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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医号-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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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秦福大义凛然准备慷慨叫门之际,突听袁授一声“在这等着”,再回头,袁授已不在他原来的地方了。
秦福连忙低头不去看那个轻松翻墙而入的身影,心中暗忖,不知道他会不会成为第一个因为看见皇上半夜翻了尼姑墙而被灭口的太监。
再说袁授,入了三觉庵中四周看看,确定安全后轻车熟路地转过诵经殿进了东边的月亮门,门内座落着两排精舍,他来到后排,长指轻点,一二三四五,正数第六间,便是他这次的目的地。
轻巧地闪身,没有丝毫声响,袁授已摸到了第六间精舍的房门。可他的手才贴上,还未用力,房门竟错开了一些,袁授皱了下眉,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夜不蔽户?
现在的治安有那么好吗!袁授的眉头拧起来就再没松过,虽然是个庵堂,但晚上睡觉连门锁都没有,这也实在太大意了!要是多几个像他这样的……
虽然心里不满,可袁授的动作不停,将门缝推大些能容他进入,而后悄无声息地没于门后,再轻轻将房门关好。
室内一片漆黑。
袁授眨了好一会眼睛,才适应了室内的黑暗,他朝着屋里最大的黑影走过去,才摸到床柱,便觉身后一亮,迅速回身,见到的却是顾晚晴那张好整以暇的面孔。
跳跃的烛火下,顾晚晴的面容平静而淡然,她坐在桌边,手中仍拿着点燃烛火所用的火折。
“你还是这样。”
一句话,有回忆,有留恋,有感概,不知包含了多少内容。
袁授立于床边,眨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顾晚晴。
他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她醒了要怎么办,可他真没想过她压根就没睡,打开房门迎他入瓮。
“我有些事情想问你。”顾晚晴微垂着眼帘,“我从不知道你也有逃避的一天,我等了这么久,你一句要解释的话都没有吗?”
默然,回答她的只有默然。
要不是床侧那清瘦的身影犹在,顾晚晴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微微握紧了手掌,顾晚晴轻吐一口气,“我只想知道,你做下那个决定之时,到底是为了我的身体,还是为了我能即刻恢复能力……好助你一臂之力?”
黑暗中,只有顾晚晴身边的这一小团烛火跳跃,她的神情,她的容颜,无一不被身在暗处的袁授看在眼中,虽然她极力扼制,但他仍是发现了她声音中的颤抖,以及那极小的,似有若无的一丝期望。
“有区别吗?”这是袁授今晚同她说的第一句话。
第一百九十章旧事
有区别吗?顾晚晴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是啊,如果他的回答是前者,难道她就能抛去一切芥蒂,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与他在一起吗?如果他的回答是后者,她又能断情断义,从此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吗?她不知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她到底为什么要问出口?
其实她是希望听到第一个答案的吧?那样,就算她现在还不能原谅他,但起码她会好过一点,起码她会觉得她的真情没有错付,她会觉得,在他身边的这几年,帮他付出的那么多,都没有白费。
“我不知道……”顾晚晴喃喃地,坐在桌边半晌没有动弹。
“你只管恨我就是了。”袁授不知何时由暗处走到她的面前,昏黄的烛光映着他清瘦有加的脸庞,闪闪忽忽,“我甚至没想过要得到你的原谅,只是……”他的语气终是现出几分异样的波动,目光中倒映的除了烛火,还有些让人不易察觉的怒意,“你不愿用能力,以后不用便是!为何要自残身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纵然不是你娘的亲生女儿,但她养你二十年!情比亲母!你就用这两条伤疤回报她么!”
顾晚晴鲜少见到他发怒的样子,初时心中一紧,可听到最后,她轻轻笑了笑,“如果我娘可以选择,她一定宁可我没有这种能力。”她摊开双手递至他的眼前,“你看,我现在变得平凡了,如果一开始我就是这么平凡的,你还会费尽心机地把我留下,陪在你身边吗?”
袁授看着她手心的两道长疤,心底莫名地牵痛一下,他想象着她划下这两道伤疤时会有多疼,可她依然下了手,一道不够,还要再添一道!
直到此时,袁授才发觉自己并不像想象中了解眼前的女人。他知道她有一股犟劲,也知道她心软的程度,这次的事,只要他处理得当,他是一定能得到她的谅解的,所以最初下了这个决定时,他只犹豫了一瞬,便着手实施。他是不会失去她的,就如以往那样,就算她知道他骗了她、利用了她,可只要他对她好下去,关心下去,她一样会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样留在他的身边。
何况,这次的事本就是为了她好!
再不停胎,最后只会是毁灭性的结果,大长老为了自己的目的说轻了她的情况,她自己也被“能力还会复原”蒙蔽了双眼,近乎盲目地相信自己一定会平安生下孩子,可结果到底如何,不到生产那天谁也无法保证。那时她怀胎不过五月身体便已是强弩之末,再坚持下去,怕不是只有母子俱亡的风险!这风险她并非不知,可她坚信自己能走到最后一步,但,他不信。
顾晚晴这一胎,其中的利害关系顾明珠早与他说过,只不过当时顾晚晴满心欣喜地期待着这个孩子,加之提出了连串的解决之道,他也想试一试,可后来,却是顾长生私下里求见于他,阐明种种后果,并言明,大长老的方法未必不行,但孩子一旦出生,顾晚晴还要随即为孩子着手治疗,双重风险之下,没人敢保证什么。
袁授不知道也不想猜顾长生为什么要来和自己说这番话,或许是怕将来真的出了事,牵连到自身,也或许是真的为了顾晚晴的安全着想,不管是哪个,他总归是这么说了,这让袁授原本开始有些动摇的心又坚定起来。他不愿失去顾晚晴,那么,便失去孩子吧。
于是他秘宣太医定下了药膳方案,并交给御厨宋华将之完成,事成后,该消失的人自然会消失,顾晚晴也不再有生命危险,一切,还是像以前一样。
多好,他的设想一直是好的,包括顾晚晴的伤心,她的难过,他全部预料得清清楚楚。他早知道,这个女人在他面前是毫无秘密可言的,一个细微的表情动作,他都能猜到她内心的想法。
于是他放任她一个月的时间,让时间来冲淡她心中的伤痛,事实也如他所料,一切都进行得无比顺利,只待他找机会说出真相,诉说自己的苦衷,恳求她的原谅,当然,她是一定会原谅他的,他们之间因此事产生的最后一点隔阂便会悄无声息地烟消云散,至此,他的计划才算是圆满完成。
可,总有意外发生。
他没想到顾晚晴会那么快就发现了菜中有药一事,说起来,他至今仍要苦笑。或许在他心中,也总觉得她是依靠异能才坐上了天医之位,根本忘了,她除了异能,也是名副其实的一个大夫,只要稍有线索,发现真相是早晚的事。
这与他的预计有了些偏差,但好在没有偏得太远,只要他按照原计划说出自己的苦衷,说出自己害怕失去她的恐惧,再紧紧地抱着她,或许还可以掉几泪眼泪,那么她就一定会原谅他。
是的,一定会的。
他对自己向来有信心,包括以前有些时候在她面前的脆弱不安,也多是以退为进之计,直到他确定她真的爱上了他,再离不开他,他才安心了,也鲜少再用这样的伎俩了。
但这次他怎么说不出来了呢?
当他看到她再次倒下,面如死灰目光冷寂的时候,他不知怎么,心底突然慌了一下。
就这么一慌,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他再开不了口说那些“事实”,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对她究竟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在这样的伤害面前,什么理由都不是理由!唯有事实!是他,害死了他们的孩子!
这样的认知让袁授突然惶恐起来,面对顾晚晴,他第一次不敢正视她的眼睛,他总觉得她眼中带着控诉,她一定是知道了,否则她为什么总盯着他看?不,她未必是知道了,如果她知道了,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问?她是在等他坦白吗?
袁授仍记得自己那时心中的忐忑,他坦白了,她真的会原谅他吗?他开始怀疑自己,开始不敢见她,开始每天把自己的时间排得满满的,他总是把自己开心的事第一时间分享给她,希望还能见到她能像以前一样,他开心,她比他还要快乐的模样。可这次,不管他分享多少,她也只是莞尔一笑,笑容来得快,散得更快。她眼底的灰色始终没有消散的痕迹,虽然她的身体又恢复了健康,但他知道,她的心已经不在这了。
她这次是真伤心了吧?她……不会原谅他了吧……
一定是的,她再不会原谅自己了。
他甚至问都不敢问就给自己找了答案,直到送她出宫,直到数月过去,他每一天都在竭尽全力让自己相信她恨他,因为……只要还有恨,就代表她没有忘记他。
“会吗?”
听着耳边再一次的问话,袁授恍回神来,视线离开那两道他看一看都觉得心中绞痛的长疤,转移到她的脸上。
这么多年了,她依旧美丽,可他总觉得,就算没有这样的容颜,换成另一张平凡的脸孔,他也是愿意这样对她的。
“我不知道。”心中虽然已有答案,但他仍是这么说。他突然害怕再与她说下去,害怕下一句从她嘴里吐出的,就是最伤人的字眼。
落荒而逃。
如果有几个字能形容袁授离去时的情景,便是这四个。
他忽地后悔起这次行动了,他不该来的,他不该早早地便将三觉庵的地图默记脑中,他不该以为自己功夫不错可以来去如风,他原只想看看她,看看她的手伤成了什么样子,让他心里有个谱,可以免去他的胡思乱想。他原打算看一起,然后就悄悄回来的,他原打算……他怎么也没想到,此次之行,他竟收获了一堆“害怕”回来。
最后的话还是没让她说出口吧?回京的路上,他在脑中一遍遍地确认着,确认自己离开前没有听到什么绝情的字眼,这就好,这就好,没听到就好。
回到宫中,天已经见亮了,袁授片刻不停地换上朝服前去上朝。
朝堂之上,文武官员两旁肃立,金龙宝座之上,身着朝服的袁授看上去与往常一样,安稳、冷漠,不苟言笑。
百官进言,论辩驳斥,短短两年时间,今时朝堂的活跃气象与泰康帝年间的沉闷颓靡不可同日而语。铲媚臣,除奸佞,袁授的手段雷厉风行;开恩科,拔能臣,袁授一扫往日颓气,破格录用人才之举为他赢得了天下百姓的拥戴。时至今日,早已没人再敢小看当初以弱冠之龄继任新君的年轻君王,天下学子莫不摩拳擦掌期待在这新天地间成就自己的一番伟业!承治帝与其继任者康平帝共同开创的大雍朝的中兴盛世,便自此而起。
自然,这是后话。
仍是这天早朝,秋闱中袁授钦点的头名状元此时正与素来以顽固著称的御史道辩得口沫横飞,场面热闹得差点要打起来,可袁授就像中了魔障一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离开三觉庵前的场景,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细细地想,他坐在龙椅上,看着一个骄傲的充满朝气的年轻人与一个坚持的永不退缩的老忠臣口水四溅,他真的看得十分仔细,连他们的一个眨眼,一个神情都没有错过,可这些画面转到他的脑中,就像被放慢了无数倍一样,全是莫名的动作,他就那么怔怔地看着,脑中想着……还好,他们还没有分手。
第一百九十一章忆故
浑浑噩噩地结束早朝,撇开那些或能干、或中庸的臣子,袁授突然觉得,以前在他眼中极富挑战性的东西似乎正在慢慢消减,这是他曾经认为对于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东西,可如今,这东西正在渐渐模糊。
很没意思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重复地上朝、下朝,召见臣子,批阅奏章,无数令人头痛的事情在等着他,耽误一天,就会被人指责消极怠政,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了六百多天,如果算上筹谋的时间,已超过一千五百天。
听起来真可怕。
一千五百天,为了这个目标他努力了一千五百天,每天兢兢业业,一刻不敢放松,连睡觉的时间都被他压至极限,那时的日子是多么艰苦,他坚持过来了,为什么现在,他觉得腻了呢?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再怎么努力,都没有人在等着他了。
他忘了自己多久没去过后宫,大概是两个月,也可能是三个月,今天他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已经整整四个月了。
这是太后告诉他的,这个数字,一次次地从太后口中吐出,袁授静静地听着,却也像上朝时一样,听在耳中,到不了心里,只听到一些喋喋不休的声音,以及一些缓慢的,莫名的动作。
“皇帝,你可否在听哀家讲话!”
袁授眼中的焦距慢慢聚起,朝蕴着薄怒的太后微一点头,“朕在听。”
太后皱着眉头长出了一口气,“皇帝,哀家刚刚的提议,你是什么意思?”
袁授努力回想了一下,眼中的茫然让太后刚刚消散的恼意复又聚起,“你登基已有两年时间,初时天下不稳,你为安心治国,拒不扩充后宫也便罢了,可如今天下已定,皇后又远离后宫,你还有何理由不纳妃嫔?”说到这里,太后缓了缓口气,“你舅舅见你终日郁郁寡欢的,有意送你十九表妹进宫来陪陪你,你意下如何?”
“十九……表妹?”袁授终于将心思放到了这件事上,“哪来的十七表妹?朕记得哈氏的族女似乎只有十八个。”
“是你舅舅新收的义女。”太后定定地看着他,“无论如何,这是你舅舅的一番心意,哀家已经应了,你不管喜不喜欢,都先见见再说。”
袁授黑亮的眸中划过一抹轻嘲,“这位十七表妹,不会已经在宫中了吧?”
太后也爽快,“正在殿外候着,秦福,去宣她进来。”
秦福微微欠身,小心地看了一眼袁授的脸色。这两方他都开罪不起,只能认定自己主子的态度,好在袁授没有反对的意思,秦福这才轻松了口气,连忙转身去了。
没过多久,秦福回转,身后跟着一个垂头前行的窈窕身影,于殿中位置站定,低头拜下。
听着她明朗的嗓音,袁授轻扬眉梢,太后已开口道:“抬起头来。”
殿中女子依言抬头,“臣女哈千影,参见皇上,太后。”
那是一张十分漂亮的脸庞,眉眼中蕴着十分的明丽,虽是轻笑,却给人热情洋溢之感,骄傲、自信,从不畏畏缩缩,实在……和她很像。
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孔,袁授的目光没再移开,太后见状极为安心,正与哈千影会心一笑之际,忽听袁授笑道:“流影,你竟肯回来。”
哈千影不躲不避,“回皇上的话,当年的流影已经死去,臣女哈千影,给皇上请安。”
袁授转眸,看向太后,“太后的确用心了。”
“谁让你的哀家的儿子。”太后叹了一声,“皇帝至情至性,对皇后的情谊但凡女子都会羡慕,可惜皇后失子之后心灰意冷,难顾大局,哀家不能看着皇帝就这么消沉下去。皇帝若是不愿,可以不纳千影为后妃,但不要拒绝她的陪伴,就算以慰寂寥,也不枉哀家一番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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