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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马流花河-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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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君无忌再一次的打量着对方,才自发觉到,自己先时对“子露风疸”这类怪症的臆测,井没有错,这人的手脸,凡是露出衣外部分的皮肤,都是那种奇怪的“黄”颜色,色如黄蜡,煞是怕人!
君无忌随即施展内功推按之术,在对方身上拿捏了一阵,直到对方那张黄蜡也似的脸上略略发红,才行住手。只是他双眉紧蹙,牙关紧咬,并未因此而少减痛苦,兀自在昏沉沉之中。
这般推按,极耗体力真元,君无忌纵然内功精湛,亦不禁为之汗下。打量着对方那张黄澄澄的俊脸,他心里想着:我竞是忘了与他服药了。对方方才不是说过了么!他是忘了带药,才会病发至此,那“药”物实是不可或缺,舍此之外,都难以保全他的活命。
这么一想,君无忌此时就动手找药。
那是一种其浓如血的红色药汁,盛装在一只陶器罐子里,内附有一只小小的“竹斗子”,形状一如卖油人用以量油的那种“斗子”,只是比那个更小巧玲珑得多,即使盛满了,也不过五七十滴而已。
既经判定是一种“药”,却又是石室内所能找到惟一的一种药,君无忌便不再怀疑犹豫。当下量了满满一小斗药汁,两指着力,榻上这人便自张开了嘴,君无忌便将药斗内血也似浓的汁液,悉数倒入他嘴里。
接下来便似只有等待之一途了。
君无忌站起来踱向窗口,由此外看,白云悠悠,举手可掬。灿烂星群,更似洒落在河汉天际的无数明珠美玉。天光皎洁、玉宇无声,人的思维顿觉无限空灵……
忽然他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渺小得简直还不如当空银河沙数的一颗小星星。从而他感觉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单与寂寞。习习夜风,透体生寒,一霎间,他的身子像是为大气所胀满,变成了无限的大,大得连整个宇宙都塞满了。转瞬间他却又变小了,小到肉眼不见,几乎化为子虚乌有。从而,即有那滚滚热潮,在躯体内翻涌澎湃,人的魂魄智灵,再一次接受着无情的淬炼……
恍惚中,石榻上的那个人已似有了动静,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声。君无忌心中一喜,倏地回过身来。
显然是那红色药汁发生了奇异的效果,石榻上的陌生朋友可能就要醒了。灯光迷离里,这个人只是缓缓摇动着他的头颅,脸上的痛苦益形显著。
君无忌走近过来,近近的打量着他,目睹着他的痛苦,顿时滋生出无限同情,该做的都已做了,似乎再也帮不上他什么忙了。
“如果不是这吓人的病,该是何等魁梧俊朗的一条好汉子!”君无忌心里默默地想着,一双眸子不自禁的投落在对方伟岸的长躯上。
这人的武功他已经见识了,人品也能窥知七分。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也同于自己一般地孤单,独个儿避居深山,已是不尽人情。偏偏却还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貌相丑恶的驼背人,设非有绝难启齿的“情不得已”,何致如此?
伸手扣向对方脉门,只觉得脉象宏大,跳动得十分剧烈,这是患者将要苏醒的征兆,亦可窥知此一霎对方内心的紊乱情绪。想到了对方醒后,乍然相见的一份尴尬,君无忌直觉的感觉到自己应该走了。由地上拾起了对方的长衣,不经意却由其中“铮”然作响的先后落下了两口精钢匕首。
敢情对方那袭像氈子一样罩头敞衣内,另有机关,这双精钢短刀,便是配置在长衣两肋间的软鞘之内,观其长短式样,既可充当短兵相接时的兵刃为用,亦可飞掷出手,用作追魂摄魄的夺命飞刀,确是十分精巧。
君无忌拾刀在手,待将向长衣插回的当儿,无意间,却令他窥见了镂铸在雪亮刀身上的五个凸出小篆:“摇光殿精制”。正同于此前得自那个绿衣姑娘身上的小小飞刀一般无二,那口飞刀上正有着同样的铸字。
“这么说,他是来自摇光殿的人了!”呆了一呆,随即把刀插回,长衣置好。
石室内属于对方私有之物,应该不在少数,一书一剑,甚至于片纸只字,如果君无忌有心探讨,都将能使他有助于了解对方更多,然而,这般窥人隐私,却是有愧于他的光明磊落,如果可能,他宁可由对方亲口说出,亦不愿自欺暗室,有失他磊落的风范。
石榻上的那人,又自发出了长长的呻吟。
君无忌忙不迭待向室外踏出的一霎,灯光摇曳,不经意的窥见了自己婆娑的人影,不禁使得他为之哑然失笑,为了逃避对方为拆穿假面目乍见之下的窘迫不安,自己竟然像是在作贼了。
偏偏石榻上的陌生朋友,兀自不自知的在捉弄着他,含糊中,他发出了呓语,时断时继的在诉说着什么,“殿主……我对不起您……瑶仙……我……我……瑶仙……”
君无忌蓦地一惊,石榻上的朋友却已翻了个身子,蓦地自梦中醒转。君无忌的动作,却较他要快得多,像是飘风一阵,已自遁身门外。
“殿主”?
君无忌思忖着这个奇妙的称呼,缓缓在室内走了几步:“莫非是‘摇光殿’的殿主?摇光殿主?”却是他此前从来也没有听过的一个名字。
却不能因为他没有听过,便否定了它的存在,“摇光殿”这三个字,已先后现诸于此前绿衣姑娘与当前陌生怪客身上,再也不能等闲视之,臆测为一个神秘的门户帮派,应该信而有征。
无疑,“摇光殿主”这个人,便是此一神秘门户的主人了。那么瑶仙这个人又是谁呢?倒像是个女人的名字,且把此二字留置心中再说。
“看来这人是来自摇光殿的了!却又为何乔装自己,避居深山?他的来意又是为了什么?”无论如何,这个谜团却是一时难以解开。君无忌缓缓踱向窗前,推开了一扇窗子让寒冷的夜风一阵阵的袭向身上。
无疑地,他有光明磊落的胸襟,宽厚仁慈,再加上不可一世的杰出武功,便自养成了从容不迫的气态,正是“自反不缩,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样的气势胸襟里,常常无所谓惧怕,挺身而出,便能使心怀不轨的宵小自惭远遁,这种“不战而屈人兵”的昂然气度,便是他凭以自恃的防身之宝。
准此而观,一任前道荆棘遍布,阴云密集,却也不足为畏,只是,他却也有不可告人的隐秘。这个不可告人的隐秘,也许从他出生的那一天,便注定的降临在他的身上。随着日后的成长,愈加形成了沉重的压力,这便是当年何以在小小的襁褓之中,母亲便当他已死,生生为之割离,送他去海角天涯,吃尽人间至苦,练成罕世奇功的原因……
母亲当年的苦心愿望,无异是达到了,他为此逃过了死亡的大劫。只是这活着的代价却也太大了,特别是在他历尽了千辛万苦之后,兀自不免要苟且偷生,明明昂藏七尺,却像无根的浮萍,人海飘零。这种心灵上的怅惆空虚,看不见、摸不着,却像是一条紧紧盘绕在身上的蛇,随时随刻俱在啃噬着他的灵魂,驱之不去,逃之不离,如蛆附骨,如影随形,确是痛苦万分。
他于是不再逃避退缩,开始正面的去接触这个问题,首先要揭开的,却是“生”之谜,茫茫人海里,第一个要找寻的,便是母亲。
一想到这里,他的眼睛不自禁的便为之湿润了,老实说,对于母亲是否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还是一个谜团,有待于进一步的证实。即使这一点,也是极不容易的事情……
每一次想到这里,他都会情不自禁的遍体生寒,却又有一种激动的情绪鼓舞着他,凭着一点莫明其妙的感触,总以为母亲还存在着,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母亲的一点初衷。
习习寒风,阵阵的侵袭着他,他的一颗心却由于这一霎的翻涌激动,而难以平静下来。
长剑在几,“焦尾”置案。此时此刻,无论是舞上一阵子剑,抑或是抚琴高歌一回,俱是最好的排遣,他却对两者都提不起兴头儿来。
脑子里方自闪过了这个人的影子,这个人却已来到了近侧。
像是幽灵天降。这人轻飘飘的由空而坠,长衣破空声中,已仁立当前梅丘之巅。
双方隔窗而立,却似心有灵犀,像是早有默契,乍见之下,一派从容,并不惊惶。
“你来了……失迎!失迎!”
仁立在梅丘之上的这个人,冷冷一笑说:“你到底还是救了我,请容一见,欢迎么?”
“正在恭候,请!”遂即转身,打开柴扉。
窗外人身形一连两个起落,鬼影子也似的己袭向近前,象是一掬清风,室内灯焰晃了几晃,他却已仁立当前。脱掉了伪装的驼背老丑,面前人即使身罹奇症,却也不失英挺形象。
“再生活命之恩,没齿不忘,请受我一拜!”一面说,这个人深深一揖,直向着君无忌拜倒下来。
君无忌蓦地上前一步,横臂一架道:“不可!”
这人睁圆了一双眼睛,意似不依,却又叹息一声道:“大丈夫受人点水之恩,当报以涌泉,我却欠你如此之多!”
“你并不欠我什么。”君无忌一笑道:“如非我与你比剑,耗费内力过巨,你的病便不会发作,况乎在石林之内,因为我的出现,又使你有了一些耽搁,否则你早已返回,从容服药,自不会有以后的病势大发了!”
“你的话只说对了一半!”这人抖了一下闪闪有光的黄色丝质长衣,道:“至于找你比剑,却是我自己来的,又岂能怪罪与你?”微微一顿,他长长地叹了一声道:“我的一切,你已尽知,却使我颇感愧穴,无地自容!”
君无忌一笑道:“请坐下说话。”
黄衣人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下来,那一双光华炯炯的眸子,直直盯向对方!“你现在已知道,我所患的这种病有多可怕了!”苦笑着,他讷讷的道:“如今是全凭着药物活命,也许有一天,这药不管用了,我也就……”
君无忌不禁为之一怔。
“我们先不谈这些!”黄衣人面色略现尴尬,道:“君兄,不是我矫俗,我这么做,确是情非得已,倒是让你见笑了!”这几句话,当系指他乔装改扮事。
君无忌微微笑道:“这情非得已,莫非与摇光殿有关?”
黄衣人愣了一愣,一双眸子霎时间,已在对方身上转了几转,神色间大是存疑。
君无忌察其神态,越知所料非虚,当下冷冷地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足下显然出身摇光殿这个武林秘密门派,可是?”
黄衣人眼睛忽然睁得极大:“你怎么知道?”
“这只是我的猜想而已。”君无忌道:“我甚至可以猜出来,你是摇光殿的一名叛徒。”
黄衣人陡地自座位上站起来。
君无忌偏偏不慌不忙,徐徐地道:“很可能因为你的出走,摇光殿主对你不能谅解,是以你才被迫改变了本来面目,乔装成一个驼背怪人,隐居在此人踪罕至的天山,诚然是用心良苦了。”
黄衣人呆了一呆,脸上罩起了一片怒容,冷笑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君无忌道:“很简单,这一切只是由你坠落地上的两口匕首上推想而知。”
黄衣人才似恍然有悟,却又心存不解。
君无忌含笑道:“方才你在昏迷之中,犹自口呼‘殿主’不已,是以使我猜知,这其中还有一个摇光殿主,足下剑术高越,大出前人窠臼,莫非得自这位殿主的传授,果真如此,这位先生的成就,也就可以想知,真乃天地间不可多得的一位奇人异士了。”
黄衣人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似心里平静下来,勉强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心里默默地想着:“原来我心有所思,突然发之梦呓,看来他所知有限,虽知摇光殿主其人,却未必知道其他什么,否则亦不会以‘先生’、‘异士’来称呼‘殿主’她老人家了。”心念再转:“不知我在梦呓之中还说了些什么?”
正如君无忌所料,黄衣人果然出身摇光殿这个武林秘密门派,甚至于连他的出走都所料非虚。黄衣人之所以如此,当然有其苦衷,情非得已,无可置疑,他的不欲人知,想不到一场突发的病,竟自败露了他的苦心计划,虽然未见得就是苦心白费,最起码自己的伪装身分,已自败露,再要塑造一个新的形象,却是谈何容易?
黄衣人的内心沮丧,实在无以复加,如果换在另一个人,很可能为了保护自己便会不择手段,向对方猝然施展凌厉的杀手,只是偏偏这个君探花有恩于己,虽然见面不多,彼此之间,却有一份互相倾慕的真挚情谊……这一切使得他不得不另谋对策。暂时以静观变的好。
黄衣人静静的目光,再向面前的君无忌看过去时,己失去了原先的猜疑与凌厉。
“智者千虑,亦有一失。”他微作苦笑道:“这却是我无能防范的,但不知我在昏述中还说了些什么?”
君无忌见他问得诚恳,也就据实相告。
“有的!”他说:“你还呼唤着一个叫瑶仙的名字!”微微顿了一下,君无忌道:“我猜想这是个女人的名字,或许她与你有同门之谊?”
黄衣人神色一凝,脸上立刻现出讪讪表情,偏偏君无忌犀利的眼神放不过他,直似想在他脸上瞧出些什么来。
在他的眼光逼视下,黄衣人终于大现尴尬,“这……”顿了一下,他才强自镇定道:“这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君无忌炯炯的眼神,依然注意着他,道:“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时,承你好意警告,要我立刻迁离此地,否则会有杀身之祸,很可能,这杀身之祸,便是来自这位瑶仙姑娘的身上,是不是?”
黄衣人冷冷的道:“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君无忌一笑道:“当然是有理由的,我想这件事你原是早已知道的,对不对?”
“不错!”黄衣人冷笑了一声道:“那一天你伤了冬梅,又放她回去,便是与‘摇光殿’结下了不可化解的梁子。”
“原来那位姑娘名叫冬梅?”
黄衣人显然又说走了嘴。他干脆直言不讳道:“冬梅在摇光殿,虽然身分低微,却蒙殿主重视,你果真当日失手杀了她,倒也罢了,偏偏你却用独家手法,锁闭了她身上的穴道,使她传话师门,对于摇光殿来说,便是前所未见的羞辱,你以为他们会随便放过你么?”
在他说话时,君无忌甚至于可以感觉出他蕴含在眼神里的隐隐敌意,猛然间使他了解到,对方显然与前此受辱的绿衣姑娘冬梅,同属“摇光殿”同一门户,在某种意识里,应俱有共同荣辱,这便是何以他在正常的友谊之下,却又常似掩有若隐若现的敌意,道理便在于此了。
这一突然的警觉,使得君无忌略自惊心不已。“我几乎忘了你也是摇光殿的出身,以你身手,原可对我构成威胁,你却似乎对我留了情面,这又为何?”
黄衣人怔了一怔,讷讷说了句“问得好!”,便自站起来踱向窗前。
“知道吧!这也正是我自己常问自己的问题……”面对着窗外沉沉夜色,黄衣人心里象是压置着一块沉重的铅,有时候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已经离开了摇光殿?分明身离神牵,多年来,尽管他足迹踏遍了大江南北,亦曾西出阳关,然而那一颗内心,其实一直念念不忘师门,即使在睡梦之中,亦不稍离,他曾经作过努力,忘记过去的一切,却是力不从心。
“结果如何?”君无忌锋利的眼神,并不曾放过他。
“没有结果!”黄衣人忽然回过身来:“其实你又何尝不是一样?在你发现我出身摇光殿的一霎,你原可制我于死地的,但是你没有,反而救了我,这又为了什么?”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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