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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马流花河-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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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计送上了清茶两杯,菜肴未上,一时倒也清闲。渐渐人声嘈杂,客人已陆续上座。整个饭店顿时显现出一番热络情景。这时候,例当有一番余兴玩耍。一阵叫好鼓掌声中,前此所见的“乐天老人”与他那个小孙女又自登场。
布幔拉开,空出了长桌一方。发须斑白,长衣潇洒的老人,玉立亭亭的姑娘,双双向着座客打了个长揖,随即归座坐好。
管事的茶房,把一张方才着笔、墨渍未干的红纸贴起,上面写的是:
“特烦
乐天老师傅、翠玉姑娘双合琴瑟”
刚一贴起,即博得四下里爆雷般地叫起好来。
君无忌前闻老人的南方弹词,甚合心意,此番前来,未始不与此有关。此刻见贴是双合琴瑟,不禁大是喜悦,由不住赞起好来。
小琉璃愣道:“什么是双合琴瑟?”
君无忌一面把坐位移正,一面笑道:“你可听过弹琴和瑟这一说么?”
小琉璃又自摇了摇头。
君无忌慨叹一声道:“我不闻此,已有许多年了,你先不要烦我,回头再与你解说!”
说时,台上的老人与姑娘,已自定好弦位。乐天老人一面将肥大的一双袖管卷起,右手空挑七弦,作了个“仙”字,左手再按,右手随即勾动,发脆响,应了个“翁”字。此一番,有名教,谓作“小间句”。
令夕来此食客,不乏老人知音,一时爆雷般喝起彩来。
君无忌深好此道,无异个中高手,聆听之下,大为激赏,不自禁地高声赞了个“好”。
乃见那个“和瑟”的翠玉也不示弱,素手轻挑,左右相应,连作“仙”、“翁”,应了个“大间句”。一时又自博得了爆彩如雷。
叫好声中,即见小伙计手托漆盘,满盛佳肴而来。
小琉璃早已饿了,见状忙自动手将桌上茶壶移开,却见送食的伙计,看看已来到座前,竟是忽地转向隔座去了。
隔座的客人置身画屏,一时看他不见,“红叶庄”并无单间的特设坐位,有之即似眼前这般的“屏格”,听用于一般自视高超或不欲抛头露面的官人女眷。
眼前“屏格”三面置屏,仅留正前方一面,向着当前书场,君无忌小琉璃虽是紧邻而傍,咫尺天涯,却是格于屏风之外。
眼看着一盘盘的丰盛佳肴,俱都端向屏风之内,各色菜式都由精致的瓷器,加有同色的细瓷碗盖盛着,显得非比寻常。
小琉璃看着好奇,由不住转过身来,就着屏风之间的缝隙,向着里面看了一眼,却被君无忌目光止住。
这一眼却使他惊奇不置,跟着脸也红了。他只当屏格之内,不定是些什么官儿之类的人物,人数一定不会少了,哪里知道里面座上却仅仅只是一个中年妇道人家。坐着的虽然只是一个人,却有两个站着的丫鬟,左右侍立身后,倒是排场不少。
一经发觉对方是三个女眷,就是君无忌不用眼光制止,他也不好意思再往里面偷看,却禁不住心里直个儿纳闷,纳闷的是这么多丰盛的盘盘碗碗,却只有一个人吃!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好不容易“菜”来了,君无忌点头示意他自个儿先吃,却把全副注意,放在场内弹琴和瑟的老少二人身上。
古人堂上之乐,首重琴瑟,有琴传瑟不传之说,其实并非是“瑟不传”,探其因乃是学琴的人多,学瑟的人少,日久天长,自所失传了。眼前乐大老人与翠玉姑娘,堪称是个中高手,平日早有默契,中琴小瑟,搭配得天衣无缝,美不胜收。
“红叶庄”楼有三层,来三楼吃饭的人主要也是为听弹唱而来,茶饭之资也远较一二楼纯吃饭为高,观诸眼前众客,虽非俱是知音,却多具欣赏能力。俟到老人祖孙演奏到绝妙之时,全场一片静寂,连个咳嗽声都听不见。
眼前所奏,为俗名《三六》的《梅花三弄》,原本就花巧多,二人再一存心卖弄,真个高山流水,丝丝入扣,赢得了一致喝彩。
这时候便是上酒上菜的伙计,也得十分小心了,即使手脚略重,带出加些响声,亦为客人不谅。
君无忌自开始聆听,即不曾下箸,听到后来,干脆连眼睛也闭了起来,就连小琉璃也受了感染。所谓“伯乐鼓琴,六马仰秣”,好的音乐,连畜牲都不例外,更何况人了。
全场一片静寂,只闻得乐声铮琮,仿佛自天而来,琴声越高,瑟声越低,宛若水边一双求偶鸳鸯。
众人所听受到的并非仅在美的琴瑟旋律,实在是一种“爱”的感染,“美”的感受,此时此刻,可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何得几回闻”了。
这一霎若有人不识时趣地咳嗽一声,亦杀风景,偏偏就有那孟浪之人,单单在此紧要关头,出声唤人。
“酒保!”
虽非断喝,却也声震四座,一时间群情大哗,纷纷向出声座位上望去。形成了一番骚动。
高唤“酒保”的这个桌子,共有两个客人,看来年岁不大,却都穿着体面。二人一高一矮,却都面有怒容。高的一个蓄着短发,浓眉朗目,甚是英武,矮的一个年岁较大,却也不过四旬,留有一腮短须,平眉细眼,大嘴扁鼻,卖相大是不敢恭维。
想是二人来得不是时候,当时琴瑟方起,酒保招呼较迟。两个“贵客”性子急躁,原已闷了一肚子怨气,所点酒菜又迟迟不来,这才忍不住有所发作。
那一声“酒保”正是出自平眉细眼矮汉子的尊口,想不到却引来了众人连番怒眼,交相指责。对二人言,更不禁火上加油,一时相继发作起来。
蓄着平顶短发的高个子,先自在桌上重重擂拳,发出了一串如雷暴响,继而高声断喝,一连串的高呼着“酒保”。矮个子更是自位上一跃而起,口不择言的怒声大骂起来,顿时间全场大哗。形成一片混乱,正自演奏中的琴瑟,不得不为之中断。一时间秩序大乱。
出声闹事的两名“贵”客,端非好相与,店家焉敢怠慢?一名酒保慌不迭地忙自偎了过去。
却是来的不是时候,被那个矮个子当胸一把抓住,怒叱一声:“去你娘的!”别看这客人个头儿不高,却是好手劲。随着他的这声喝叱,手势翻处,那个高出他半尺有余的酒保,“呼”地腾空飞起,“叭喳”一声自空而坠,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一桌酒菜之上,一时间盘碎汁溅,连桌子也翻倒地上。
这番情景,自是众人始料非及,一时相顾失色,群情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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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节第三十节
美丽的梦,一晌贪欢……都将为残酷的现实所取代,尽管他是多么地不心甘情愿。
除了持续不断的细微风铃,传自瓦面飞檐,还能听到的便是颇有韵致和谐的水响声,一次次拍向岸边,一声声破碎流离。便是这若有所闻的断续水响声,把他由睡梦里拉进到此刻的现实。
此刻,天还没亮,却似已有了几许微曦的曙意。尤其是处身在山峰高楼之上,天亮、天黑,都较平地早有感触,虽然同属于黑暗,晨曦之前与黄昏偏后,却是大有区别,你可以透过长窗,眺向淡淡泼墨的长空,借助于灿烂星群所标示的不同位置,而有所判知。另外,“潮”和“汐”的水响声,也大有不同……这些也许对于久置人群的都市俗人,是不易察觉的,但是对于一个酷爱自然、长久乐于与大自然共处的人来说,却是不容混淆,泾渭分明。
几乎在开始的一瞥间,君无忌便己认出了那一颗特别明亮的“紫微”星座,耳中再听见颇似凌乱的断续浪潮声,便已知道天将破晓。
当大幅的织锦缎湘幔陈现眼前时,他甚至于也已明确地知道,自己此刻处身哪里——翠湖一品!毫无疑问,自己是被囚禁在李无心所下榻的名湖翠楼之中了。
这个突然的发现,使得君无忌为之怦然一惊,蓦地翻身坐起,黄铜架床咯吱吱一阵乱响,猛可里触及到屋角长盏的一点灯光,以及盘座于椅上的那个长发少女——沈瑶仙时,他几乎惊讶地呆住了。
“你醒了?”沈瑶仙用着惯常的微笑,静静地打量着他。接着离座站起,施施然步向长窗,隔着一道朱栏,向外眺望了一下,“天快亮了。”轻轻叹息一声,她才缓缓回过身来,向君无忌望着:“你做梦了?”
君无忌为她恬静而从容的姿态所迷惑,不觉茫然地点了一下头。
“梦见了你的母亲?”
君无忌又点了一下头,眼睛里顿时现出了惊讶。
“你是奇怪我怎么知道?”沈瑶仙眨动了一下明亮的眼睛,笑了笑说:“妈妈,妈妈……少说叫了有十几遍,而且你还哭了。”
“……”君无忌颇似腼腆地由床上站起来,才自发觉到自己长衣未褪,甚至于脚上的鞋也未脱,就这样倒在床上睡着了。而沈瑶仙却厮守一旁,坐在椅子上……这里既是李无心所下榻的“翠湖一品”,又算是怎么回事?简直是糊涂了,一点也想不明白。
偏偏沈瑶仙不急不躁地显得好涵养,多少也有无可奈何的那种样子,“请原谅我心里的奇怪……我还听见你断断续续地叫着一个女人的名字……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女人是谁?”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自然地注视着他,唇角轻启,现着笑靥,却也有几分执著,不容他的词遁与随便搪塞。
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想到这些,对于眼前处境并无只字交代,君无忌忍住心里的奇怪,默默地看着她,倒要看她说些什么。
“姜飞花,”沈瑶仙挑了一下眉毛,微笑道:“好美的名字,她又是谁?”
君无忌登时吃了一惊。这是她母亲的名字,原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还是上次夜探禁宫,由朱棣皇帝亲口说出,那一霎他万分惊诧,便自深深留在脑海,想不到竟然会在梦中脱口道出,一时自己也糊涂了。
“谁是姜飞花?能告诉我么?”沈瑶仙再问一句,缓缓走过来,一直到他身边站定。
“你一定要知道?”君无忌看了她一眼,颇似不解地样子:“姜飞花是我母亲的名字……我怎么会……”摇摇头,他苦笑了一下,看向沈瑶仙一时也自无语。
沈瑶仙轻轻“哦”了一声,怪不好意思地笑了。
君无忌为此一提,不禁加深了对母亲的缅怀思慕,由不住长长发出了一声叹息,“我与母亲自幼失散……多年来朝思暮想,有时在睡梦之中,也会偶尔梦见她的风采……倒叫姑娘见笑了。”说了这几句话,君无忌即行站起,走向窗前。
天色朦胧,仍是黝黑一片。
“我们这是在哪里,翠湖一品?”回过身来,向沈瑶仙直直看着。
沈瑶仙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尽管是已经料定的事实,仍然使得君无忌心里为之一惊,倏地转向门前,拉开了门。一个女人的影子,就站立对面廊下,他随即把门关上。
“谁?”
“是春花。”沈瑶仙摇了一下头,苦笑道:“你想逃?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向着窗外努了一下嘴:“窗户外面也有人,秋月。”
“哼!”君无忌冷冷一笑:“她们两个岂能阻住我的去路?”
“还有我。”。
“你……”君无忌不禁吃了一惊。
“这是你怎么也想不到的。”沈瑶仙黯然地垂下了头:“连我自己也想不到的事……”
“令堂要你来看守着我?”
“嗯!”沈瑶仙苦笑了一下道:“这就是她老人家精明的地方,也是对我忠贞的一次最后考验……”
“你的意思是说……”
“那是……”微微顿了一下,她接道:“娘娘她不相信我真地会背叛她,所以把你交给了我。”
“如果我走了呢!”
“你会么?”沈瑶仙看着他微微一笑,笑靥里不失凄凉:“你是绝对逃不掉的,果真万一你跑了,我便只有死路一条,自然,春花秋月两个丫头,也休想再活下去了。”
君无忌一时闭口不言,心里如同着了一记重拳,“哼哼……令堂非但武功盖世,这番安插,也足足较常人智高一等,佩服,佩服!”
“只可惜你认识她老人家认识得太晚了。”沈瑶仙走过去,自菜盘里拿起了一个削好皮的脆梨,抛过来,君无忌接过来,咬了一口,无可奈何地向对方看着,这一霎,脑子里想到了许多。
“我早就警告过你,你偏偏毫不在乎!”沈瑶仙苦笑了一下道:“现在可就什么也晚了。”
“你是说我……”
“唉……”沈瑶仙叹了口气:“很难说,真的,连我自己也是凶多吉少,这一辈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老人家生这么大的气。”
君无忌呆了一呆,讷讷道:“她的剑术实在太奇妙了,其实她原可在当时就一剑结束了我,又何必把我留到现在?”
“这就是你不了解她老人家的地方了!”沈瑶仙苦笑了一下:“那是因为她老人家不愿下手去杀害一个她所不认识的人,这就是为什么到现在为止,还让你活着的原因。”
“不认识的人?”
“你的出身来历等等……”沈瑶仙看着他摇摇头说:“别说娘娘她老人家了,这些连我也不知道。”
君无忌摇摇头,道:“我看是另有原因,说不定是为了那一套夜光杯!”
沈瑶仙轻叹一声说:“你以为是么?我却以为那套杯子早已到了娘娘手里!”
君无忌惊了一惊,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昨天夜里,娘娘已经去过你住的地方,你以为她老人家会没有发现?”
君无忌聆听之下,一时无话可说。果真如此,以李无心之精明,那套夜光杯定将已到了她的手里。
此杯为恩师苍鹰老人生前所持交,嘱托交给母亲,如果母亲不遇,或已不在,便为自己所有。所代表的涵意,该是何等深厚?想不到如今母亲未遇,生死不知,这套来自师门、用以传家的至宝,竟然落在了外人手里,真正痛心之至。
但是,比较起来,他却对小琉璃的安危更为关心,“那么,她也见着小琉璃了?”
沈瑶仙点头说:“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娘娘绝不会难为他的,详细情形,我就不知道了……”说着,她终究忍不住地又叹息一声,在一张梨木太师椅上坐下来,“娘娘是个心思纤细的人,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含有深意……这一方面,我虽忝为她老人家的爱徒义女,有时候也不能尽知,就拿今夜这番安排来说……我就不免有些糊涂了。”
“姑娘是说你我现在的安排?”
沈瑶仙黯然地点了一下头,忽然眼睛里涌现出莹莹泪光:“也许这便是你我最后的一夜了……”泪光里复现笑靥,她接着说:“娘娘取名无心,其实她老人家万非无心之人,只瞧瞧她老人家为你我今夜的一番安排,就显示着她的外刚内柔……我忽然觉得,过去十几年都白活了,一点都不了解她,今夜才真正知道她的内心其实是很软的,唉……太晚了。”
君无忌木然一笑:“这么说,今夜你我独处,亦非偶然了?”
他再次踱向长窗,透过一抹横棂,打量着黎明前穹空里的一片星海,“求生”的意念油然升起。转过脸来,打量着平置桌上的长剑,一时神情昂然。
“傻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不经意,沈瑶仙已来到了他的身边,“我要是你,我就不会再起这个念头。”说时,她的一双皓白手腕,已自轻轻搭向他阔实的双肩,长发倏甩,“刷”抡向肩后,现出了开朗洒脱的一面。
“难道你没有想到,我们的时间已不多了……”她颇似凄凉的目光,掠向窗棂,再回来盯着他:“抱紧我吧,爱人!”泪光已为笑靥所取代,她已无能为力,嘤然娇声,己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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