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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眼-彭见明-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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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何在一旁帮忙,问儿子:昨晚见了慧觉,有何感想? 
  半音就写下一行字来: 
  大慈大悲大善大德大彻大悟 
  老何笑笑:我来添几个字。 
  半音说:好啊。便把笔递给父亲。 
  老何在儿子那一行字后面写道: 
  亦曾有大恶 
  何半音的脸色骤变,说:这我可是没有看出来。 
  老何:你没有看他的手。他老把手套在袖子里不愿意伸出来,这天气又不是蛮冷,老袖着手干什么?我就起了疑心。上台阶的时候,他总算把手伸出来了,你没有看到吗?他那手如老藤,抓前捕后,有杀气。他要是不能成佛,就败在手相上。 
  半音:你经常告诫我看事要专心,要细致,我还是没有做到。 
  老何:不要紧,记住便是。这事只能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然佛教徒们饶不了我们 
  半音又写出几个字来: 
  知无不言大智也 
   
  第十四章见识 
   
  据省佛教协会的人讲,这次了丁县重建阳山寺的规格和落成开光典礼的水平,都是本省建国以来宗教界的扛鼎之作。 
  就经济效益而言,看来也是很可观的,除了建庙耗资几百万没有欠一分民工工资和材料钱外,本寂很快就向县里提出:想资助修一个比较大的老年公寓。本寂说这项工程的投资和建设规模在全省都应是第一流的,面对很快便会来临的人口老龄化的问题,与国际接轨应有前瞻性的眼光,那么这项工程,便不再仅仅是面对孤寡老人的敬老院的旧模式了,而要考虑更多单身老人的需求。本寂打算请他的恩师慧觉大和尚来题写公寓名。在20世纪90年代初,“老年公寓”这个名词在中国内地还很陌生,那是欧美等发达国家才能做到的事情,本寂作为一个出家人,具有如此敏锐的视野,实属不易。开始县里很难接受本寂的设想,不想干这么大规模,怕搞起来管理不了,还怕到时候本寂没钱了,把一屁股债务扔给县里就惨了。据说市里的关市长很支持本寂的想法,并严肃地批评了县领导的保守思想,说本寂应不会轻易许诺,再说看他那个能力,有理由相信他能做得到。经关市长这么一打气,便马上成立了以于县长为头的领导小组,着手工作。 
  因这场佛事的成功,人们记住了两个人,一个是本寂,一个是于长松。 
  于长松就像当年获得剿匪成功的英名一样再度赢得建庙英名。但他并不怎么高兴,因为他的名字明显地被人们排到了一个出家人的后面。何氏父子去看他时,他再次发出了不无悲凉的感叹:一个县长不如一个庙长呵!这个和尚本事大啊。 
  老何安慰政委:怎么能量大,也不能当县长。他做得再好,大家还是得说你领导得好,总有你的功劳在。 
  政委说:那倒也是,他干得好,我支持他,干得不好,我拆他的庙。 
  政委的这个牛皮吹得大了些,除非文革再来,才有拆庙的可能。据说市佛教协会的牌子都要挂到阳山寺来,本寂也很快便要接任市佛协的主席了。县长只能干到退休,而佛协主席会干到死。 
  何氏父子也不想打击于政委的积极性,便陪着笑,只要他高兴就好。 
  于县长虽说看不起本寂,但必须和他密切合作,因为本寂热心干的事情,也是于长松该干的事情,事情干好了,到上面去汇报的,毕竟不是本寂而是他于长松。 
  阳山寺落成之后,本寂给于县长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这是本寂头一次说请于县长帮忙的话,于县长觉得很受用,马上答应下来:只要是了丁县范围内的事,你尽管提。 


  本寂说:一个小忙,我要一个人用。 
  只要对工作有利,什么人都行。 
  何半音先生。 
  他,他能做什么用? 
  他写得一手好字,我想请他来替寺里抄写经文。这次庆典活动,阳山寺得到了不少海内外佛教界友好人士的大力资助,按中国人的传统,凡得人好处,都是要回报的,一礼还一礼,心就安了。寺里是清净之地,没有什么好东西拿出去还礼的,打算抄写装裱一些经文去还人情,既客气,又节约。 
  一谈到节约,于长松便来了劲,说:这还不容易,叫他来就是。 
  我可请不动,我说发一份工资给他也请不动,看来非得你出马,据说在了丁县,他们父子俩只会听你的。 
  好吧,这事我来办。 
  于县长马上让人把何氏父子叫到他的办公室。他问半音:本寂和尚请过你吧? 
  半音答:是的。 
  有好纸好笔好墨还出钱请你去写字,这么好玩的事,你怎么不愿去? 
  我不喜欢庙里的气味,也不习惯受别人指使。 
  要是能够给你充分的自由,想去就去,或者到家里来写呢? 
  那还差不多。 
  政委就下命令了:那就这样定了。你们支持了本寂的工作,就是支持了我的工作,阳山寺搞上去了,就是了丁县搞好了,这是大局,要顾全大局。 
  何半音看在政委的面子上,把这活接下来了。他有兴致时,便到本寂的心念堂去干活,绝大部分时间在家里架上门板写字。他按照本寂的要求,用颜体小楷或中楷抄写《金刚经》《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圆觉经》等佛教著名经文。本寂请会金石的刻了两方大印,一方是篆书的“阳山寺印”,一方是慧觉题的“心念堂”三字印,加上本寂的名章,盖在每一幅作品上。在外人看来,这就是本寂的作品了。何半音替他当“枪手”,但半音没有委屈感,他自以为这不过是临帖的水平,算不得书法创作,署谁的名都一样。本寂精心制作的礼品很受欢迎,一些政界和商界的要人不惜托人或登门请要。而一般人是得不到的,不然就是十个何半音不分昼夜干,也供不应求。这样本寂以佛传字,以字事佛,名声越传越远。 
  何半音听说本寂看相的本事也不小,经常被请到省里给一些要人看相,他很想摸一摸本寂的底子,如果他真是一位高人的话,他就能够学到一些东西这也是他答应继续给寺里干活的原因,因此他就有了接近本寂的机会。 
  他的这个目的很快也达到了。 
  这天何半音要写八尺的大幅字,家里的门板小了,便到心念堂本寂的红木大桌上来干活。早上还出着太阳,不久便开始下雨。本寂在大殿里做功课。半音开始干活时,风雨声渐大,春雷滚滚,便紧闭了门窗,好静心做事。不一会儿,忽听得书房外的客厅里隐约有人说话,原来本寂已在客厅里接待客人了。平时本寂接待客人时,外人是不便在的,这次恐是风雨声大了,本寂也不知内屋还有人。这事有些尴尬,何半音现在再窜出去,为时已晚。 
  这天来找本寂的人竟是刘铁。因听觉职业的敏感,尽管一年多前只是匆匆一见,何半音仍能记住并准确判断出是刘铁的声音。 
  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天气里,刘铁跑了三百里路,半上午就到了,可见他一定是有要紧事举棋不定,企望高人赐教。以前何了凡的指点可能没有解决什么问题,他要找名气更大的本寂给看看。不过那时本寂要是在阳山寺主事,刘铁也不会去找何氏父子了。 
  本寂从不随便接待客人,凡来找他的,必要经过要人或熟人推荐,一般人不会来,来人不一般。 
  本寂给人看相有规矩:一天只看一个,须预约,上午九点以后看,其它时间一律不看,他的这个规矩从不改变。这也是本行业世代相传的最佳从业时间,上午九时左右,是最佳观人识相的时间。 
  一个多小时后,谈话结束,外面响起了告辞声。 
  走时刘铁要给本寂一个红包,本寂推让不受。 
  刘铁也不强塞:那我能为寺里做点什么事? 
  本寂说:我们在帮助县里建几所小学,但经费还是不够,要是你有办法,找找有关部门,给解决点桌椅板凳、电扇、黑板之类的东西吧。 
  刘铁说:这个不难,到时候你叫他们办事的造个计划给我。 
  本寂说:谢谢了,这帮的也是一个大忙。 
  本寂出门送客。听脚步声,本寂陪着刘铁往大殿方向走了。 
  这时何半音一屁股坐在地上,竟起不来了。原来他是半蹲在地上,透过门缝看完这一幕的,待起身时,他的膝盖不知不觉中早已僵硬得不听使唤了。何半音忙揉着膝盖,让自己尽快站起来尽快离开,要是让本寂察觉到他在偷听,这可是极不道德的事情。 
  何半音跌跌撞撞走出心念堂,冒着小雨往家跑。 
  却又笑出声来。何半音就这样一路笑着往家走。 
  老何问:今天回得这么早,这么快就写完了啊? 
  半音笑而不答。 
  父亲忙问:有什么好事啊,捡了宝贝啊? 
  半音不理父亲,只顾兀自傻笑。 
  何半音是这个世界上笑得最少的人。这个不苟言笑的儿子突然失态,让何了凡慌了起来。 
  何了凡扔掉蔑刀一把抱住儿子,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儿子,你不会是撞了邪吧? 
  儿子轻轻的拿开父亲的手,笑着说:不是中了邪,是看到了邪。 
  老何疑惑:看了邪?哎呀呀,我给你念个咒,你外公教过我一个“雷公咒”,我还没有用过,我给你驱邪。 
  儿子几乎就笑出声来,看来他父亲是真有些急了,他说:看邪和中邪可不一样,我是看到了好笑的东西,才笑的。 
  父亲打断儿子的话:别啰嗦了,说吧你看到了什么? 
  这时何半音喝下了一大瓢冷水,总算把笑给压了下来。 
  我今天干了一件不体面的事,我偷听了本寂和尚给刘铁看相。 
  刘铁来找本寂看相了? 
  就是刚才不久的事。 
  他们没有发现你啊? 
  风大雨大,我被堵在里面房子里了。 
  只要你不是故意的,也算不得是偷听。也罢,总算让你见识了本寂的真面目。 
  大开眼界,要不是我亲耳所到,我还不会相信本寂胆子有这么大,真正算得上是只有四两颜料就敢开染铺,刘铁要是真听了他的,会把他给害苦了。 
  他给刘铁讲什么了? 
  给他画了一个好看的饼。 
  老何说:刘铁也是的,他以为这是看病呵,请这个医生看看,再请别的医生看看,怕乡下郎中看了不准,再请大地方的专家看。 
  半音道:结果呢,乡里郎中讲得不怎么好听,而城里医生讲得好听些,当然就会听大地方人的啰,人人都想听好听的话,我看刘铁也难免其俗。 
   
  第十五章打断骨头连着筋 
   
  了丁县的平术被老洪他们给捧热后,深受行内看好,第二年的价格大涨。 
  可是郭向阳没有在这宗生意里赚到一分钱,因为种植户和收购商猛的在一夜间都变得无比聪明,他们认真总结去年的经验教训,在来年平术种子还没有入土的时候,供销双方就在广大乡村的角落里,甚至昏暗的煤油灯下,十分巧妙地避开了一切人为设置的障碍,神不知鬼不觉达成了协议。 
  这一切变化郭向阳全然不知,当那些精明的生意人一脚泥一脚水穿行于田间山岭之中,恭谦地和农民称兄道弟时,他却穿着锃亮的皮鞋在车水马龙的省城闹市。到了收购季节,郭向阳兴冲冲地从省城回来,按去年的老套路做好了一切准备,和相关部门都打好了招呼,甚至去看望过何氏父子。可是,没有人上门来找他。他听说老洪那个班子又结伴来了县里,可是他连他们的背影都看不到。他到百八十里街几个能住宿的地方看了看,一个做平术生意的人也找不着。一直到了丁县数千吨平术悉数运出县境,郭向阳才明白所有的外地老板,他们已经直接从农民手中拿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别说是县长的儿子,就是县长也不能左右平术的自由流动了。 
  后来,郭向阳失去了在故乡发展的信心,一心往省城奔。 
  于长松希望他的这个继子出去外面混,只要不在身边就好。因为只要他在县里,就会让他提心吊胆,不知他打着他的牌子又会在暗地里干什么。他和人家同样拿一份工资,而他总是穿得比人家好,花钱比人家大方。后来郭向阳辞职走了,有一个老干部才悄悄地告诉于长松:他这个儿子一年换了三个女朋友,三个都打了胎,每一个打发好几千块钱走人,因有钱打发,才没有给他这个当县长的留下什么麻烦。幸好儿子主动提出辞职,听到消息的这一天,他顿觉轻松。 


  儿子以前在外面干了些什么,郭如玉心里是明白的,只是她不敢对丈夫说。她曾苦口婆心劝过儿子,但儿子口口声声承诺不会给当县长的爹添麻烦。她也不想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从内心而言,她也是希望儿子离开百八十里街的。 
  郭向阳头脑发热,连辞职的大事都没有跟母亲说,但打算去省会发展的事是对她说了的。郭如玉曾经想过这事应该去问问何了凡,请他给算算能不能去。倘若卦上说不能去怎么办?没了工作又留在县里,麻烦不是更大吗? 
  郭向阳在省里发展了三年之后,他妈有点慌张了。尽管每一次郭向阳回来都是衣冠楚楚,风度翩翩,一副发展得不错的样子,他给于长松买很贵的酒,给她买很贵的毛衣,动不动就请朋友到百八十里街最好的店子里吃饭。但只有郭如玉明白他混得应该是不怎么样的,因为她的一点积蓄又被他借走了,她催讨过好几次,他总是支支吾吾,而这点钱于长松和她两个女儿都是清楚的,一旦要拿出来做急用,她将如何交代? 
  一日郭如玉想着这事,越想心里越慌,终是坐不住了,便来到流星巷35号找何了凡,要请他给儿子算算运道,看看是否可在省城发展。 
  这是个久雨方晴的天气,老何让儿子把屋里快发霉的被帐衣物都搬出去晒晒太阳。这已是半上午的时光,流星巷人该上学的上学去了,该出门干活的都出门了,太阳把一条巷子洗得空荡而明亮。当郭如玉穿着玫红色的紧身薄棉袄拐过老胡的店子,出现在巷口时,眼尖的何半音一下子就认出她来。 
  何了凡见郭如玉款款地走来时,对儿子说:她是来我看八成是为她儿子来的。你别发呆了,快,快,替我准备一下行头。 
  两人就跑进屋去,了凡手脚麻利地穿上干活的围裙,半音摆上一应行头。老何说:你走后门出去。等她走了你再回来。 
  儿子就抄起钓鱼杆出了后门。 
  因郭如玉的光临,何了凡觉得今天的阳光更加灿烂,他真愿意为她做一切事情。 
  但他还是没有满足她此行的目的。 
  郭如玉进屋时,他装作正在起劲地织着一只箩筐。 
  郭如玉惊讶地说:你都是个有名的大师傅了,怎么还在干这个啊? 
  老何说:不行了,我那一套跟不上时世了,落伍了。阳山寺不是来了个本寂大和尚吗,如今都去请他看相了,很少有人来找我们了。要生活嘛,只好重操旧业,不过,还是有不少人看好我的手艺,谋生活没问题,你家里缺什么,告诉我一声。 
  你儿子呢? 
  年轻人,这么好的天气,屋里怎么留得住。 
  远远的说着一些话,说着一些关于十八里镇的话。绕来绕去,九九归一,郭如玉最终的话题还是要说到她儿子。可是早有准备的老何顺势就把她的来意推到本寂身上:弟妹啊,大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怎么不请本寂?他会好好的给你看看的,毕竟是一县之长家里的事。 
  郭如玉说:会请他看的。但先想请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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