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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寒-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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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五脸上露出兴奋之色,恭声道:“是。”
    戚少商见张五还很容易便露出一种少年人的气盛和顽谑之色,便道:“敢问五哥,今年贵庚?”
    张五慌忙道:“戚寨王,千万不要折煞小人,叫小五即可。我叫张五,原字五可,今年十九,我们跟随爷,以先后入门定长幼,所以廖六虽比我年长,但因迟我两年入门,只好屈居老么。他原名廖六德,其实无能无德。”
    只听廖六在外笑呻道:“死老五,你又在背后嚼舌什么?”
    张五笑骂道:“你这小六子,五哥也不呼唤一声,没长没幼的鬼叫什么!”
    刘独峰笑道:“他们就是这样,爱闹爱玩,入我门下,正经事儿没办成几件,倒爱钻邪门歪道,嬉笑玩闹……”说到这里,忽然念及云大李二蓝三周四已死,心里不禁难过顿生,话也接不下去。
    戚少商因为先前已深觉愧疚,现下知道刘独峰伤怀,就没有特殊的感触,反而生起一种奇怪的对照:云大等六人,加入刘独峰门下,以先后定辈份,一如“四大名捕”投效诸葛先生门下一般。可是,“四大名捕”,名满天下,威震八表,这六个人却只是跟从,在武林中,既无鼎鼎之名,也无赫赫之功,可见人的命运与际遇,是何等的不同。
    一个人无意间的一个决定,足以改变他的一生。
    ——息大娘如果不维护他,现在“毁诺城”想必固若金汤。
    ——雷卷若不支持他,江南雷家便不会兵败人亡。
    ——连云寨的兄弟不跟着他,也许便不会有这场浩劫!
    “到了!”
    这一声语音,把戚少商唤回了现实。
    掀开帘子,日正黄昏,几棵苍劲的松树,掩映着一角的庙字。
    戚少商看看古旧的匾牌,上面写着几乎被尘网遮没不见的字。
    “山神庙”。
    这庙字已失修多年,廖六找了一处比较干净的青石板,找了两个破垫子,一个替刘独峰垫下,另一个要给戚少商,戚少商摇摇了手,谢道:“不必。”
    俟廖六生起了火,要烘热干粮和葫芦里的酒之时,张五已静悄悄的溜了回来。
    他虽然像狸猫一般无声无息的闪进了庙门,刘独峰已然察觉:“怎样?”
    张五立即顿住,垂手道:“禀爷。他们知道我们在这庙里歇脚,便在一里外的军家歇脚,我过去张了张,的确是那九位‘无敌人物’。”
    刘独峰抚髯正欲说话,发现长髯收拢钩到腮边去了,嘴里道:“这九人居然跟得上来,也算是个脚色。”
    张五道:“爷,要不要我这就去打发打发。”
    刘独峰道:“急什么?等小六子煮顿好吃的,你们两人才一块儿过去。”
    张五道:“爷,打发他们,我一人就可以。”
    刘独峰望望天色,“天快要黑了,摸黑下手,事半功倍,而且也好叫他们认不着点子。”
    张五转首向廖六嚷道:“小六子,还不快些把食粮弄好,咱们要去闹乐子哩。”
    廖六迳自把干肉往火上烤,撒了一些调味料儿,笑道:“快了,快了。咱们打发掉那几位无敌的大爷们,这些草上的火头还未熄呢!”
    刘独峰向戚少商笑道:“你看,我这几位伴在身边的人,还倒像小子们闹着玩哩。”
    戚少商又想起他那一群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一块嫡闹、癫在一团的兄弟们,不觉心里一阵黯然。
第六十三章 临死前,照镜子
    干粮——恐怕是江湖人最怕吃但最惯吃的食物。
    人在旅途上,不是那里都有食肆、酒楼以供疗饥的,为了不饿在荒山僻壤,带着干粮上路是必须的。
    不过绝少有人像他们手上的干粮那么美味——经过廖六的泡制,这些干粮比大鱼大肉还叫人垂涎。
    戚少商忍不住赞道:“六哥的手艺真是一绝。看来‘厨王’尤知味真要让贤了。”口里刚提到尤知味,心里就念及息大娘,一时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在心里狂喊,叫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她……他现在自身难保,命在旦夕,一生全无希望,再要想息大娘和从前的老兄弟,除了倍加伤心,肯定无济于事。
    廖六谦了几句,和张五扫出一块干净之地,用草席垫底,再以缎绒覆盖其上,置妥小枕、暖毯、拨好火芯,这才向刘独峰请命:“爷,属下跟老五去把那干烦人的家伙撵走。”
    刘独峰盘膝而坐,眼观鼻,鼻观心,手捏字诀,正在默练玄功,“去吧,可是别杀伤人。”
    张五道:“是。”两人并未走开。
    过得半晌,刘独峰奇道:“去啊。”
    廖六道:“是,爷。”仍不离开。
    刘独峰睁眼:“嗯?”
    廖六眼珠子往戚少商坐落处转了转:“爷要自己保重。”
    刘独峰莞尔一笑:“不碍事的。戚寨主不会趁此开溜的。”
    戚少商心里明白,插口道:“我就算想溜,在刘大人的法网下,也逃不了。”
    廖六道:“这样,咱们去了。”
    刘独峰挥手道:“去罢。”心里却有些纳罕:怎么两名跟随自己多年的部属,今晚却如此婆婆妈妈起来?
    张五、廖六常抬着刘独峰追捕犯人,翻山越岭,而且还不让轿里的刘独峰受震动,轻功自然极高,再加上他们藉夜色施五遁隐身法,更加是神不知。鬼不觉。
    他们分头而去,不久后又在一株被雷劈了一半的盘根古树下会合。廖六吐吐舌头说:“那叫洪放的,耳力不错,我还险些儿教他发现了呢。”
    张五道:“他们是分成三批,以东、南、北三个方向,各距一里,离山神庙也有一里之遥,各有三个人,照这情形,一旦有啥风吹草动,他们必有一套自己的联络暗号。”
    张五想了想,道:“这阵势摆明了是三面包团,网开一面,那向北之处是易水南流之秘魔崖,谁也渡不过去。”
    廖六道:“他们一批三人,分作三批,是跟咱们耗上了。”
    张五道:“他们力量分散,咱哥儿俩正好逐个击破。”
    廖六微笑道:“不是击破,是吓破。”
    张五笑了起来:“难道你想……”
    廖六笑了笑,道:“这不也是挺好玩的吗?”
    火,并不是烧得很旺盛。
    这三名卫士,正是吃着干粮,他们不敢太喧闹,也不敢把火拨得太盛,便是因为不想惊动一里之外山神庙里的人。
    这三名卫士自然怨载连天。
    这三人从围着火堆开始,就一直怨个不休:
    “将军也真没来由的,偏要咱们跟着这姓刘的,受寒捱饿的,全没道理!”
    “谁教咱们是下人呢!将军叫咱们向东,咱们还敢往西走不成!”
    “将军把我们师弟兄九人都遣了出来,万一有人暗算他,岂不危险!”
    “这小地方有谁敢太岁头上叮虱子?如今不似当年,咱跟将军一起剿抚乱匪,那时可真是步步惊心。”
    “现在将军可高俸厚禄,太平安定了,咱们呢?可还不是在这里餐风饮露的!”
    “看来将军还是只宠信洪老大一人,咱们在他眼里,算不上什么东西!”
    “算了,就少一句罢。”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汉子道,“洪放比我们狠,功夫比我们强,最近这两天,他又似转了性子似的,脸上全长出疮痘来,不知是不是染了那股子寻香院的毒?脾气可戾得很,这下子跟他拗上,可化不来,都少说几句罢。”
    “不说便不说了。”最多牢骚的高个子起身伸了伸懒腰,“咱去解小溲。”
    “余大民特别多屎尿,”那个阔口扁鼻的小个子说,“你呀,你就是大瘦小溲的过了大辈子!”
    两人都调笑了起来。那余大民不去管他们,迳自走进人高的草丛里,解开挎子,正要解手,忽然觉得草丛里有样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
    ——敢情是蛇罢!
    余大民忽生一念:要真的是蛇,抓起来剥了烧烤,倒也鲜味。
    想到这里,食指大动,正俯身看准才出手,忽觉背后的火光暗了暗,有一个似哭泣、又似呜咽的声音,钻入了耳朵里。
    这声音似有若无,听来教人怪不舒服的,余大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脚下一绊,差点摔了一交,定眼看去,只见一具宽袍尸首,竟是没有头颅的!
    余大民也不是胆小的人,刀口报血杀人的事,他决非没有干过,但在荒山里这么一具尸首直逼眼前,也难免心底里一寒,暗下默念:有怪莫怪,我这下不是故意踩上去的,孤魂野鬼万勿见怪……
    但那位诉之声又隐隐传来。
    余大民这一下可听得清楚了,毛骨悚然。
    声音来自背后。
    余大民刷地抽出一对六合钩,掣在手中,才敢霍然回首。
    后面没有人。
    连鬼影都没一个。
    声音依然响着,哀凄无比。
    声音自脚下传来。
    余大民悚然垂目,看见了一件事物:
    人头!
    人头是被砍下来的。
    血溅得一脸都是。
    更可怕的是,那被砍下来的人头正在启唇说话:“还……我……命……来……”
    余大民怪叫一声,拔足想逃,但双脚怎样都跨不出去。
    他惧然警觉,地上正冒出一双手,抓住了他的双踝。
    血手!
    他以为是鬼拉脚踝,只觉头皮发炸,心跳如雷,跑又跑不掉,一时之间,只能再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后脑忽给敲了一下,晕死过去。
    余大民发出第一声惊呼的时候,围在篝火边的两条大汉都觉得好笑。
    “敢情老余踩上僵尸了。”小个子笑说。
    “没法啦,一个人上茅坑里的时候……”年纪较大的汉子说到这里,突然听到余大民的第二惨叫,他也陡然住口,抽出单刀,霍然而起,道:“好像不大对路。”
    小个子仍不怎么警觉:“怎么?”
    老汉道:“余大民不是个没事乱呼一遍的人。”
    小个子也抄起熟铜棍,道:“去看看。”
    两人掠入草丛里,蓦见一处草丛几下起伏,小个子林阁和老汉陈素,招呼一下,一左一右,包抄了过去。
    林阁掠到一处,见草丛略略移动,吃道:“呔!还不滚出来!”举棍要砸,忽然,一人长身而起,只见一披头散发、五官淌血、脸容崩裂、獠牙垂舌的僵尸,面对面地跟他贴身照个正着!
    一下子,两边都没了声音。
    陡地,林阁发出一声大叫,转身就逃,这几人当中,本就要算他的胆子最小。又因曾杀过几人,午夜梦回,已常常吓出一身冷汗,这下真的见着了鬼,可三魂吓去了七魄,撒脚就跑。
    他不溜还好,这一转身,刚好跟另一张血脸几乎碰个正着。这张血脸已血肉模糊,嘴巴裂到耳下,眼角裂到鬓边,额间一道裂纹,斜裂至颚下,一张脸已不算是脸,四分五裂,只差没松散脱落下来。
    这张脸比鬼还可怕。
    一种腐尸般的臭味,直冲入林阁的鼻端。
    林阁举棍要打,突然间,手腕一麻,那根棍子,竟“飞”了出去。
    真的脱手“飞”去,不知飞到哪里去。
    那两只僵尸,一前一后,把他夹个水泄不通,林阁又惧又怕,大叫一声:“鬼呀!——”只觉有人往他脑门一拍,便晕了过去。
    林阁见鬼的时候,陈素掠到草丛颤动之处,见到了卧在地上,口吐白沫,全身痉挛的余大民。
    陈素扶起了他,用两只手指在他额上大力摩擦着,余大民醒了一半,来来回回只一句:“鬼……有鬼……”
    陈素听得心头一寒,他江湖跑得多,大大小小鬼进传说,他耳里眼里,都听过看过,邪门事也撞上过几桩。余大民一向不信邪,今回儿要不是真的碰上些什么,决不会吓得个半死不活。余大民这么一说,他倒觉得附近妖雾重影,鬼气森森。
    正在这时,使传来林阁哪一声:“鬼呀——”便没了声息。
    才醒了一半的余大民,乍听之下,陡然振起,推开陈素,没命似的飞奔而逃,一面惶然叫道:“鬼——鬼!饶了我,饶了我
    陈素再无置疑,眼见情势不妙,人总斗不过鬼,单刀霍霍舞几道刀法,口中念念有词,尽是乡间辟邪驱鬼的咒语,一面念着,一面脚底加油,紧跟余大民之后,落荒而逃。至于剩下的另一伙伴,那是再也顾不得了。
    这可把张五和廖六笑得直打跌。
    那些“鬼”,当然就是他们两人的把戏。
    张五和廖六,正道武功虽不如何,但这些儿吓人、唬人的玩意,可懂得不少。两人穿上足可令人付目惊心的服饰,脸上涂得鲜血斑斑,一个把头埋在土里,只留身子在外;一个把身子埋在泥里,把头搁在土外。两人这一搭配,变成无头尸首会说话,直要把余大民吓得魂飞魄散,更不消说本来胆小如鼠的林阁了。
    两人这一场把戏成功,比打了一场胜仗还高兴,扣着胳臂欢笑几个圈,张五道:“看他们吓破了胆子,还敢不滚回老家去!”
    廖六忍笑道:“还有两批人马,咱们还得演上两场戏。”
    张五道:“这又有何难。不如一人演一场,你去吓东面那批崽子,我去吓北面的,比一比,看谁先得手,谁就是唬人大王!”
    廖六微沉吟道:“这,不好罢……”
    张五一向好胜:“这又有啥不好!万一给他们瞧破了,格斗起来,难道咱还会输给这干号称无敌的软骨头不成?”
    廖六好整以暇的说:“我攻东面,有那洪放在,他是硬点子,自然是你比较容易得手。”
    张五一听,当然蹩不住气,便拍胸膛说:“这样好了,你去北面,我负责东面,姓洪的那弃官,也不是什么东西,且看我三两下手脚把他料理。”
    廖六连忙说道:“吓不着人,不到必要,可也不许伤人哦!你没听爷吩咐下来吗!”
    张五没好耐性地道:“早听见了。敢包他吓得尿滚屎流,夹尾就逃。这就干了!”便往东面掠去。
    廖六早已摸熟张五的性子,洪放看来有两下硬把式,他正好看这趟功夫,而且,实际上张五的武功也比他高,不愁他会出事。廖六如此想着,便往北方纵去。
    奔行了一段路,忽听前面有急促对话声,忙隐伏到乱石后,再伸出头来细聆。这一听之下,几要失笑。
    原来那个余大民,跑到北面的三个师兄弟面前,气急败坏但又绘影图声的叙述刚才遇鬼的事。火光映在三名大汉的脸上,忽明忽暗,脸上僵着半个不自然的笑容,看来心里头倒是信了大半。
    廖六一看,知道大局已定:真是天助我也!余大民这下说得煞有其事,已在三人心里打了底,只要再吓一吓,准能成事。看来,那年纪较大的汉子则可能跑去东面报警,自己要胜过张五,倒要快些动手才是。
    这边余大民还怕三人不信,一面说,一面还打着颤,道:“我发誓,那真的是被砍下来的人头,血流了一地,但他……他还会说话,这……”
    其中一名猴脸汉子忍不住道:“余师兄,可惜你这下见着的是恶鬼,不是艳鬼啊!啧啧啧。”
    他这一句,把其他两个在诡异气氛中的人,都逗得爆笑了起来。
    余大民登时拉长了脸,沉声道:“倪卜,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叫倪卜的汉子忙着:“余师兄,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刚才说的,实在太……对不起,我只是开了一句玩笑,你别当真。”
    另一名鼠耳汉子也道:“这年头也不平静。前几天,乱葬岗上在死了几个人,有人亲眼看到,是一只赤足披发的女妖,眼睛里两个血洞,飘在空中,只叫:‘还我命来,还我命来……。”鼠耳汉子正要往下说,忽见对面三人都变了脸色。
    他已经没有再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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