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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第1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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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她半跪在他轮椅前,说,非欢,人生不过一场是非之欢。

……她说,非欢,我很孤独,这个时辰,你不能抛下我。

……她说,等我。

长歌,我等不了你了……

眼前飞旋若舞,梵花坠影,是桐花。

……桐花,桐花……宫阙巍峨,彩屏迤逦。雕刻着云龙飞凤的白玉殿门开启,现出种满了这种普通的淡紫色的花朵的玉桐宫,铺了厚厚一层花瓣的长长的玉阶在他面前展开,无穷无尽,直欲延伸向天际,他轻轻拾阶而上,足底鲜花娇艳如故,而前方仙云缥缈彩光迷离,隐约有九道飞虹横贯天际,而长风之巅更远之处,韶音奏起。

华光尽头,立着玉帛飘飞云髻高耸的女子,雪肤花貌,依稀是母妃的颜容。

……母妃,你来接我了么?

他缓缓走上前去。

女子轻舒双臂相迎,笑容婉娈,身后云霞五色斑斓,流光飞舞。

“欢儿,人生如劫,终有一渡。”

她微笑着轻轻牵过他的手。

“我等你,已有很久。”

……风声渐渐静歇,帐中桐花和迦南的香气,一丝一缕的淡去。

那飘摇欲颤的烛火,突然跳了跳,随即如被人轻轻吹熄般,彻底消黯。

黑暗笼罩了整个帐篷,隐约中似有轻声叹息,宛转悠长。

楚非欢一直轻轻捏着军报的手指,微微一松。

军报飘然落地。

……

长歌。

原谅我不能陪你到老。

――――――――

夜静无声。

一声马嘶,惊破喧嚣后复归平静的大营。

守卫的士兵直觉的抬头,便看见地平线上,一个雪人策马直撞过来,士兵惊恐的抬枪要拦,那人一声大喝,“赵莫言!”

随即士兵便觉得一阵狂风从自己身边卷过,硬生生的被卷得原地打转三个圈,才踉跄站稳。

大营被惊动,人流在聚集,战马烦躁的仰首高嘶,而那个雪人已经直奔向了主帐。

冯子光匆匆冲出来,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下对方容貌,就看见黄影一闪,主帐大帘一掀,那人已经冲了进去。

冯子光急急想跟进去,突然看见那人僵在了帐门口,随即退一步,再退一步。

冯子光怔在当地,终于认出了自己的太师,他怔怔看着那个微微颤抖的背影,突然不敢再说一句话,不敢再上前一步。

秦长歌的手,紧紧抓着帐门布帘,抓得那般用力。

她知道,不用力的话,自己一定会倒下去,从此再也难以爬起。

然而现在要怎么过去?方圆数丈的帐篷,已成咫尺天涯,天上与人间,永远无法飞渡的距离。

前方,黑暗的大帐,飘散着淡淡的奇异的香气,那一角非欢常呆的地方,他静静睡着。

那般安详的姿势,那般沉静的睡眠。

秦长歌却觉得黑暗铺天盖地的笼罩过来,一阵阵如巨石般砸向自己脑海,砸的血花飞溅骨肉尽碎,砸得神智尽失五内俱焚。

非欢睡眠极为警醒,向来微声便可令他惊醒,自己闹出这么大动静,他怎么可能不睁眼?

她为什么听不见呼吸,感觉不到生命存在的气息?

秦长歌目光颤颤抖抖的在他面上仔细梭巡一遍,手突然一松。

不!不!

不要是真的!

不要!

有什么在轰然倒下,有什么在飞快远去。

秦长歌僵立着,不肯走近。

她在帐门前站成了石人,死死盯着那一角,等待那个秀丽男子张开眼,像以前很多次那样对她微笑,说,“长歌。”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有时一霎就是一生。

……不知道等了多久。

一片沉寂无声,那个永远在她身后扶着她的肩,对她说,我始终在等你的男子,再也不能给她回应。

非欢……你为什么不说话?

秦长歌慢慢的,一寸寸的撇开手。

一点一点的挪动步伐。

一步一步,走入那彻底的黑暗之中。

十步的距离,永生无法接近的天堑。

她用尽全身力气,一步一血,丈量。

最终,秦长歌的脚尖,碰着那沉睡的人身下的木榻。

突然失却了全身的力气,秦长歌腿一软,跪倒在榻前。

闭着眼,眼泪刹那间汹涌而出,秦长歌缓缓伸手,向榻上摸索,她的手触到那昔日温热如今冰冷的胸膛,停住。

跪在榻前,秦长歌双手抱住那逝去男子的躯体,将头倚在他胸前。

这一刻我不为听你永远消失的心跳,这一刻我只想给你最后的一点温暖。

非欢……

……那年的栈渡桥上的桃花,开灭了一个人一生的繁华,她越桥而过,而他在桥下冰冷的水下洇开血花。

“长歌,我希望这一生,能有个独属于你我的秘密。”

非欢,从此后,我便又千千万万个秘密要和你分享,却又到哪里去找你来聆听?

……炽焰帮里,满桌佳肴突然令人乏味,他怔怔看着那个袖囊里的玉佩,看见那一幕烟华消散,英杰自云端跌落,垂死挣扎于泥淖。看见重伤、残疾、背负着被兄弟误会剿杀和皇后死去的苦痛,苟延残喘的于街角巷肆,失去武功无力谋生,最终沦为乞丐的他。

然而他只是淡淡说:

“你……武功未复,现在很辛苦吧?我陪你……从头开始。”

非欢,你陪我从头开始,为什么不陪我一起走到结束?

……施家村暴雨之夜,万千杀机凝于一线,那个隔窗而语的男子,一袭蓝衣清如仙渠之水,以此残躯,冒雨而来,解救她于千钧一发,他沉静的眉宇之间,波澜不惊,没人看得见背后的苦痛和挣扎。

“我昨夜只觉心神不宁,非同往常。”

非欢,这一生我与你时时默契心灵相通,为何却连最后的一面都无缘相见?

……幽州内乱,诈昏的李瀚于万军中暴起,剑光刹那间到了他的胸口,换得她惶然回首,无限自责。

他只是浅笑,“如果我需要你的保护才能生存,那我还不如立即死去。”

她急急辩解,他说:

“我只是,永远不想让我在乎的人,为我忧虑担心。”

非欢,你错了,重生以来,从来都是你在保护我。

非欢,这一世我终将不再为你忧虑,却换了此生永久疼痛于心。

……忽有大喝惊天而来。

“让我进去,和人共死!”

她于混沌中惶然回首。

……万民围困,群情愤怒,她被困中央,如一叶小舟,随时会被暴民的人海撕碎,无限嘈杂拥挤之中,万众瞩目中,声音低微,中气不足的男子,轻轻道:“如果我不能救他,我希望能和他死在一起。”

非欢,你为什么要食言,最终选择了,死在我之前?

轰!

神灵之手大力聚齐开天巨斧,恶狠狠劈裂了无辜的大地,地面抽搐颤抖,撕裂痉挛,不堪痛苦的,将所有依附于其的物事,悍然抖落!

猗兰之殿,她迎着如铁板击面而来狂风发力而奔。

……远处明光闪耀,废墟之间,哧哧闪烁着火花的引线,不愿独生的他的稳定的手,毫无畏惧的凑近那火光。

她满身冷汗的奔上,扑下。

“我们都不要死。”

非欢,这一生你从无违拗我任何意志,为何这最重要一句,你选择忘记?

……谁的心脏,永久的留在了南闵的一碧深翠。

那个鲁莽而鲜明的男子渐渐化为青烟和惨白的灰末,远远飏向遥远的东方,那里,最东方的青玛神山沉默伫立千年。

“啸天,我对不起你。”

非欢,直到这刻,我终于明白了你这句话的意思。

你所经历的选择,为什么从来不肯让我参与?

……碧水之中,谁的指尖,轻而缓的划在了她的心上?

青衣蓝衫柔曼纠缠,彼此的黑发在流动的水中轻轻拂动,水流冰冷而相接的唇却温暖如春。

那一刻是谁攥住了谁的手,在手心一字字刻下心中盘桓已久却始终不愿出口的希冀。

“我多么害怕再次失去你。”

“原谅我,我只想有一刻拥你在怀的真实感受。”

非欢,我亦多么害怕失去你,然而此刻,噩梦成真。

……是谁轻轻凑近耳边,语声低如极远海岸掠来的清风。

“长歌,我曾多么希望,此生能娶你为新娘。”

非欢,心愿犹在耳,你却撇手弃我而去。

……是谁微笑俯身,唇如蝶翼,落于长睫。

清淡如佛手柑的气息恍惚重来,如飘落的轻烟悠悠笼罩,明月之下,满室辉光之上,秀丽男子一一珍重吻过双眸。

“长歌,此生我从不愿意对你有所隐瞒。”

“长歌,今生今世但望你不要再为谁流泪。”

非欢,你坦诚一切,却隐瞒了最重要的生死之择;你不要我流泪,此刻我却仿佛要流尽一生的泪水。

……是谁的秀丽身姿被月色星光剪影成清逸弧度,佳节里高楼上清风鼓荡,吹起长发蓝衣,而前方苍穹之上,满载祝愿的天灯飞远。

“长歌,我唯愿这盏灯,放飞你人生里所有的寂寞、仇恨、无奈、悲苦,给你带来永生的幸运、喜悦、美满和幸福。”

非欢,心愿美好而现实无限冷酷。

我人生里所有的无奈和悲苦,俱在此刻;所有的喜悦和幸运,随你离去而被放飞。

……

长夜漫漫,悲苦不已。

帐外的光影变幻,由亮至暗再亮再暗,时光缓缓前行,不因人间离别而怜悯停步。

雪却一直在下。

秦长歌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没有变过姿势。

她只是静静伏跪在楚非欢榻前,伸长手臂,紧紧将他抱紧。

她靠近他的心脏,却再也听不见想要听见的心跳。

风穿越帐门,带进落梨般的碎雪,那风如此的凉,似是很多很多年前,那冰凉的湖水。

那年的碧湖,湖水中央回首的少年,秀丽眉目亦如此清凉。

他说,“那日,其实我不是要寻死。”

“我只是觉得,湖中心的那朵芦花,特别的美一点而已……”

那一朵芦花,如今飞到了哪朵云上了呢?

三更落雪,万里冰封,凰盟三杰和开国皇后的知己传奇,从碧湖秋水的初遇到边塞孤枕的星火,那原以为可以永不停歇的纠缠、追随、等候,在那个夜半飞雪的凄冷的夜,缓慢的画上最后的终止符。

刹那间一生流过,一滴泪作别你我。

――――――――――

“下雪了。”

萧玦勒马,仰首看着天际飘落的雪花,心里突然有些模模糊糊的不安,一闪而过。

他直觉的皱眉思索,却没找出内心里那阵突然的烦躁的缘由。

没什么好担忧的,和白渊已经交战一日,他抢先一步扼守禹城关隘,已经将白渊的大军围困住,单绍的援军也到了,两军合围,兵力足达六十万,今夜最后一次猛攻,应该就能把已经出现慌乱的燕军打散。

要么是长歌?可是据传报,虎口崖长歌大胜,何况素玄在她军中,至不济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萧玦扬眉笑了笑,将那不安抛开。

胜利在即,逐鹿之手将落幕,过了今夜,天下将再没有可以和西梁抗衡的力量,彻底一统诸国,剩下的只需要时间。

对他来说,最满足最愉快的不是即将而来的天下大帝的无上至尊,而是,长歌。

杀了白渊,恩仇俱结,长歌心事得解,当能抛下一切,和自己双双与归,如果她不喜宫廷生活,自己也可以早点扔了那劳什子皇位,和长歌双双策马,笑傲天涯去。

想到那些并肩看夕阳,茅屋话桑骂的平淡却永恒的日子,萧玦的笑意越发明亮,目光闪耀如天际星子。

“陛下。”

先锋李骥的声音惊破他的幻想,萧玦转头,“嗯?”

“燕军开始对左翼猛冲,好像打算突围,请陛下示下。”

“左翼么?”萧玦慢慢勾起一丝笑意,策马看了看前方战况,果然被围的燕军开始猛攻,隐约还可以看见黄衣红甲的士兵浪潮中,黄色彩凤的旗帜。

“陛下,燕军这么明显打着帝旗突围,倒未必可信,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以白渊之狡诈,他要护主突围,定然不会这般彰显旗号,臣以为,这定是佯攻。”

“哦,那你觉得呢?”萧玦回身笑看李骥。

那男子决然答:“当守右翼!臣已经派军加固右翼防守。”

萧玦哈哈一笑,道:“错!”

李骥瞪大眼,看着萧玦,萧玦微笑着拍拍李骥的肩道:“你也算是知道点白渊了,但知道的还不够多,不过你有句话说得对,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白渊这个人,洞察人心,他知道你定然有此一疑,因为国师大人智慧名动六国,绝不会蠢到公然打旗号突围的地步——于是他就这么蠢给你看。”

李骥愕然道:“难道……”

萧玦一扬马鞭,朗声道:“朕是老实人,老实人也是可以逮狐狸的,走!”

―――――――――

包围圈的右翼,相对薄弱,部分骑兵被秦长歌带走,机动性和冲击穿插力受到影响,而东燕这一批突围的,以重甲步兵为先锋,随后是重骑,随后轻骑,中军再次,强力冲击西梁方的密集阵型。

萧玦赶到时,只看到彩凤旗已经过了己方一半防线,旗帜下那普通士兵装扮的男子,不是白渊还是谁?

忍不住畅快一笑,萧玦长剑一指,提足真气喝道:“白渊,玩花招有用吗?倒不如痛痛快快过来与朕一战!”

“跟你打架很有意思么?”白渊似笑非笑看着萧玦,目光流转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淡淡道:“打架是粗人的事,能不做就不要做的。”

萧玦气极反笑,皱眉看他,“你想不战而胜?白渊,你号称智人,如今这情势,你觉得你还有胜的可能?”

“是没有,绝对没有,”白渊微微一笑,慢条斯理从怀里取出那管紫竹箫,很爱惜的拂拭了遍,道:“但是智人,就是应该于不可能中制造可能的,就是应该草灰蛇线,伏延千里。”

他用微带怜悯的目光看着萧玦,突然拨马就走。

萧玦自然要追。

萧玦的护军层层维护而上,生怕那箫中飞出暗器来,萧玦一把挥开护卫,道:“朕自己又不是木头,看见兵器过来不知道闪躲?”

白渊忽然返身,一弯身捞起马侧玄铁黑羽长弓,遥遥对准萧玦。

萧玦大笑,道:“比箭么?好!”

他一伸手,从箭筒里抽出三只金箭,手一掣搭于自己特制的长弓,满弓如月,金光灿然的重箭亦一步不让的对准白渊眉心。

战神萧玦,当年纵横沙场,箭艺可谓独步天下,多年前秦长歌就曾说过,单论箭术,天下当无超出萧玦者。

“嗡!”

白渊一箭如电,破空而来,隔着人喊马嘶正在厮杀的军队,依然能听见那利箭格列空气发出的尖锐之声。

萧玦却觉得这一箭好像并不能算白渊的最高水准。

然而他依然没有掉以轻心,手臂一振,三箭连射,射箭那一刻,眼角余光好像看见白渊突然弃弓,举箭就唇。

箭出,快如追光,第一箭便迎上那黑色重箭,将那箭劈成两半,那两半重箭余势未尽,一分左右再次呼啸而来,然而萧玦的第二箭第三箭也到了,连珠而发,也神奇的在半空中一分左右,精准的将分成两半的箭再劈四片。

西梁士兵目睹这神乎其技的箭术,都不禁哄然叫好。

那被劈成四片的箭,居然还向着萧玦袭来,只是余力不尽,前面三支还没到萧玦近前,就被中军护卫打落,最后一支,一个士兵横枪拍落时,突然尾部炸出一段黑色物事,那东西在那士兵抢上一碰一弹,突然加速,越过挥挡的人群,一道流光般向萧玦射来。

萧玦扯了扯嘴角,白渊果然还有手段,只是这箭,依旧不可能伤着自己了。

他挥剑,欲挡。

却有箫声突起。

粗嘎,暗哑,毫无音律美感,甚至难听得令人想捂耳的声音。

萧玦突然颤了颤。

……心深处有一处凝固了的天地,突然被什么东西悍然一劈,豁开了一道裂口,涌出一些飘摇如水中海草的变形的物事,似是消失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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