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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曹雪芹-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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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霑下了车走回家门。进了院儿之后,觉得今天比往日显得特别安静。他知道自己的书房里肯定没有人,便直奔玉莹她们住的西厢房,推门进去一看,这屋里也是空无一人,曹霑出了西屋站在门口想,难道她们都上北屋了。一般的不可能啊。他正想往北屋走,忽然听到从后院小花园里传来了一阵饮泣之声,曹霑挺纳闷,紧走几步来到后园,一进园门先是一惊,只见玉莹一身缟素,正伏在石案的古琴上低声哭泣,案上设有一尊古鼎,鼎内燃着线香。
  “这是怎么啦?”曹霑一声惊问。
  紫雨噙着眼泪,回答说:“今日是我们老爷的生辰,虽说忌死不忌生,可我们姑娘思念老爷,父女情深,一定要祭一祭,昨天你没回来,她在南屋写祭词,就哭了半宿”
  “刚才在吟词奠祭,又哭了。”墨云抢着说。
  曹霑从桌上拿起祭词来读:
  捧献心香,花前泣血。
  叹梅花:玉骨冰姿,虬枝似铁。
  凌寒吐清香,斗霜傲雪。
  奈何狂飙虐,难容品高洁,
  忆当年,临浩劫,心痛切。
  十载沉冤,此恨何时灭?!
  曹霑读罢感慨万端:“真是情深意切,血泪交融,令人不忍卒读,好!真是好词啊!”
  “霑哥儿,你可真成了书呆子啦。光夸词写得好,也不劝劝我们姑娘,哼!”墨云说着劈手夺过曹霑手中的词曲,啪的一声拍在石桌上。
  “你们姑娘跟我一样,胸有所感、心有所怨,劝是劝不好的。”
  玉莹抬起头来看着曹霑:“你也胸有所感、心有所怨吗?”
  “当然,昨天夜里我给明珠守了一夜的灵!唉——”
  “明珠她”玉莹没肯把“死”字说出口。
  “她比你想的惨多了。丁大爷爷儿俩把她送回宜老爷家之后,宜老爷不但没给她请大夫看伤,反而用烧红了的烙铁烙她的前胸,把个人活活地给烫死啦!”
  “啊!”墨云反射地一声惊叫,像个孩子似的哭啦。
  “告他!杀人偿命!”紫雨拍着石案纵声大叫。
  “‘其视杀人,若艾草菅’这就叫草菅人命!明珠妹妹,你年纪轻轻死得也太惨啦!”玉莹极度感伤,潸然泪下。
  “玉莹,你还记得吗,去年的春天,龄哥带明珠来咱家,大家欢聚一堂。当天晚上我就跟你说,想写一部野史小说,如今看来可真的是时候了;近的卿卿淫丧,曹宜通奸、杀人,远的:你们主仆逢难,大舅老爷一家,家破人亡,我们家江南遇祸,家严被枷号示众,那份惨状还有表大爷的夫人,咱们家的三太太,这都是为什么?为什么?”曹霑激动万分。他停了停,长出了一口气:“唉——似是一梦终非梦。可梦里乾坤分外清啊!玉莹,以前,我苦于不知从何入手,如今,有啦!我连这部书的名字都想好了”
  “叫什么?”玉莹也很兴奋。
  “叫作《风月宝鉴》。”
  “《风月宝鉴》。”玉莹在玩味、体会着其中的用意。
  曹霑看出她的意思,进一步为她解释:“我要在书里安排一面镜子,正照是红粉,反照是骷髅,唤醒世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以此上补青天,下警世俗!”
  “好!”玉莹心潮澎湃,满怀激越:“家父留给我三枝上好的牙管湖笔,我一直视若珍宝,不肯使用,今天先送给你一枝,如果你能言而有信,有始有终,写的又好,我定然全部奉送。紫雨,取笔来。”
  “是。”紫雨应声欲走。
  “紫雨,你先别走,听我接着说:我已然有了一回书的回目了。”曹霑略显几分得意,拉长了声音说:“这一回,就叫作《秦可卿淫丧天香楼》。”
 “天香楼?”墨云惊问:“那不是你五婶住的地方吗?”
  “不错。秦可卿是假托之名,‘秦’者是‘情’字之谐音,又是含义。卿字嘛,不说咱们大家都知道。”
  “你疯了,宜老爷家的真事儿,你写到书里去还了得,家丑不可外扬,要是让老爷知道喽”墨云好意劝阻。
  玉莹陡然而立:“难道明珠就白死了吗?”
  “是啊!难道说这帮当爷的丑事,就不该给他们抖搂抖搂!”紫雨说完,转身而去。
  玉莹发现曹霑在上下打量自己,觉得奇怪:“你看什么?”
  “我看你刚才愤然而立,再加上这一身缟素,可越发显得”
  “你呀,也不顾个人前人后。”
  “嘿嘿。”墨云原是偷着乐,没想到乐出了声来。
  玉莹瞪了她一眼:“墨云!”
  墨云想借机溜走,笑着跑向园门,但刚到门口,发现曹迎面走来,她只好止步请安:“老爷。”
  曹点了点头走入园内,曹霑、玉莹赶紧请安。曹看见玉莹一身缟素,先皱了皱眉,然后又见石案上的香炉、线香:“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哪,我听见又哭又笑又说又叫的?”
  墨云已然察觉到曹的不快,急忙解释:“今天是我家老爷十三年的生祭,所以我家姑娘刚祭奠了祭奠。”
  曹径自走到石案边坐下,拿起词曲来默读,读完之后皱着眉头说:“是啊,剑臣大哥已经过世十三年啦,真是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啊,百善孝为先嘛,祭奠祭奠自然是应该的,但则是,玉莹姑娘,我有几句话,不知道你爱听不爱听?”
  “侄女愿闻叔叔教诲。”
  “我以为三炷香祭亡灵,足以尽孝,撰写诗文,借题发挥,很容易惹是生非,招灾引祸,令尊大人不就是前车之鉴吗?女孩儿家还是以习学针黹为重,不要舞文弄墨,言不及义,不知你以为如何?”
  “是,侄女记下了。”
  “好,好,记住就好。”曹略有喜色,站起来欲走,恰在这时紫雨拿着一支上好的牙管湖笔,兴匆匆地跑了进来:“霑哥儿!霑哥儿!给你笔。”一见曹赶紧请安:“给老爷请安。”
  曹有些诧异:“笔,什么好笔?”
  紫雨挺高兴的回答:“这是我们老爷给我们姑娘留下的珍贵遗物,我们姑娘让取来一支赠给霑哥儿,为他撰写野史小说,相助一臂之力。”
  “什么!你要撰写野史小说?”曹顿时沉下脸来。
  “是啊,书名我都想好了,叫作《风月宝鉴》。”
  “胡说!”曹怒形于色,复又坐回原处:“你两试不第,习武又无端终止,真是文不成、武不就。如今又花样翻新,写什么野史小说,读书人须知:‘野物不为牺牲,杂学不为通儒。’我曹门仕宦之家,相传数代,怎么可以出个写野史小说的呢?岂有此理。”曹手击石案:“简直是浑帐!”
  曹霑、玉莹躬身侧立,紫雨、墨云吓得赶紧跪下。
  此情此景有人感怀成诗一首:
  萌志著书遭棒喝,
  一石反激千顷波!
  严父家训虽难违,
  时世相煎激励多。
  红颜千古真薄命,
  苦海冤河假演说。
  刀锋剑影频交错,
  无悔坎坷复坎坷。
一把火烧了曹宜的家,弄得曹桑格也无处安身了,只好找了一家旅店暂住,是三间西屋,两明一暗。
  曹桑格在银库里该了一天的班儿,吃不得吃,喝不得喝,连个躺会儿、直直腰的地方都没有,偌大的库房还挺冷。好容易熬到换班儿的时辰才算离开了银库,他手里提溜着一个口袋,这口袋本来就不轻,越走越重,心想雇辆车吧,可天天车来车往的也挑费不起呀。唉,还是走吧,累得他腰酸腿疼,拉着大胯,显得很是疲乏的样子,走进旅店的西屋。把口袋咣啷一声放在桌上。
  三太太听见响动,从里间屋迎了出来:“回来了。”
  “啊,回来了。沏好茶了没有?都快渴死我啦。”
  三太太把沏好的茶倒了一碗,连茶壶一块儿送到桌上的口袋旁边,她闻到一股异味。“哟!怎么这么臭啊?你放屁了?”
  “你才放屁了呢。是这口袋里元宝泛出来的味儿。”
  “啊呀!那还不快拿出去。”
  “什么,拿出去?吃饭住店全指着它呢。丢了怎么办?”
  “那也不能搁到桌上供着啊。”三太太用两个手指头提溜着口袋嘴儿,给扔到墙旮旯儿里了。
  “嘿,三太太,您还别嫌脏,往后我天天回来,您都得刷这带屎粪花的臭元宝。”
  “呸!你想得可倒美。”
  “不洗?你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戴什么?”
  “嘿嘿,嘿嘿”三太太一阵冷笑:“我娘家虽说比不上江宁织造曹家,可在内务府也算有一号的人家儿,不至于管不起我的吃喝穿戴吧,三老爷,我还别不告诉您,姑奶奶回娘家喀了,您自个儿天天刷您的臭元宝吧!”三太太说完,一扭屁股回里间屋收拾东西去了。
  曹桑格“啪”地一拍桌子:“你!你敢!还反了你啦!”
  曹桑格一声断喝,并没有吓住三太太。三太太止步回身,冲着曹桑格微微一乐:“三老爷,我劝您暂息雷霆之怒,慢发虎狼之威,您自个儿好好想想,您能跟谁比,比你大爷曹宜,护军参领、三品大员,执掌两千多人马保卫皇城。比你一奶同胞的亲兄弟曹,人家是江宁织造、钦差大臣,当年跟两江总督都平起平坐,如今虽然气儿微了点儿,可架不住有好亲戚啊!连我这妇道人家都知道,小平郡王福彭跟当今万岁爷是发小儿,不但过从甚密,几乎是无话不说,老四复官江宁,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吗?兴许明天早晨一睁眼,就圣旨下啦。可您哪?您又把人家给得罪苦啦!唉——”三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三老爷呀三老爷,您这些年混得可真不赖,家不住了,改了住店了,厨房没有了,改了下饭馆了,早晨您是顶着星星儿走,晚上您是踏着月色归,吃完了晚上这顿狗食,还得刷您那臭元宝,就算你一天能背回来几个元宝,可你也不能天天该班啊,一个月下来也无非是几百两银子,比比人家,翻手是钱,覆手也是钱,动辄就是十万八万。百八十万也只是谈笑一挥间!”
  三太太的几句话,把个曹桑格羞得无地自容,他一阵恼羞成怒,气火攻心,大声的骂了一句:“浑账,你想气死我吗!”他伸手去拍桌子,震得茶壶盖儿掉在桌面上,他想抓起茶壶来摔了它,没看准,把手指头擩到茶壶里头了,这下把他可真给烫着啦:“哎哟!哎哟!烫死我啦!”他把手缩回来,一气之下用胳膊一胡噜,连茶壶带茶碗全摔在地上,都摔了个粉粉碎。
  三太太见状拉开屋门喊茶房:“伙计!伙计!”
  曹桑格赶快过去关上门:“你叫唤什么?让人家看着这两口子,穷吵饿斗的体面哪?”
  “我让伙计给我雇车去,我回娘家。”
  “你回娘家怎么说啊?我丢人,你不是也现眼吗?行了,行了,我听你的,另谋出路,总可以了吧?”
  “除了吃喝嫖赌以外,您没有一技之长,还谋什么出路?”
  “上回为芷园报祖产的事儿,我走的是庄亲王府大总管的路子,这回还找他,驾轻就熟嘛。哎,你那儿还有三万多两银子吧?”

  “哼哼,你穷疯了吧?我这儿都有账。”
  “好好好,先给我一万,换金子能换多少呢?”曹桑格掰着手指在算。
  “干什么?”
  “通关节啊。舍不了孩子套不着狼,这个大管家,胃口大得很!”
  果然没过了几天,曹桑格把庄亲王府的大管家,请到前门外最大的饭庄子月明楼吃饭。三间上房,窗明几净,整套的红木家具,墙上挂的都是名人字画。屋子另一边有一张大圆桌,雪白的桌布上,摆满了一桌上好的酒宴,那真称得起是水陆杂陈、山珍海馐,肴丰于案,酒沸于铛。曹桑格赔着笑脸儿,给大总管面前摆了三个布盘,大管家连看都不看,他只挟了一点菜叶,闻了闻搁在嘴里。
  曹桑格心里明白,大管家如此故作姿态,是在探探虚实。与其跟他先虚与委蛇,还不如开门见山。曹桑格拿定主意,把身边的一只锦盒拿过来,双手打开,呈现在总管面前:“总管大人,这是黄金四十两,请大人笑纳!”
  “笑纳不笑纳的倒是小事儿,我得先打听打听,您以重金相赠,必有所谓吧?”
  “嗻嗻,我想求您给我谋份差事。”
  “哦,谋份差事,这也不难。不过,您有什么专长吗?”
  曹桑格脸一红:“惭愧。”
  “我不是问您关于治国安邦的专长,咱们爷们儿用不着那个,我是问你关于吃喝嫖赌这方面的专长?”
  曹桑格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儿,他眉飞色舞地说:“哎呀!总管大人,您真乃当今之伯乐也!要说别的咱不敢吹牛,要说吃喝嫖赌,咱敢说样样精通,您说吃,咱是南北大菜、满汉全席,还外带东西南北的各种小吃。您说喝,是茶,是酒。茶分红茶、绿茶、花茶、乌龙跟紧压茶五大类,其中的绿茶名目繁多,您听我给您念道念道”
  “行了,行了。我信。内务府曹家的三少爷岂能不精于此道,好!你这份差事,咱们算是说妥啦。”
  曹桑格立马儿离座请安:“谢管家大人天高地厚之恩,但则是这兵工户刑礼吏六部当中,没有吃喝嫖赌这一部啊?”
  “哈哈,哈哈”王府总管狂声大笑:“朝廷里没有不要紧,咱们自个儿立一个就不成吗?”
  “咱们自个儿立?”曹桑格一时有点儿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告诉你,咱们庄王爷有位大世子,弘普贝勒爷,听说过没有?”
  “嗻嗻,听说过,听说过。”
  “这位爷可了不得,他是花中的魁手,酒中的大仙。凡是那没人敢干的,没有他不敢干的,凡是那没人敢惹的人,没有他不敢惹的。他阿玛管不了他,九门提督见了他都发憷。我让你给他当师爷,每日终朝不离贝勒爷左右。教给贝勒爷如何吃喝嫖赌,而又与众不同。你要是把这位爷伺候好喽,摩(mā)撒顺喽,放你个十年八年的江宁织造,对他说来可不比放个屁费什么事儿啊。”
  “诚然!诚然!”曹桑格急忙给王府总管斟酒布菜,然后说:“您放心,凭奴才这点眼力见儿、机灵便儿,保准儿能把贝勒爷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他年奴才有了出头之日,我还得有份孝心!”
  “那是后话,如今说了也没用。你记住,明天前半天儿,辰时二刻你上王府来找我,穿戴的得整齐、干净、利落。从里往外得透着有那么一股子精气神儿。”
  “嗻嗻。干嘛得辰时二刻啊?不晚吗?”
  “这就是早的了,这群少爷秧子,成宿的花天酒地,早上能起得来吗?除非是他那屋里着了火。”
  “嗻嗻。您请,您请。”曹桑格忙给总管斟酒。
  没过了两天曹桑格居然走马上任了,说是师爷,只不过叫着好听而已,实则是护从、跟班、听差,什么都干。
  这一天弘普要出城,可又不说上哪儿去。曹桑格跟他骑着马,出了西直门,不紧不慢地走在西郊的官道上。
  弘普问曹桑格:“嘿,都说江南好,你在江南多年,你说说到底怎么个好法?”

 “哎呀!贝勒爷,那真是妙不可言,一言难尽哪!秦淮河上的江南小调,苏州的弹词,那真是人间仙乐啊,听了之后,岂止是绕梁三日,小妞儿们自弹自唱,再给您飞个媚眼,送个秋波,别说您有三魂七魄,就是九魂四十八魄,也都得给您勾了走。再说那人,肌如脂玉,貌似桃花,您如果仔仔细细的瞧,个顶个的都没的挑!哎呀!肉皮儿那叫嫩,您拿俩手指头轻轻地一捏,嘿!兴许能捏出水儿来,别的地方”
  “别说了,别说了。再说我就得从马上溜下去。这趟江南我死了也得去。去到那儿,就是死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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