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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影断魂劫-第3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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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10)

南宫雪冷笑一声,淡淡道:“反抗有用么?你会因此放了我?那还不如大家都节省些力气。”江冽尘道:“不错的论断。为何早不这样想?你再来猜猜,我是带你去哪儿?”南宫雪道:“贵教遗迹是么?真是毫无价值的问题。在你眼里,所有人都是罪人,能够称得起你一句‘赎罪’的,除了殒堂主,哪还另有旁人?”江冽尘目光微微一动,似乎瞬间闪过些温情,遂道:“稍许聪明些,或许足以自保。但作为女人,过于聪明,不是什么好事。”南宫雪全不留情,道:“就像沈世韵一样?”江冽尘眉头拧紧,狠瞪她一眼,终于忍下了出手动粗。南宫雪冷笑一声,走在他身旁,毫无俘虏之象,大摇大摆,直要令看客颠倒了尊卑。实则南宫雪昨晚经他一吓,满怀嫌恶,如今也不过强充坚忍,好掩饰无处不在的畏惧。

两人经一路跋涉,并算舟车劳顿,这天终于到达祭影教旧址。四下里空无一人,连高飞的鸟儿也嫌此处太过荒凉,枯萎的枝头不见盘踞。南宫雪轻叹道:“寸草不生,满目疮痍这,真令人难以置信,这竟然就是过往江湖中罪恶的大本营。时局变动,几易寒暑,一至于斯。”仰望几处硝烟下的洼地,幽幽吟道:“悲哉人道异,一谢永销亡。帘屏既毁撤,帷席更施张。游尘掩虚座,孤帐覆空床。万事无不尽,徒令存者伤。”江冽尘不耐道:“少来虚情假意,显摆你那几句酸诗歪词。我教地底亡魂,没有一个会领你的情。这就让你睁大了双眼看看,你们正派中人自负英豪侠义,洗掠之处,倒比给我们灭了门的山庄更为惨烈。你主张众生平等,那么依你之见,究竟是谁造孽更甚,谁更该死?”

南宫雪轻声道:“我不知道,照理说来,他们是魔教中人,本应死有余辜。然而蝼蚁尚自求生,渴望活下去是没有错的,即使为此不择手段,那也仍是他的本能我从没说过,名门正派行事就一定是对的,只是,双方为何非要敌对,为那一点蝇头小利拼得你死我活?就不能和睦相处,平等分配?”江冽尘道:“说的尽是废话!你也懂得是蝇头小利,双方人数众多,不下几次,就该分得精光。那不如由强者掌权,将大头尽握于手,好过旁人兀自争夺,永无宁日。”南宫雪张了张口,最终却想不出该以何话辩驳。

江冽尘不再接话,举步上前,来到一块残缺不全,周边杂草丛生的木牌前。南宫雪似是心中有所预感,不用他招呼,紧跟着走上前。江冽尘觉出她就站在身旁,仍有些微微瑟缩,冷笑一声,道:“或许你觉得他生前很威风,家喻户晓,名动江湖。怎知世间浮华,尽是过眼烟云。到得身故,终究是归于黄土,连一块完整的墓碑,都没有人来给他立。这里不是衣冠冢,什么都不是,他消失得干干净净,没留下一点痕迹,比他来到这世上之前,不会多带来一星半点。一个人无知无觉,匆匆而生,仓促而死,由不得自己半点意愿。你说,这样的生命,以如此卑微的方式存在、消亡,是不是可悲得很。”

南宫雪自然知道其所指是暗夜殒。自那日魔教血战后,似乎每听江冽尘提及残煞星,都仅以“他”代替,或是对这位他唯一视作兄弟之人,仍存些许难以面对的愧疚。附和道:“是啊,因此我才不明白你们这些人,不断追名逐利,到底有何意义?还不是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我想殒公子他泉下有知,看到你这样念着他,也一定是欣慰的。”江冽尘脾气翻覆不定,前一刻尚是满怀柔情,此时不知又经哪一句触了忌讳,语气忽转暴怒,道:“别岔开话题!死者对凶手念念不忘,最多是想向他复仇而已,有何欣慰之说?你嘴里最好给我收敛着些,连本座都要避及名讳,你算什么鬼东西,凭什么称他生前之号?我现在带你到此,不是让你继续说教,而是要你在他的坟前,将所有罪过,一条一条的都说出来,不准遗漏,请求他的宽恕,不然,我要你死得比他更惨。跪下!”

南宫雪斜过视线,毫不避讳的狠瞪向他,道:“对不起他的人,是你,不是我,应该心虚的人,现在反而正在侃侃而谈,将自己称为最大苦主!我没有错,我不跪。”江冽尘冷冷的道:“在这个问题上,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你知道为了维护他,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假如你敢有一句不敬之言,本座甚至可以不顾最初的计划,当场解决了你。最好别给我啰嗦,再问最后一次,你到底认不认错?”南宫雪目光凛然,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道:“你口口声声,说着要让他一路好走。试问你在墓前,一再惊扰他亡魂,又怎能让他安息?对他,我有的是敬重,是怜悯,是感激,就是没有愧疚。”江冽尘怒道:“他不需要你的怜悯!本座所要做的,正是给他讨回欠缺的公道。”见南宫雪仍然一脸轻蔑的斜眼看他,那神情就如同在看一个病入膏芒的可怜人,心头大怒,道:“好,你不跪,你很硬气。那本座就打到你听话,且看你的几根骨头到底有多硬!”提掌便在南宫雪脊梁斩下,横腿在她脚腕一扫。南宫雪背心如同被折成两段,头颈后仰,脚腕酸疼,终于扑通一声跪倒,真如悲痛欲绝一般,整个人俯伏在了墓碑前。江冽尘一手抵住她后颈,道:“在他面前,你本来就该下跪。如此不够,继续给他磕头,快点!”

南宫雪道:“人与人皆是平等,你甘愿自绝于世,旁人无可奈何。但你又凭什么来做他的主宰?这个头磕下去,只会亵渎我与他的交情,同时也不异于当面侮辱,我不磕我不磕!”江冽尘道:“本座倒要看看,你到底磕是不磕。快点!”一时间无数拳脚犹如狂风暴雨一般,落在了南宫雪脸上身上。南宫雪背部立即暗生出大块乌青,嘴角淌下血水,又经几番重击,脑袋终于忍不住向前一倾。与此同时,忽然大声哭道:“殒堂主,殒堂主,我知道你与他不同,你渴望转变,最终却是有心无力,对不对?以往你在世之日,也不会忍见我受这等侮辱,其实你实在很善良!一切的一切,只恨生不逢时。我敬重你,在我危难无助之际,你给我的关心,我一辈子都记得!如果再有机会,我定会主动来照顾你,陪伴你,让你孤独漂泊的心,能得到温暖。你在下面还好么?瞧我真是明知故问,你身手那么好,在小鬼群中,一定又是老大,对不对?可是不仅如此,你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别再为了一个女孩子,拼起来就不要命傻瓜,她们再重要,都没有你自己重要。绿叶妆点红花,可它们永远只是红花的陪衬,红花不能但为给绿叶养料,而使花瓣枯萎!现在的你,应该与楚姑娘相见了罢,你们在阳世不能相爱,屡经坎坷,几度波折,是否能认清彼此真情?有爱人的陪伴,地府也是天堂。一花一叶,一言一语,都有你们爱的温暖。世人面前,我也定会努力为你正名,让名门正派的师长前辈都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不是魔教的大魔头!只恨只恨害你的凶手,那位自称是你兄弟,却处处在糟蹋你的人。你能容忍他在你坟前大肆破坏?我可以给你磕头拜祭,献上花草无数,泪湿衣襟只是,那不是愧疚的泪,也不是赎罪的礼,是我们作为朋友,跨越墓碑,超越生死间隔,灵魂得以平等相待的朋友,为你献上的一份心意。那个人,他是永远不会懂的!苍天哪,你为何不能降下神迹?当真要我给你磕头么?如果是你的意思,我就磕。但处于他淫威强逼,即使一头撞死,我也绝不低头!”

江冽尘初时听她唤出暗夜殒之名,着实一愣,而等她说过几句,心头愈生慌乱,按下的手掌一寸寸抬了起来。正在此时,两人同时看到,原本杂乱推积在墓碑前,根根下垂的荒草,忽然无风自飘,犹如挺立而起,向世人显示一股残存的蓬勃生机。南宫雪泪眼模糊,道:“我知道,这就是你的暗示,你要我不要磕头对么?果然,你是听得到的”

江冽尘实不甘就此输给南宫雪,一巴掌扇在她头顶,喝道:“装神弄鬼,一派无稽之谈!他分明早已死了,要是还有灵魂,为什么不来跟我说话?难道他还在记恨我?”人在急切渴望之时,宁可捕捉到的一点希望再荒谬,也甘愿相信。训斥了南宫雪几句,忍不住转头四面张望,轻声道:“殒兄弟是是你么?你当真能够显灵?你听我说,当初我不愿你沦为正派中人的工具,不得不然,但由心而论,即使你背叛我长达六年,甚至率众彻底毁了祭影教,我也从没怪过你。我不恨你,你也不要恨我,就算咱们扯平了,成不成?我早已打定主意,会替你报仇雪恨。不如我就在你的坟前,将你的仇人一一抓来杀死如何?今天就先从这个女人开始——”南宫雪听着他语无伦次,几近疯癫之语,神情冷淡地道:“在他面前大开杀戒,你想让鲜血弄脏他的墓碑不成?你既然觉得我与师兄身份卑贱,形同蝼蚁,就算尽数杀了,又怎能偿得起他的命?”

江冽尘道:“闭嘴,凭你们二人,当然是微乎其微。我兄弟的命,本座要全天下之人来偿。我就将这场血的盛宴,作为供奉给他的祭奠!”南宫雪叫道:“如此行事,不但偿不完你的悔恨,更会增添他的罪!你要让他到了地下,仍要为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兄弟而备受折磨?”

江冽尘全身一震,单膝软倒,也跟着跪了下来,双手艰难地扶住墓碑,低声道:“别听那个女人胡言乱语,你一生一世,都是我的兄弟,更是我唯一的朋友。为你,就算与举世万民为敌,我也在所不惜。你得不到的,我一定会为你讨回来。你的仇,有生之年,我必然要报!”说着话时,眼神略微斜向身旁,瞟向南宫雪。

第三十五章(11)

南宫雪淡漠的转过头与他对视,冷冷的道:“你恨我,难道我就怕了?你根本就不知道,他真心想要的是什么。你只会给他些一文不值的虚妄荣华,就敢自称待他很好?一个够格的朋友,会真正关怀着他,冷暖爱恨,无不体之如己。以他的悲欢,犹为自身喜怒,最起码,绝不会将他的死因强加他人,更不会拿他当幌子,来做你野心膨胀的借口!”

江冽尘目光忽明忽暗,一会儿显出忧伤迷茫,一会儿又化为阴鹜。视线在墓碑与南宫雪之间来回游移,想到她指责自己冷漠自私,每欲辩驳,却都在半途溃于一线。心里暗自发狠道:“你以为自己很了解他?笑话!要不是在他的墓前,你敢对我如此忤逆,我早已杀了你不下百十来次!”话虽如此,心下仍有几分对南宫雪的赞同。一经觉察,立即以其余心思强行压制。仿佛站在大海中的一座孤岛上,守护着脚底的仅存信念,尽管周围浪涛汹涌,潮声震天,兀自岿然不动。然而当有一天,这小块土地也在逐渐瓦解,当真是天下之大,苦无容身之处。

—————

原翼与李亦杰经多日奔波,几近跑遍天涯海角,终于抵达山岩尽头,海天一线。站在一处岩洞前,一条幽暗的小径直向下延伸。原翼忽然抬手拦住李亦杰,开口时似有几分为难,道:“李兄,非是小弟强人所难,只是祖宗之训不可违——”

李亦杰既是有求于人,自然事事依从,还没等原翼愧疚之心稍褪,先从衣袋中取出一根布条,大度的一笑,道:“来此之前,我就答应过你,放心好了。你瞧,我这不是都准备妥当了?”说着便要将布条蒙上眼睛。原翼道:“慢着——”一见李亦杰眼神诚挚,连他这般向来洒脱之人,竟也有所顾及,难以出口。李亦杰也预感到此行定不会如此顺利,但现在已到达入口处,再怎样也不致赶他回去。主动道:“原公子,有什么事,你就尽管同我说罢,不打紧的。又或是山庄中另有些不尽人情的规矩?无妨,我既已到此,客随主便,你们怎么说,我也怎么做就是了。”

原翼心道:“你越是大度,倒更要令我觉得有愧于你。”叹了口气,道:“蒙上双眼只是其中一条,家父还曾说过,如有外人进庄,无论在中原是何等高贵身份,此时也须一视同仁。所有生了嘴巴会说话之人,都不可信,除非他们发誓不泄露山庄秘密,当着他的面割去舌头,才能活着离开。我不愿你牺牲如此之大,更不愿事后造成无法弥补的缺憾,因此我想,有一计或可中和,就是你一进去,便装扮成一个天生不会说话的哑巴。家父可能会用种种办法来试探你,只要咬紧牙挺过去,也就得以安全过关。至于说服我爹的事就交给我罢。我毕竟是他的儿子,比你更懂得投其所好的技巧。”

李亦杰道:“蒙眼、发毒誓一类,我都可以接受,只是假扮哑巴决计不成。我还要同你一起哀求伯父,给他讲讲我与雪儿的故事,极力说得他动情。在一位等同是雪儿生存希望的人物面前,要我默言寡语,很抱歉,实在办不到。况且我满揣着心事,也扮不像哑巴。不知几时便要露馅,到时反而连累了你,更显得我求救之意不诚”原翼打断道:“李兄,如无把握,我怎敢卤莽直言?你想想看,以咱二人相比,谁的口才更胜一筹?”

李亦杰道:“原公子雄辩大才,自是我不及你。”原翼此时顾不得谦虚,脱口便道:“那就是了!假如连我都说不动家父,李兄的尊口开与不开,又有什么分别?”

李亦杰面上一阵发红,先前只想着强自出头,倒忽略了这一茬儿,苦笑道:“那好罢。”一边说着,将布条缓慢蒙上双眼。绕了一圈又一圈,在脑后打结时,双手交替,朝两方狠狠一拉,也系得尤其紧。原翼看在眼里,知道他是有意向自己证明,绝不偷看,说不清是何种滋味。家族中订立那许多古怪规矩,防得住君子,也防不住小人,偏却要李亦杰这样的好朋友为之深受其害。只是他一介小辈,有心而无力,即使将来继承家业,多少双眼睛紧盯着,也不敢去碰祖宗家法。只感喉咙沙哑,舌尖润了润唇,道:“李兄,待会儿到了里头,我叫你做什么,你就一律照办,万万不可乱说乱动。机关无眼,一经触动,那可是要人命的事。”李亦杰点了点头,手掌试探地伸了伸,握住原翼掌心,一语双关的道:“没问题,我一切听你吩咐便是。原公子,万事拜托,做兄弟的身家性命,可就全交在你的手上了。”原翼凭空感到肩上多了份沉甸甸的重担,能否卸下,还是未知之数。不敢贸然应承,又不敢提早拒绝,唯有默然苦笑。

李亦杰在一片黑暗中跟着他踏出几步,耳边还能听到海浪拍岸之声。接着路面猛一倾斜,整个人如同向下翻倒,知道这就是那一段下坡路了。将重心集于脚跟,一步步用力顿下。渐渐的连海浪声也听不见了,鼻中却逐渐传入些潮湿气味,这正是位于海边,地底深处泥土所独有。接着是一段长长的甬道,曲里拐弯。李亦杰趁此机会,先在心下盘算,待会儿见到原翼口中那位“极为古板的父亲”应要如何向他开口。打了半晌腹稿,才想起原翼叫他装扮哑巴,但想到要将言语大权尽皆交在旁人之手,实有些放心不下。原翼忽道:“李兄,屏住呼吸。”李亦杰还没等回过神来,便感一阵水雾扑面而至,立时灌满鼻孔,呛得忍不住低声咳嗽。鼻中酸楚,涌出的泪花仍为布条所缚,杂在眼角,泡得双眼都是微微肿胀。然而相比之下,这也只能算得是开胃小菜,走得更深,那水流也就更大更急,从头顶倾泻而下,头发、衣衫,周身尽皆湿透,找不到一块干燥之处,得以借此擦拭。这在夏天或许能令人觉得清凉舒适,然而此际正值深秋入冬,衣衫湿答答的贴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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