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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门-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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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计划,最好是你能请出苏三公子,若是如此,我就会安排凌霄在中途迎上你们,直接去一幻境。可就从这里开始,事情有了变化—— 大公子一到洛阳,我安排的眼梢就盯上了你。他们虽然进不去苏家,却日夜守在苏家附近,密切注意苏家的变化。”
苏妄言脸色不悦,轻哼了一声。
君如玉也不放在心上,接着说了下去:“大公子回了苏家没几天,突然有一天晚上,苏家警钟大作,跟着就大开中门,几乎是倾巢出动,四处追拿大公子。我派去的人发现骚动开始的地方,是苏家剑阁的方向。我曾听说过一些传闻,说苏家的子弟死后佩剑都会收入剑阁。我前后一联系,就猜想,苏三公子多半已死,就算还活着,也没有能力出来帮助凌大小姐了。而苏家子弟把佩剑看得重若性命,见剑如见人,所以你才闯上剑阁,想找苏三公子的佩剑来作信物。”
苏妄言虽然对他有些不满,但听他所料与事实不差,却也不得不暗自佩服。
“事情到这里,不但有了变化,也惊动了苏家。跟着,连天下堡的韦大堡主都卷了进来。我这时候,就有了另一个想法。
“以月相思和苏三公子的关系,大公子你要是有事,月相思绝不会不管。”君如玉略略一顿,笑道:“好在,一开始,我便让凌霄刻意在大公子面前提到长乐镇这个地方。那时候,我也只是以防万一罢了。后来大公子这边出了事,和韦堡主一起到了锦城,我这步本来无用的暗棋,正好就派上了用场。
“明人不说暗话。苏大公子,韦堡主,二位不要见怪——说实话,苏大公子犯了家规被苏家抓捕的事,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其实便是我派人散播出去,把事情闹大的。”
韦、苏二人对看一眼,都不作声。
君如玉也不管二人心里如何想法,侃侃说道:“你们去锦城的时候,我一面派人来一幻境送信,一面派人去长乐镇布置。我算着时间找人通知了苏家你们的下落,好让你们在我预计的时间内到达长乐镇。你们到达的时候,一方面,我在长乐镇已布置好了,另一方面,算时间,如无意外,月相思也快到了。这以后的事情,二位就都知道了。”君如玉笑了笑,道:“这次的事情,实在多有得罪,还请二位莫怪。”
旁边王随风突然插道:“我和马老弟、赵老板也是公子带到这里来的?”
君如玉从容点头应道:“不错,那马车也好,棺材也好,都是我安排的。”
王随风几人神色各异,都不作声。
好半天,苏妄言才涩涩一笑,喃喃道:“天下第一聪明人,果真名不虚传——我一向自负聪明,却原来从头到尾都落在别人算计里了。”
君如玉微笑道:“若论才智,君如玉哪里及得上苏公子。只不过,苏公子是多情之人,在这世上,多情的人总难免要比无情的人多吃亏些。”
苏妄言叹了口气,转头去看韦长歌:“韦长歌,怎么办,原来我是上了别人的当了”
他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实在难得一见,韦长歌忍不住眯起眼笑了起来。
君如玉看在眼里,笑道:“其实我做的这些事,说来也简单,不过‘故弄玄虚’四个字。只因苏大公子赤子心性,所以才能侥幸得逞,若是换了沉稳厚重的韦堡主,必然就不上我这当了。”
苏妄言默然片刻,突地问道:“凌大小姐,当日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这些,也许不必做这么多事,我也会帮你。”
凌霄叹道:“非亲非故,苏大公子未必肯管我这件闲事。”
苏妄言一点头,跟着一笑,却道:“你说的不错,非亲非故,何必管这些闲事?——不过君公子跟凌大小姐也是非亲非故,却花这么大力气帮你,又是为了什么?”
凌霄神情微变,也不回答,只看向君如玉。
君如玉眸光一闪,淡淡笑道:“要打动月相思固然不是容易的事,要打动君如玉却实在简单得多了。”
苏妄言没有回答。
安静中,花弄影忽地问道:“凌大小姐,你上次来这里求见月相思,等了多久?”
她这一路上一言不发,此时突然说话,连凌霄也是一愣。
凌霄停了片刻,回道:“我第一次来,等了三天;第二次来,等了八天;最后一次,等了整整一个月。”
花弄影微微露出点笑意:“你耐性倒好,这点我可不如你啦。”
凌霄看着她,百味杂陈,半晌道:“在他眼里,你样样都好,我也就剩这一点儿耐心还能强过姐姐。”
花弄影颔首道:“是啊,你的耐心确实比我好得多了——你二十年前就知道了那晚的两个蒙面人是王大先生和马总镖头,却忍得住直到如今才找了他们来对质。”
——这已是她第三次提到这件事,边上几人不由得都竖起耳朵听凌霄如何回答。
凌霄闻言依旧不应,忽而笑笑,话锋一转,却道:“花姐姐,这二十年,我没有一天不在四处奔波。有一年冬天,我在路上碰到两个妓女抢客人。”
韦、苏几人在一旁听了,都是愕然,不知凌霄为何突然说起这个来。
“她们俩,一个穿着红衣服,一个穿着绿衣服。一个拉住了客人的左手,一个拉着客人的右手。穿红衣服的,说那男人是自己的常客,该上她家去;穿绿衣服的,说自己和客人一见如故,客人该去她家。穿红衣服的说自家酒好,绿衣服的说自家菜好。吵的不可开交。末了,两人吵得累了,便一齐丢开手,要那客人自己选。”
凌霄缓缓道:“我在一边听她们吵架,突然间,就什么都明白了花姐姐,你呢,你明白了吗?”
花弄影双目微闭,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花姐姐,我一直以为你不许我救他,是因为嫉恨我。直到那时候,我才明白了——你若心里有他,你若为他好,为什么不等他活过来,让他自己选?他已为你破了誓,负了我,你难道还怕比不过我?你不要他活过来,是在怕什么?
“我想到这里,便又想到了许多古怪之处——那天晚上,谁最有机会害他?他临终之时,你我都在,你是他最亲的人,他为何偏偏把报仇的事交代我,却只叫你保重?他为什么不让我替他报仇?我于是全都明白了”
韦、苏二人对视一眼,心头霎时都雪亮起来。
凌霄定定望着花弄影,一字一顿,恨声道:“你为何害他?”
其余几人却都呆住了,好半天,马有泰才吞了口口水,艰难问道:“骆夫人难道是你害了害了骆大侠?”
良久,花弄影苍白脸上,终于虚弱似的、若有若无露出点浅淡笑意:“不错,是我害了他。那又怎样?”
凌霄霍然站起。她虽然早已猜到是花弄影害了骆西城,但此时听花弄影亲口承认,感受却大是不同!心口一痛,眼泪夺眶而出,慢慢走前几步,颤声道:“好!好!你真是他的好夫人!”
凌霄逼近一步,神色凄厉,恨恨道:“你为什么害他?”
红衣的女人许久没有答话。
她望向远处。
天已全黑了。目力所及是模糊混沌而又漆黑的一片,眼前这一堆篝火,是那么微弱,那么无力,照不透重重夜色
她笑意更深。然而,在那笑意中,不知为何,却透出丝丝缕缕死命遮掩却依旧遮掩不住奋力挣出心底的凄凉痛楚:“凌大小姐,你方才说在他眼里我样样都好,你错了在他眼里,样样都好的,其实是你”
凌霄肩头巨震,陡地屏住了呼吸,脸色铁青,含泪怒道:“他几次三番救你性命,又一心一意对你、照顾你,难道还抵不了杀父之仇?你不感激他也就罢了!你竟狠心害他!我若早知道你这么阴狠歹毒,宁可他伤心,也不会救你!”
花弄影冷冷笑道:“是,我是阴狠歹毒,你呢?当年你救我性命,当真只是好心?你说只求他开心,当真是你的心里话?你与他结了兄妹,当真甘心一生只做他的好妹子?你若真是好人,为何要几次三番地离间我们?你为什么约他去核桃林,又故意引我跟去?这桩桩件件,我可冤枉了你?”
凌霄脸色陡变,良久,方道:“你说得对,我那样爱他,怎么肯做他妹子?我只问你,你为什么要害他?”
苏妄言听到此处,脸色甚是难看,先前那些隐隐约约的感觉终于全都清晰起来。
花弄影冷冷道:“好,我告诉你为什么。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但我说完之后,你也得回答我的问题。”
花弄影说完不理凌霄,扬首向着崔巍群山道:“月幻主,我知道你听得到我们说话,我说完之后,你要怎么做,花弄影都无怨言,只是也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夜阑深静,那声音在雪域中一波一波荡了开去,听得每个人心头都有些异样。
君如玉突地问道:“骆夫人,那天晚上在萧山庄骆大侠跟你说了什么,你就跟他走了?”
马有泰疑道:“如玉公子,这话怎么说?我亲眼所见,那天晚上,是骆夫人先逃脱,骆大侠才追着她出去的。”
君如玉微笑反问:“哦,当真如此?”
马有泰一怔,不由地把目光投向韦长歌。韦长歌笑了笑,道:“马总镖头刚才不是自己也说过了么?当日骆夫人连输三场,受了重伤,被骆大侠制住。以骆大侠的身手,骆夫人就是秋毫无伤,只怕也难以逃脱,何况力竭重伤之时?若不是骆大侠有意相助,骆夫人怎么能轻轻松松就逃出了萧山庄?骆夫人,我说得对吗?”
最后一句,却是对花弄影说的。
花弄影先是沉默,半晌,忽地笑起来:“他说,一饭之恩,永不相忘。人人都以为,我是在萧山庄第一次见到西城,却没有人知道,其实在那之前,我已认识他很久很久了
第九章相思
我第一次见到西城,也是这样的冬天。
没日没夜地下着雪,冷得彻骨。
那年初秋的时候,爹说昆仑山上有一种白鹰,是世上最美丽最骄傲的鸟儿,不知道和大沙漠上的飞天夜叉比起来,是哪一个飞得更快,哪一个飞得更高?
于是我去了昆仑山,捉回一只白鹰给他看。
可是我爹却没能看到我带回的白鹰。当我站在大沙漠的落日下,我生长了十七年的地方只剩了断壁残垣,一片废墟。
世人都说水月宫是魔宫,我爹和我哥哥都是魔头。但在我的心里,水月宫就只是我的家,他们口中的魔头就只是爱我、疼我、我最亲的人。我立志要为他们报仇,在那一年的冬天来到了中原。
那时候,我没有想过,我这一走,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沙漠里的落日。
中原大侠萧世济率领正道武林剿灭魔宫诛杀魔头的故事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街谈巷议中,我记住了出现得最多的一个名字——
骆西城。
我打听到,就是这个叫骆西城的人,出谋划策,用计杀了父亲,又火烧神宫,逼死了哥哥,是我最大的仇人。所以我初到中原,第一个找上的就是他。只是骆西城武功高强,行事又机警,那个冬天,我足足跟了他一个月,却始终找不到机会下手。
直到有一天,我跟着他到了洛阳。
那一天,从早上开始就下着鹅毛大雪。
他进城的时候,天已黑了,满街的店铺都关了门,路上看不到一个行人。他不知在想些什么,既不住店,也不吃饭,一路只是踩着积雪,漫无目的地走,一条街、一条街地走过去偶尔停下来,却只是为了听听不知谁家院子里传来的狗吠。
我悄悄跟在他后面。手脚都冻得麻木的时候,他终于也走得累了,随随便便,坐在了一户人家的后门外。
夜已经很深了,那人家却还极喧哗,丝竹管弦、划拳行令、还有男男女女的调笑声,不时地传出来。
就像满是寂寥的洛阳城里,只剩下这唯一的一处热闹繁华。
我到前门看了才知道,那地方,原来是一家妓院。我原以为,他这样的人,一定不肯坐在那种肮脏地方的。但他听到里面的声音,却全不在意。或许是倦得很了,许久许久,只是闭着眼,把头靠在朱红色的大门上,就那么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门边
我那时年纪还轻,存心捉弄他,悄悄绕进了那家妓院,趁着没人,从厨房盛了碗剩饭从门缝里递出去搁在他身边,自己躲在门后,压着嗓子说了句:“吃吧!”
他睁开眼睛,好一会儿,只是定定看着那碗冷冰冰的剩饭,然后就捧起了那碗剩饭,一口一口,当真慢慢地吃起来吃着吃着,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滴在碗里,也就和着吃下去了
我本来是想羞辱他,但看着他吃了那碗饭,心里又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戳了一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又觉得凉凉的,仿佛有什么决了堤,汹涌地漫过心尖,浸透了身体发肤、四肢手足。
我知道,要杀他,那已是最好的机会。
但那个晚上,当我站在门后,却自始至终,不能动
每个人的一生里,总会有那么一些时刻,忘了防备,又无防御,心绪裸呈,脆弱如初生婴儿。在这时,有人感念身世,有人自伤多舛,有人怀悼故人,有人困于前尘为着种种前因种种旧恨,寂寞落魄。
洛阳那个下着雪的夜里,我撞见他寂寞落魄的时刻,但我却不知道,他的寂寞落魄,是为了什么?
雪花渐渐在肩头积了厚厚一层,亦渐渐模糊了他面目。
咫尺之外,人人都在花红柳绿;三步之内,我与他各自落魄。
天圆地方大的雪地里,多少浮生正偷欢一晌?石火电光弹指之间,多少人间风波、世途机阱正在发生?
那一刻。
他在门外。
我在门里。
大雪一直下。
光阴一直流逝去。
我一直记得他那日神情。
后来的三天,每到夜深,他总在不知不觉间就走到那妓院的后门。我总站在门后,从门缝里递给他一碗冷饭,说,吃吧。
每一天,我都站在门后,看着他坐在门外,吃着冷冰冰的剩饭。每一次,我都想出去杀了他,但每一次,我却都没有动手
你问我为什么不动手?
可是,苏大公子,你若开始为一个人心痛,你又怎么能杀得了他?
于是三天后的那个清晨,我离开了洛阳。
我虽不杀骆西城,却没有忘记自己身上的不共戴天之仇。凡是去过大沙漠、参与过围剿神宫的人,我都挨个儿找上门去报仇。一个人去的,我杀一个!两个人去的,我杀一双!一个门派去的,我一个不留,全杀了!
我到中原两年多,便杀了十四个高手,屠灭了七大门派。萧世济知道我不会放过他,抢先邀了帮手,约我在那年八月十五决战。我情知此去凶多吉少,却还是决定赴约。我要世人都知道,花弄影虽是女儿身,却也能为父亲兄长报仇雪恨,也能搅得你们中原天翻地覆。
那晚,我与群雄七战决胜,三胜三负,到最后一场,我其实已经受了重伤,嘴里都是血腥味,眼前一片昏黑,什么也看不清,只因为不肯被人小看,拼了最后一口气,才能强撑着站起来。
昏昏茫茫中,我听到一个像极了他的声音,铿然地说:“我来。”
——那两年间,我常常都会想起我这个不知身在何处的仇人、这个叫我心痛的人。
淡淡地想。
不经意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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