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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到水穷处-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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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翔自上次见了符明后,已私下和他所说的那名姓王的侍卫接上了头。那名侍卫名叫王原,入宫还不到两年,有个远房的堂兄弟在符明府上当差,符明因此通过他堂弟买通了他,王原虽然其貌不扬,但行事甚为机敏。楚翔暗想自己“失宠”的情形他定已传与符明得知,但却不敢贸然再与符明相会,只托那侍卫捎了两次书信,倾诉相思之意,暂且稳住符明。符明仍只是让他等待,并无他言。
楚翔见离苑的下人并不过问自己的行为,静下心来,无事就琢磨以前所学的兵法韬略,总结带兵打仗的经验,又把棋盘当作沙盘,用黑白棋子当作对垒双方,反复推演秦军渡江决战时可能的进攻方以及周军相应的防御策略,每到关键之处,楚翔往往日以继夜,废寝忘食。他悄悄地把自己这些年来的心得总结摘记下来,汇集成一册兵书,但苦于无法送出,只好趁着夜深人静时,将兵书用油布层层包好了,在院子里的槐树下挖个坑藏好。
年关渐渐地近了,仍未听见符明有什么动静,符陵也不见人影,却陆续赏赐了不少的东西,大多是周国进贡的各种器皿、文具、珠宝、衣服,堆了满满一屋,另还有许多腌制的山鸡鹿獐等野味。离苑上下忙碌起来,准备迎接新年。挂灯笼,贴年画,庭院内外也收拾一新,颇有几分喜庆气氛。而楚翔只觉得这一切都和自己无关,天涯羁旅,恰如浮萍飘蓬,不知身在何处。
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符陵特意派了个原籍周国的厨子来为楚翔做了一顿江南风味的年夜饭,又赏了一大坛绍兴的特产陈年花雕,符陵本人则始终不露面。楚翔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符陵这些举动,显然是未能忘情,但为何又迟迟不肯现身?难道是要欲擒故纵?怕自己对他未用真心,故意先冷落一番,然后再降恩于己,让自己患得患失,才能对他死心塌地?楚翔深知古来帝王,驾驭群臣后宫,少不了这样的手法,所谓君心莫测,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让人永远不知道他是无情有情。楚翔想到这一节,便打定主意以不变应万变,不管他什么手段,只要他还放不下自己,只要他还没发现自己和符明的关系,总还有机可乘。
入夜后,摆上酒宴,美酒佳肴虽然丰盛,却只有楚翔一人享用,形单影只,冷冷清清,哪有半点辞旧迎新的喜庆气氛?楚翔自斟了一杯花雕,灯光下,白玉杯盛满清亮的酒液,泛着琥珀般的晶莹光泽,浓浓的香气弥漫开来。楚翔抿了一口,酒味甘甜又带了些酸涩,往事便如这熟悉的酒香,一缕缕泛上心头……父亲在的时候,戎马倥惚,难得回家一趟,除夕之夜便是自己最盼望的阖家团圆的日子,而父亲殉国后,虽只剩下了孤儿寡母三人相对,但年夜饭的餐桌上,总少不了母亲亲手做的饺子汤团和弟弟的笑语……昔日的欢乐团聚仍在眼前,却未料一年过去,自己竟会沦落至此!
楚翔独自喝了几杯冷酒,酒入愁肠,倍觉惆怅,凭着三分醉意,起身回里屋取了长剑,换了一袭白衣,就在庭前一手把酒,一手舞剑。点点寒星,映着白玉台阶前的冷霜残雪,说不出的凄清寂寞,伴着凌乱剑光,楚翔歌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家靡室,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这一曲《采薇》,是诗经中的边塞之曲,为平定北方,将士远征,数载方归,其中既有报国的雄心,告捷的欢庆,又有归时的迷茫,世事的变迁,悲喜交集。楚翔此时歌来,更是触景生情,深沉悲凉,饱含沧桑。离苑中的下人站在一旁观看,听得面面相觑,却都不知道他唱的什么?
楚翔唱到最后一段,亦发动容:“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声音越来越低,几欲泣下。“莫知我哀”几个字余音方歇,忽听得房上有人拍掌大笑:“临风把酒,长歌采薇,楚将军真好雅兴!”楚翔一惊,一道黑色的人影已从屋顶上翩然落下,正是符陵!
太监侍卫们怎想得到皇帝会翻墙而入?惶恐不已,忙忙地跪倒了一片。符陵笑着道:“都起来吧!朕今儿是逃席出来,没惊动他人,你们也休得声张。”众人诺诺退下,符陵上前拉楚翔回屋坐下,有两名太监过来服侍,符陵挥了挥手,道:“你们也下去吧!叫厨房另温一壶酒,上几个热菜来。”
楚翔的酒意已被他吓醒了大半,不料他这许久不来,却会在除夕之夜再次突然来袭,竟是翻墙而入!想来此时他本应该在宫中与后妃同乐,跑到这里来又是何意?自己刚才一时忘情,白衣悲歌,泄露心迹,被他捉了个正着,大为不妙。却听符陵问道:“除夕之夜,楚将军怎么愁眉不展?莫不是不欢迎朕这不速之客?”
楚翔勉强一笑:“辞旧迎新,普天欢庆,陛下竟还能记得我,专程前来,楚翔感激不尽。”
十七 长歌怀采薇(下)
符陵无声地苦笑一下,叹道:“你什么时候才肯和朕说一句真话?你难道就不明白,朕要的是你的真性情,不是你的假面具!”停了停,又道:“今夜宫里自然是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夜,但那些繁文缛节,阿谀奉承,总是千篇一律,朕实在厌烦了,想到你这边必是冷冷清清,一年一度的除夕,非同平时,朕总该来陪你一会。”
楚翔听他称自己楚将军,已不复往日亲密,又见他绝口不提上回不告而别之事,听他说特意来陪自己,暗想:好一番温柔体贴的情意!你说我不讲真话,难道你对我就是真话了?你周旋于后宫粉黛之间,对谁不是朝三暮四,虚情假意?偷眼观察符陵,多时不见,他的目光虽仍清明,却不及往日犀利,容颜更似有些憔悴疲惫,身形也消瘦了几分。楚翔不由好笑,看来这符陵多半也是个纵情酒色的昏庸帝王,想是这段时间和那莲妃日日淫乐,连身子也亏了。若是如此,倒是我大周百姓的大好消息了!
楚翔心里转着念头,口中却道:“不是我不说真话,是我说了真话陛下竟不肯信。”
符陵正色道:“这句话倒该朕来说。”笑一笑:“宫里丝竹弦乐,纷纷扰扰,听得人腻了,没想到来了这里,倒会听到一曲清歌,声动云霄,”楚翔不知道他在屋顶上待了多久,《采薇》曲中之意,他岂会不明白?自己总是无法抵赖了,干脆默不作声。
符陵又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一曲采薇,荡气回肠……楚将军虽生于南国的烟花之地温柔之乡,却有燕赵男儿的豪迈慷慨之气,的确令人钦佩!”符陵不但不追究,言语中还颇有嘉许之意,倒让楚翔诧异,想要说什么,符陵却握住他的手,示意他不用开口。
这时厨房里已温了酒添了热菜上来。符陵夹了一只蟹粉狮子头放入楚翔盘中,笑赞道:“淮扬菜中朕只爱这狮子头,肥而不腻,尝尝这味道可还正宗?”又问:“楚将军,这绍兴的花雕酒如何,你可喜欢?据说这坛是上百年的陈酿老酒,难得之极。”
楚翔笑道:“原来如此,难怪酒香甘醇,非同一般,翔多谢陛下赐此美酒!”接过酒壶,满满地斟了两杯,捧了一杯递给符陵,道:“我便借花献佛,来敬陛下一杯!一则感激陛下除夕探望,二则祝愿陛下来年吉祥如意!”说完一举酒杯,自己先干了。
符陵接过酒来,眉梢眼角都是戏谑的笑意,道:“只要是你敬的,莫说是美酒,就算是毒药,朕也甘之若饴!”说完接过酒来,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酒回祝楚翔。
又喝了几杯酒,外面正打三更,已是夜深了,离苑地处偏僻,听不见喧哗之声。符陵敛了脸色,却道:“朕今日不能陪你守岁了,宫中还有事情,不能久留。朕这次来,也是要和你作别,再过两三日,朕要去江北前线一趟。”
楚翔奇道:“大过年的,陛下去前线难道有什么紧急要事么?”
符陵道:“正因为是过年,朕才要到前线去,前线将士舍生忘死,转战万里,除夕之夜也不能与家人团聚,朕得去慰问他们。另外,朕也要检查前线情形,以备来日大战。”
楚翔心头咯噔一跳,他既然要莅临前线视察,渡江之战怕不远了,长江六月汛期,江水猛涨,不可横渡,那他要动手必在春天!灭国之难已迫在眉睫,自己有什么办法能阻止他?楚翔心急如焚,又不能在符陵面前表露分毫,忙又倒了一杯酒一口灌了下去,喝得过急,猛地咳嗽起来。符陵伸手在楚翔后背轻拍了几下,柔声道:“干吗喝那么急,呛了不是?”
楚翔借着三分醉意往符陵身上一靠,倚在他怀中,双手顺势攀住了符陵的脖子,薄醉的星眸带了几分朦胧,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陛下好久……好久不来了,我还以为陛下已……忘了我了……只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冷冷清清的……陛下好容易来一趟……怎么就要走呢?多呆一会好么……我第一次在上京过年,又没有亲朋好友,还想陛下带我四处瞧瞧热闹呢!”
符陵剑眉轻轻一挑,不动声色地把楚翔的手拿下来,仍让他半靠着自己,淡淡地道:“每逢佳节倍思亲,朕知道你想家,这也是人之常情。朕本该多陪你几日,但这次恐怕不行了,来日方长,年年都有除夕新年,有的是机会与你共度。你若要瞧热闹,就自己上街逛逛,让离苑的侍卫陪着你,看上什么喜欢的就买什么,要用银子也只管用,不必顾忌。”见楚翔露出些失望之色,又道:“朕好些日子没来,你平日里忙些什么?没有再去学棋吗?”
楚翔听他问起,忙道:“这些日子下雪一直没出去,就在屋里看看书。”反问道:“陛下这些日子一切可好?忙得很么?”
符陵道:“说忙也不忙,只是朕遇到了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有些烦恼。”笑了笑,不谈是何事,也不提莲妃,“你倒很用功,看了些什么书?等朕回来再和你切磋棋艺,看你长进了没有?”说着推开楚翔,站起身来:“朕是偷跑出来的,不能久留,该回去了。朕这一去,一个月左右就可回来,回京之后即会来看你。”又召主管太监吩咐了几句,便往外走去。
楚翔知道无法强留,只得把符陵送到门口,有侍卫牵了匹马来,符陵上马,绝尘而去,转眼已没了踪影。
楚翔回屋,对着残席冷酒,呆呆发愣,原知道符陵挥师南下是早晚的事,一旦成功渡江,不出半年,铁蹄即可踏遍江南。天下大势已定,自己费尽心机,终于没有半点机会!可又怎能甘心?现今唯一的希望,是劝说符明提前举事,若能取了符陵性命最好,纵然不能成功,也可闹他一阵,国内不宁,符陵短期内就不敢大举用兵,周国得了喘息之机,再徐徐图之……只不知到了那时,自己是否还有命在?
十八 人约黄昏后(上)
这大年三十,本有守岁的习俗,楚翔就形单影只地偎着火盆边坐了一夜,翻来覆去盘算,符陵……符明……脑中如乱麻搅成一团,看着红红的炭火最终化作了一团灰烬。第二日大年初一是走亲拜友的日子,楚翔在秦国举目无亲,无处可去,关在房里昏昏睡了一日。初二这天传来消息,符陵果然出发南下视察,御林军伴驾随行。
初三夜里,京城里开始放灯,离苑里的侍卫们撺掇楚翔去看灯:“每年从正月初三到正月十五,我们这上京城放灯火过灯节,方圆百余里的人都要进城赏灯,一年到头就数这几日最热闹,楚将军不去看看太可惜了!”楚翔本无情绪,但想想在离苑里终日坐困愁城,无法可想,不如先出去走走,再伺机行动。这日入夜,便带上两名侍卫,其中包括王原,都换了便装,出门赏灯。
一行人未到闹市,已听到人声鼎沸,街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街边屋檐下树梢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还有舞狮子的,耍龙灯的,耍杂技的,卖小吃的、敲锣打鼓说的唱的……男女老幼穿梭来往,个个笑逐言开,好一派热闹非凡的盛世景象!楚翔亦多年未见这般盛况,但他意不在此,在人丛中钻了几钻,已摆脱了那两名尾随的侍卫,暗想,今日城中人多杂乱,而符陵又不在宫中,禁卫多半防备松懈,自己要不要潜入御书房****密件?
楚翔一边想着,一边往皇宫的方向走了几条街,前面人越来越多,挤成一团,只见人头攒动,再也走不过去。楚翔向旁边的一位路人打听:“大哥,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做什么呢?”
那人看了楚翔一眼,面带不屑地道:“每到大年初三,灯节的头一天,京城要放焰火,你连这都不知道吗?这里的人都是等着看焰火的。”
话音刚落,只听得前方轰轰几声巨响,几枚五彩缤纷的焰火腾空盛放,刹那间映亮了半边天空,璀璨夺目。接着一支又一支的烟花升入空中,如春回大地,百花盛开,争奇斗艳。行道树的枝条上都缠满了锦绣丝绦,在漫天烟花的映照下泛出奕奕光彩。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阵欢呼,远处的人们听到声响,也纷纷往这边拥了过来,楚翔只感到身后一股大力,身不由己地被推动,顺着人流往前走去,正要躲开,忽听得有人在耳边叫了声:“师弟!”声音含糊不清。
楚翔一惊,回头一看,后面是位满面皱纹的老者,六七十岁的年纪,头发胡须都已全白,楚翔暗想刚才莫不是自己的幻觉,刚转过头去,后面又叫了声“师弟!”这回楚翔却听得明白,正是大师兄狄丰的声音!楚翔再回过头看那老者,那人脸上皱纹密布,却没有半点表情,楚翔心知他必是戴了人皮面具之类的东西,头发也是染过了。楚翔刚叫了声:“师兄!”老者忙挤了挤眼睛,干咳一声,压低声音道:“我们到一边去说。”
两人奋力挤出人丛,站到街边屋檐的阴影下,此时人人都仰头看那夜空中的焰火,见左右无人注意他们,楚翔忙问:“师兄怎么还在这里没走?”
狄丰道:“我回到那边后,担心你的安危,一个多月前又想办法偷偷潜回了秦国京城,扮成一个卖杂货的老头,沿街叫卖,四处打听你的下落。后来听说你住在离苑,我每天都要到那附近去走一遭,探看动静,今天才总算等到了你出门,我就一直在后面跟着你。师弟,现今符陵不在,你何不趁此机会逃走?”
楚翔坚决地摇摇头,道:“师兄屡次为小弟涉险,小弟感激不尽,大恩无以为报,但我现有要事在身,暂时还不能离开。”心知师兄对自己深为信赖,决不会以为自己已投敌叛国,无须多作解释。忽想到自己正需要帮手,师兄来得正是时候!便直接切入正题:“师兄,你来得正巧,我已探知周军中有奸细,证据就在皇宫中御书房的铁柜子里,正苦于找不到人去****密文。明天晚上你还在这里等我,我把画好的皇宫地图路线给你。另外还有我写的一本实战兵法,也要托你带回国去交给安澜将军!长江决战的各种进攻防御策略,敌我态势分析等,那上面都写得十分详尽,楚翔虽不能亲临前线杀敌,亦希望这本兵法能助我军一臂之力!”
狄丰忙道:“师弟请放心,这两件事情我一定会为你办妥,只是你……”
楚翔感激地点点头,也不及详细讲明离间计划,打断他道:“我暂时还没有性命之忧,我活着一天就会和他们周旋一天,若奇功能成,必胜过百万雄师!”
狄丰知他口中所说的奇功无外乎谋杀符陵,虽然艰险无比,却无法多劝,只道:“那师弟你自己多保重,我明日此时还在这里等你?”
楚翔道:“好!师兄你先走吧!注意有没有盯梢的?”
狄丰也不作别,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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