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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曹雪芹-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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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绝早,晓风残月,天色微明。
嫣梅离开张秀才的客房,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发现伯父拄了一根竹杖,一个人站在院子当中,嫣梅惊呆了,她扑过去跪在李鼎的脚下:“大爷,我错啦!”
李鼎并没有责怪嫣梅,也没有流泪,他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侄女儿的头顶:“不怪你孩子,你没有错!怪大爷无能,我保护不了你。起来吧。”
李鼎扶起嫣梅,自己却向大门走去。
“大爷,您上哪儿去?”
“今天是初一,我上毗庐寺去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你。你放心吧,只要有你在,我是不会寻短见的。”
嫣梅将伯父送到门口,看着他蹒跚远去的背影,泪流腮下。
翌日黎明天将破晓。嫣梅来砸老鸨子的房门:“老板娘!老板娘!我大爷一夜没回来,他会不会出事啦?”
“老先生上哪儿啦?”老鸨子在屋里发问。
“他说上毗庐寺烧香拜佛去了。”
“好,我马上陪你去找。”老鸨子说完,立即起身。雇了辆轿车,带上嫣梅直奔毗庐寺而来,老鸨子扶着嫣梅下了车,走进寺内。
毗庐寺内,古柏参天绿茵覆地,钟楼经阁瑰伟嵯峨。
她们往里走,就听见从大殿中传出佛号之声。
再往里走便被两个小和尚拦住:“二位女施主请留步,大殿上有佛事,苏州织造李家的大公子李鼎先生,正在祝发皈依佛门。”
嫣梅闻言一阵晕眩几乎跌倒,幸被老鸨子扶住。她急切地跟小和尚说:“烦劳小师父通报一起,我就是李先生的侄女儿,特来寻他,我们就在这里等他。”
“哎,哎。”一个小和尚应声离去。
约摸着有一顿饭的工夫,一身僧人打扮的李鼎从寺内走了出来。嫣梅一见悲从中来:“大爷!您这是何苦啊!”
李鼎双手合十,面色忧伤:“孩子,大爷不能保护你,也无力救你出水火,既不忍撒手人寰撇你而去,更不忍苟安妓院,眼见你日被蹂躏遭受摧残,思来想去我只有遁入空门这一条路可走,我只能在晨钟暮鼓声中乞求神佛保佑你早日脱离苦海,孩子,回去吧,盼你能常到寺庙拜佛焚香,求佛祖佑护!阿弥陀佛”
嫣梅哭倒于李鼎脚下:“大爷!都是我不好!”
真是“往事凄凉不可听”,把个雪芹听得泪如雨下,痛彻心脾。他一把拉住嫣梅:“表妹,走!你马上带我去见表大爷。”说完拉上表妹便走,可是房门开处男女老板同时走了进来,男老板说:“这位先生,嫣梅姑娘是自浑的,本可以想走就走,不过她跟李先生三年来欠下我们的债得还。”
“欠下多少?”雪芹问。
“一千有余,咱就算一千两吧。”
“一千两!我还给你们挣钱了呢?”嫣梅反问。
“我这儿有账,有出有入,可以查对。”
“好好好,一千就一千,三天后我带钱来还债。”雪芹说完与嫣梅欲走。
“你们二位上哪儿?”男女老板拦住去路。
“毗庐寺,去找我表大爷。”
“你们如果不回来了呢?我们岂不落个人财两空。”
雪芹想了想:“也罢。”他从身上取出在知府衙门当师爷的证明文书,拍在桌上:“我在江宁知府衙门当差,这是证明,三天我不来,你上去知府衙门去告我。”
“这”老板也有三分惧意。
雪芹和嫣梅在毗庐寺内寻到李鼎的时候,他正在殿前洒扫。
雪芹扑上去跪在地下:“表大爷,我是曹霑。十年生死两茫茫,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
嫣梅也跪了下来:“大爷,表哥可以接咱们回北京。”
李鼎跪向佛殿,双手合十顶礼膜拜:“神佛有灵,菩萨保佑。嫣梅脱离苦海也是苍天有眼哪!孩子们还不快来拜谢佛祖。”李鼎一个头磕在地下,放声大哭久久未能起身。
雪芹和嫣梅劝解了许久,李鼎方自止住悲声。他慢慢地说:“我已经是界外之人了,回不回北京无关紧要,只要你能照顾好嫣梅,我也就放心了,死也可以瞑目啦!”
“大爷,咱们伯侄生死与共,您不能不走,您不走,我也不走。”嫣梅语气坚定,态度庄严。
“界外人四海为家,江宁、北京对您说来没有区别呀!亲人相聚苦也是乐。”雪芹极力劝说。
“唉——这真是孽缘未了,不过,我还是做不得主,要听老方丈的安排,三日后你们再来听消息吧!”
他们与李鼎就这么约定了。雪芹带着嫣梅来到十三龄的家里,向十三龄尽述前情。
十三龄沉思半晌:“这件事莽撞不得,霑哥儿你不能跟曹知府翻脸,反目成仇吃眼前亏的是咱们。你今天夜里写一张状纸,走的那天递呈尹大人,也够曹佩之喝一壶的。至于银子的事我来想办法筹措。”
“嫣梅呢?让她去住旅店?”雪芹问。
“不,让她住我这儿,我找地方寻宿去。”
“那”嫣梅觉得过意不去。
“住我这儿安全,邻居都是老邻居。你一个孤身女子,住店会让人起疑心。”
“好吧,就这么办。”雪芹安顿好嫣梅,自己回到知府衙门,在灯下写状子,他正聚精会神地写着,不料张吉贵推门而入。雪芹急忙将状子翻过来不让他看见。
张吉贵将一叠宗卷放在桌上:“把这份宗卷编号存档。”
“哎,好。”
“你写什么哪?还怕人看。”
“,家信,家信。”
“啊,是情书,哈”张吉贵并没有在意,回身走了。
雪芹急忙到门边,关上房门插上门栓。
上门栓的声音使张吉贵反而起了疑心,他在想:“怪呀?写家信何必神秘呢?”他又走了回来,将窗户纸用舌头舔破,眇一目向内窥视,但见雪芹提笔写下,“茅舍被焚无存片瓦,施清泉尸焚火海,灭口灭证,致使表妹嫣梅沦为娼妓。伯父李鼎被迫出家”
张吉贵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室内的雪芹一口气将灯吹灭。
吓得张吉贵磨头就跑,直奔内宅。他心里在想:“姓曹的是怎么知道的呢?那件事要是翻出来杀人放火,这还了得!”
张吉贵来到内宅门口,门已关闭,他用手推了推,里边已然落锁了。他小声喊了两声:“大人!大人!曹大人!府台公!”可惜无人应声。
张吉贵叹了口气:“唉——想是大人跟太太已然睡上了,只好明天再说吧。”他只好转身离去了。
张吉贵走了不久,一条黑影把薰香吹进曹佩之的卧室。室内很快传出两个人的喷嚏声。
黑影用一把短剑拨开房门,潜身而入
雪芹在自己的屋里合衣而卧,微作鼾声。
忽然,后窗户被撬开,探进一个人的上半身,他看准了位置,将一个包袱扔到雪芹身边。
扑通一声,雪芹被惊醒,将包袱拿到窗前解开,借着月光看到内有现银、银票,还有一张字笺,上面写着:“速离江宁,知名不具。”
雪芹知道是十三龄所为,他急忙收拾了书稿、状纸,趁着拂晓天色未明便离开了江宁知府衙门。
张吉贵折了一夜的饼,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怎么想也不明白,曹雪芹怎么会知道在江边打死施清泉,又放火烧了他的房子难道没有烧死李家伯侄?不能啊,没见他们往外逃啊!如果他们逃出来了,一不见在江宁地面活动,二不见到两江总督衙门告状,唉!都怨我当时为了避嫌,放完火之后就跑,没敢到火场去看看。也怪曹佩之这只老狗,一怒之下把我给押起来了,当真押了我七天七夜,没有牢头可怜,给我口吃的还真把我饿死了呢!出狱之后只顾养身体,哪还顾得上火场不火场啊嘿!张吉贵越想越懊恼,越想越不安,杀人放火,主意是我出的,又是我领着头干的,三条人命啊!张吉贵想到这儿再也躺不住了。一个鲤鱼打挺儿就蹦起来了,不行,我得找曹雪芹去,把这事儿问个明白。他抬头看看窗户,窗户纸已然泛出了灰白色。
张吉贵披上衣服,三步两脚来到了雪芹住的小屋,门是半掩着的,张吉贵走进屋里,屋中空无一人。他磨头跑到大门口,问回事处的人,看见曹师爷没有?回答说早就出去了,怎么也有一顿饭的工夫了吧。嘿!张吉贵一跺脚,心里凉了半截。
卯时未终,张吉贵匆匆忙忙来到曹佩之的卧室。说了声:“大人起来了吗?我有急事回禀。”
曹佩之衣冠不整地迎了出来:“什么事这么风风火火的?”
张吉贵看看屋内有丫环、婆婆在侍候大人、太太洗漱,只好上前与其耳语。
曹佩之听后大惊失色:“他跑了?能上哪儿去呢?”
“两江总督衙门去告状啊!”
“糟了!他家跟尹大人是世交啊!快!快!快!你去把他追回来,只要他回到知府衙门,哼哼,可就由不得他啦。”
“嗻嗻,我马上就去。”张吉贵刚刚要走,曹佩之的太太大呼小叫地跑了出来:“糟了,糟了,大人,咱们丢了银子啦!”
“丢了多少?”曹佩之急切地问。
“一千二三百两吧。”
“啊!难道说曹雪芹是大案贼?”曹佩之自言自语。
“大人,”张吉贵说:“此时此刻,曹雪芹不是大案贼,也是大案贼!”
曹佩之心领神会:“着!那就捉拿曹雪芹!”
张吉贵一安到地:“嗻嗻!捉拿曹雪芹!”
雪芹与嫣梅来到毗庐寺的寮房见到李鼎,二人上前请安。
嫣梅说:“表哥给了妓院老板千两纹银。咱们再不欠他的了。”
李鼎问:“立了个字据没有?”
“立了。您放心吧。”雪芹回答。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多亏了十三龄。”雪芹把包袱解开拿出字笺给李鼎看:“还有百十两的富裕,足够咱们的路费了。”
“阿弥陀佛!嫣梅总算灾除难满了。”
“大爷,老方丈怎么说?”
“方丈慈悲放我回京城,还给我写了一封荐函,让我到北京的海淀刚丙寺挂搭,刚丙寺的主持是如今安徽巡抚白马将军白准泰的大公子。”
“噢,这却不凡。”
“此人法号大空,壬午年进士出身。金榜题名之后也便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啦。”
“可真是位奇人。”
“不错。”
“大爷,十三龄让速离江宁必有所谓,咱们还要到两江投状,表哥还要祭奠温老伯。”
“好,走,我已然收拾好了。”
张吉贵带着两名从人下了轿车,来到两江总督衙门大门口。
张吉贵向回事房的窗口请了个安:“列位辛苦,在下是江宁知府衙门的刑房师爷,这儿有几两银子,请买包茶叶喝,我再跟您打听一件事儿。”
“你说吧,不必客气。”窗内有人答话。
“有个叫曹雪芹的北京人,可来投过什么诉状没有?”
“你是说今天吗?”
“对对,正是今天。”
“没有。”
“没有?”
“当然没有。从昨天晚上我该班儿,就没有离开过这一亩三分地。”
“好好,多谢多谢!”张吉贵向回事房的人恭恭手,转身离开了。
张吉贵边上轿车,边对从人说:“你马上回知府衙门,禀告知府大人,曹雪芹没上这儿来过,我如今上江岸码头,再去找找。”
从人答应了声:“是。”调转马头迅速而去。
张吉贵的轿车刚走不久。曹雪芹他们轿车就到了。
“表妹跟表大爷甭下车了,我去递了状子咱们就走。”雪芹说完直奔回事房而来。
“劳驾,把这份诉状呈给尹大人。”雪芹说着在诉状上押了五十两的大宝递给窗内的人,那人见钱眼开,眉飞色舞:“这位先生您可姓曹,大号雪芹?”
“您怎么知道?”
“嗐,刚才来了个两腮没有四两肉,还长着几根狗蝇胡子的东西,说他是江宁府的刑房师爷,打听您来没来投过诉状。”
“噢。那个家伙不是好人。”
“干我们这行的眼里不揉沙子,好人坏人一瞧一个准。您这份投诉必有要事,曹先生您放心,我马上就给你呈上去。”
“好极了,拜托!拜托!”雪芹与其恭手作别。
回事房的人一手拿着诉状,一手托着元宝,嘴里哼叽着:“这就叫,天上丢下个馅饼来!”然后把元宝揣在怀里。把诉状呈给尹大人。
尹继善看完雪芹的诉状,问回事房的人:“还有呢?”
“没有了。”
“这诉状上明明写着有曹知府给他的赃银五十两啊。”
回事房的人心里一惊:“哟!敢情不是给我的,狗咬尿泡——空欢喜。”他只好把银子掏出来放在桌上。
尹继善怒气冲冲:“把曹知府传来。”
“嗻——”回事房的人赶紧退下。
雪芹三人来到江边,李鼎、嫣梅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三间茅舍已成一片废墟,有些杂草丛生,春绿秋枯更显得凄凉破败,令人触目惊心。
嫣梅哭倒在废墟前:“清泉,清泉,你死得好屈好惨,像你这样的大好人,竟落得个尸骨难收,死无葬身之地呀!”
雪芹也跪下给清泉磕了三个头。
李鼎引着雪芹来到温剑臣的墓前:“这就是温老夫子的墓地。”
雪芹屈膝跪倒,拜而又拜:“温老伯,墨云说是她没伺候好玉莹姑娘,我听了这话,像一把刀子扎在我的心上。救了玉莹的是曹家,害了玉莹的也是曹家,这真是‘冤冤相报自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温老伯,您要惩罚就罚我吧,我甘愿领罪,甘心受罚。”他一头撞在石碑上,嚎啕大恸。
刹时天边乌云疾走,电闪雷鸣。
雪芹的哭声,嫣梅的哭声,激起江涛翻卷,白浪滔天。是泪雨,是雷霆,吞波吐浪尽倾哀声。
李鼎高诵佛号:“阿弥陀佛!老天爷睁睁眼吧!”
雪芹、嫣梅、李鼎他们终于离开了江岸,一行三人手提包裹行囊,来到下关码头,雪芹正与船家议价,忽然听到一阵哭声传来。他们循声望去,只见江边围着一伙百姓,七嘴八舌纷纷议论,从中传出的哭声惨不忍闻。
雪芹挤进人群,见有一男一女两具溺水而死的尸身横陈岸边,张福老汉呼天抢地哭叫着女儿的名字:“阿江!阿江!”
雪芹跑过去扶住老人:“张老爹,这是怎么回事?”
“我女儿三次逃出张永茂家,自知没有好结果,就跟她没过门的女婿双双投江自尽了!”
“曹知府没有过问吗?”
“嘿!天下乌鸦一般黑啊!”张老汉一言未尽,拥来一伙官兵将两具尸体坠上巨石,意欲重新投入江中。
雪芹抢上一步:“你们要干什么?!”
“护卫龙舟的头一批金甲武士就要到了!岸上留着这玩艺儿能行吗?!扔!”随着话声,两具尸体被抛入江中。
张老汉悲痛欲绝:“你们逼死人命连尸身都不让收啊!”
“闲人散开,不走的就拿鞭子抽!”当官的一声令下,皮鞭像雨点儿似的打在众人身上、头上、脸上。李鼎拉上雪芹挤出人群。
雪芹一声长啸:“唉!——又是南巡!”
雪芹一行三人登上航船,船家撤去跳板,船身徐徐离岸,就在这个时候,张吉贵一步赶到:“曹先生!曹师爷!知府大人请您回去!船家回来!回来!”
船家一时不知所措,他愣愣地看着雪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人群中钻出一个农民打扮的汉子,他把帽子压得很低,手里拿着一块砖头,照定张吉贵的后脑勺就是一砖,张吉贵应声倒地,那人向船家一扬手,船家会意,一篙下去船入江中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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