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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眼-彭见明-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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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向阳回乡后的第一件事是受心宜之托去看望刘铁。心宜给刘铁带来一包东西。刘铁打开里面是两样东西,一件是一双正品的耐克旅游鞋,刘铁笑道:这是心宜鼓励我为百姓多跑路。另一样是一套豪华版三本装一盒的《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刘铁又说:她这是暗示我,要用新的眼光来读旧书,不要沉迷于过去。 
  在刘铁的铁杆朋友中,心宜是唯一的女性。当年有朋友把心宜拉到他的圈子里来,看上去她袅袅婷婷,轻言细语,那血脉里却分明透着一股侠义气、虎豹胆,还有一些神秘莫测、难以捉摸的成分,这些都是一个普通女子难以具备的,甚至很多男子都很难具备,而这些,正是能够成为刘铁朋友的重要品质,刘铁便要交上这个朋友了。 


  他们都觉得两人心性太近,都过于精明,这样便只能做朋友了。他们“比情人少,比朋友多”的关系别人看不出来,只郭向阳能够隐隐感觉得到。 
   
  第二十八章走多了夜路难免不碰鬼 
   
  三月三,龙抬头,也是每年的清明前后,这在乡间,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 
  每年的三月三是一个让何半音感到困惑的日子,很多年来,三月三前后这几天,何了凡便会对儿子说,他要走几天。他给半音准备好几天的吃用后,便打点行装悄悄地出发了,他从不告诉儿子去哪里,去干什么,父亲不愿说的,何半音也不会打听。 
  这年三月初一,儿子送走父亲后,突然觉得很寂寞,便到巷口上的胡记小店里,趁月大嫂不在,悄悄地叫蝴蝶开溜,到他屋里来陪陪他。 
  自从老胡过世后,蝴蝶便过来和妈妈住。蝴蝶的姐姐曾打算把月大嫂接到城里去和她一起过。老胡在世时,每天免不了都要和月大嫂斗斗嘴,一旦失去了斗嘴的对手,月大嫂突然觉得这两间小屋竟是那么的空荡。她想离开这个地方或许会好过一些,便打算跟着大女儿去过日子。但月大嫂在那边只住了十天,就吵着要回来,她无法接受那个陌生的城市,她天天晚上都梦见她的小店。见实在留不住,姐姐便让蝴蝶把月大嫂又弄了回来。 
  蝴蝶安顿妈妈睡好后,便过来与何半音约会。正当他们打算亲热一下时,房门突然被敲响了。门外站着的竟是半闭着眼睛、头发蓬乱、穿着睡衣睡裤的月大嫂。 
  这是春天的节气,河边的夜空寒风习习,人们大都还穿着毛衣。蝴蝶忙把妈妈拖进来,找一床棉絮包住她那冻得发抖的身子。从胡记到这里要上三十几级台阶,拐三个弯,一路上没有路灯,也不知她是怎么摸上来的。 
  月大嫂闭着眼睛说:蝴蝶呵,你爸回来了,他告诉我说你在老何家,要我来叫你回去,我说天黑我不想走,他就拉着我来找你,你去看看你爸还在不在门外?叫他也进来坐。你爸说了,他保证再也不和我吵嘴了。半音呵,你不是对我说,我们公婆两个一到立春就好了,不会再吵嘴了吗?可他就这么走了,喊走就走了 
  蝴蝶开始听蒙了,待察觉到这是胡话时,忙推她:妈你醒醒,醒醒。 
  好不易把月大嫂摇醒过来,她长长地透了一口气:我怎么在这里呵。 
  何半音和蝴蝶这才一人架着一只胳膊把她送回家。 
  蝴蝶不敢晚上再离开家门,就守着神经突然出了问题的母亲。但守住了晚上,守不住白天。老何回来的第二天,月大嫂便跑到老何的院子里,坐在做篾活的老何身边。 
  老何给月大嫂倒上一杯茶,像以往那样招呼她:今天有空过来坐坐呵。 
  月大嫂便幽幽地说:你儿子说我们公婆俩一到立春就好了,不会再吵嘴了,可他就这么走了你们看得出来他要走,怎么还说是好了呢 
  老何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胡也是修到头了。 
  人都死了,怎么说是好了呢?我还以为他真会变好,不会再去理那个婊子了 
  月大嫂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只顾诉说:他年纪还不大,怎么也不该这么早就走了 
  老何和半音都觉得这流星巷是住不下去了,只要一经过胡记,心里便不是滋味,更是不敢看月大嫂的眼睛。 
  半音为这事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为此何半音向蝴蝶表示了深深的歉意。 
  半音说:咳,说到底,错就错在不该看的看了,不该讲的讲了。 
   
  第二十九章走麦城 
   
  就在老何父子商量着搬家的时候,郭向阳和心宜开着车到百八十里街来把他们接走了。一起被接走的还有于政委夫妇。看到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的于长松心情不蛮好,儿子和还没有正式名分的儿媳妇要尽一点孝心,让父亲出去散散心。何氏父子作陪,据说这也是于长松的意思。既然是政委有这个意思,老何父子也就不好推辞了。正好他们也想躲避月大嫂,出去走走也好。 
  他们在省里一个新开辟的旅游点好吃好喝住了四天。这次活动是心宜一个生意上的朋友买的单。本来是安排了玩一个星期的,于政委说这地方比大红山也强不到哪里去,看看也就够了,说花多了人家的钱也不好,便提前回家了。 
  郭向阳和心宜还准备留他们到省城住几天,但政委不知怎么的归心似箭,坚持要回去,郭如玉本是想逛逛省府的大街的,也只好陪丈夫回家。 
  车过省城时,心宜让郭向阳送父母回家,却把何氏父子留了下来。他们父子俩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心宜香气扑鼻不由分说地塞上了另外一辆车。 
  心宜把何氏父子安排在圣米斯德大酒店入住,一进房间,何半音忙于翻看房里配的报纸和杂志。老何随手拿起一张精致的卡片,一看上面的房间标价,吓了一跳:标间六百元。还有更吓人的在后头。他们三个人在心宜和郭向阳爱去的地方吃了一顿便饭,只上了几道菜,他们看到心宜结账时竟点出去八张一百元面额的老人头。 
  老何说:心宜你也真是的,我们又不是外人,真是没有必要花那么多的钱。你还是不了解我们这一行。当年我师傅说过,要学这个便要能过清苦的日子,就像那修行的和尚差不多,我试过,要是在那些吵闹的地方,豪华的地方,我什么也干不了,脑子里是空空的。 
  眼见床头柜上的时钟已指向了十点半。老何就说:心宜你回去休息吧,今天你忙了一整天。 
  心宜:没事,也难得陪陪你们。 
  老何:心宜,你也不是外人了,我想你一定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对我说吧。 
  心宜:这事呢,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对于我和郭向阳来说是件大事。我们有一个合作伙伴,我怎么也看不透他。我知道你们是得过高人真传的,要是方便的话,想借你们的慧眼看一眼,看看此人好不好合作,让我们心里有一点点底。 
  老何:你要是做的大生意,可不能随便哪。要是我们能预测生意成败,我们早就发大财了,怎么会干这个? 
  心宜:你们不必有顾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大,就像平时给一般人看那样便行,越是放松随意才好。我是坚信你们的,信则有则灵,对吧。 
  老何:既然是这样,就试试吧。不过我们不像你讲的那么有本事。 
  心宜:谢谢了,我能掂出你们的分量。好吧,话就说到这吧,早点休息。心宜看看时钟,起身就告辞了。 
  老何把心宜送到电梯口。回房间时,半音对父亲说:爸,我想你是犯忌了。 
  老何听这话不由得一惊:我犯忌了? 
  你不该主动找活干。 
  我主动了吗? 
  你刚才不是在启发心宜,要她把话说出来吗?一副要帮她办点事、报答她的好处的样子。 
  老何一拍脑袋,冷汗就冒了出来:哎呀,我大不该喝那几杯红酒的,这酒兴一来,人一冲动,这嘴巴就守不住了。我常常告诫你要注意守紧嘴巴,结果自己又守不住 
  第二天早晨,心宜公司的一个女孩子来要何氏父子的身份证,说是给他们订飞机票。 
  老何说:心宜可是没有说要到外面去啊? 
  半音道:有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昨天我就想了,心宜这次对我们表示出空前的客气,她要我们办的事绝不会像她讲的那么轻松随便。 
  来不及何氏父子多想什么,也没有等到郭向阳送他父母回来,老何和半音就按照心宜的安排,坐上了南下的飞机这是他们第一次开洋荤坐飞机。 
  陪同何氏父子南下的是原来给刘铁开车的司机小牟。 
  小牟说:是这么安排的,你们看合适不合适。真正的任务是在今天晚饭前,我陪你们一起去参加一个活动,开一个小会,然后吃个饭,工作就算干完了,我们就可以走人了。办完事,心总还安排了几天的活动,主要的活动都安排在海边,你们没有看过海,这次你们可要好好的到海里去泡一泡。 
  老何说:先说正事吧,我们什么都不懂,话也听不懂,参加活动方便吗? 
  小牟:你们不需要听得懂话,就坐在下面看看心总请你们看的那个人,听听他讲话。 
  半音:心总这么懂,还叫我们来干什么。 
  小牟:做生意你们不如她,看相她怎能和你们比?就算是心总懂,也要请更懂的来看看,她认为你们是更懂的。 


  到何氏父子在南方这个繁华都市正式出场的时候了。小牟带他们在美发店整理好了头发,穿上了小牟新买的衣服,出发去完成一个不同寻常的任务。明眼人一眼便可以看出来:被打点得有模有样了的何氏父子并没有因能够来到大地方大显身手而踌躇满志,脸上反倒添了几分小心和忧虑。 
  在路上,小牟说:我们今天去看的人,叫做“意大利”。 
  老何说:是个外国人啊?洋人和中国人长得不一样,看法也会不一样。 
  小牟:他是个中国人,还是我们本省的人,在这边发展,不晓得怎么取了个外国名字。这次我们去参加的是一个高端集会,“意大利”会来,心总说只能是请你们在会场上看看他,能看出个什么程度,就看个什么程度,会一散我们就走。 
  小牟领着何氏父子来到一个富丽堂皇的会所。厅里坐着三四十个人,看上去都是有身份的人。幸好小牟把何氏父子装扮了一番,总算能勉强混杂其中,不至于太刺眼。他们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豪华的场面,才进去不到几分钟,老何父子便觉眼花缭乱,呼吸紧促,脑壳里像钻进了蜜蜂一样的嗡嗡叫个不停,他们赶紧闭目静养,努力排除干扰,待会好办正事。 
  一会儿掌声响起,五六个身穿黑色西装的高大汉子簇拥着一个微胖的男子走了进来,这时厅里的人一齐起立致敬。 
  小牟忙推了推闭着眼睛的何氏父子,小声说:喂,快看,中间那个胖子,就是“意大利”。 
  小牟陪着何氏父子坐在第二排,“意大利”一出来,他们就看得清清楚楚。 
  也就在这个时候,老何看见儿子的脸色惨白,半音也看见父亲一脸的汗。一会儿半音拉了拉父亲的衣角,悄悄的贴着父亲的耳朵说:等一下,我、我出去解手,你、你也出来解手。 
  待大家坐好了,那个会场上最引人注目的“意大利”开始演讲,他说的是广东话,何氏父子一句也听不懂。 
  还只讲了两三分钟,掌声响起。趁着场子里乱,何半音猫着腰迅速离席去了厕所。一分钟后,老何也猫着腰轻轻离座。起身时,老何看了看小牟,小牟正专注于听,好像没有注意他们。 
  他们顺着厕所旁边一条过道一直往前跑,一会儿看到楼梯口了,他们不敢坐电梯,顺着楼梯往下跑,一阵乱跑之后仍旧找不到出口,好在碰上了个保安,才把他们带出昏暗的地下室。 
  半音拦了一辆的士。告诉司机:去广州火车站! 
  一直到的士驶离了这个会所,行进在田野之间,何氏父子的心跳才慢慢平和下来。 
  下一步怎么办? 
  回家,越快越好。 
  车到广州火车站,半音带着父亲直奔售票处。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各处的灯光齐刷刷地亮起来,将车站广场洗照得俨如白昼。这时何半音突然发现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红色的小轿车,车屁股上贴着一个张牙舞爪的半人半兽的大力士像,这很像昨天来接他们的那辆车。只见车上下来三四个高大的汉子夹在中间下来的竟是小牟。这几条大汉便是两个多钟头前所见到的那个“意大利”的保镖。 
  事情的严重程度便不必言说了。 
  何半音忙拉着父亲停了下来,说:爸你看。半音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一点哆嗦。老何也看到了这一幕。 
  在这危急之时,老何反而十分镇定了。借着夜幕,父子俩猫着腰,在停车坪密集的汽车掩护下匆匆离开了广州火车站。 
  老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儿子呵,想不到,我们经常帮人家指点迷津,推测祸福,而如今,连自身都保不住。看样子,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麻烦。 
  半音:是的,汽车火车都不能坐了。 
  老何:看来我们只能走路回家了。我们身上只剩下三百二十八块钱了。当初是心宜请我们出去玩,没想到要带钱。这次我们可是被心宜给害苦了。 
  天放亮的时候,他们走到了广州市的郊区,看到田野了,看到西瓜地了,看到农民了,他们这才放心。他们在一口鱼塘边洗了脸,在离鱼塘不远的一家路边小店吃了一碗汤面。小店旁有几条供过往行人坐的板凳,他们倒在凳子上睡了一阵。广东深秋的天气还没有凉意,这给他们的行程带来了不少方便。 
  那时候从广东往北走还没有高速公路,仅有一条国道,他们不敢沿国道行走,假如人家真要来抓人的话就太方便了。他们走的县道和乡村公路,一天走个百二三十里并不觉得累。照这个速度走下去,半音计算了一下,花个十二天时间便能够走到省城,到了省城找到郭向阳就好办了。 
  身上只剩下二百八十九块钱了,可不敢住店,好在气候好,随便找个屋檐,只要躲开露水就可以安然入睡。往北走出五六天后,便感到夜半的凉意了,不敢再在野外睡,便只有走夜路,白天在太阳下面睡觉。尽管这般一分一角的省着花,还只走了七天,二百八十九块钱就所剩无几了。 
  当叫花子去讨是干不了的,就是饿死也不会干。他们想边走边看相捞点收入来维持局面,老何在路边捡了一只纸盒,做了一个小招牌,再讨了笔墨,叫半音写下“看相测字”四个字,在一个小镇上的热闹处摆起了地摊。生意倒也有,刚放下招牌便有人来求教,但是他们听不懂广东话,广佬也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他们的这门手艺,在这里就兑不到饭吃了。 
  他们也想过打电话求援,要是能联系上刘铁、于政委和郭向阳,他们就有救了,可是以往他们很少使用电话。老何不晓得任何人的电话,何半音的记忆中倒还是藏着一个号码,那便是胡记店子的号码。在一个小镇上,半音拨了两次胡记的电话,但都是无人接听。看来指望电话帮忙已无希望了。 
  一日傍晚,他们在一个镇上的小旅馆前路过,猛地听到有人讲话里夹杂着浓重的家乡口音,见是出自一个做服务员的女子口中。父子俩便身不由己一脚就跨进门去,当即就和那年轻女子讲起了家乡话。 
  原来这女子在这附近乡中有远房亲戚,便嫁到这里来了,她是来这个小旅馆里打工的。几天来总算碰上了个说话能听懂的,老何不愿放弃这个机会,便说:姑娘,我给你看个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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