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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有灵且美-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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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海伦,”我说,“那把椅子留给我坐。”
  海伦把早餐搁在一张圆凳上,问题就出在这里。那张圆凳很高,只有一把新买的高脚椅可以配得上,但另一把普通椅子就嫌太矮了。
  “没关系,吉米,我坐也一样。”她向我笑笑,但那把椅子几乎和她的眼睛一样高。
  “不!你那样吃法一定很痛苦,”我辩解道,“你的下巴都快塞进玉米片之中了。来,让我坐。”
  她拍拍旁边的高脚椅说:“好啦,别争了,快来坐着吃吧。”
  我觉得我绝不能这么做,于是改变了战略。
  “海伦!”我很严肃地说,“站起来!我要坐那把椅子!”
“绝不!”她连头也不抬一下地说。虽然那张嘴坚决地紧闭着,但我觉得它还是那么迷人。
  这么一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有一会儿,我想到要拖她起来,可是她的体型也不算小。前一阵子我们曾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争执较量过对方的体力。虽然那回的摔跤结果是我获胜,但她的力气的确使我大吃了一惊。早晨刚起床毕竟不是考验体能的时候,于是我乖乖地坐上了高脚椅。
  饭后,海伦开始烧水洗碗,做每天例行的家务活儿。而我则走到楼下,备好了行头和缝合伤口的器材,绕过边门走进了院子。走近假山的时候,我回过头朝我们的窗户望了一眼。窗户的下端开了一道缝,里面伸出一只抓着洗碗布的手。我朝那只手挥挥臂膀,对方也很激动地回应了一番。这又是一天的开始。
  我把车子驶出院子的时候,大门口旁的榆树中传出了白嘴鸦的呱呱声——它们长得比乌鸦好看一点,但叫声一点也不比它们的好听。这是个舒畅的早晨,一切都象征着好的开始。迎面扑来的和风中除了清新的花香味还有那面对一天新工作的兴奋感。
  我带着缝伤口的器材是要看一头腿被割伤的小驴,目的地是郭家农场。看到他家那只名叫夹克的牧羊犬时,我才想起已经很久没有来过郭家农场了。身为一名兽医,除了给动物治病之外,你还会发现动物们一些有趣的个性。夹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大部分农庄上的狗都喜欢在工作之余找些消遣,而它们最喜好的游戏之一就是追车子。每次我沿着凹凸的泥土路飞奔驶离庄舍的时候,那些无聊的狗儿就跟在车子后排成一列地追过来。它们明知追不出什么结果,却也要追个两三百米,然后不情愿地吠几声才肯罢休。可是夹克?不一样,它绝非那种毫无原则的狗。
  它把追逐汽车当做一种可贵的艺术,而且每日练习从不厌倦。郭家的农庄在一条小路的末端,那条山路沿着他们的石墙蜿蜒了一英里才渐降到谷底。而夹克不护送它所选择的对象至终点它就誓不罢休。我从未见过这么有耐性的狗。
  当我刚缝好小驴的伤口准备上纱布的时候,我发现它正在附近鬼鬼祟祟地徘徊。它是个外强中干的家伙,要是剃光了那一身又长又厚的毛,它也许只比一只老鼠大不了多少。尽管它假装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但从它那不时偷瞄这儿的眼神和那不自然的散步姿态,我看得出它是在等候呆一会儿的伟大时刻。


  当我收完工具穿好靴子准备动身的时候,我又从马厩破裂的门缝中瞥见它的鼻子。当我坐进汽车并发动引擎时,它立刻就现身了。它将身子伏低,眼睛紧盯着车子的前轮,然后一步一步地潜行过来。随着车速的渐增,它也将脚步越放越快。
  为了怕它冲到车前,我只好猛踩油门试图甩掉它。可是天晓得它到底是猎犬还是牧羊犬,因为它冲刺起来可一点也不含糊。有一度,我甚至怀疑它的体内是否装了什么机器,才使得它的四条腿能交互运动得这么快。看样子,它能够跟车子保持同样的速度而不胜愉快。
  前面不远处有个转弯,当然,那是它抄近路的大好机会。我看见它一跃跳过路旁的石墙,然后像闪电一般地窜过绿油油的牧草地。在快要驶上岔口的柏油路时,我看到它以优雅的姿态跳出石墙,然后又不慌不忙地坐在岔路口,带着胜利的表情目送我驶上公路。很显然,它对这项成果很满意。走回农庄的这一路上它一定还会频频回味刚才那骄傲的一幕。回家后,它会静静地等下一个对象——那也许是个倒霉的邮差或是面包店派来收取|乳酪的卡车。
  夹克不仅会跑,还为郭先生在牧羊犬比赛中得过不少奖杯。因为它的身价很高,所以它的主人死也不愿和它分开。不仅如此,郭先生还买了一只母牧羊犬,为的是想生一窝一流品种的小狗崽好卖钱。其实那只母狗也会夫唱妇随地跟着追逐一阵,可是谁都看得出它是在敷衍夹克,因为每回还不到第一个转弯处它就草草收场了。
后来,小狗崽出生了,那一窝一共七只,个个都浑圆可爱,一看见人就摇摇晃晃地依偎在脚边。每当夹克率领着孩子们追车子的时候,你可以看得出它几乎笑了出来,因为那些小毛球跑不了几步就在地上滚成一团。
  有一阵子,我差不多有十个月没去郭家农场,但在市场上还时常碰到郭先生。他对我说那些小狗崽发育得很好,学习能力也很强,才刚会跑就可以牧羊了。后来我再去的时候,发现他家又多了七只夹克。它们从父亲那儿学会的不仅是吃饭睡觉——在我发动引擎的时候,它们全部低着身子以潜行的姿势缓缓接近。
  我的脚一松开离合器,后面立刻起了一场骚动——七只小家伙随着它们的老爹一起追杀过来。它们比肩齐步,还不时地以慰藉的眼光互勉。到了大转弯处,它们以整齐的飞跃姿势随着老爹越过石墙,消失在草地中。不久,八只身影又同时跳出石墙出现在前面的岔路口。
  我看得出夹克真正的对手不是我而是它的七个孩子。因为在最后四分之一英里的时候,那些小狗已经快与老爹并驾齐驱了。而到达岔路口时,夹克才勉强抢得了第一名。
  这一回,我没有扬长而去,我停下车静静地打量它们的表情。它们有的在喘气,有的在舔爪子,只有夹克悲哀而木然地坐着不动。很显然它已经没有从前那么得意了。当我转上公路的时候,夹克那张脸似乎在问我:“我还可以保持多久?”
两个月后,我又去了一趟,我想小狗崽们一定已经可以完全胜过它们的老爹了。可是驶近谷仓的时候我只看到郭先生一个人在铲草,并没有看到满院子的狗。
  “你的狗呢?”我问。
  他放下叉子:“全走了。老天,如果有人出那么高的价钱你能不卖吗?”
  “夹克呢,也卖了吗?”
  “噢……不,它和我是形影不离的。你瞧,它不是在那儿吗?”
  果然不错,它正在谷仓边逛着,假装没看见我。当那伟大的时刻又到来时,它昔日的风采又重现脸上。这回,它冲刺起来又像过去那样轻松,而在岔路口会面的时候,它的得意之情又浮现于脸上。
  我看着它以盖世无敌的步态慢慢踱回农场,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它的风采仍然不减当年。
春天的声音(1)
这是我在德禄镇的第三个春天,不过它和过去的两个春天——甚至和未来的几个——都没什么两样。一个兽医所感受到的春天与一般人是不大相同的。每当听到羊栏中嘈杂的咩咩的叫声和母羊那低沉的叫声,我就知道严冬已步入尾声,而约克郡的春风和那温煦的阳光即将降临在这片山间谷地之中。
  那些用干草块围成的羊栏都坐落于绿意盎然的斜坡上,农户们将每一只母羊和它的小羊围成一家,然后家家相邻地排成一列。每年的这个时节,你都会看到班先生提着两桶饲料忙碌于羊栏的外围。班先生是个肯苦干的人,我相信他至少有六个礼拜没有上过床了;也许,他会脱下靴子坐在厨房的炉火边上打个盹,但他绝不会上床盖着棉被放心地呼呼大睡。他身兼主人与牧羊人之职,而且时时刻刻都兢兢业业。
  “今天有几只羊想请你瞧瞧,吉米。”他的脸给太阳晒出了裂纹,皮肤也被烤成紫色。
  他领我进入了一处较大的羊栏。我们一走进去的时候,里面的羊立刻四窜逃散,但班先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了其中一只母羊的毛。“这是头一只有问题的。”他说。
  我拉起母羊的尾巴大吃了一惊——小羊的头夹在屁股的外面,身子却还在母羊的子宫里。它的两眼肿得像小水袋,瞳孔细得只剩一丝缝,血红的舌头自口中垂下来。
  “班先生,我见过不少大头的|乳羊,但这一只真的可以得冠军。”
  “我只出去了一个小时,它就变成这德性。其实我可以自己把|乳羊拖出来的,可是我的手又粗又大,怕伤着它们,所以才请你来。”他说完还把手亮给我看。
  我脱下夹克,卷起衬衫的袖子,立刻感觉到冷风像刀刃似的划过我的肌肤。我迅速地在手臂上抹了肥皂,然后在|乳羊的脖子附近找了个可以容得下双手的空间。这时,那只|乳羊睁开眼,不快地瞄了我一眼。
  “它还活着,”我说,“但它一定很痛苦。”
  我慢慢地把手塞进去,并顺着小羊的喉部往外拉。现在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有多细嫩,每年春天我都会赞许这双帮助牲口生产的妙手。所有的动物中,大概只有羊最怕粗糙的东西了,而我这双涂满肥皂的手却让它们丝毫不觉痛苦。
  小羊的上半身都出来以后,我又把手轻轻地伸进去抓住它的前肢,再慢慢地将全身都拖出来。我把|乳羊放在草地上,打量着它那巨大的头。由于呼吸、心跳都正常,我知道等水肿消了以后,它的脑袋就会恢复正常了。我沿着子宫的内壁又搜索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其他的东西。
  “里边没有了,班先生。”我说。
  他点点头咕哝着说:“我就知道只生一只的都会出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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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正在擦手的时候,班先生又从羊群中逮着了第二位病号。
  我把手伸进去。这回是三胞胎,这三个小家伙都争着想向外挤,结果谁也出不来。
  “今天一上午它都很痛苦,”班先生说,“所以我想一定有什么毛病。”
  我沿着子宫壁摸了一圈,然后开始我最喜欢的工作:解开里面的死结。我得抓住一个头和两只脚才能拉出一只羊,然而这一对头和脚必须是属于同一只羊的才行,否则麻烦就大了。其实要分辨清楚也不难,你只需沿着脚摸到肩膀,再顺着肩膀摸到头,就可以确定它们是同一只羊的了。
  我花了几分钟才辨出了一只羊的形状,可是当我拖出一只脚的时候,它的脖子却仍卡在里面。正当我感到头疼的时候,母羊突然放松了子宫的肌肉,于是我趁势拖出了|乳羊。班先生用干草将它擦干再推到母羊的脸前。
  母羊弯下脖子用温热的舌头舔着小羊,喉咙里还发出满意的低呜声——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听得到那种奇怪的声音。直到我把第二只和第三只|乳羊都接生出来以后,那母羊的低呜声仍未停上。
  它轮番地舔着它们,并显出对小羊那微弱的咩咩声感到无限满足的样子。当我满意地穿上外衣的时候,头一只|乳羊已经能挣扎着站起来了。它摇摇晃晃地走向母羊的Ru房,开始做它一生中的头一件事。
  尽管寒风扫过我的脸颊,我还是禁不住愣站着欣赏这一幕动人的画面。干了这么多年的兽医,我始终无法了解生命的奇迹。
  几天后,我又在电话中听到了班先生的声音。那是个礼拜天的下午,他的口气紧张而惶恐。
  “吉米,我的羊栏里进了条狼狗,邻居说它把羊群追得四处逃散,羊栏里乱成一团。吉米,那景象真的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我马上来!”我挂上话筒赶忙走向车房。我已经想象到了那一幕情景:满地躺着羊尸,每一只羊的喉咙都被撕裂了,地上散乱着破碎的肢体。我见过这种景象,也吃过这种苦头,因为没死的羊就得把它们的伤口一针一针地缝好再上药、包纱布。在路上的时候,我担忧地朝皮箱中看了一眼那些缝合的工具。
  班先生的羊栏就在村路边上,当我下了车,双手搭在石墙上往牧?里瞧的时候,我的心扑通扑通的几乎跳出了胸口。眼前的景象比我想的还糟:沿着草坪的斜坡上横七竖八地倒着50只左右的羊,每只羊都是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
  班先生躲在农舍里,不敢往外瞧。看到我来的时候,他挥挥手和我打了个招呼。
  “把你看见的情况告诉我,我不敢亲自过去看。”
  我转身又走回牧场上将羊一只一只地翻开。它们有些完全失去了知觉,有些则处于昏迷状态,但没有一只能站起来。我在草坪上愣了半晌,心里非常纳闷。终于,我朝农舍叫道:“班先生,你还是过来一趟吧!有件事非常奇怪!”
  “你瞧,”我在他犹豫地走过来时对他说,“羊身上没有半滴血,它们的脖子也没有被咬破,但每一只都倒在地上。这到底怎么回事?”
  班先生弯下腰打量着地上的一只羊,然后缓缓地抬起头:“应该是我问你怎么回事才对!”
  我虽然困惑地说不出话来,但是在我记忆的深处仿佛有一只铃铛在告诉我些什么。我瞥见前一阵子接生过的一只母羊躺在脚边,它睁着两只空洞的眼睛,口鼻间流出了湿漉漉的分泌物,脑袋还不时地摇摇晃晃……我见过这种症状。我趴在地上,把耳朵凑近它的鼻孔,并听到呼吸中夹杂着嘎嘎声——我想我知道原因了!
  “是缺钙症!”我说完,飞快地顺着草坡奔向汽车。
  班先生莫名其妙地跟着我跑来:“你没说错吧?那种鬼病不是只有生产完的母羊才会得吗?”
  “通常是的,”我喘着气说,“但突如其来的惊恐也可能导致。”
  “怎么可能呢?”班先生不解地问,“我从没听过会有这种事。”
  我没理他,因为我不想跟他解释副甲状腺在紧急情况时如何会分泌失调。我担心的只是医药箱里的钙够不够50只羊用。打开皮箱的时候,看到纸盒中列满了覆有锡帽的小瓶子,我这才松了一口气——一定是最近才补充过的。
春天的声音(2)
我选了一只母羊,将钙注入它的静脉,并静静地观察它的反应——如果我的诊断无误的话,这一针该会立即见效的。不一会儿,那只母羊恢复了知觉,然后用胸部顶着地面,挣扎着想站起来。
  “没错,我们立刻开始。”我说,“采用皮下注射比较省时间。”
  于是班先生帮我把羊的后脚抬高,这样我好在它们的胯下找一块毛较少的地方下针。当我们进行到坡顶最后几只羊时,下面的羊已经能够站起来并踉跄地走动了。
  这是我一生中最兴奋的时刻,因为我看着绝望变成希望,死亡变成生机——一切都是在几分钟之内发生的。
  我把空药瓶扔回皮箱中的时候,班先生疑惑地看着最后一只羊站了起来。
  “吉米,我从没见过这种事。”他转过头来,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孔皱成一团,“我相信它们是被狼狗吓出了缺钙症,但是怎么可能没有一只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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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先生,”我说,“我也不知道。”
  30年后的今天我还是不知道。谁能告诉我,为什么50只羊都会同时得了缺钙症?
  我猜想那一阵子班先生一定伤透了脑筋,所以没有告诉他,那次的狼狗事件也许并不会就这么结束了。因为我知道羊群还会有并发症。几天后,当我又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惊讶。
  我们旧地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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