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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第1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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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渐一阵心酸,叹道:我怎会怪他呢,此生有谷缜做兄弟,是我陆渐之幸……说道这儿,隐约听到楼梯上一阵微响,似有人物,但陆渐此时心伤爱侣,虽然听到,也没十分放在心上。
丹田
来的正是谷缜,他到了楼梯叩,见到楼上情形,又听到二人诀别,心中亦是难过极了,听到最后两句,再也按捺不住,退到楼下,扶着那张石桌,浑身发软,几乎瘫倒在地。
确如姚晴所言,此次西行,谷缜最苦最累,不但身子劳苦,心亦疲累到极处,几乎穷尽平生所有才智,调动一切可调之人,调动一切可调之物,成就前无古人之壮举,月半功夫,跨越数万里。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最苦的是,明明困难极了,还要在人前做出轻松样子,鼓舞众人斗志。不料经历如此之多,来到此间,却又是见到如此结果。一时间,谷缜只觉得满嘴苦涩,生平第一次尝到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滋味,真可谓智力俱穷,沮丧透顶,双手攥着桌沿缘,指尖几乎沁出血来,心中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大哥视我为兄弟,我却这么没有…大哥是我为兄弟,我却这么没用…不知不觉,眼前模糊一片,一滴眼泪顺颊滑落,滴在桌面,尘埃化开,透出细微莫辨的花纹。
谷缜心细如发,一向观察入微,纵在此时,仍是机警非常,一眼瞧出异样,忍不住伸手拂开灰尘,发觉那些细密花纹一非雕刻,二非文字,而是一副水势图。谷缜心头微动攒袖拭尽灰尘,但见石桌顶端,刻着海阵图三字,凝神细看,图中所绘,正事之前经过那片水阵,阵中礁石无一不备,六尊石猴也以图像表明,就是小岛方位,也是一目了然。
谷缜看了一阵,大觉失望,猜想这海阵图或是当年西昆仑父子、祖孙推演阵法之处,入阵之前看到却是极好的,而今破阵至此,这幅海图实已无用当下撇在一旁,蹲在地上,托腮苦思:如今五条线索,尚存‘蛇窟’,难道说这岛上还有毒蛇窟穴?可我一路行来,只见飞鸟,绝无野兽爬虫的痕迹。前四条线索都是彼此关联,按理说,蛇窟也不该例外,必与‘猿斗尾’大有关联……猿斗尾,猿……斗尾……
猿斗尾?猿斗……谷缜又惊又喜,心念疾转,原来这三个字竟是双关之意,一指石猴之尾,二指这石猴暗合北斗七星之数,不过此间只有六只石猴,北斗七星,还缺其一,天枢、天璇、天玑、玉衡、开阳、摇光,以勺为首,以柄作尾,斗尾当然是摇光,图中缺的也是摇光,北斗七星四季指向不同,但七星之间的距离方位却是千年不变的。
一念及此,谷缜细看阵图,画图者必是着意刁难,并未标明,所幸谷缜自由酷爱航海,北斗北极乃是航海家千古不移的指针,谷缜夜夜观望,北斗之形,便如烙在心上,如今七星中六星定位,摇光一星呼之而出,谷缜略以计算,便发现第七星不在别处,正在岛屿西南。
谷缜狂喜不禁,奔到高处,从怀中取出罗盘,因为常年经商,道路方向十分要紧,故而谷缜罗盘从不离身,即便金银丢失,也决不丢掉此物,此时自然大派用场,磁针一转,立时指明摇光方位。谷缜,一阵风奔了过去。
一路上树藤交缠,草木齐身,一眼清泉汇集成溪,叮叮咚咚流向大海。溪边散布若干药材,田七,黄芪,天门冬,均是中华之物,谷缜不觉暗暗叹息:这些药材一定都是花祖师带来的,可叹她一代圣手,却不能造福华夏,流芳千古,反而老死绝域,寂寞无闻,人生大悲,莫过于此。
溪回路转,树木渐稀,前方陡然开阔,一座观星石台平地而起,下宽上窄,形如金字,阶梯严整,面朝大海,虽已藤蔓丛生,苔藓斑驳,然而气象巍峨,一如故往。
谷缜游目四顾,分开一处长草,只见浑天仪旁,蜷着一尊石猴,穆穆端坐,正是摇光猴无疑。石猴身后,亦有一根尾巴,高高翘起,指定远处,谷缜顺势望去,下台的石阶在日光下投出一片暗影,没入一片嵯峨礁石。
谷缜举步下台,沿途察看却是一无所获,想到姚晴生死在即,心中焦急起来,找到一根树枝,沿途乱捅,只盼捅出一个洞穴,从中钻出一条蛇来,这么边走边探,不多时便至海边,再往下去,便是冰凉海水。
谷缜立在海边,沉思一阵,复又回到台上,注视猴尾所指之处。此时日已向西,天边涌出绚烂霞彩,阶梯暗影徐徐收拢,变化得细细长长。这时间。谷缜只觉心子猛地跳了一下,惊奇发觉,太阳越西,石阶阴影越像一只大蟒,头尾俱全,栩栩如生,去着腰身仿佛从黑暗中汲取灵性,摇头摆尾,与西沉的夕阳背道而行,游向大海。
谷缜腾地跳起,转眼之间,赶上那道蛇影,这时间,夕阳已渐渐没在观星台后,蛇影越变越细,终于化为一点,钻于礁石下方,渺无踪影。
蛇窟,蛇窟,原来如此。谷缜蓄势运掌,猛然一推,那块礁石立时晃动起来,谷缜见其活动,心头更喜,运足真力,又是一推,礁石骨碌翻倒,轰隆隆滚入海里,礁石下方,露出一扇圆形石门,门有铜环,绿锈斑斓。谷缜一把攥住,奋力提起,石门哐然洞开,森森寒气扑面而来,谷缜不由得倒退半步,定眼望去,石门之下,一排石阶蜿蜒曲折,通向幽冥深处。
楼中沉寂,时而传来一声鸟啼,陆渐、姚晴依偎而坐,注视窗前光阴,只觉光阴虽短,一点一滴也是弥足珍贵。
阳光暗淡下去,投进窗内,带着淡淡的血色。姚晴忽地轻轻道:陆渐……陆渐道:什么?姚晴道:带我去海边。
海边?陆渐道,那里风大得很。姚晴哆嗦了一下,固执道:我要去。陆渐看她一眼,不愿违拗,抱着她起身出了石楼,飞身来到海畔,却见舢板孤零零扣在岸边礁石上,陆渐不觉寻思:谷缜去了哪儿呢……念头方转,便听姚晴喃喃道:陆渐,太阳快落山啦。
陆渐抬头望着夕阳,幽幽道:是啊,快啦。
姚晴道:我想好好看。陆渐点了点头,抱着她坐下来,姚晴注目西方,过了片刻,忽道:这落日好看么?陆渐道:好,好看的。姚晴笑笑,蓦地鼓起所有力气,叫一声:太阳要落山啦……陆渐一怔,呆呆望着她,姚晴却是凄然一笑,喃喃道:真不甘心啊……陆渐又是一怔,姚晴勉力笑笑,慢慢闭上眼睛,轻轻地道:陆渐,太阳落山啦,我,也该去啦。
陆渐悲不能抑,吐出一口气,凄楚道:阿晴,你真的要去么,也好,我陪着你。姚晴吃了一惊,叫道:别……欲要张眼,神志却已模糊起来,恍惚感到陆渐站起身来,向着海中走去。
落日已至海平线上,苍凉的海面染上一层惊心动魄的血色,陆渐踏入这血也似的水中,注目落日,忽然象棋生平重重,悲的,喜的,哀的,怨的,亲的,仇的,引人哭,引人笑,叫人留恋,也令人失落,生平事有如一幅漫漫长卷,掠过心头,旋又置诸脑后。
海水越来越深,先到足踝,再至膝盖,陆渐心如空白,眼前一片金红,怀中的女子轻的出奇,好像变成了一团清风,无法把握,不可留驻。
转眼间,海水已到腰间,腥咸水汽涌来,陆渐忽觉肩头一紧,被人紧紧攥住,向后猛拖来人力气即大又巧,竟将他拖得倒退两步,陆渐未及转身,脸上便着了一记,火辣辣生痛。他看清来人,怔忡道:谷缜,你怎么打我?
谷缜满脸怒容,又是一拳,打在他脸上,厉声道:我就打你这个糊涂蛋。陆渐身子一晃,呆了呆,蓦地咧嘴大哭,嘶声道:我糊涂又怎样,阿晴就要死啦,她就要死啦
谷缜如此大发雷霆,一半是怒,一半却是后怕,方才来得稍晚片刻,陆渐势必带着姚晴永沉海底。原本憋足了气,想要痛骂陆渐一顿,见他一哭,满心愤怒又化为一片怜悯,默地一言不发,夺过姚晴,飞奔上岸。
陆渐本是浑浑噩噩,忽然失去了姚晴,心中一凉,竟然清醒几分,不由叫道:你去那儿?谷缜理也不理,只是奔跑,陆渐焦急起来,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势如曳电追星,转瞬到了观星台钱,陆渐叫喊一声,谷缜却不答,将身一纵,消失在礁石之中。
陆渐已经全然清醒,见状诧异,飞身抢上,一眼看到密道入口,他也不及思索其中古怪,便钻入其中。密道一路向下,脚底隐隐传来颤动之意,行了二十余丈,忽然隐隐听见轰隆之声,连绵不绝,既似野兽咆哮,又如风雷怒号,更如某个庞然巨物,在梦中大声呼吸。陆渐听此怪声,神为之夺,就在此时,怪声忽止,四周死般沉寂,呼吸可闻。而这寂静持续不久,异声又起,越是向前,声势越大,惊心动魄,陆家你生平所遇,以此为甚。
这么响一阵,静一阵,百步之间变化数次,前方道路透出幽幽蓝光,陆渐紧走数步,四周墙壁忽变透明,墙外波光荡漾,游鱼成群结队,陆渐至此方才惊觉,自己竟已身处海底,惊讶之余,又觉不可思议,那怪声仍是响个不停,每响一次,四周墙壁皆有余震,鱼群也如受了大力吸引,消失无影,等到寂静之时,突又重新出现,似被激流冲回一般。一旁的水藻亦是如此,声响时向前倒伏,声停时又直立摇曳如初。蓦然间,光华一暗,陆渐只觉一道巨影掠过头顶,抬眼望去,不禁骇然,敢情来的竟是一只大乌贼,触手张开,漫无边际,鹦鹉似的怪嘴开合不定,它欲靠近某地,谁知怪声一起,海水中生出一股无形大力,将那乌贼冲得无影无踪,也不知去了哪里。
陆渐如在水晶龙宫,一时瞧得呆了,怔立片刻,猛然想到此行目的,于是定了定神,抖擞精神,向前疾行。不过十丈,前途又暗,幽幽沉沉,不见五指,惟独那怪声越来越响,有如雷霆吼怒,通道两侧俱是岩石,寒冷彻骨,浑然铁铸。又走百余步,前方透出一点光亮,陆渐不由得紧走数步,来到一座轩敞大厅,姚晴躺在地上,不知生死,谷缜手持长明珠,烛照丈许,光明之外晦暗幽深,莫可测度。
陆渐略一沉默,问道:就是这里?谷缜道:对。陆渐道:这就是潜龙?谷缜叹了一口气:潜龙是大海之丹田,此地却是潜龙之丹田。陆渐怪道:何以见得?
谷缜高举明珠,光明所至,前方亘现一座十丈见方的圆形水池,石堤分隔左右,势如太极,左右二池,池水忽涨忽落,交替结冰沸腾,怪声响时,左池水涨,右池亏落,左池结冰,右池水沸,沉寂之后,即又反之,一变为右多左少,右冰左沸,这般循环交替,永无休止,水汽氤氲,在淡淡珠光中格外分明。
陆渐见这诡异情景,吃惊道:这是什么?谷缜走近数步,照出池边铭文,那铭文以篆书雕刻三字:阴阳池,下方又以隶体刻下四行十二字:池水竭,潜龙死,池水活,万物敌。谷缜说道:从这铭文看来,这座‘阴阳池’当是潜龙之枢纽,一旦池水枯竭,这潜龙也就成了废物。至于道理么,我也不太明白。
陆渐道:这潜龙在海底?谷缜道:仿佛是的。陆渐道:为何没有海水进来。
我也不知。谷缜一努嘴,你要问的,或许都在那里。珠光一转,照出远方一口铁箱,六尺长,四尺高,上有铁闩,却无锁具。陆渐心跳变快,抢上前去,移开铁闩,掀开箱盖,谷缜走上前来,明珠光华,首先映出一口长剑,剑身极长,青石为匣,将近五尺,剑下齐齐整整叠满图书,因为铁箱封闭甚密,此地又封存已久,空气少至,书剑保存均仍完好。陆渐手指微微发抖,拿起常见,只觉分外沉重,翻检书籍,却见除了算经,便是医典,翻看数本,赫然看到相忘集三个颜体楷字。
陆渐惊喜欲狂,叫道:在这里呢……谷缜却哼了一声,陆渐闻声,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凉水,回头望去,只见谷缜沉着脸,神色冷淡,陆渐不由叹道:谷缜,你还生我的气?
谷缜冷笑道:你是大情圣,我耽误了你殉情,抱歉还来不及,哪儿敢生气?陆渐耳根发烫,说道:我,我那时糊涂了么,又不见你,一时没了主意么。谷缜瞧他一眼,忽而狠狠给他一拳,笑骂道:罢了,你这厮虽然可恶,但也可怜,跟你计较,太不值得。
陆渐亦笑,低头翻看那本医典,里面密密麻麻,尽是蝇头小字,陆渐瞧了数页,不得要领,焦急之意,溢于言表。谷缜笑道:你这么瞧,三天也瞧不完。拿过医书,先看索引,果有内伤纲,翻到内伤纲,再看索引,中
有脉毁一目,谷缜找到其处,一目数行,忽地念道:高手较量内力,争强斗狠,强用真力,不免伤及经脉,破败内脏,其中尤甚者,百脉俱毁,五脏皆空,灵芝老参,不可续起脉,天人武圣,无力实其气,纵有圣手勉力调治,也不过空延数月之痛苦,到底血败精空,枯槁衰亡。因此故,可见黩武必亡,万事少争,逞强者弱,示弱者强,解此厄难,莫如防范于未然,勿与人斗,才是真理…念到此处,谷缜不觉莞尔,心道:久闻这位花祖师心地最慧,果然时时不忘教化后辈。
陆渐大为焦急,问道:就这些吗?谷缜笑道:别急,还有呢。又念道,…此疾险恶,医之实无善法,然本书只论想象,不谈实法,天人之际,奥妙无穷,余见识浅薄,不能窥其万一,譬如人体除却五脏诸经,且有隐脉三十一,至微至妙,非余所能深悉,然此隐脉,自成一体,精气绵绵,别于显者,故与妄度,显者若废,或可着手于隐脉,譬如江湖干涸,草木尽枯,若取水阴河之水以灌之,未始不能重茂返春,转死为活也…
谷缜念道此处,蓦的住口,抬眼看去,陆渐已是面色苍白,目光失神,不觉叹了口气,道:真想不到,《相忘集》中医治之法,竟是修炼劫力?陆渐微一激灵,涩然道:那么,那么没有别的法子吗?谷缜一眼扫去,摇了摇头:下面是花祖师想象的修炼之法,另附一句,倘若伤者垂危,可取阴阳池左边冰眼中活参露延命数日。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阴阳池左方,池水正沸,谷缜丢开书册,运起八劲护身,跳入沸水,伸手下摸,果然摸到一个数寸大小的石穴,说也奇怪,上方沸水滚烫无比,石穴之中却是奇冷,谷缜不由寻思:太极图的阴阳二鱼中,阴鱼必有阳眼,阳鱼必有阴眼,阴中有阳,阳中含阴,孤阴不生,独阳不长,这阴阳池能生生不息,大约就是这个道理?况且万物有其变,也有其不变,任凭二池之水冷暖倏忽,这左池阴眼,却一定长年不热,右池阳眼,也一定终岁不冷…转念间,池水又冷,谷缜心知再过片刻,左池势必凝结成冰,将自己活活冻住,于是身手摸索,果从那冰眼中摸到一只银盒,取出跳回岸边,打开一看,盒中藏有玉瓶,入手其冷,谷缜拔开蜡封,霎时间清香四溢,谷缜大喜,交给陆渐,陆渐抱起姚晴,将瓶中液体灌入其口。
姚晴命如游丝,生机尽绝,这活参露虽是灵药,然而时经百年,是否还有效用,陆,谷二人全无把握,都是目不转睛,盯着姚晴面颊,不一会儿,只觉得她身子渐暖,眉宇舒开,呼吸也渐渐沉稳,不似方才那般细弱紊乱。陆渐大喜过望,握住谷缜之手,叹道:谷缜,我,我真不知如何谢你。谷缜笑道:谢我什么?若要谢,便该谢花祖师,多亏她宅心仁厚,心细如发。陆渐道:花祖师固然要谢,但若无你找到此地,又怎能有此转机…继而苦了脸,叹道,可瞧书中语气,这灵药仅能延命数日,不能根治,若要根治,
便须……说到这里,蹙额抿嘴,露出苦恼神气。
谷缜暗暗苦笑,深知陆渐对炼奴之事创巨痛深,生平最为忌惮,更别论将心上人炼成劫奴,他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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