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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断案传奇-高罗佩(荷兰)-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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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羼:读‘颤’,混杂,搀杂。——华生工作室) 
  “且说杏花不时从刘飞波嘴里探得黑龙会的种种秘密。一日酒醉时杏花又问黑龙会巢穴,刘飞波漏泄道,在棋谱残局中。杏花再问备细,刘飞波警觉,一时搪塞过去。翌日酒醒时,刘飞波对杏花起了疑心。反复思索,不敢遽断,便暗中窥察。——接着便是南门湖花艇上筵请我的一幕。刘飞波从杏花嘴唇动态怀疑杏花向韩咏南泄漏了黑龙会秘密,故出了威胁劫持韩咏南的事。据此又可断定,韩咏南是清白的。当然他万万没想到杏花当时是故作姿态正与我告密哩。” 
  (遽:读‘据’,立刻,马上。——华生工作室注) 
  陶甘问:“老爷又如何得知康仲达也是贼党头目?” 
  “康仲达唆使其兄康伯年借贷巨金与万一帆,并自愿中保,便是明证。万一帆借贷金银全是刘飞波一手策划,与梁大器卖地产同然。——我又探得王玉珏也是与刘飞波交往后才债台高筑,故又断定王玉珏也是黑龙会头目。” 
  马荣问:“刘飞波为何要我死杏花呢?” 
  狄公曰:“刘飞波因为事先已对杏花起了疑心,故步步留神,暗中窥察。我头里一直以为杀人者必是当场在我们身前身后偷听得杏花的话,故迟迟未能寻出这个人物来。早是陶甘的话提醒,从嘴唇动态也能判断出说话的内容。想来这刘飞波也有与陶甘一般的奇异本领。当然话不可能—一拍合,大致内容果然不谬。” 
  “刘飞波当时立远处已见杏花神情不比平时,又从杏花嘴唇之动判断出杏花的反叛。思前思后,方知上当受弄。一时恚恨冲荡,顿生杀机。” 
  (恚:读‘会’,怨恨,愤怒。——华生工作室注) 
  “当时花艇上人来人在,只不知刘飞波如何下手的?”马荣又问。 
  “刘飞波决定杀杏花,意在示威,暗中警告黑龙会的对手。杏花舞罢离开轩厅后,彭玉琪身子不适,刘飞波乘机陪侍彭玉琪也出轩厅,走到花船的右舷拦边。他见彭玉琪呕吐不止,披了黑油毡迅即绕至左舷后厢梳妆间,从窗外向杏花招手。杏花出来后厢,心中有疑。刘飞波将她引至中舱僻静无人处,突然用铜香炉猛击她头颅,又将香炉塞入她衣衫,抛人湖中。见四面并无人,心中乃安。又潜回右舷,扶定彭玉琪回轩厅。自以为鬼不知神不觉,没料到杏花尸身不沉。——那役工不是说,彭玉琪呕吐时,边上并无人服侍。” 
  “翌日一早偏偏又闻报刘月娥半夜猝死在洞房内。于是深仇大恨又齐集于江文璋身上。并臆想是江文璋垂涎月娥姿色,弄出人命。——他一日里失去了杏花、月娥两爱,已经神志疯狂,不可遏止了。” 
  “他来衙门告江文璋,固为报月娥之仇,也有意惑乱衙门视听,搅腾官府,便利反叛阴谋。为雪杏花之恨,他将韩咏南绑架了抬进一庭轿内在自己府第内耍弄半日,又拖入地道密室讯问,才算罢休。——识破这层机关也是缘了陶甘的提示。正与韩咏南吐诉的行踪相符。” 
  陶甘得意道:“正是这时刘飞波觉察到官府怀疑上他,便索兴诱杀梁大器,造出潜逃迹象,一来躲了利金,二来化装充扮成梁大器坐密室指挥。” 
  狄公点了点头,接道:“万一帆被捕时还有恃无恐,但一听得刘飞波只身潜逃,多年事业毁于一旦,便觉绝望。有心向我吐实情,不意被衙中那典狱毒死灭口。而王玉珏、康仲达两人见刘飞波不敢露形,便也自拿章程,意在夺柄。王玉珏潜入密室拟取走黑龙会行动细则与贼人名册,不料刘飞波早有防范,数日前已将那锦囊文书瞒过梁大器偷偷移入梁府,密藏在凉轩的金鱼缸内。” 
  陶甘道:“王玉珏也正是在密室中被老爷用镇纸玉虎打死。” 
  乔泰问:“老爷又是如何判出那锦囊文书必藏在金鱼缸中?” 
  狄公笑道:“当时梁府的宅院花园几已变卖一空,梁大器平日行止憩息又在凉轩、卧室两处。卧室许多不便,故我断定锦囊文书必藏在凉轩中。——凉轩内别无他物,只有一架鹦鹉与一缸金鱼。金鱼缸内正有一凸起的白瓷莲蕊,正合文书形制,端的可疑。且那日我在凉轩等候时,正拟伸去缸中喂食,那几尾金鱼惊恐乱窜,都有意躲避白瓷莲蕊。——这正可说明刘飞波白瓷莲蕊内嵌藏文书时,缸中金鱼必受折腾。惊恐之余,金鱼也学乖巧了,见有人探手入鱼缸,便四面逃窜,远避那白瓷莲蕊。——我大胆尝试,果然拿获重要罪证,将黑龙会一网打尽。” 
  狄公收起钩竿:“可见这鱼也是通灵性的。你看,它们知道我等五人来此,意不在鱼,故也不来凑趣。半日只钓着一条,还是自愿上钩的,不避刀俎。——我们不如也放了它吧。”说着倒了鱼篓放生那鲤鱼去了。 
  南门湖上一片玻璃晶亮。 
  乔泰沮丧道:“不避刀俎,正应了杏花的命。保不定正是杏花变的哩。如今听说大仇已报,贼首伏法,好不得意,竟忘了身亡根本。” 
  狄公脸上堆起愁云。此时凉风乍起,波理回漩,白日正隐在一块乌云背后。——远处汉源城家家户户正升起炊烟,一派宁静祥和的气象。 

  (全文完)
  …

  第六部 红阁子

  简介
  “只是当那小崽子窜进红阁子时,我才惊醒过来,知道事情不妙。你说,快,快,将姓陶的死尸拖进卧房。又将匕首塞在他手中。锁了房门,再将钥匙从窗栅扔进去,你我也匆匆逃离了红阁子。——谁知那日一分手便二十年。再也不曾见着你的踪迹,想死我了。当中变故迭生,时疫卷来,官府焚街。我从死尸堆里爬出,拾得性命。遂冒了一个名叫凌碧云的妓女身份苟且到今日。” 
  “二十年来我一直悬念着你,几乎片刻夫辍。我曾听说你在朝中当了大官,忽而又听说你染了不治之恶疾,再也不敢见人。——好了,昨日的噩梦全醒了,黑云驱赶净尽,你又静静地伏在我的胸脯上,象一匹听话的羊羔。你那身影仍是当日夕阳下的天神一般孔武有力,彤光四射。哎哟哟” 
  凌仙姑轻轻地抚摸着象羊羔一样伏在她胸前的李经纬。一啼一声地呼唤吟叹。 
  狄公再看时,李经纬独眼早已闭合,已是一具腥臭的新尸,蜷缩在凌仙姑怀里,一动不动。 


  第一章

  黄昏,狄公、马荣两骑并辔沿着一条与金华江平行的官道急急驰驱。 
  夕阳如火,热风追随。两人衣袍早湿作一片,粘贴在背脊上,十分狼狈。奔驰了一整日,都觉口唇焦敝,困倦异常。 
  “老爷,前面隐约闪出灯火,恐有市镇。我们且去投宿,明日再行。”马荣道。 
  狄公点了点头:“前面果有市镇,必是金山埠无疑,离金华城尚有六十里哩。” 
  官道西边出现一座小庙,佛事正。山门内外香客拥簇,一派烟烛。老高耸起一幢草草扎就的纸木牌楼,牌楼下旗旌林立,冥器堆积,四周团团悬挂的白纸鬼灯早点亮了。供案上一盘盘、一迭迭时新果瓜、蜜脯糕饼。 
  “祭鬼终末三日,竟是这般隆盛。”狄公叹道。 
  原来民间七月十五开始祭鬼,三十大晦终止。临末三日尤是高潮,十分闹热。百姓都看作年节,虽不甚敬诚,却供祭得有声有色,极富场面。 
  马荣缓辔正看得有趣,迎面又见耸立一幢石头大牌坊。当着路口。重歇山檐,双狮拱卫,十二根石柱虽经风雨剥蚀,仍嶙峋硬朗。牌额上书着“金山乐苑”四个大字。 
  狄公道:“果是金山埠了。这乐苑大有声名,内里多是花街柳巷,处处调脂弄粉,户户品竹弹丝。漫说是这里婺州的风流渊薮,占了绝大风光,便是杭、台、温、衢、处各州县的公子王孙、官绅商贾都麇集来这里图欢销魂,认作是纸醉金迷地、温柔富贵乡。” 
  (渊:深水,鱼住的地方;薮:读‘叟’,水边的草地,兽住的地方,渊薮:比喻人或事物集中的地方。婺:读‘雾’,古代州名。衢:读‘渠’,古代地名。麇:读‘群’,成群;麇集:成群聚集。——华生工作室注) 
  马荣咋舌道:“原来此等气候。老爷,何不今夜便去乐苑内投宿,观玩一遍。” 
  狄公笑允,遂策马穿过大牌坊,跨过一座小小拱桥,进“金山乐苑”。 
  马荣又道:“老爷,我见这桥堍上刻着‘易魂桥’三字,越发动心了。那桥下的溪水都漾着胭脂金粉哩。” 
  (堍:读‘兔’,桥两头靠近平地的地方。——华生工作室) 
  乐苑内红灯处处,香风吹拂。绿树荫里。绣阁朱楼鳞次栉比,隐隐传来檀板丝竹声。穿过赵公庙,前行没多路,向北转折便看见一爿大客店,彩布招儿绣着“永乐客店”字样。门口兀自灯火一片,进进出出,人如流水。 
  两人下来坐骑,去客店外一株古柳边系拴了,弹了弹衣冠便进去永乐客店。 
  胖胖的店掌柜正立在门口,揣着个铜水烟筒十分悠闲地与客人寒暄打话。狄公上前曲躬行礼,意欲投宿。 
  掌柜见是客商穿扮,忙堆起笑脸作揖道:“不瞒客官,小店住客已满,没有房间了。——这半个月来天天如此,还望两位别处旅店问问。” 
  马荣性急,忙道:“掌柜的,房金再高,我们也认,只须一间让我主人住下便行。这么晚了。再哪里去寻旅店?寻着了,保不定也住满了。” 
  掌柜去帐台上抬出登记簿册翻了翻,面有难色。 
  这时花白胡子的帐房凑上来道:“让这位客官住红阁子如何?” 
  胖掌柜皱起了眉头。“红阁子固是本店上流的客房,今夜也正空着。只是房金昂贵外,还有许多不便” 
  马荣道:“既是贵店上流客房,有何不便。租与我们便是了。 
  掌柜的道:“这个这红阁子依例只住一位客官,女眷不限。你两个也不便。” 
  “我早说过,安排了主人便行。我可以另投他处,胡乱找个小客栈。” 
  狄公道,“我们明日一早便登程赶路。只此一宵。权且将就。” 
  胖掌柜还在犹豫,难色未退。花白胡子帐房赶紧拿了笔砚叫填登记簿。 
  狄公拈笔蘸墨填了“七月廿八”、“狄仁杰浦阳县令”、“由京师来赴任所”、“随从干办马荣”等几项空目。 
  胖掌柜看了,心中一惊:“原来是浦阳正堂狄县令屈尊贶临。小店蓬荜生辉,荣幸之至。只是适才说了,这红阁子有些不稳便” 
  (贶:读‘况’,赏赐。——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笑道:“既无人居住,何必空着不赚钱。依例交纳房金,掌柜的不必再多说了。” 
  花白胡子帐房擎着一盏灯笼引狄公、马荣曲折进去店后花园。一路花木扶疏,珍果排列,洒扫得十分干净。客人来来来往往,也是衣冠楚楚,随处可听得歌舞吹弹袅袅靡靡的声音。 
  须臾便见到一幢玲珑纤巧的小阁楼,里里外外沐了红漆,光亮照人。 
  “这里便是今夜狄县令下榻的红阁子。——后面是一座大花园,四面不与其他楼舍毗连,十分幽静。这红阁子平昔也是专门迎候达官贵人的,租与狄县令正合谱。只是” 
  狄公问:“只是什么?” 
  老帐房抢了捻颔下花白胡须:“只是太幽静了,恐也不便,遇有缓急,叫人不应。” 
  狄公笑道:“如此风清月白之夜,一正需独个休歇,无故叫人作甚。” 
  老帐房唯唯,再不作声。上去五六级白玉台阶,推开红阁子的雕龙门,高擎灯笼引狄公、马荣进来阁中。 
  阁中装饰得富贵堂皇,门窗桌椅、案几屏风皆仿古制。东面壁上挂下几轴金碧山水,西面门外是一方小小露台。”露台三面绿荫覆盖,紫藤缠绕。露台下花木丛簇,密蓁蓁、碧萋萋,正是大花园的一角。远处一幢高峨大酒楼,灯火辉煌,正传出断断续续的丝管歌乐。 
  老帐房又开口:“这阁子里外一抹儿沐红,原先有匾额,书作“如璊阁”,我们都叫做红阁子。——不知可趁狄县令意,权且委屈一宵。这是外厅,卧房在里间。”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柄钥匙去开门锁。 
  (璊:读‘门’,玉色赤。——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惊异:“这一室之内的卧房,何需装锁。” 
  老帐房答非所问:“这锁内装双簧,里外能开。钥匙自古只有一柄,交客官自己掌着。” 
  卧房门打开,房内同样也全沐了红漆,还铺了红地毯。灯笼照耀下红光闪烁,正合着窗外射来西天最末一弧晚霞景象动人。 
  狄公见衾帷床席,皆极珍异,墙角窗栅,纤尘不染,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老帐房见狄公满意,乃觉放心。 
  “狄县令请自稳便,我去唤侍女送茶上来。不知狄县令晚膳去花园酒楼,抑还是房中侍候。” 
  “我身子困乏,不想再出去了。你唤仆役将晚膳送来房中。马荣,你呢?” 
  马荣道:“我上街去吃。哦,我们的马还在外头哩。” 
  老帐房笑道:“这事尽管放心,我这就叫人牵进马厩去喂麸料。”说罢伛偻着身子告辞。 
  (伛偻:读‘鱼旅’,腰背弯曲。——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问:“马荣,你今夜拟住哪里?” 
  马荣笑道:“若大一个金山乐苑,花花世界,还怕没个宿夜之处。老爷放心。” 
  “我只不放心你身上的两颗金锭。你京师的二叔劳苦一世,无儿无女,将一身积蓄赠送与你,可不是让你酒色逍遥的。” 
  “老爷,这两颗金锭是要留作晚岁生计的,造一堂屋,买一条船,我怎会不知珍惜?——这手头还有二两碎银,今夜花销,足足有余。” 
  狄公取笑:“小心被歹人诈去,偷儿窃去,姐儿哄去。 
  记住,明儿一早便来这里找我。赶到金华城里吃午膳。 
  我还要拜访同年僚友罗应元县令哩。” 
  侍女托着木盘送来一盅香茶。狄公吩咐搁在露台的圆茶几上。 
  侍女退下后,狄公独个坐在露台上慢慢饮啜。夜风如丝,微微凉人,他伸了伸僵直的双腿,十分舒适。心想饮完香茶,即去客店汤池沐浴,再美美吃一顿猪肉菜饭,便上床早睡。 
  突然他感觉有一团黑影监视着他,渐渐逼近身边。他猛地跳起,环视四周,露台上并无异象。门里外厅也没见有人。他趴上墙头窗户窥探卧房,也没见什么奇怪的踪迹。心中生疑,怕是幻觉,又拨开紫藤,跳出露台玉石栏杆,在树丛深处搜索了一阵。这时周围一丝风也没了,灌木丛外歌弹吹唱之声清晰可闻。 
  狄公再跳进露台,猛见紫藤架一串串花朵背后闪出一角洁白的裙幅,一个绝色的女子亭亭玉立在露台的圆茶几边。裙下故意间露出窄窄金莲。 
  狄公初时还以为是侍女来送晚膳,及定睛一看,方觉诧异。那女子非唯没托木盘,而是摇着一柄象牙细骨檀香扇。——肌凝冰雪,脸衬朝霞,满头珠翠,艳光四照。 
  那女子轻移莲步,娉娉袅袅走上前几步,一对妖冶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狄公。 
  狄公大声问:“你是谁?怎的无端问来这里?” 
  “闯来这里?哈哈,这里几时成了阁下的私宅?”女子浪谑笑道。红唇里露出两行碎玉,妖媚动人。 
  狄公生怒。“今夜我租下了这红阁子。小姐素昧平生,如何擅自近来这露台?” 
  女子咯咯又笑,眼中闪出目空一切的光芒。 
  “原来如此。阁下乍到初来,恐怕还未听说起我的名字吧。” 
  “敢问芳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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