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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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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答案似乎呼之欲出,然而这数日寒悚的经历却令他不敢对世事再抱任何荒诞的希望,那些最亲切的,最信重的,都可于一朝颠覆,他又如何敢奢望,上苍厚待他如此?

迎着他的目光,秦长歌旁若无人的起身,先是对着目光惶然的江太后温柔一笑,笑得她激灵灵一个寒战,缩到床角,秦长歌才对萧玦道:“陛下,今日所闻所见,可有顿悟?”

“你是谁?”萧玦渐渐镇定下来,冷锐双目紧紧盯着这个突然出现在长寿宫内殿的神秘女子,“你不是宫女……你是为长歌报仇而来?”

“我是谁?我想您应该知道,我是先皇后的人,我要做的事是为先皇后报仇,而这本该是陛下您的事,”秦长歌语气平静,“可惜您宁愿蒙昧双目,也不愿正视现实,如今,真相已行至眼前,您待如何?”

一指江太后,她道:“事发当天,赵王陛下扮演了什么角色,有些您已经知道了,有些您还不知道,我如今只想当面问您一句,您,愿意知道么?”

您,愿意知道吗?

秦长歌觉得自己很仁慈的,给了萧玦一个机会。

你愿意知道,那么我将处置权交给你,妻仇夫报,天经地义,死去的睿懿看着你,活着的老鬼我本人看着你,想知道我是谁?行,可你不尽你的义务,我怕你没面目去见重回的秦长歌。

你不愿意知道,那么,抱歉,从此我与你陌路,秦长歌不与满嘴叫嚣爱情事到临头却以各种乱七八糟理由放弃爱人的伪君子纠缠。

洞彻人心的开国皇后,从不玩那些矫情把戏。

浅笑盈盈,秦长歌好整以暇的等待,将一把宫扇的丝穗,慢条斯理的打散再理顺。

萧玦盯着她的动作,半晌道:“朕相信阿琛。”

秦长歌小心翼翼的将本来已经很顺的丝穗理得更顺,抬眼,微笑,“嗯?”

萧玦的目光在黑暗中依旧是明亮迫人的,“天子无私,你我何必在暗室窃议赵王无辜与否?你若有如山铁证,便拿出来罢!朕予你叩阍首告无罪之赦,容你金殿之上,剖陈冤情,将一切坦示于众目之下,先皇后被害一案,朕要天下人亲眼看着朕如何为皇后正名,朕也要如刀史笔,永无鱼肉朕之机会!”

“只是,”他森然道,“如果这些都只是你的计谋安排,都只是一个为陷我皇弟入彀的局,如果你不能证实他有罪却被他证出他有冤……你该知道以民诬告皇族的后果。”

秦长歌深深看了萧玦一眼。

他何尝不在逼自己?

他何尝给了自己退路?

萧玦啊萧玦,你也害怕自己最后会心软,会在爱弟与爱妻之间难以抉择,会以所谓逝者不可追,生者当珍惜的理由劝说自己,放过萧琛?

看着不过短短数日已经瘦了一圈,眼下也微微生出青黑的萧玦,想起当年石板桥寒霜之上的清雅少年,想起那对含泪微笑推让热糕的兄弟,难得的有些心软。

嗯……不逼你了……你,且看着吧。

“那么,陛下,准备好看我的状纸吧,”秦长歌微笑漫步而过萧玦身侧,香气和语声一般沁凉,“还有,准备好红巾翠袖吧。”

乾元三年,冬,腊月初一。

癸末年,癸亥月、戊申日。

宜:祭祀、沐浴、捕捉、畋猎、结网、扫舍。

忌:嫁娶、纳采、订盟、安床、动土、安葬。

天高云淡,澄江似练,风从远处高岗上经过,带着一缕未凋的落叶的芬芳,掠起女子黑发素袖,她微微仰首,似在聆听来自遥远更远之处的神秘之音,良久,轻轻吟:

“请共星辰起,看长风,穿帘入户,不绝如缕,拂我红尘三千梦,不谢流光如许。舞长剑,旧时难记?且谱红颜香墨里,弄银筝弦乱得新句,裁沁雪,化冷雨。”

“尘寰旧事何须寄,叹传奇,豪情未已,怎生付与?云海苍茫风将起,且共椽文赋取,暂搁却,倾心华曲。休忆当年龙荒雪,向来此岚气下烟雨,论兴亡,铁蹄底。”

她语声清淡,神情高远,祈繁立于她身侧,听着这境界豪迈之词,凝注她神情,半晌微微一叹。

本因面临重大事件而有些兴奋有些惴惴不安的心,也因眼前女子凝定雍容恒静如一的风华气度而渐渐平静。

只有萧包子不管将要发生什么,牵着娘的衣角,叽咕,“你最近很不义气,到哪里都瞒着我。”

“我去整人,”秦长歌弯身对儿子微笑,“少儿不宜。”

“整人没有我怎么行?”包子抗议,“我从小毒天天有,大毒不绝手,你没我熟练。”

“这个我比你熟练,”秦长歌笑得很诚恳,轻轻在儿子耳边道:“没有我的胎教,哪有你的奸诈?我练了几辈子,你还早着呢。”

她起身,看了看那些面色灰暗跟在身后的人们,一笑。

“诸位,你们的夫人儿女小妾姘头以及心爱的银子珠宝房产庄园以及名声地位蝇营狗苟……在你们做完你们该做的事之后,都会完好无损的归还你们——不要担心我的信用问题,因为即使我信用不好,你们现在也必须听我的。”

手一伸,祈繁递上一沓纸卷。

拍拍纸卷,秦长歌微笑,“做皇商还是做得很成功啊……”她向伤病未愈却坚持要送她的楚非欢眨眨眼,轻笑道:“放心,罪恶应当受到惩罚,而真相终究要大白天下,到那时,你失去的,也该能拿回来了。”

“我不需要拿回来,”楚非欢静静看着她,“我只希望你每次都能好好的回来。”

“当然,”秦长歌蹲下,看着他眼睛,“我从未辜负过你的希望,不是吗?”

微微一笑,楚非欢理了理她的发,手势轻若拨弦,“嗯。”

站起身,秦长歌看向容啸天,后者对她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

秦长歌颔首,转身,潇洒的一挥手。

“告御状去也!”

冬日的阳光有些空阔的意味,白亮亮的照在郢都府衙门前清净的街道上。

“咚!咚!咚!”沉厚的钟声,在郢都府尹门前巨鼓前响起,声若闷雷,远远的传开去,惊动了四邻百姓,很快府尹门前就聚集了一批看热闹的人。

人们带着愕然的深情,看着那个漫不经心握着鼓槌的风致秀美的女子,有一下每一下的敲着鼓,那姿态好像生怕一不小心将鼓敲破了,他们见惯了悲愤得恨不得将鼓敲炸的苦主,还真没见过敲鼓敲得这么怕费力气的。

接下来他们更是瞪大了眼睛——因为他们看见素来严肃沉稳的郢都府尹杜长生,连帽子都跑歪了,几乎在鼓声响起的那一刻,就立刻冲了出来。

按照西梁规矩,叩阍者,先于郢都府先击鼓鸣冤,由府尹接下状纸,再根据案情决定是否递交御前,然而今日一切都是破例,内廷早早传下旨意,郢都府尹杜长生一大早就冠带齐整坐立不安的在后堂等候,此时听到鼓声,砰的一下跳起来,也来不及等长随,急急的奔了出去。

门开处,阳光下,击鼓的女子立即停手,巧笑倩兮的看过来,素衣飘拂在淡金的光线下,宛如谪尘的仙子。

呃……这就是陛下关照的,告御状的苦主?

杜长生毕竟是宦海沉浮多年的官员,早已习惯将情绪收敛在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当下也只是神色如常的按例,升堂问话接状纸。

上好弹墨暗花镶金线的状纸递上来时,他眉梢跳了跳……这纸,可非寻常人能用,这女子,什么来头?

陛下密旨只说要他将告御状之人带往大仪殿,可没说居然是这么个娇怯怯,行事奇异的女子。

他皱着眉头看了看秦长歌,缓缓打开状纸。

“啪”一声,状纸跌落在地,后称“铁面府尹”的杜长生,这回真的连脸色都变成铁色的了。

平金状纸抬头,墨迹淋漓几个大字。

“民女明霜,首告赵王萧琛谋害前睿懿皇后事。”

!!!

头昏眼花了好半天,杜长生才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一眼也不敢再看的将状纸小心封起,肃然下座,伸手一引。

“姑娘,请随我金殿面圣。”

大仪殿,宝顶琉璃龙凤华瓦,在朗朗晴日照耀下,彩光辉艳。

宫门重重,重重,在她身前一一缓缓开启,再一一缓缓闭合。

长阶上笔直立着的内侍尖细的嗓音如锋利的线般,慢悠悠割开沉肃的寂静,最后一个尾音,如刀锋般的挑刺向天空。

“宣,明霜觐见——”

她淡淡微笑,衣裙逶迤,迈步而上高峙十丈嵯峨入云的大殿玉阶,从宝盖羽扇如云侍从中走过,从鹄立雁行,衣朱腰紫的百官丛中怡然而过,从众多惊讶窥探的目光中淡然而过,雪色裙裾在深红镶金边华毯上如云逶迤,层层叠叠宛如梦境。

一个森凉而又旖旎,令人不敢惊破而见其深隐血色的梦境。

丹殿之上,金阶之巅,三十四行龙狰狞肃杀,镶金嵌玉的御座上,一身帝王朝会正式冠冕的萧玦,目光深深,看着这女子,悠然无畏,行近前来。

如见当年,即将封后的女子,凤冠云霞,俯瞰天阙。

杜长生早已俯身跪了,黙不言声递上状纸。

秦长歌盈盈跪下,向立于王公贵族左第一,神色平静看着她的赵王萧琛,一笑。

萧琛居然也回她一笑,神色淡然,毫不在意。

而御座上,萧玦屏住呼吸,缓缓展开这注定震惊天下,震动四海,关系一代传奇神后生死真相之谜的状纸。

“民妇明霜,首告赵王琛谋害前睿懿皇后事。”

“……赵王琛,怀诡阴窥测之心,施雷霆杀戮之行,诈庆寿,谋脱身,撤宫卫,隐长乐,与先御林统领董承佳,定计于暗室,行凶于皇宫,二月乙巳,擅调长乐长寿二宫守卫,以谋国母……深冤待雪,幽魂长吟,元凶逍遥,是非倒持,圣贤不得载于青史,奸佞尚得荣立朝堂,天日昭昭,不见国母泣血,长空朗朗,何有覆盆之怨?……今顿首丹殿,上叩九阍,诉奸回於陛下之扆座,希以圣明之智,追索诸凶,还我先皇后清白耳!则九泉之下,深渊之底,方可含笑矣!”





    卷一:涅槃卷 第一百零一章 反攻

语气铿锵如刀击石,句句却似要溅出悲愤的火花,字迹更是龙飞凤舞,仿若即将破纸而出,萧玦却轻拢双眉,将心中那个原本就觉得荒诞的希望,再次扼灭了些许。

这不是她的字……

沉思半晌,轻轻吁一口气,他不看任何人,将状纸递给一旁的内侍,道:“读。”

内侍双手上举,躬身接过状纸,目光一扫,手一颤,险些也步杜长生后尘,将状纸掉落地下。

吸一口气,紧紧捏着状纸边角,内侍庆幸自己还算镇定,没有真的御前失仪,一字字的读下去,仔细听来,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几乎在第一句话出口,肃静凛然的朝堂之上,便轰的一声炸了。

比大石砸破大仪殿顶砸上他们脑袋还令人惊恐。

上百双目光,刷的一下齐齐投向被告人赵王萧琛,再面无人色的投向一抹微笑始终不曾淡去的告状者秦长歌。

地位低的官儿已经开始掐自己的大腿,想着今日西梁变天了吗?怎么什么都颠倒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惊悚的事儿?地位高的官儿则将目光在皇帝王爷之间不断逡巡——这是不是一个信号?预示着信宠隆重的赵王陛下终于开始失势?陛下终于要对自己病弱的幼弟下手了?

唔……咱前段日子送给赵王陛下的那篓绝品福橘,不知道门房转给陛下没?能不能拿回来?

唔……上次叫三姨太去拜赵王陛下那位侍妾做干娘,成功了没有?下朝了赶紧叫她别再去串门了。

唔……自家小舅子的干哥哥的姨表侄子听说是赵王门人某某某提拔的……嗯,以后得关照门房,不给进门算了。

……

待得听到后来,越听越惊……这这这这是真的吗?传说中炸死和人私奔的睿懿皇后,皇宫中最不能提起的绝大忌讳,本就是人人皆知的不算秘密的秘密,他们一直也认为,先皇后那样的人,貌若天仙心似罗刹,已近妖孽谁能伤及?只怕这不能提的传闻,还就真的是真相。

难道真的如眼前这个小女子状纸中所言,先皇后真的早已死去,而凶手居然是皇帝爱弟,小叔子亲手制造天伦惨剧,杀了嫂嫂和侄儿?

为何?这两人据说连政见都是合契的,以往也未曾听说过有何冤仇,殿下体弱,一年中有半年不上朝,和深局后宫的嫂嫂,能有什么非杀不可的龃龉?

文官们开始伤春悲秋的感叹……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想不到那个号称西梁第一智人第一美人的女子,竟然早已香殒,而今日若不能善了,那么赵王萧琛……这个同样西梁美名第一的清雅男子,才貌人品俱为无双之选的皇家玉树,是否也即将面临陨落的结局?……当真美丽绝世的人物,都为天妒,注定如流星一现又隐,终将被雨打风吹去?

武官们开始联想到当年的秦楚二王事变,面色发白的想起在地面上被冷风吹起的楚王面皮……更多人却开始更深一层的思索,这一切,是不是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否则一个什么也不是的普通民女,如何会翻出这西梁最高层的惊天大案?会以白衣之身获准上金殿,在天下众目中为先皇后雪冤?……更重要的是,陛下好像是认识这个女子的,难道……朝局的风向标,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悄悄转了风向?或者……这一切只是个局?

暗潮翻涌,目光变幻,这一刻人心鬼蜮,影影幢幢,整个金碧辉煌的大殿,笼罩在一片惊诡的气氛中。

所有的目光,都笼罩在萧琛身上。

紫金冠碧玺珠,深紫织金丝九云蛟纹衮服九章,明紫镶五彩玉草带,羊脂龙纹玉佩,难得如此正装的萧琛,发若乌木颜若皎月,神情清淡依旧,面对众人兴味各异的目光,神色自若,仿佛那厢女子首告之人,所告之足可杀身之重罪,和他完全无关。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惊讶?愤怒?寒心?对自己如此信重的陛下连声招呼都不打,雷霆万钧的便抛出这个几可置他于死地的杀手锏的举动而悲摧?

然而他宁静容颜,如月光永恒投射于无人惊扰的碧湖纹心,一湾幽谧。

内侍宣读完毕,抿着嘴,将边角已经被捏得汗湿的状纸举过头顶,于海接过,躬身轻轻放上鎏金御案,立即退到一边。

轻轻抚着状纸封面,萧玦缓缓抬眼,看着萧琛。

目光相接,都毫无退缩,萧玦乌瞳深沉如海,而萧琛幽眸翻卷如云。

相视一瞬,各自移开,萧琛平静的出列,长袍一掀,在殿中直直跪了,轻轻取下紫金冠,端端正正在身侧放下了。

再次轰的一声。

官儿们惊疑不定的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赵王陛下一声不发便认罪了?

秦长歌却目光一缩。

萧玦抿着唇,直直盯着金砖地上的紫金冠,半晌开口,声音低沉,“此是何意?”

坦然叩首,萧琛宁静的道:“臣弟既已为人多控告,现下已是待罪之身,无论真情如何,在嫌疑未去之前,自不当再享亲王之礼,以全国家法制。”

众臣皆有赞叹之色,赵王无愧智者贤王之名,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真真雍容风范,立时便有人想起当年赵王受命主持修订国家法典,数月废寝忘食呕心沥血,一套囊括刑、民、礼的《梁训》法典因此面世,因其周全完备,立法公允,一出世便立即被周边诸国奉为上法,东燕《燕刑》,北魏《法经》,中川《法礼》,皆脱模于西梁法典——这样一个指定法律者,这样一个在修法过程中首次提出“哲人惟刑”主张,认为只有贤良哲明之士才宜管理狱政,以“敬遵天命、效忠君王、执法严正、操守清廉”为“良、哲”之准衡的英明贤王,这样一个曾于朝堂之上力排众议,一力阻止前元“赎罪”之弊政,称“刑过不辟王族大夫”的国家栋梁,如何会首先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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