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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曹雪芹-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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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鼎伯侄去毗庐寺的途中正好经过大行宫。李鼎指给嫣梅看:“这就是当年的江宁织造署,你表哥曹霑的家,富贵真是过眼云烟哪,要是当初你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走进去,如今不行了,改为行宫啦。”
  毗庐寺初一、十五全天舍斋。求施舍的人自然不少。讨到斋的人,三群五伙端着碗在吃饭。李鼎伯侄也讨了斋,跟那位早上给粥吃的老婆婆在一起用饭。
  他们正吃着,就见老婆婆喊:“陈老爹、阿英,到这儿来吃。”
  “哎哎,来了。”陈老爹身后背着一把二胡,拉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端着碗走了过来。
  “怎么样,生意还好吗?”老婆婆问。
  “托福,托福,马马虎虎吧。”
  嫣梅看着奇怪:“这位老伯伯偌大的年纪了,做什么生意啊?”
  “姑娘,我说了你可别笑话,我们祖孙俩是卖唱的,下等人。”
  “卖唱,在什么地方?”
  “旅店、妓院我们都去。”
  “也三七开吗?”李鼎问。
  “什么三七开?”
  “就是挣了钱他们要七成。”
  “不不不,他们欢迎,因为我们去了,能为他们兜揽生意呀。”
  老婆婆问李鼎:“老先生你会拉二胡吗?”
  “我,会,会一点儿。”
  老婆婆让李鼎给拉一段。陈老爹懂得老婆婆的意思,急忙放下饭碗递过二胡。
  李鼎觉得却之不恭,接了二胡定了定弦,拉了一段,琴音凄恻哀怨苍凉。很多吃饭的人都停下来,回过头来听琴、叹惜。
  一曲终了陈老爹说:“拉得好!比我强多了。”
  “我看你们爷儿俩也去卖唱吧,积攒几个钱好租一间房子,不然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怎么办。”
  “去卖唱?”嫣梅迟疑不定。
  老婆婆劝他们试一试,行就干,不行就散。在这走投无路之际,还顾得上什么侯门千金、富室名媛。伯侄二人商议停当,李鼎用剩下的碎银子买了把二胡,决心去旅店卖唱。
  旅店的甬道中灯光昏暗影色朦胧。李鼎拉着二胡,后面跟着嫣梅在招揽卖唱。串来走去,没人招呼。
  他们伯侄只好上楼,继续招揽。
  忽然一间房门开了,站出来一个醉汉:“你们是干什么的?”
  “卖唱的,卖唱的。”
  “唱一段儿要多少钱?”
  “由爷赏。”
  “一千钱一段儿,怎么样?”
  “行行。”
  “进来,唱吧!”
  李鼎伯侄跟着进屋,李鼎调好丝弦,嫣梅唱道:
  花谢花飞飞满天,
  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
  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
  愁绪满怀无着处。
  手把花锄出绣帘,
  忍踏落花来复去。
  那醉汉掏出一千钱,扔在桌上:“行了,行了,别唱了,什么咕啊咕的,我一句也听不懂。”李鼎伯侄谢了赏,走出屋外。
  冷月凄清,浮云飘荡。伯侄俩又到另一家旅店去招揽生意
  就这样他们伯侄二人,几乎天天出去在旅店卖唱,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时光飞逝,日月如流,转眼之间到了秋天。再住门洞已经不可能了。李鼎伯侄求那老婆婆给找个遮风蔽雨的所在,热心助人的老婆婆满口答应,没过了两三天,老婆婆开门扫街的时候,跟李鼎说:“前面有一家,有一间草棚子,房主人是善人,不计较房租,我去看过,棚里有很多稻草,可以打地铺,家中用具我可以给你们借,只是这被褥得你们自己想办法,左近的邻居谁家也没有富裕的,走,咱们去看看。”

  “好好。”李鼎往起一站,自觉头重脚轻,几乎晕倒。
  嫣梅急忙扶住:“大爷,您怎么啦?”
  “没事,没事,起猛了。”
  嫣梅摸他是额头:“好烫!”
  “没事,走吧。”
  老婆婆引着他们走进那间草棚子,门窗倒还齐备,地上堆了不少干草。
  “蛮好,蛮好。被褥我们自己去备办。”
  “大爷,稻草挺干的,您先躺会儿,我去买半升米,在阿婆家煮碗粥咱们喝。”
  “好,好。”李鼎说着倒在稻草堆上。昏睡过去。
  嫣梅看着大爷的情形,真想大哭一场。
  夕阳垂暮的时候,嫣梅给李鼎端来一碗素面:“大爷,趁热吃了这碗面,赶点汗。”
  “哎。”李鼎坐起吃面。
  “今天就别去卖唱了,大爷。”
  “不行啊,为了被褥和过冬的棉衣也得去呀。”
  李鼎伯侄仍然来到旅店,仍然在昏暗的灯光下,拉着二胡走在甬道里招揽卖唱。但是没人点唱,当他们离开旅店的时候,看门的伙计问了一句:“又没有人点唱?”
  李鼎点了点头:“可不是嘛。”
  “老先生,我看你们父女不是干这一行的,对吧?”
  “对,对。可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你们不明事理!”
  “怎么叫不明事理?”
  常言说得好:“没有君子不养艺人,什么是君子,依我说就是有钱的,住店的可不都是有钱的。有办事的,探亲访友的,求财谋事的,做生意的,晚上不住店怎么办,所以有钱住店,未必有钱点唱。”
  “对,对,是这么个理儿。那么,这有钱的都住在哪里?”
  “哈哈,老先生你真傻,自然是在妓院里啊。”
  “在妓院里?”
  “当然喽,‘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他们要是没俩糟钱,能去逛窑子吗?那是花大钱的地方!像我这样的穷孙,逛得起那地方。”
  “那地方”李鼎欲言又止。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死要面子活受罪,眼看着天就冷了,你们爷儿俩这身单衣唉,可怎么过冬啊?”
  “承蒙指教,承蒙指教。”李鼎恭恭手与看门人告别,他们伯侄走在大街上。嫣梅突然停住脚:“依我说,去就去,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被褥、棉衣能从天上掉下来吗?”
  李鼎停住脚步:“孩子!那不是你去的地方。”
  “要不,咱爷儿俩手拉着手去跳秦淮河!”
  “唉!”李鼎的眼泪刷地一下子就流出来了,真像断了线的珍珠,洒落胸前:“嫣梅,伯伯一把年纪死不足惜,可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葬身河底?”
  “大爷,除去这条路,您还有什么路可走呢?”嫣梅停了停,继续说:“无非是冻饿而亡!”
  李鼎想了想,横下一条心,一跺脚:“好吧,走!”
  李鼎伯侄走进一家比较低级的妓院——留香院。
  伙计看着这俩人的样子就知道是干什么的:“是卖唱的吧?”
  “可不是,请多照应。”李鼎恭手。
  “来来来,先在院里唱一段儿,兜兜生意,这时辰正是上客人的时候。”
  “好好。”李鼎调好琴弦,嫣梅唱道:
  花开易见落难寻,
  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
  至又无言去不闻。
  。。。。。。
  留香院的鸨母和老板闻声走出房间,鸨母跟老板说:“老板,你上眼,这小媳妇可是长得又好,唱得又好,要是把她拖下水,可是棵摇钱的树啊!”
  “嗯,是这么回事,可是从何入手呢?”
  “咱先点点她。”鸨母抬手把伙计叫过来与其耳语。伙计点点头走了。
  正好嫣梅一曲终了,伙计走过来说:“唱得真好,词也雅,曲也幽,大姐人也长得美。老大爷我奉劝你老一句良言。”

  “什么良言?”
  “靠卖唱能挣几个钱,不如让大姐下海算了,丰衣足食”
  “对不起,我们只卖艺不卖身。”
  “老大爷你可真古板,如今这年月笑贫不笑娼啊。”
  “你胡说!”李鼎转对嫣梅:“我说什么来着,这种地方不能来,走!”李鼎猛地一起身,一阵晕眩栽倒在地。
  嫣梅惊呼:“大爷!大爷!”
  鸨母跟老板一笑:“怎么样,机会来了。快,上啊!”
  老板跟鸨母跑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老先生病倒了?”她用手一摸李鼎的额头:“天哪!发高烧。”
  老板也喊:“再来两个人,把老先生抬到南屋去,小三子,你去请医生。”
  众人七手八脚将李鼎抬进一间小南屋。
  屋内正好有两张板床,被褥齐全,桌椅俱备,老鸨子拉着嫣梅的手说:“别着急,已经去请医生了。吃两剂药就会好的。你们在哪里住啊?”
  嫣梅面带羞色:“不瞒您说,我们没有家。”
  “睡在街上!那一定是受了夜寒啦。”老鸨子告诉老板:“当家的,你先让她们沏两碗热姜糖水来,让她们爷儿俩压压寒气,再让厨房下两碗肉丝汤面。在面里卧两个鸡蛋。”
  “好好,我去安排。”老板转身走去,到了门口他又转回身来:“让她们爷儿俩就住在这间屋吧,反正也是空着,等老先生病好了再说,可不能再受夜寒了,会转大病的。”说完走去。
  “是啊,老板说得对,转了大病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呀!我想想都替你担心。”老鸨子说着还真掉了几滴眼泪。
  “医生来了,医生来了。”小三子引着医生为李鼎诊脉。
  一个丫环用托盘端来两碗姜汤水。
  一个婆子送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老鸨子亲自送来了嫣梅及李鼎的棉衣。
  嫣梅双手接过棉衣已是热泪盈眶,不由自主地屈膝跪倒:“老板娘,你让我说什么好啊!”
  “姑娘,你什么也不用说,说得再好听也是一句空话,我们两口子虽然是开妓院的,也是出于无奈,做点善事,不修今生修来世吧!快起来,快起来!”
  两三天后的一个夜晚,雷霆震撼,大雨滂沱。伯侄都没有入睡,李鼎半坐在床上跟嫣梅说:“咱们得设法走啊,这不是好地方,你听老鸨子那天说的那话,‘说得再好听也是一句空话’,这话里有话呀!我总觉乎着他们这是不怀好意。”
  “我心里也明白,可是欠人家吃的、住的、穿的、戴的,又是医又是药,咱拿什么还呢?您看看,今天夜里雷雨交加,咱们走,走到哪儿去?
  “怕是只有投河一条路。开妓院的自然没有好人,可截止至今,人家并没有伤害咱们。至于将来”嫣梅说不下去了。
  李鼎泪眼扑簌无言以对。
  他们伯侄彼此沉默了很久,嫣梅接着说:“大爷,我说句真心话,如果不是为了您老人家,清泉家失火的那天夜里,我投江被救也没有用,只要想死,办法有的是。”
  “孩子,我也说句真心话,不是为了你,我也早就离开这可悲的人世了。嫣梅,你虽然是个女孩子,可总是咱李家的一条根哪,我没有把你保护好,下到地狱之后,怎么向李家的祖先交待,怎么跟你玛发交待呀?”李鼎言罢哽哽咽咽泣不成声。
  嫣梅跳下床来一头扑在李鼎怀里:“大爷,鬼使神差,听天由命吧。”
  伯侄抱在一起,痛哭失声。大雨如注击打着窗棂,惊雷炸响,炸不尽苍生的苦难。
  冬天已经到了,窗外飘着碎雪。
  嫣梅借来一个琵琶,守着李鼎独自弹拨。
  鸨儿娘一步闯了进来:“嫣梅姑娘,我让她们在浴室里生了四个炭盆,大家都洗洗澡,我怕你嫌她们不洁净,你头一个洗。”
  “谢谢,老板娘。”
  鸨儿娘拉着嫣梅的手走了。
  她们来到浴室门前,鸨儿娘推开一道门缝让嫣梅着:“你看暖不暖,冷热水都有,你快去洗,把门在里边扣上,洗过之后到我屋里来说一声儿,我好让别人去洗。”

  “好好。”嫣梅走进浴室。
  浴罢的嫣梅来到老鸨子的屋里。
  “哎呀!真是出水芙蓉,好标致呀!快坐到梳妆台前边,我帮你梳梳头。”鸨儿娘把嫣梅按在妆台前,在头发上洒了桂花油。
  “哎呀!我不要这个”
  “哎——今天精神精神,女人嘛,别总像开败了的牡丹。”
  鸨母边为嫣梅打扮边说:“嫣梅姑娘,咱娘儿俩聊聊天。你大爷的病怎么样了?”
  “好是好多了,还是下不了地,积劳成疾,又窝了一口气,我看好像是挟气伤寒。”
  “不要紧的,我再去请一位好医生给老先生看看。”
  “不用了,不用了。”
  “哎——真要是挟气伤寒可是大病,不治怎么行,这事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
  “这”
  “唉——又快过年了,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儿,可我又”
  “什么事您说吧,只要我”
  “年关在即,官面上、地面上,黑的、白的都得打点,这钱可就太紧了,你们爷儿俩的吃穿用度咱们先不提,我只想让你帮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怎么个帮法?”
  “卖唱啊,你原来不也是卖唱吗,不过,也可以接一接茶客,这也是卖艺不卖身嘛!你说呢?”
  〃。。。。。。〃
  “半年来你们用了也有二百两银子了,老先生又得了重病,长此以往嫣梅姑娘,你也得替我想想啊。”
  嫣梅回到自己屋里,坐在李鼎床边,背述前情之后说:“咱们负债累累,怎么还呢?人家并没有强迫谁,话又说得入情入理,咱们又无处投奔。这条路不走也得走啊。”
  李鼎泪流满面无言答对。
  到了黄昏以后。李鼎眼看着自己的侄女恬淡梳妆之后,怀抱琵琶走到门口,转过头来眼里闪着泪花,说了声:“大爷,我去了。”然后离开了自己的身边。
  李鼎抬起头来,眼含热泪游目四顾,欷嘘声声。
  稍顷,一阵琵琶声传来,李鼎听见嫣梅唱道:——
  愿侬此日生双翼,
  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
  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
  一坏净土掩风流。
  。。。。。。
  李鼎抽打着自己的面颊。含冤饮恨,痛心疾首。
  转过年来,又是桃红柳绿春洒人间的时候,李鼎的病也好多了。
  妓院里最安静的时间是早上,他便利用这个时候去散步,也为的是避开院中的老板、伙计
  鸨儿娘看着李鼎走了一会儿,便悄悄地溜进嫣梅住的小南屋:“嫣梅姑娘,我有话想跟你说说。”
  “哎。您说吧。”嫣梅先让鸨儿娘坐下。
  老鸨子拉着嫣梅的手满面堆欢地说:“你还记得常来听你唱曲子的那位张秀才吗?”
  嫣梅点点头。
  “他家里有房有田,衣食不愁,去年丧了妻室,膝下并无子女,人是很文雅很老实的,这你也是知道的。他跟我说过多次了,想请你留宿,处得好,他乐意接你从良。进门就当家,这还在其次,主要是你这后半生有靠了。不然,在我这里也终非长久之计呀。你说呢?,如果是那乱七八糟的人,打我这儿就不答应。”
  “只怕大爷不会答应的。”
  “这件事儿大主意得你自个儿拿,就是将来给老先生养老送终也有个依赖呀,只要你乐意,可以先瞒过他。”
  夜深了,嫣梅回到与伯父同住的小南屋,放下琵琶坐在自己的床上,借着月光看着李鼎。她觉得伯父呼吸匀称微有鼾声,便轻轻地站了起来,站了一会儿又重新坐下。如此反复了两三次,最终只有横下一条心,眼含热泪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
  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一间房间亮着灯火,嫣梅朝着那间房门走去。将到门边她又停住了脚步,仍然回到自己住的南屋窗下,双手合十屈膝跪拜,心里默默自语:“大爷!几多无奈,几多感伤,日月可鉴,神鬼能察!”嫣梅言罢磕了一个头,起身来朝着亮了灯光的房间走去。

  翌日绝早,晓风残月,天色微明。
  嫣梅离开张秀才的客房,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发现伯父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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