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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风-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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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了房顶上没扫过一笤帚,中间的榆木梁与两边的杨木檩被烟熏得漆黑,梁头上的灰土足有二指厚,黄菊跐着杌子将梁檩和椽子来回扫了三遍,橼椽子旮旯里才稍稍看清用苇子编的笆,门口正上方一根椽子隐约有一行字迹,上写着:“中华民国贰年春建。”
黄菊扫罢房顶扫墙壁,最后扫地面,连同墙角老鼠洞口倒出来的土,黄菊往茅房里背了三粪筐,又撮了三簸箕才清理干净。
黄菊进进出出不停地忙碌,水芳亭摇着芭蕉扇坐在街门口内香椿树的荫凉下,口中不住地嘟噜:“自从嫁到他们钱家,没过上一天熨帖日子,公公婆婆都是病瓤子,好不容易熬得公婆都去世了,他个死鬼又病倒了,一病十几年,挣的钱不够他吃药用的。那时俺身体好,在北大街摆个水果摊儿,辛苦也罢受罪也罢,一年四季风里来雨里去,每日挣的钱,除了吃饭全部填到熬药锅里去了。”
黄菊端着最后一簸箕灰土,古铜色的大脸上汗水和灰土粘在一起,二灰八道的和黑老包似的,当她听到水芳亭说原来在北大街摆水果摊,双脚像强大的吸铁石吸牢,两只黑眼珠钉在白眼膜之间,敏感地问:“你在北大街摆过水果摊儿?”
“摆过,摆了七八年。”
“这么远的路你每天来回走?”
“那时俺不住孔村,这是俺娘家的房子。”水芳亭说得无意。
“你住在北大街?”黄菊问得有心。
“不住在北大街,住在靛市街,她爸爸去世时没钱买棺材,将房子卖了。”
“你住在靛市街多少号?”黄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水芳亭警觉了,黄阿姨打问这么急干什么?难道她是志红的亲妈?水芳亭上下打量着黄菊觉得长的不像,便多了个心眼。盘问她一下,如果她是志红的亲母亲,算俺志红有福,俺死后,志红就回到她亲妈妈身边,临终前俺给她们母女揭开这个谜底,给她们一个惊喜。俺没去世前先瞒她们一段时间,俺不愿意看到亲如骨肉的养女在俺活着的时候离开俺。如果黄阿姨不是志红的亲妈,还是对她保密为好。水芳亭问:“黄阿姨打听这么急,你在靛市街有亲戚?”
黄菊被问懵了,说什么好呢?突然有一句话响在耳边:“千万不要与不相识的人打听翠英的下落,收养儿女的人仓的很,听到信就躲。”黄菊立刻镇静下来,说:“随便问问,靛市街没有亲戚。”黄菊将簸箕的灰倒在茅子里,摘下头上灰不留秋地布巾摔打着身上的尘土,在脸盆里冲洗完手脸,要往屋里搬东西。
“黄阿姨歇息一会儿吧,房内落落尘土,这些物件多年不见个日头,晒一会儿再搬,来,坐在一起说说话。”水芳亭招呼黄菊
黄菊坐在小凳子上,再不敢轻易问话,又非常想知道水芳亭住在靛市街几号,实在憋不住了又问:“你们在靛市街住在东头还是西头?”
水芳亭还是不回答,反问:“俺看黄阿姨在靛市街有事儿,不然不会海问?”
“没有。”黄菊说,“坐着没局,就好问东问西的。”
“没和黄阿姨在一堆闲坐过,黄阿姨今年多大岁数了?”
“四十三岁了。”
“听惠琴说过你受了不少苦,如今孤单一人就没生过孩子?”
“有,有个闺女和你志红同岁?”黄菊说。
“噢!”水芳亭问:“你怎么不住闺女家?”
“唉!没了。”黄菊似是而非地回答。
“唉!真命苦。”水芳亭以为黄菊说的是闺女死了,为她惋惜,心想,看来黄阿姨不像志红的亲妈,如果是,俺说住在靛市街早向俺打听开了。说:“俺住在靛市街一个小胡同里,没有门牌号吗。”
“你命好,有个好闺女。”黄菊羡慕水芳亭。
水芳亭说:“志红可喜欢你呢!临上班走再三叮咐俺早日把你接来,等俺死后,你就帮俺照管志红。”
“别说丧气话,不吉利,你不久就会好的。”黄菊安慰水芳亭。
黄菊在水芳亭家做了三个月保姆,将水芳亭伺侯得非常满意。然而水芳亭不放心的是女儿志红走了三个月,为什么也不来封信呢?
欲知钱志红发生了什么事儿,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八回张玉娆舌战联官
第七十八回
王三日开口私访 张玉娆舌战联官
初夏,经受了一场大馑年磨难的人们,望着一片生机盎然的田野,就像欣赏一位仙女般的新媳妇,陶醉在喜悦之中。齐刷刷麦田,让社员们想到金山似的囤尖,看到雪白的白面馍,馋得直淌口水。火红的太阳张开金光闪闪的大口,向着绿油油的大地敞怀大笑。谷子高梁跳着高拔节,棉花豆子拍着手长高。钱志红坐在颠波的长途汽车前排,对窗外诱人的秀色视而不见,一会儿她想起重病中的母亲叫她牵肠挂肚,心情焦虑;一会儿她想到周太行的潇洒形象,令她向往迷恋。但她更多的时间是忧愁,她在琢磨回公社后如何对付姚联官的纠缠。怎么办呢?钱志红在汽车上想了一路也未想出个万全之策。眼瞅着双吕汽车站就要到了。只好暂下决心,先将与周太行谈对象的事情瞒下,然后见机行事,尽量往后拖,待到舅舅和周太行爸爸将俺调动工作的手续办妥,溜之大吉。在没有调走前尽量不与他们闹掰,保持好同志式的友好关系,以防俺调动时他们使绊绳。
汽车临进双吕车站前,天空聚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铜钱大的雨点带着土腥味铺天盖地而降。钱志红待汽车在大雨中停隐后,走到车门口仰面观天,奇怪!东边露着太阳,西边一处蓝天,只有头顶上一块黑云兴风作浪。她掏出花手绢顶在头上,跳下汽车,晃动着身体往公社大门口跑去,辫梢上的两只红蝴蝶拥簇着一团鲜花左右飞翔。
钱志红打开宿舍门拽条毛巾擦去脸上、头发上的雨水,尚未喘过气来,张水山顶着麦秸杆编的草帽笑咪咪地跟了进来,说:“钱志红同志组织纪律观念真强,按时归队,带着好吃的没有?”
钱志红一边换鞋一边说,“提兜里有酸枣面和黑枣,你自己掏吧。”
张水山从一个蓝洋布提兜内掰了一小块黄澄澄的酸枣面填在嘴里,立刻龇牙咧嘴地说:“真酸!”待把酸枣面咽到肚子里,又问:“你妈的病好点没有?”
“俺妈病得厉害,本想续几天假,怕你们这些脏心烂肺的人起疑心,就回来了。”钱志红白了张水山一眼。
“志红同志的气还没消呀?看来对俺的意见不小。”张水山说,“你舅舅给你介绍的对象谈得咋样?”
“光顾给俺妈看病了,哪有时间谈恋爱?”钱志红搪塞。
“停两天叫姚主任陪着你再去看看她老人家?”张水山在抛线钓鱼。
钱志红抓了一把黑枣给张水山吃,并用恳求地口气说:“张科长,今格没有外人,俺求你了,不要强人所难,铁皮包饺子捏不在一堆,八字没一撇的事,你行行好,别把俺与姚主任硬往一堆捏。婚姻大事要讲缘份,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谁与谁结为夫妻是上帝安排的,不是一家人,进不了一家门,你帮俺一把,这事你就别再撮合了!”
“志红同志,这忙俺帮不了你。”张水山一边咀嚼着黑枣说,“俺还是劝你要识时务,不要与领导对着干,那是没好处的。俺不信上帝,也不信真主,俺信领导,领导叫俺干啥就干啥。志红同志不要犯傻了,世界上天作之合,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夫妻有几对?大部分都是凑合夫妻,没听人家说过:虔诚的爱,招至痛苦,糊涂的爱,带来幸福,纯真的爱易起风波,凑合夫妻白头到老。”
“俺与姚主任不合适。”钱志红很固执。
“你别看现在不合适,等结婚证一领,往一张床上一躺,那时你就不说不合适了。”张水山将一颗扁扁的尖尖的杏红色黑枣核放在窗台上,用一种特殊的目光瞅着钱志红。
钱志红看求他们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将装黑枣和酸枣面的蓝洋布提兜收起来丢在床铺底下的纸箱子里,说:“你们这些人呀!别的本事一点没有,只会拍领导的马屁,还拿俺做牺牲品!卑鄙!”
“此言差矣!这叫服从领导,一切行动听指挥。”张水山说,“对于你与姚主任的婚事,俺是在成人之美,你别看现在骂俺,等你们结婚后过上熨帖日子,那时会感谢俺的。”
“以你的意见俺非得嫁给姚主任不可?你们想逼婚啊!”钱志红的口气明显带着怒气。
“你说的太难听,不能叫逼婚,这叫命令加自愿。”张水山说,“志红同志,你是不是认为姚主任配不上你?你对姚主任有意见?”
“岂敢!”钱志红挖苦说,“姚主任的条件太高俺配不上。姚主任能力强,思想觉悟高,貌似潘安,才逾唐寅,功盖岳飞,品胜时传祥,像姚主任这样的才貌双全、文武兼备的男人,应该找个比俺更优越的女孩子做夫人。将来做了大官,在外交场合偕夫人出国多气派,省得到时候再换。”
“你不要讽刺人,你的意思俺明白,你是嫌姚主任长得丑文化低。俺再劝你几句,志红同志,长得好看不能顶饭吃,想找漂亮的男子,买一张电影名星王心刚的照片挂在床头,他能与你说知心话?文化水平高的不见得思想好,犯大错误的人一般说来都是文化水平高的。知识分子眼光高,容易朝三暮四,今格喜欢你把你说成是一朵花,赶明抛弃你就说你是豆腐渣,陈世美赶考考中状元,变心了,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张水山在说话时口中嗍溜着一颗黑枣核。
“按照张科长的理论推理下去怎么理解姚主任与前妻刘桂巧的婚事?刘桂巧是怎么从一朵花变成一堆豆腐渣的?是刘桂巧自身变的还是姚主任的眼光变的?”钱志红将了张水山一军。
张水山为姚联官辩解:“刘桂巧在与姚主任结婚前条件就不强,地瓜身子馒头脸,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姚主任压根就不满意,婚姻是他大嫂给包办的。”
“按张科长说的,姚主任是因为与刘桂巧是包办婚姻,没有感情才离婚的。那俺现在与姚主任的感情何在?一厢情愿不是爱情,买东西还要讲双方情愿,何况婚姻大事?”钱志红说。
“钱志红同志,俺给你讲了这么多道理,劝了你半天,看来你是嫦娥抱住阎王爷亲嘴,就是不动心。”张水山将口中的黑枣核吐在地上。
“你那些道理都是阎王爷当律师,鬼(诡)辩!”钱志红还以口舌。
“你就不计后果?”张水山开始威胁。
钱志红担心把关系弄僵,缓和口气说:“张科长!你比俺大,当哥哥的帮帮妹妹吧?俺一个女孩子家在外地工作,举目无亲,能碰上你和王主任还有姚主任这些好领导,是俺的福份。姚主任在工作上生活上对俺无微不至的关怀,俺打心眼里感激他。但感激不是那方面的感情,恩情不能代替爱情,俺一直将姚主任当作兄长乃至长辈看待,请张科长开开恩,帮俺劝劝姚主任,叫他放弃这个念头吧!凭他的条件找个比俺更好的,还不是挑着捡着找?何必死缠住俺一个人?俺的条件并不好,论长相和黄瓜一样;论做女人,俺根本不会体贴人,不会做针线活,懒得出奇,在家里的衣服袜子都是俺妈给洗;论能力,虽然多读了几年书,骄气十足,工作还没有经验,脾气也很坏,在家里俺妈都怕俺;论交际更是一窃不通,姚主任是领导干部,接触的上层人物多,官场活动多,俺既不懂礼貌又不会应酬,将来不给他丢人现眼呀?张科长,你将俺的缺点讲给姚主任听,他就不会对俺这么执着了。”
张水山不为所动,拘泥地说:“志红同志若求俺其他的事情,鄙人愿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唯独这事儿俺不帮忙,也不敢帮忙,只有你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敢违抗姚主任的意愿,你是不知其中的利害,别说是俺,咱们公社无人敢帮你这个忙!”
钱志红将小嘴一扭扭,转身给了张水山一个后背,心想:“他再厉害俺就不答应,不信他能把俺吃喽!”说,“不帮忙拉倒,你走吧,往后谁也别理谁?”
张水山走到门口说:“俺走,你叫俺走俺不敢不走,若说往后谁也别理谁,俺可不敢苟同,你不理俺可以,俺可不敢不理你。”
咣!一声响,张水山后脚刚出屋,钱志红****将门关上,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顿时觉得****四两力气都没有。她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思想上空白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她索性想一睡了之,管它呢?车到山前必有路。然而关系到她终身大事的矛盾使她无法入眠。她回味着和周太行的初恋时刻,并肩与自己心目中的偶像漫步在马路边,他身上那股特有的,诱人的让人兴奋的男人阳刚气味,把俺与他吸引得很近很近,在电影院看《马路天使》的时候,他把那粗壮的胳膊放在俺身后的靠背椅子上,俺就像是他宽阔的胸膛里的小天使。钱志红从初恋想到在高中校园里与同学们的嬉语,有个女同学说:“女孩子找对象是一生中最烦的事情,有人追你,烦!没人追你,烦!喜欢的人不追,烦!喜欢的人被人追,更烦!不喜欢的人追,烦!死气白赖的人追,没法说的烦!”还有个女同学说:“谈恋爱是一生中最累的活,看电影,压马路,逛公园,好不容易找到个隐藏的地方想坐一会儿,不是搂就是抱折腾得喘不过气来,上一天课累个臭死,下课后又得急慌着忙地往约会地点赶,说话、观察、摸底、考验一项不能少,既劳身又劳心,简直是活受罪。”还有个女同学说:“女孩子恋爱选对象,就像在走夜路;总怕走错路,一不小心掉在泥炕里,有苦无处诉,自找的。”还有个女同学说得更形象:“选对象就像选井跳,跳进去是甜水,侥幸,跳进去是苦水,倒霉。”钱志红现在想起同学们的玩笑话,正被大家言中了,现实落在自己头上,真烦!不如还是父母亲包办呢?管他是瞎子、瘸子、哑巴、傻瓜,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顺心的时候有个埋怨头。
张水山将钱志红归来后的态度如实地回报给心急火燎的姚联官,姚联官一听就怒容满面,问:“她是不是在开口市找好了对象?”
“她说母亲病重,没顾得上谈。”张水山说。
“她是不是想调走?不然态度不会这么硬?”姚联官提着心问。
“俺没问,她也没说。”张水山意识到失职。
“哪她回来为什么变卦?”姚联官指着张水山的鼻子大声地斥问。
“弄不清是啥原因?”张水山声音很低。
“蠢才!”姚联官骂道:“叫你去做工作,思想工作没做通,连个原因都没弄清!你们不是说她答应回家和母亲说一声回来就同意和俺结婚吗?为什么变卦了?是不是她把你们耍了?过去看着你挺机灵,没想到是个笨蛋!”
“姚主任批评得对,俺过于轻敌,小视了钱志红,你放心,俺一定做通她的工作。”张水山有气无力地表态。
“俺看你一个人对付不了钱志红,叫王三日帮着你一起做工作,王三日干什么去了,怎么今格没见他的面?”姚联官说。
“听说他去姚家庄整姚联国的材料去了。”
“这小子躲了。”姚联官说:“夜格儿说好的叫他今格和你一块做她的工作,等他回来你就找他,就说是俺定的。”姚联官进一步交待了做工作的方法和方向,说,“这是一项特殊任务,不像找大队干部谈话,说得通好说好商量,说不通熊一顿,强迫命令也得通;更不同于找五类分子训话,不老实收拾他一顿。做钱志红的工作要耐心细致,有的放矢。首先要弄清她为什么不愿与俺结合?是她要求的条件高俺配不上,还是她对俺有意见?如果是她心目中另有了目标,这目标是谁?如果是想调走,她活动的是谁?想调往哪个单位?工作进行到什么程度了?要把这些关键的症结摸清,摸清了才能对症下药。药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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