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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灭长安-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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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给朕扔一边去,全去找世子!”他暴戾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拟旨呀!”

  这天午后,川头码头来了个细眼扁嘴的书生,只看他穿的青衫,便知他地位卑微。但这个寒贱书生出手却惊人的阔绰。他雇翟老汉的渔船顺水,也要三天才能到,所以他开了个天价,银十五两,想吓退这书呆子。孰料,话音方落,一大锭金子黄澄澄、沉甸甸,足足五十两重的金子就搁在了他面前:“现在开船!它就归你!”

  “好!好、好、好!”翟老汉点头如捣蒜,当即起锚开船。

  一定是老天开眼,有好运罩上了翟老汉,三天的船走得异常顺利。待到望郎浦,书生离船登岸,也不要他泊船相候,吩咐他可以回去了。翟老汉一愣:他要独个儿呆在这个鬼不生蛋的地方?这事不大对劲呀?老人心善,想探问这个三天来一直愁眉深锁、郁郁寡欢的书生是否有什么想不开的,若他起了那种糊涂的心思,自己倒要好好地劝上一劝。但就这一愣神间,书生已上岛,径自走了。翟老汉又发了半天的愣,自言自语:“唉,阎王要他三更死,一命拖不到五更,算逑!”遂起锚扬帆而去。

  揭下假面,晏荷影一步懒似一步,往西北的小山行去,虽不过一两百步,但她却走了近一盏茶的工夫才到了一个洞口前。

  离开近一年了,洞口的陈设却一点儿没变:地上铺着简陋的地铺,旁边是粗糙的木架,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几只木碗、木盏和竹筒。

  拿起一只木碗,她凝目细视。这碗是把大树用缘灭宝剑伐倒,截作十数段,再用锋利可与缘灭宝剑媲美的缘起小刀,细心掏挖出来的。轻轻抚摸,碗缘整齐,碗面滑溜,显然做碗之大在削磨时是何等细心认真,而他的心境定也是平和愉快的,是以才能将咚些寻常的木碗做得如此精美绝伦。

  她轻轻放下碗,唯恐不慎会碰坏了它。然后,再前行数步,便看见了那株横倒在地的大树。当日,赵长安为与自己成婚,将它伐倒,拖来洞中,要拿它做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两张凳子。当时,他用缘起小刀劈砍横斜的树枝,自己则抱袖帮手清理,干得正欢,却听见洞外有喊声,起初,两人还只道是海风在吹

  她全身如灌热醋,又酸又软,轻抚树上荏口。虽已过了近一年,那些荏口却仿佛是刚刚才被削断的,白生生的荏口上,甚至还有一缕树木清新的气息在萦绕。

  她在水塘边站定,在里面黑色的木炭块、白色的灰烬中,似乎还有一缕热气在袅绕上升:那时候,赵长安常坐在这温暖怡人的火塘边,一卧烧水、烤鱼、熬汤、烘干被不期而至的暴雨淋湿的衣衫,一边哼唱着愉快的小曲: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她呆呆望着火塘边他曾坐过的地方:那人儿的笑容,是多么动人哪!而那随意哼唱的曲子,又是多么动听!当时,自己就怎么听也听不够,可现在,却是再想听也听不到了

  “断送一生憔悴,能消几个黄昏?”

  突然,耳畔,又飘来了一阵歌声,他的歌声!她蓦抬头:是是他!是是他的歌声,是是他在唱歌!可这这怎么可能?而且,歌声是如此愁苦,他怎么会唱这么悲伤凄凉的曲子?

  她屏住了呼吸,不,不是屏住,而是根本已无法呼吸。她急忙扶全洞壁,以免跌倒,颤抖着,探头,就见赵长安神情恍惚地往洞口走来。他疲备万分地到了洞口,将好不容易才捕到的鱼一扔,也不管是否被沙子弄脏,然后拾起一根脏污的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判刮鱼鳞。

  他仍低低地哼唱着,但显然并不是为了排遣这无尽的寂寥,更非心境愉悦,所为的,仅仅只是证实自己居然还活着,还会喘气,还要忍受这令人发狂的煎熬!人活着,就是来受罪的,等有一天,罪受够了,那也就死了,解脱了!

  赵长安自嘲地苦笑:捉鱼,杀鱼,刮鱼,洗剥,弄熟,然后吃下去,用鱼的命,来换自己苟延残喘的烂命!而苟延残喘的目的,却是为了受苦!受那白天黑夜,无时无刻不在的,令自己痛不欲生的悲苦!呵,这种人生,有什么活头?可自己却仍舍不得抛离这个令人发狂的人世!

  他咬牙,鱼在手中烂成了一摊泥。吃!吃!吃!然后睡,然后再吃,这是畜生的活法!可自己却连畜生都不如!畜生不会思,不会优,不会愁,更不会痛苦。而自己,却在殚精竭虑地喂饱肚子的同时,还要痛入骨髓,欲癫欲狂!

  他又捏烂了两尾鱼,扬手,将满手血污甩出去,望着那一团血肉划过一道弧线,然后悄无声息地落在沙滩上,他疯狂地笑了!望着他那狰狞癫狂的笑容,洞中的晏荷影惊竦战栗。

  赵长安渐渐平静下来,又拾起一尾鱼,继续削刮:既然一时半会儿的还疯不了、死不成,那就忍受吧!等到再也忍受不下去的那一天,就跳入海中,葬身鱼腹,也算偿还了那许多鱼儿的性命,因因果果,诸般轮回,到时也就有了一个终了了。

  最后一缕晚霞消逝在天边,已快拾掇好一眉鱼的赵长安忽淡淡地道:“出来吧,一直躲着,不气忍吗?”

  晏荷影一愕,方要现身,却听一个沉稳的声音道:“殿下好耳力,我屏住了呼吸也不行。”一个缎袍男子从洞口旁一巨石后走了出来。赵长安没抬头:“晏二侠会有兴致来这种地方?”

  “哦,我是来找小妹的,不料您也在”忽然,赵长安如离弦之箭,腾地蹿起,手中树枝疾刺他面门。晏云孝一惊,后退。但赵长安手中的树枝就要触到他双眼了,这时一声尖叫,洞内晏荷影猛扑向赵长安。赵长安头都不回,袍袖后拂,已将晏荷影送到她哥哥身侧。可这时,一道光是闪过,雪亮的一刀,直刺赵长安前胸!

  赵长安轻一拨她右腕,这一刀便刺了个空。可就在这一瞬间,却听晏云孝闷哼一声,然后赵长安轻叱:“别乱动!”晏荷影右臂被人一托,她已经飘飘地离地而起。

  她扭头,见赵长安一手托她,一手挽晏云孝,往山上疾掠,只几个起落,三人已到了密林之中。赵长安不停,折身往东,奔行如风,直到一处濒海的万丈巨崖上才停下。一放开晏荷影,他马上一把撕烂晏云窄的衣襟,双掌一合,击向他胸口。晏荷影大惊,缘起刀疾刺他后背:“不准伤我二哥!”

  未等刀刺到,赵长安双掌已击中晏云孝前胸,然后微微侧身,避开致命部位:“嗤!”一声轻响,缘起小刀已扎进了他后背,直没至柄。

  “别拨刀!”晏荷影一愣,喝止的就是晏云孝。她不禁松开刀柄,苍茫暮色中,只见就这一会儿的工夫,晏云孝、赵长安的脸色都极其难看。晏云孝声音沙哑:“他在为我拨除毒针!”

  “别说话,会岔了真气!”赵长安沉声打断他,转头对晏荷影道,“你别拨那刀!”

  晏荷影茫然,见赵长安扶二哥坐倒在一株大树下,然后亦盘膝坐下,右手按晏云孝胸口,左手拇指、食、中指作鹤嘴状,虚虚啄晏云孝右手中、食指缝中的肌肤。这个动作重复了七八次,方听脸色已然发灰的晏云孝又闷哼了一声。然后,赵长安用袍上撕下的碎布裹指,小心翼翼地将几根长不逾寸,色作惨碧,散发着一股甜腻腻的香味的毒针从他胸口徐徐拔了出来。

  接着,赵长安迅疾地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盒,打开,取出两粒腥臭刺鼻的药丸,放入他口中,再双手贴着毒伤处,闭眼,一动不动。晏荷影虽不明所以,但也隐隐意识到:他是在以真气为二哥驱毒!

  就这样,约过了半盏茶时间,方听二人同时吁了口气,赵长安疲倦睁眼:“晏二侠,没事了!”

  “荷官,刚才你何以要刺世子殿下?”浑身瘫软的晏云孝呵斥晏荷影。晏荷影被那凶狠的神情吓得倒退两步:“他刚才要伤你!”

  晏云孝怒极:“嗨!那哪是伤我?那是有人暗发毒针射我的脸,他用树枝拨开毒针,要不是你扑过来,那第二束毒针也不会射中我。”

  晏荷影语无伦次:“可我他还打你的胸口”

  “那是他在用真气护住我的心脉,为我拨除毒针!你呀,嗨!”晏云孝恨铁不成钢。突然,赵长安脸色陡变,咬牙,竟一下就反手拨下了扎在背上的缘起小刀。

  “啊呀!”晏云孝、晏荷影齐声惊呼,“世子殿下,您怎能拔刀?”晏云孝急忙掏出金苍药,就在往他伤口上撒落。

  “不!”赵长安抬手,虚弱挡住,“不能止血!”

  “为什么?”晏云孝惊诧至极。

  赵长安答:“刀上有毒!用血冲走一些毒也是好的,若止血,封住了伤口,毒聚在里面更糟!”

  “啊?”晏云孝冲晏荷影厉吼,“荷官,你在刀上淬了毒?快把解药拿出来,快!”

  “我”晏荷影慌乱不堪,蠕动嘴唇,正要辩解,自己根本就从没在这柄小刀上淬过毒,当然就更不可能有什么解药了。

  “晏二侠,晏姑娘她没有解药。这刀上有毒,她并不晓得。”赵长安沉声道。

  话音方落,身后林子中有人便笑了:“真不恃为聪明绝顶的宸王世子殿下,无论处在多么糟糕的情形下,头脑永远都是那么清楚!”树后,缓步走出了说话的人,不是一个,而是四个,四个身穿黑衣,面蒙黑布,鬼影幢幢,幽灵一样的人!晏荷影一眼就认出来了,领头的瘦高个,正是当日自己从家中逃出后,在距姑苏城不远的深山密林中见到的那群金龙会黑衣人的“大哥”。

  赵长安目光一闪,也笑了:“看来,今夜这个小荒岛可真够热闹的。四位贵客是来陪赵某赏月的?”

  “大哥”笑道:“殿下好雅兴,你现在身负毒伤,向流不止,又刚耗费了一大半的内力助人驱毒,都这么倒霉了,居然还有闲心邀我们赏月?真不恃是风流儒雅的赵长安!”

  赵长安轻快地站起:“不过眨眼工夫,萧女史已连赞了我两次‘真不愧’,真叫我惭愧。不过,你话说错了,我虽受伤,却并不重,血也早止住了;晏二侠中的毒并不深,我几乎没费什么力,就为他驱净了毒。至于说到中毒嘛,呵呵呵,我若真中了毒,那早就毒发身死了,哪还能在这儿陪萧女史聊天?”

  “大哥”一怔,笑得更欢了,笑声清脆,不复方才的粗哑:“殿下好耳力,居然听出了我是谁!”迷人的笑声中,覆面黑纱扯落,露出一张美艳绝伦的脸来。晏荷影一看,这个金龙会的“大哥”,就是赵长平的东宫女史官萧绚!

  “你现在的情况糟不可言,又何必死撑?至于‘陵迟’之毒嘛明白为什么叫‘陵迟’?那是因为这毒发作起来,如山陵般缓缓而去,绵延不绝,它会慢慢地麻痹你四肢和全身的肌肉,让他渐渐失去所有的隽存,可头脑却始终是清醒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你会看到我的剑一分一分地刺入你的心口,你也无可奈何。哈哈哈,想来那种情形一定会很有趣,至少,比赏月要有趣得多!”

  晏云孝、晏荷影在甜美的笑声中悚然色变,而赵长安却神色如常:“萧女史让我中这么‘温柔’的毒,应该不会仅仅是要陵迟处死我吧?”

  萧绚大笑:“哈哈,聪明!在殿下驾鹤西归之前,我还要请殿下陪我练一趟剑,听好了,是练剑,而不是过招,更不是决战。所以,可不能让殿下的气力太足了,不然,练剑变成了决战就麻烦了!唉,当今天下,要找一个旗鼓相当的人来陪我练剑,也真是不容易呀!”

  赵长者安明澈如水的目光一扫萧绚身左的两个黑衣人:“哈哈!凭我的那点子微末道行,还可陪萧女史练剑?真令我三氐有幸哪,不过只有在所有事情都完成之后,我才能心无旁骛地陪萧女蚊练剑!现在,我还和这二位贵客有些事要办!”

  身材稍矮的那人嘿嘿干笑:“殿下,素昧平生,我们三人能有什么事情?”赵长安笑得清浅如水:“错了,错了,其实,我跟尊驾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幸好,也仅止是一面之缘,而不是长达三四十年的过命交情,所以,也就不会直到惨死在了荒山野岭之中,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还死不瞑目!”

  晏家兄妹一凛:他这番话,指的是二人的父亲,晏天良!

  黑衣人一愕:“殿下说的什么?老夫不懂。”赵长安笑望他身边那人:“老子不懂,那做儿子的,总该心里有个数吧!”

  “哧哧!”他拈着的那段树枝忽然断为两截,激射此人,然后两片碎布从这人身上飘落。他以断枝作刀,削去了对方右臂、左腿上的两处衣服,露出了他的肌肤。清明月色下,林中众人看得清楚,两处肌肤上,均有一道剑伤所致的疤痕。赵长安仍笑:“王玉杰王少侠,这两处疤痕是怎么来的,你肯定不会像你爹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这人一怔,笑了:“我没说一句话,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与身旁黑人齐伸手,揭下了蒙脸黑布。

  晏家兄妹听赵长安叫他王玉杰时,已大吃一惊,这时不禁愕住了:这两人,正是王无涯和王玉杰!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原来,这畜生父子都还没死,且还都是金龙会的人!

  晏云孝细瞅王玉杰右臂剑伤,脑中电光一闪:想起来了:那夜,爹曾反手一剑,刺伤了假尹延年的右臂,忘时,看王玉杰右臂上的这道伤痕,前深后浅,两侧呈凹陷状,正是爹“和风追月剑法”第六式“月高天旷”刺伤后才会有的独特创痕!

  晏云孝的牙开始咬得“咯咯”作响。王家父子避开他的视线,王玉杰冷笑:“晏二侠,别这么草率,仅凭一道疤痕,定不了我杀人的罪名。”

  “当然,仅凭一道疤痕,怎么能妄下论断?不过”赵长安俯身,捡起一根树枝,“等我把那天晚上洛阳城外乱石山上的情形再复述一遍后,到底谁是罪魁,大伙儿就都有数了!去年秋,晏它前辈和江湖中人都以为传世玉章在我身上,是以便四处追寻我。这消息为贵会得知,于是,就定下了一个高妙的嫁祸之计,先用一封假信,诱晏老前辈和晏二侠离开洛阳,去往龙门。”

  “可为何我爹一见那封假信,就欣然就道了呢?”晏荷影问。

  赵长安一指萧错:“因为那封假信,是由这位擅长模仿别人笔迹的萧女史捉刀伪造的。当晏老前辈和晏二侠进到茶店中,早已尾随其后,扮作我叔叔的王大侠和扮作我的王少侠,遂用言语引动二位随他们进入深林,然后突施杀手。”

  “难怪!”晏云孝恍然大悟,“我那一式‘暗渡陈仓’,除了家人就只这两人知道!”他怒视神情自若的王玉杰,“那晚你佯装中了我一腿,然后再趁我不备,把‘大悲咒’毒针射进了我的后腰!”

  “这也正是后来,假‘叔叔’何以能对晏老前辈的剑法了若指掌,且以一套左手剑制住了晏老前辈的缘由了。这庄事,说穿了一点儿都不稀奇,但当日里,这庄惨案却令我困惑了很长时间。”赵长安缓缓踱步,“从一开始,我就怀疑王大侠和王少侠。首先,假冒我和叔叔的二人,须曾见过我俩,这才能将我俩模仿得惟妙惟肖;其次,两人还要熟知晏二侠和晏老前辈的脾性,才能把他们骗入林中。符合这两条的,我想来想去,只有二位。可何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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