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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的升迁之路-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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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忠道:“内人炖了碗莲子羹,又炒了几个湘菜,本部院特来陪翰林公小饮几杯。”说着话,亲兵已把菜盒摆好。
曾国藩道:“又劳中丞大人费心了,下官只好从命了。”
说完话,两个人就围着食案坐下来。
曾国藩不能饮酒,黄忠也未过分勉强,只好一个喝汤,一个喝酒。肃顺和台庄天天都有饭局,极少回来用饭。赵楫也和四川布政使英楠打得火热,在接官厅饭堂吃饭的常常是五位考官和曾国藩。
黄忠也是两榜出身,做了十年翰林院编修,才外放四川补过两任知府,如今已是六十岁的人了,才熬到巡抚的位置。但黄忠这巡抚却当得有名无实,除了每日在公文上盖个印签个字外,竟没有几件事能做。四川无论什么事体,都是宝兴一人掌握,包括外放一名知县,没有宝兴点头,黄忠就放不成。尽管当时其他省份也都是大权掌握在满人手里,但都还能走走过场,给予汉人相当的尊重。宝兴则表现得相当赤裸。他常讲的一句话是:大清的天下就是满人说了算,汉人算个鸟!
他对曾国藩的敬重完全来自于手握重权的穆彰阿。没有穆彰阿的面子,别说曾国藩只是个从五品的中层官员,就算正一品的汉人大学士来蜀中主持乡试,他宝制军也不会给这么大场面的,顶多把巡抚亮出来应付一下也就够了。
曾国藩对黄忠既感不平,又同情。望着黄忠胸前飘着的那一大把花白胡须,他忽然想到自己在京里的处境——自己比眼前的这位又能强到哪里呢?尽管他是一名堂堂正正的从五品官员,可在京师,地位连王府里的奴才都比不上啊!
想到这里,曾国藩心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酒过三巡之后,黄忠忽然放下酒杯道:“曾翰林你知道吗?简阳出了大事了!老夫这二品顶戴怕是戴不长了!”
曾国藩急忙放下汤匙问:“中丞大人,下官路过简阳,那里太平宁日,没发现什么事啊?”
黄忠道:“就是昨天,英吉利总商行的代办耶候德德咨文巡抚衙门,说三个英吉利茶叶商人,在简阳失踪,声称这三位商人很可能被乱民劫杀,如果巡抚衙门不尽快把凶手缉拿,把尸体交还,耶候德德就要进京告御状,找万岁爷打官司,这怎么得了!”说着,黄忠的额头冒出汗珠。
曾国藩看四下无人,便说:“中丞大人何不把此事上交到总督衙门?”
“咳!”黄忠长叹一口气,“凡牵扯到夷人的事情,宝制军向来是不问不管的。
——当天本部院就派人将英吉利耶候德德的文书转交给总督衙门了,夷案谁敢轻易接手啊!——哪知没过一个时辰,宝制军就着人给送了回来,让本部院全权处理。”说着,黄忠忽然把声音压低道:“曾翰林,你我同为汉人,实不相瞒,本部院头上的二品顶戴,早晚要断送在宝兴那厮手里。夷案最难办,办得好,上头说是宝兴的功劳,办砸了,问罪的可就是本人了!——林则徐多大的前程,还不是因为夷案,一句话就断送了!”
黄忠说的话虽带了三分酒意,但也确是实情。
曾国藩道:“大人何不责成简阳办理这个案子?——夷人在简阳失踪,简阳府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下官说的可对?”
黄忠摇头苦笑一声:“刚刚收到简阳府回文,夷人既未在简阳府衙门备案,简阳府也未发现夷人的尸体。翰林公你说,这样的案子让本部院如何办哪?总不能就这样拿简阳府顶罪吧?”
曾国藩笑了笑:“中丞大人,这案子可就奇了。夷人既未在简阳府登记备案,简阳府自然无从找起,而夷人又咬定这三个人是在简阳失踪的,仅凭他们一面之词?——总得找出证据吧?”
黄忠道:“听夷人讲,他们三个人是给胡家送货的,去了就再没回来,所以就咬定是失踪在简阳境内了。真假哪个能分辨得清?”
“如此看来,”曾国藩犹豫了一下道,“只能从简阳胡家寻找突破口了。拿掉胡家,既可堵夷人的嘴巴,又可断了夷人在简阳的财路,下官想来,该是一举多得的大好事情!”
黄忠一下子睁大眼睛:“这顿酒总算没白喝!——翰林公啊,老夫叨扰了你大半夜,你可不要骂老夫糊涂哟!——告辞了。”
说毕,便踉踉跄跄地抢出门去,亲兵一把扶住,这才东倒西歪地去了。
望着黄忠那远去的背影,曾国藩一声长叹:夷人早晚要给大清带来祸害啊!
尤其是夷人贩进来的鸦片,已把大清上下搅成一团乱麻,如不尽早制止,必成祸乱!
三天一过,曾国藩马上便进入阅卷阶段。
乡试阅卷是最累人的工程。为公正起见,地方督、抚及大小官员一律不得参与,阅卷一事,全由主考、副主考及考官完成。阅卷的地方更是壁垒森严,加派有三道亲兵把守。阅卷大人们的一日三餐均由外面送进,由守门的亲兵接过来,再一个一个地传递进去,封闭到连一只鸟儿都飞不进来。
阅卷期间,阅卷官员们既不准外出办差,也不准会客,否则惟主考大臣是问——轻者革职,重者砍头,概莫能免。
开科取士是关乎国家兴衰的大事,朝廷相当重视。
曾国藩等七人在阅卷期间吃住在一起,十天时间每人要阅看近五百份卷子,然后再汇总到一起,统一交到主考的手上,由主考按着优劣排出名次,画出副榜人数,阅卷一项才算结束。
而到写榜的时候,地方官员就可以参加了,执笔非既是两榜出身又名望高的人不可,以示隆重。
此次四川乡试的填榜人,大家公推既是两榜出身又时任四川学政的张也品张学台执笔。
张学台见总督和巡抚都没有在场,便慨然应诺。
当时,外面听榜的人已是人山人海。有应考的士子亲自来这里候着的,有雇了专人在这里守候、而本人在会馆听消息的。
赵楫唱名,张也品填榜,曾国藩监榜。
是科,共取举人六十二名,副榜十二名。
填五魁的时候,外面忽然一片声地喊:“制军大人来了!制军大人来了!”
张也品正写得手顺,一听这话,也只好放下笔。
宝兴大踏步走了进来。众人急忙依次见礼。
宝兴笑着问道:“快填全了吧?”
张也品道:“就剩五魁了。”
第27节 宿在简阳
宝兴边坐边说:“那快填哪,天都快亮了。——本部堂还等着喝庆功酒呢!”张也品道:“这五魁,是专等制军大人来填的,赶巧大人来了。——若大人不来,下官正要着人去请呢!”
宝兴哈哈大笑:“快不要抬举本部堂。本部堂仍一介武夫,是填不来五魁的,传扬出去,不笑掉人大牙才怪!”
曾国藩恭恭敬敬深施一礼:“制军大人学贯古今,当朝没有几个能比得过。这五魁,非大人填而不能完满!——下官代表新科五魁,谢大人了!”
宝兴还要谦让,张也品已飞快地拿笔递过来,道:“请制军大人执笔吧,快不要让新科五魁等得心焦了。”
宝兴这才提起袖子持笔填榜。
多少年以后,每当提起由曾国藩主持的这次四川乡试,蜀中士子仍赞不绝口,称这是大清开国以来四川举行的一次最公正、圣恩最大,也是录取寒士最多的一次乡试。一位年迈的老秀才甚至写了一首打油诗来歌颂这次盛会:老朽七十整,梦举四十年。
只因无银两,场场榜外边。
经伦空满腹,愧对孔圣贤。
今日又下场,不期竟欢颜。
这位因无银两打点、四十年被冷落在榜外边的人就是这次的解元宋文观——一位治学严谨、为人正直的七十岁的老学究。老人家此次参加乡试,如果不是曾国藩的冰块送得及时,不要说中不了解元,恐怕连命都丢了。该举子后来做过一任县令,转年即累死于任所而无怨无悔。宋文观不仅官声不错,他的故事还被民间艺人编成弹词在各地传唱,美名大扬。
在成都又耽搁了三天,曾国藩这才同赵楫、肃顺等人起程回京。
四川总督宝兴,特意在头天即把川中举子集起的程仪分发给副主考赵楫及考官等人,这些,曾国藩并不知道。宝兴又专拨亲兵三十六名,特委了一名把总负责,押了十车货物——当然是独轮小车,车上满载着四川的土特产,随曾国藩一齐进京。这些东西是分发给皇亲贵族大学士尚书们的。宝兴又修书若干封,交把总封好。送给曾国藩与穆彰阿的礼物却是与众不同:用两个三尺见方的木箱盛着,压在车子的最底部,只有带兵把总一人知道,曾国藩、赵楫等人都被蒙在鼓里。宝兴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
穆彰阿在给宝兴的信中,特别强调“曾国藩虽出身农家,操守却是古今第一人”
。
宝兴不想被曾国藩当众出丑,说穿了就是不想和曾国藩闹隔阂。他宝兴是穆党,曾国藩作为穆中堂的座下弟子,自然也是穆党。宝兴是这么想的。
曾国藩起程那天,宝兴的起花珊瑚顶戴特别耀眼,而老巡抚黄忠的精气神却不足。因为简阳夷案没有了结,夷人追得紧,追得黄忠没情没绪。
出成都没几日就到了简阳,简阳知府张殿元带各县正堂已早早地在城门口跪接。
曾国藩等人当晚宿在简阳。
张知府当晚把曾国藩和肃顺请到私邸,称有一元代斗方求曾翰林给看一下是不是上品。曾国藩和肃顺对望了一下,三个人就一起走出驿站。
进了张府,一桌蛮说得过去的酒席已摆放停当。张殿元把曾国藩按在上首,把肃顺按在二首,自己在下首打横作陪。
张殿元先让厨子给曾国藩上了一碗清笋莲子汤,却是放了辣子的,他和肃顺则每人面前斟了一大碗酒。
曾国藩望了望那碗飘着辣子的莲子汤,无可奈何地把碗往外推了推,道:“告诉厨下,给下官沏壶茶吧。”
张殿元以为曾国藩渴了,便急忙吩咐下去。
待茶水端上来后,张殿元先给曾国藩斟了一杯,然后便端起酒杯道:“本府先祝二位大人顺利回京。”
曾国藩礼节性地端起茶杯碰了碰唇。
肃顺则高兴地举着酒杯道:“府台大人如此高抬本人,在下这里先干为敬!”一仰脖,一碗酒便灌进肚子里。
张殿元看得目瞪口呆,他边给肃顺斟酒边道:“肃侍卫如此豪饮,真让本府大开眼界!——看肃侍卫的海量,便可知肃侍卫的前程!——不可估量啊。”
说得肃顺哈哈大笑起来。
曾国藩道:“看张大人的气色,好像夷案处理得还顺手?”
张殿元的神色立时严肃起来。
他放下酒杯,郑重其事地说:“下官把二位请来,就是还要请教。——胡家在简阳的烟馆、银庄本府已经查封了,但胡家一口咬定,近两个月来根本没见什么英吉利人。——案子卡在这里,弄得本府骑虎难下。——巡抚衙门天天行文讨要结果,胡家的家小是天天来衙门要人。英吉利的咨文,巡抚衙门已转过来几份,口气确是硬得吓人,还给巡抚衙门限定了时间,超出时间找不到人,他们不仅要进京告御状,还要派火炮队进川,说是维护英吉利商人的利益。——本府想,实在挨不过去,就把尸体亮出来?——总得有个结局吧?”
曾国藩沉吟了一会儿,心中权衡了一下利弊,断然道:“英吉利商人的尸体万万不能亮出来!不仅不能亮出来,还要深埋、保密。”
肃顺也道:“曾大人的话有道理。夷人近几年与我大清打交道,用得无非是讹、吓、蒙、骗四字——先讹人,讹人不成再用大话吓你,一见吓你不住,就开始用一些你弄不明白的事情蒙你,然后再骗你。曾大人,可是这样?”
曾国藩佩服地望了肃顺一眼说:“肃侍卫概括得好,也对夷人看得较透。英吉利人也好,倭寇也好,都是些尚未开化的野蛮人,伎俩也就是肃侍卫说的那几种。
只要别让他抓住证据,就能一直拖下去。虽然胡家也不能就此罢休。下官思虑了许久,这烟土对我大清国危害太大,长此以往,势必酝成祸乱。——尽管林公则徐因禁烟而获罪,但烟禁并未开,私贩鸦片还是犯法的,必须禁止。你放过胡家,英吉利的鸦片在简阳就还有市场。只要鸦片在简阳,简阳还想太平吗?”
张殿元端起酒杯猛喝一大口:“就照二位大人的话做,拖,一直拖下去,简阳既没见着夷人,也未发现夷尸!——胡家已经抄没的钱财决不能发还!”
曾国藩坚信,只要张知府按他说的这么做,肯定能把夷人拖垮,简阳也会从此太平无事。
当时,办理夷案,各地衙门大多采用这种拖的手段来对付洋人,因为大家实在找不出更好的方法。这种方法在康、雍、乾时还比较有效,但随着夷人武装的进入,这种方法就不再有效。
离开简阳府,曾国藩等人取直道回京,这就大大缩短了行程,只五十几天光景,主持四川乡试的一行人就平安进京。
到了翰林院才知道,曾国藩已升授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由从五品上升到正五品,肃顺也由大内侍卫,调任皇四子奕的贴身侍卫,台庄则分到皇六子奕身边充任侍卫。
奕和奕,是道光帝比较宠爱的两个皇子,有人推断,将来的皇位继承人,此二人必居其一,据说是一个和尚从《推背图》里找出来的,真伪待考。
赵楫也交部优叙,各考官也都各有赏份。川中一行,大小十几人等,人人有份,个个得赏,真个是雨露甘泉,皇恩浩荡。
把文书交割完毕已近午时,曾国藩到路边的饭铺匆匆吃了一碗馄饨,自然是不放辣子的那种,然后就急匆匆赶往穆府拜谒座师。
曾国藩知道,穆中堂午后一般不去公事房的,皇上有事,便由当值的章京传唤。
一见曾国藩走进来,老中堂果然十分高兴,又是让坐又是请茶。
曾国藩亲手奉上一盒在成都为恩师买的毛尖,又献上一罐在三峡特意灌的上峡水——专用来泡毛尖的,又从袖里摸出一柄破烂的、说不清具体颜色的湘妃竹扇。
穆彰阿打着哈哈,口里说着:“涤生万不要如此。”用手轻轻地把毛尖推开,不很在意般地打开那把不成样子的扇子。
“哦?”穆彰阿猛地坐直身子,眼里射出两道惊喜之光。在这柄很破旧的扇面上,一只小虾清晰地蜷伏在水中的一片杂草中,六如居士几个小楷字更让老中堂为之惊讶。
他把扇子平放在案上,拿过放大镜,一处一处细看起来。
这柄小竹扇曾国藩已反复鉴定过了,确属唐伯虎画的上品。唐寅画虾极少点睛,一生中好像只点过两次,这是被专家考证过的。——这柄扇当是唐寅在极兴奋时随手画给秋香的,据说当时很被唐室其她姐妹眼红过一阵。
这柄竹扇,是曾国藩在成都的一处深巷里的一家老字号古玩店买的。唐学士的点睛虾何以流落到蜀地已无从查考;老掌柜开价就是二百两,并且声明,不真保退。
曾国藩开始并没有太往心里去,他抱定的主意是江南第一才子的作品不可能流落到川中腹地的。——但他经过一番细细察看之后,却断定,这是真货,而且是京师古玩家们寻觅已久的、唐学士仅有的两幅点睛虾中的一幅!无疑,老板开的价钱一点儿都不高。唐寅的作品一般都在五十两至二百两白银之间,但这柄点睛虾却远远不止二百两这个数了,曾国藩给它估定的价钱当在五百两与一千两之间,很可能更高。
从老掌柜开出的价钱看,是把这柄湘妃竹扇作为一般唐寅作品来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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