

  “我无法向您形容,”公爵夫人继续说,“她的朗诵让人笑破肚子,一有机会大家就笑
个不停,甚至故意做得过分一些,因为那个可爱的人不喜欢。其实,为这事罗贝一直对我耿
耿于怀。不过,我并不后悔,因为不这样,那位小姐可能会再来。我寻思,这件事不知让玛
丽—埃纳尔多高兴哩!
  家里人都这样称呼罗贝的母亲德·马桑特夫人,埃纳尔·德·圣卢的遗孀,用以区别于
她的堂弟媳德·盖尔芒特—巴伐利亚公主,另一个玛丽。为了避免混淆,巴伐利亚公主的侄
儿、堂兄妹和夫兄弟在她的名字后面或者加上她丈夫的名字,或者加上她自己的另一个名
字,这样就成了玛丽—希尔贝,或玛丽—海德维格。
  “头天晚上预演了一下,真是洋相百出!”德·盖尔芒特夫人揶揄地继续说,“您想象
一下她是怎样朗诵的吧,刚念了一句,甚至不到一句,仅仅念了四分之一句,就停下来,一
停就是五分钟,我一点也没有夸大。”
  “是吗,是吗,是吗!”德·阿让古尔先生惊叫起来。
  “我极有礼貌地向她暗示说,她这样停顿,会让人感到莫名其妙。她原话是这样回答我
的:‘念台词就应该象在作诗一样。’您想一想,这个回答不是太怪了吗?”
  “我以前一直认为她诗朗诵得不坏哩,”两个年轻人中有一个说。
  “她一窍不通,”德·盖尔芒特夫人说。“再说,我不用听她朗诵,只要看见她手里拿
着百合花,就心中有数了!我一看见百合花,就立刻知道她没有本事!”
  她的话引起了哄堂大笑。
  “姑妈,那天我拿瑞典王后给您开了个玩笑,您没介意吧?
  我向您请罪来了。”
  “不,我不介意。你要是饿了,我甚至还让你吃点心呢。”
  “喂,法尔内尔先生,您来扮演女招待吧,”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对档案保管员说,
照例开了个玩笑。
  德·盖尔芒特先生把靠在安乐椅上的身子直起来(帽子就在他身边的地毯上),心满意
足地审视档案保管员给他端来的几盘花式点心。
  “好极了。既然我和诸位已慢慢熟悉,就可以吃一块奶油蛋糕了,看样子很好吃。”
  “先生扮演女招待象极了,”德·阿让古尔先生学着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样开了个
玩笑。
  档案保管员把点心端给投石党历史学家。
  “您干得很出色,”投石党历史学家战战兢兢地说,努力想赢得大家的好感。
  因此,他朝那几位也象他那样说了恭维话的人偷偷扫了一眼,仿佛要与他们串通似的。
  “请告诉我,我的好婶母,”德·盖尔芒特先生问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刚才我进
来时遇见的那个仪表堂堂的先生是谁?我好象应该认识他似的,因为他很客气地朝我敬礼
了,但我没有认出是谁。您知道,我对记名字最头疼,这很讨厌,”
  他得意地说。
  “勒格朗丹先生。”
  “喔!奥丽阿娜有一个表妹,她母亲的娘家姓格朗丹。我记得清清楚楚,是鹰派格朗
丹。”
  “不对,”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说,“这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他们就叫格朗丹,什么
称号也没有。但是,他们求之不得,你给他们加什么,他们就会要什么。那人的姐妹就叫
德·康布尔梅夫人。”
  “喂,巴赞,您肯定知道婶母讲的是谁,”公爵夫人忿忿地说,“就是那天您一时心血
来潮,打发来看我的那个肥胖的食草动物的兄弟。她呆了一小时,我想我都快要疯了。可是
刚开始,当我看见一个我素不相识的长得象一头母牛的女人进来时,我以为来了个疯子。”
  “听着,奥丽阿娜,她恳求我要您接待她,我总不能对她失礼吧。再说,嘿、您也太夸
大其词了,她怎么会象一头母牛呢,”他又说了一句,象是在埋怨,可是却微笑着朝听众偷
偷看了一眼。
  他知道,他妻子的兴致需要用合乎情理的反话刺激,臂如说,不能把一个女人比作一头
母牛啦,等等。这样,德·盖尔芒特夫人会说出比第一个比喻更幽默、更妙趣横生、更别出
心裁的话来。公爵天真地毛遂自荐,不露声色地帮助妻子大显身手,就象是一个在一节车厢
里偷偷帮助赌徒玩猜牌赌博的秘密同伙。
  “我承认她不象一头母牛,因为她象一群母牛,”德·盖尔芒特夫人大声说。“我向您
发誓,当我看见这群母牛头戴帽子,走进我的客厅向我问候时,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很想
对她说:‘不,母牛群,你弄错了,你不能同我交往,因为你是一群母牛,’但一边又搜索
记忆,终于想起来您的康布尔梅是多罗西娅公主(她说过要来看我,也长得象一头母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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