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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惜胡乱-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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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牛羊呢,然而当地有句话,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一场雪暴,一场干旱,就能让所有带毛的归零,而稍微风调雨顺,就能大批繁殖。因此,撇开规矩,现实很残酷,手头有钱的说话响亮,农耕老人因此在家有权威,能获得尊重,游牧老人别想。”她一边说一边将“固定资产”和“归零”写下来。她不知古代有没有这两个词,总觉得可能没有,也可能是歧义。
  那位浓紫绸衫的公子问道:“那边的雪暴这么厉害?”
  “是啊,有句诗说那个地方的恶劣天气: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一年几乎只有两三个月不下雪。因此那儿花草长得少,树木更是没法长。到了冬天,雪更是一下几尺厚,把人都堵在帐篷里,没法开门。至于牛羊,则是活埋在雪里了……”
  又是极其仔细的乐至问:“既然没有树木,他们拿什么取暖烧饭?如果雪暴围堵几个月,是不是人也得冻死?”
  姜锵不由得看向白适,促狭地笑道:“白兄,我吃饭时候说这个方便吗?”
  白适笑道:“我来说吧。乐兄这眼光可真犀利,跟审犯人一样。正如殷兄所说,靠什么生存是个好问题,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边没树木没柴禾,但人总能想出生存的法子。他们用牛粪烧火,平时收集的牛粪都堆在帐篷外做墙。对了,就是殷兄写的‘因地制宜’。”
  “多谢白兄解释。”姜锵笑嘻嘻的。
  朱青则是打量着这个水墨画一样清爽人儿,好奇地问:“殷兄你就闻着牛粪烧出来的气味,用头盖骨喝酒?”
  姜锵笑道:“有些事,就只能装潇洒了,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当地,只能如此。离开之后,忘记。我再说第二条吧。农耕需要技术,需要经验积累,光是看天预测几个月的天气,便是大学问,每个十几二十年学不会。因此各地官府问道于老农不说,家里有个老人的指导,种地比其他人家得心应手些。总之一句话,老有老的用场。游牧则不然,游牧主要靠体力,尤其男人需要出门打猎保护羊群。等年纪一大,老了就没用场。结合这两条,一个老人如果手头没资产,又无法靠自己获取生存,那他就没有发言权,没发言权就意味着任由别人处置。而如果老人手中有资产,又能靠本事吃饭,那么他就有话语权,即说话的份儿,既然如此,他肯定会做出一些有利于自身的约定,比如要求小的们尊重他,才能给分财产。久而久之,这个久而久之非常重要,时间能让一个现象变成约定俗成,变成不需要讲理由的共识,最终变成落在纸上的规矩。也不知我这么理解对不对。”
  只有白适一个人果断地说了一个“对”。其余人都还在默默地想,难道大家认为绝对正确的、无可非议的孝敬,是这么来的?并非天经地义?这似乎有些离经叛道,挺难让人接受。可他们最认同的白适认可了,他们一时也反对不起来,只能默默地在心里求证。
  白适看着大家的脸色,认真地道:“所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目的就是看不同的人生,不断反思自己的认知,不断打破自己思想的禁锢。我也说个匪夷所思的习俗。往西北走,那边地广人稀,一个游牧的人家可能一年两年都见不到其他人。即使见到,也是不出三服的亲戚。因此他们那边通婚很困难,通婚后生下的孩子也因为近亲而多病体弱。所以如果外地行商经过,他们会很主动送上妻女让出床铺,帮他们生下身体强壮的后代。他们肯定有他们的规矩,但肯定不是我们的三贞九烈,说到底都是生存造就的约定俗成。”
  姜锵微笑补充:“白兄说的那个地方有条老规矩,大儿子没有继承权。就是因为担心夫人生的第一个孩子是婚前别人的种。这条规矩要是放我们这儿,会死人的。”说话间,将“打破思想禁锢”写在纸上。能说出这话的,白适是她来到这个时空后见识到的第一人。因此她又大笔一挥画出一个圈,将这六个字圈在里面,非常醒目。
  众人已经哑了又哑,无话可说了。浓紫绸衫的公子道:“白兄,你会不会在心里觉得规矩可笑?你会不会试图改变规矩?”
  白适却扭头问姜锵,“殷兄愿意帮我回答吗?”
  “不。”姜锵笑眯眯地拒绝得非常干脆。
  白适对浓紫绸衫的公子道:“谢兄,让我想想,回头写信给你。”随即他又扭头对姜锵道:“殷兄去那边指点我割火腿?”
  姜锵回头一看,果然火腿已经取来。好兴奋。她立刻起身,跟白适过去。白适本来想扶一下的,想不到姜锵的动作如此灵活,他的手臂一时落空。再一想人家是遍地游历的人,自然身体活络,生个把孩子怀个孕什么的也不影响。
  两人走到火腿处,姜锵比划,白适切,切下的薄片,再由姜锵摆到盘子上。
  白适切顺手了,才道:“我觉得是时机公开殷兄的身份了。一则大家已经初步认可你,二则我不能一直瞒着我的朋友。”
  “我听白兄的。这只三四年陈的火腿真好。”
  “这只是极品,不卖,留着自己吃或送人。好了,其他让他们切,我们回去坐下。”
  姜锵回座,见酒已斟上,用的是罕见的水晶杯子,虽然不是高脚酒杯,可已经非常难得。她抽来刚刚写字的雪浪纸,将酒杯往上一放,便大致清楚了酒的年龄。
  而白适则是扬声道:“诸位,我重新介绍这位殷兄:当朝皇后,殷文慧。皇后刻意男装,省得大家拘礼。”
  乐至也很有担当,接着道:“是我擅作主张请来,为难了白兄。也是因为我们过去都不了解皇后,彼此多有龃龉,我才要求皇后暂时不公开身份。我以酒赔罪。”
  姜锵坐着微微俯身作礼,微笑道:“这儿我最小,请叫我殷三吧。”
  那位浓紫绸衫的谢公子先笑出声来,“我刚才一直在怀疑,可又不敢相信是皇后。乐兄你请得好,我谢你一杯。”
  大多是谢公子那样的态度,只有朱青和荀公子一下子坐直了,看着姜锵的眼神很是复杂。白适与乐至都看着这两个,众人都知道这两个人背后的家族对皇后的态度,他们在默默的眼神交流中,自个儿达成妥协。
  姜锵不管,也管不了,正好白家小厮切好火腿分桌送上来,她赶紧先来一片三年陈的,裹着蜜瓜吃下去,满足得不行。尤其是边缘的油脂部分,滋润得嘴巴似乎当了一回神仙美食当前,什么国家大事都一边儿去,她只不过是个误落贵地的打酱油的,只有落入肚腹的美食才是真实的。
  于是也不管众人的眼光,亲手吧嗒吧嗒地调配一小碗芝麻油醋汁,浇在水灵的黄瓜片上,再用一年陈有烟熏味的火腿心片卷油醋汁黄瓜。再一种熟悉的美味,直接冲撞心灵深处,搅起过去自由自在女王般的生活的清晰记忆。对她而言,诗和远方远不如美味令她感慨。
  “皇宫御厨房的菜这么差?”
  听到头上传来的有些挑衅的声音,姜锵抬头一看,是朱青,朱青手里还捧着一只硕大的酒桶。她点点头,道:“你手里的是你家刚取来的葡萄酒?”她伸手过头,轻轻弹一下手指,招呼身后的白家小厮,“请再帮我拿一只水晶杯。”再不动声色地对朱青微笑道:“请朱兄斟酒。”
  在酒满一厘米时,姜锵伸出一枚手指顶住酒吊,不让再斟,将两家的葡萄酒放一起细细观察,然后品一口,喝几口水漱口,再品另一杯。
  在场众人虽然都在因为得知她是皇后之后,有眉来眼去的,有窃窃私语的,更有朱青这种跳出来的,但又都密切关注着姜锵的一举一动。主要是看她如何应付身份暴露的余波,却是不免看到她对葡萄酒的鉴赏。他们虽然都是顶级世家出身的人,从小都有见识过葡萄酒,可他们不很欣赏葡萄酒的滋味,这些酒大多是府里女人喝的。但如此鉴赏葡萄酒,他们却是第一次见。
  姜锵闭目想了会儿,对面前已经放下酒桶,背手虎视眈眈的朱青道:“两家的酒用的是不同品种的葡萄。白兄家的酒用的葡萄是最顶级的,只是年份尚浅,大约才两三年,酒味略带轻浮,后味却已有醇厚浓香。这一桶若没喝完,可以封存起来,放回地下酒窖,隔一个月翻滚一次酒桶。五年后再拿出来喝,喝前先打开口子醒两刻钟,酸涩之味会减少很多,便很好了。白兄家的酒,配生火腿片最好。朱兄家的酒,估计十年陈有余了。”
  朱青眉毛一扬,“不错,在我家已经搁了九年。”
  姜锵一声轻笑,在那个时空懂得品红酒是装逼的必备,泥腿子暴发户才只懂拉菲呢。“朱兄一定心中疑问,请看这两只酒杯最边缘的酒色。越陈年,边缘的酒色越清透。至于估测到正确的年份,则需要多年功力了。朱兄的酒,新酒时味道较涩,后味有浓重辛辣调,难以入口。但窖藏时间超过十年,涩味去掉大半,辛辣味却与果香熔融,此酒已经成熟。此酒味道浓烈,配刚刚吃的炙羊肉最好。再看此酒成熟得不错,朱兄家的酒窖应该建在地势较高的地下室,窖藏条件不错。”
  朱青眼神复杂,但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姜锵心说倒是条光棍,再对立还是够诚信。
  乐至惊讶地看着姜锵,“神了。”
  浓紫绸衫的谢公子笑道:“朱兄,该不是我们当年偷偷摸进你家酒窖偷喝的那批吧?后来加红枣蔗糖煮一下才好喝。来,给我倒一杯,让我看看十年后是不是变得真不同了。”
  姜锵相当不客气地道:“加蔗糖……牛嚼牡丹。产地只有最差的葡萄酒,才加柠檬、糖和肉桂煮开,给不懂酒的人喝。好比最不新鲜的鱼才拿去油炸、红烧。”
  乐至听着又是笑,忙细细品味白家那酒的味道。经提醒后,果然感觉出醇厚的果香。于是鼓起勇气也吃了一片生火腿。觉得这味道挺新奇,尤其一口酒一口火腿,居然是意外的美味。“想不到常见的火腿还有这种吃法。”
  “是啊,所以有生之年应该走出去,多看多学。”
  白适早已默默地吃了好几片火腿,心里一直在想他一个做火腿的居然才第一次知道有这种美味的吃法,真是汗颜。而那葡萄酒更是想不到有如此多的学问。因此他索性听着。直到此时,才擦擦手,言归正传,相当认真地道:“殷兄,我作为一个世家局内人,诚恳请教殷兄一个大问题:世家凭什么存在于世?”
  姜锵这才是真的惊了,想不到白适会问出如此尖锐的问题,因为已经嗅到世家的危机了吧,这个问题简直等于在问,在皇后您主持的经济方针打压下,世家该如何生存。只是姜锵等着世家破败呢,怎么可能指出。但姜锵早修炼成脸上的处变不惊,稍微想了想,道:“这个问题太大,我解读高原人弃养老人习俗都用了好多年,解读世家的生存缘由,今天可能无法回答,要让我好好想想。”
  浓紫绸衫谢公子问:“请问殷兄,你会从哪个部分入手解读?”
  姜锵又是想了会儿,“我会把世家视作一个经济体,从这个经济体的收入支出明细、以及固定资产明细的分析,来解读。只是很抱歉,我对世家关注得不够细致,可能即便解读也是隔靴搔痒。”
  白适道:“我有数了。殷兄的回答,令我想到我一位族兄经历聚义庄剿灭战后说过的话,他当时说,殷兄的臭弹一出,哪里还需要关心庄里有什么帮主的无敌拳法,什么门主的无敌刀法,臭弹一过,全无逃生机会。”
  言外之意,世家一向是这个世界不容忽视的存在,连皇帝都细细研究每一个有实力的世家。那么一个原该密切关注的人,却说她对世家关注不够,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个人根本就不把世家的实力放在眼里当回事。正如她的臭弹不把聚义庄那些武功超群高手的招式当回事。在场的谁听不懂啊。即使最初没听明白姜锵话里的意思,被白适一提,也都明白了。
  姜锵看着白适笑,“是白总管说的吧?对了,晋王妃白霭是白兄的亲戚吗?我喜欢她。”
  “白霭是我堂妹,白总管是我家远房亲戚。殷兄,在新兴作坊的冲击下,当前世家面临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姜锵不禁抚额,这个温润的君子竟然跟她固执上了,显然是已深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白兄目前已经感觉到什么异常?”
  “我原本只是感觉今年的问题多得应接不暇,见到殷兄后,我心里的那种烦闷变得清晰。我意识到我们世家可能面临一场深刻的变革。”
  “敏锐!”姜锵不禁赞叹一声。
  朱青在一边直言不讳地问:“白兄是因为殷兄扶持的那些作坊打击到我们世家的传统产业?”
  白适道:“殷兄的布局不会狭隘到一城一池的得失。”虽然是回答朱青,却是盯着姜锵。
  姜锵低头想了会儿,清晰有力地道:“白兄洞见。确实,我并未针对世家做出布局,正如白兄所言,我制造臭弹时候从未考虑过需要针对聚义庄里面的哪种人。但我看随着整个社会的流通扩大,人员进城,人力成本提高,消费更加丰富,种种此消彼长,世家作为一个经济联合体,必然受到冲击。这冲击是机遇,也可能是衰败,需要看掌舵者的智慧了。然而流通的发展和作坊机械化替代个人手工,既然已经形成,那必然成为整个社会的大趋势。你可将大趋势看作通天河,在大趋势面前,你可以选择直挂云帆济沧海,也可以随波逐流,更可以沉舟侧畔千帆过,唯独无法以一己人力截流大趋势。所以白兄那个问题问得很好,也必须问:世家千百年来赖以生存的土壤是什么,如今的变革将冲击到什么基础,世家就此应该做出何种改变。需要认真分析研究。”
  那位浓紫绸衫的谢公子也清晰有力地补充道:“此消彼长,还包括朝廷收入的剧增,和世家收入的微增、甚至减少。”
  有钱能使鬼推磨,世家屹立,主要还是因为有钱买武力来对抗朝廷。收入的此消彼长,很直接影响到当前武力对抗的平衡。
  宴会的热度立刻降到冰点。
  姜锵看着这位总是寥寥几句指向关键点的谢公子,脑袋里搜索了会儿,找到答案。京城最大世家谢家,南诏国唯一从建国绵延至今的外姓王,而眼前这位是谢家家主谢王的嫡子谢安。谢王府低调,但存在感从来强大,宫新成一直不敢惹。从这位谢安,便可一叶知秋。
  但姜锵还是补刀,完全无惧可能的冲突,“只说人力成本。目前有些府县无技能的女工在作坊里的月薪可以达到一两二钱,而且趋势还是人工的大量需求,而他们在之前几乎是免费劳动力,可以用几顿饭打发。水涨船高,有一技之能的人月薪会更高,而且供不应求。”
  也就是说,你以后建立私人武装的费用剧增,凭你微弱增长的收入,还撑得住吗,够能力与收入猛增的朝廷对抗吗。
  白适叹道:“殷兄建立的是趋势,而以人力抵抗趋势,则是螳臂挡车。全无抵抗之力,即便有谁丧心病狂杀了殷兄也已经阻挡不住趋势。只能顺势而为了。”
  姜锵没回答,只是提笔写下,“农业社会进入工业社会”。
  一时,众人说什么的都有。都是顶级世家出身,眼界本来就高。又是世家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继承人,自然本事也出众。他们不会像晋王宫维一样沉湎于赌气,他们肩扛着整个大家族的生存,在生存危机面前,他们无法任性。他们即使才刚接触危机,已经高瞻远瞩地想到许多。
  姜锵听着,不得不承认这些人确实是精英。尤其是白适与谢安。一个穿浅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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