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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腹-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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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闹着,老郭和小钱回来了,又是几句对骂。骂过,杨登科给他俩也发了烟。整个屋子于是云遮雾罩,乌烟瘴气,像是起了火灾。小钱瞄瞄杨登科,说:“杨哥你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毕业了,怎么看上去跟从前还是一个卵样子?”
这话让杨登科心生感激。终于有人想起他是大学生毕业了。杨登科很想就大学生的话题发几句高论,却又觉得这样浅薄,谦虚地说:“别挖苦我了,我这算不得什么正规大学生,不过电大专科生而已。”小钱说:“你都是专科生了,我们连本科生都还不是的呢。”
胡国干逮住了破绽,大骂小钱:“你什么文化?难道本科生比专科生还低一档?”小钱斜胡国干一眼,说:“没有一点幽默感。”回头又对杨登科说:“把你的文凭拿出来给我们见识见识吧?看是不是街边文凭贩子摆的那种。”杨登科想起在电大门口见过的假文凭,忍不住笑笑,说:“比那种文凭当然还是要正规一些。”小钱说:“那你快拿出来呀。”
杨登科还真想给他们看看文凭。他将文凭带到局里来就有这个想法。手都伸到口袋里了,还是放弃了,说:“专科文凭有什么看的?如果是本科或研究生什么的,给你们看看我脸上还光彩。”小钱就过去要搜杨登科口袋,老郭止住他,说:“你想非礼不成?”
杨登科瞧一眼老郭,这才想起自己上电大后,是老郭代他给陈局长开的车,现在他进了司机班,那陈局长也应该回了局里,就问他:“陈局长呢?去了局长室?”杨登科的意思是陈局长如果去了局长室,他立即去见见他。
“陈局长?”老郭却像不知陈局长是谁似的,这么问了杨登科一句。旋即反应过来,说:“你说陈局长,他嘛,今天没在我的车上。”
一把手可是单位里最忙的人,上有领导找,下有群众求,一下这里要开会,一下那里要检查,这屁股下的小车就跟蜜月中的美女一样,是时刻离不得的。现在听老郭说陈局长没在他车上,杨登科就有些诧异,说:“那陈局长没到局里来?”
老郭避开杨登科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今天天气真不错,塘里的鱼肯定吃钓,有空到郊外鱼塘边坐一个下午,那才开心呢。”
杨登科这才发现,一提到陈局长,在场几个的嘴巴就跟刚屙完屎的鸡屁眼一个德性,全都闭得紧紧的了。
后来胡国干说政府办公会也该结束了,他要去接康局长,跟杨登科扬扬手,出了司机班。接着刁大义和小钱也找借口走掉了。屋里一下子静下来。杨登科又问老郭:“陈局长怎么啦?”老郭沉默片刻,说:“陈老板已经退下去做了调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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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陈老板就是陈局长,如今机关里的人喜欢把领导叫做老板,这样显得亲热。听老郭说陈老板做了调研员,杨登科心头沉了沉,似乎明白了局里的人为什么对他那么冷淡了。
杨登科从老郭那里知道了陈局长下去的前后经过。
贵都市是个农业大市。这个大字,不仅仅体现在农村幅员广阔,农业人口众多,农业生产总值占全市国民生产总值比例大,还体现在带农字的部门和行当多。比如兴建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一直归口农业部门管理的各类农场,便遍布全市各县区,据不完全统计,至今还有上百家。最初这些农场主要是开荒垦地,种植粮食茶叶水果烟草等农经作物。几十年的风雨历程,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已经不是原来意义上的农场了,生产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有些农场甚至集农工商为一体,成了独特的小政府和小社会。
这年春夏之际,也就是杨登科躲在电大宿舍里全力打拼,迎接毕业考试的时候,农业局下面的一所农场就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如今从上到下,一项强调得最厉害的工作就是安全生产,安全方面出了事故,当事人和管理部门是要一票否决的。按照惯例,每年春天一来,农业局的领导都要带着干部,亲自下去检查生产设施情况,以便及时发现隐患,进行有效排除。这年春节过后上班没几天,陈局长就按部就班做了安排,和康副局长及另外两名副局长各带一组人马分赴各县区,对各地的农场的生产生活设施逐处进行了检查,然后回到局里综合情况,分析问题,根据轻重缓急,列出需要排查的生产隐患,以对症下药。
其中有一处名叫龙开口的农场,是贵都市资历最老的农场,经过创业者的苦心经营,如今早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场了,围绕农产品的生产和加工,创办了不少颇具规模的附属企业,甚至利用地理资源搞起了开采和冶炼,农场已经成了一个大型产业集团,从业人员达到三千多人。要生产和生活,第一要务就是解决水的问题。农场产业规模扩大后,自己投资并通过农业部门到上面争取资金,在场部后山建了一个六十米高的大坝,截断山溪,蓄水为池,名曰龙开口水库。水库既解决了农场生产生活用水,还为山下十里八乡的农田灌溉解除了后顾之忧。凡事有利就有弊,水库为农场和当地农民提供了极大方便的同时,也留下了非常大的隐患,那就是万一决堤,后果不堪设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此市农业局每年都要把龙开口农场和水库当做重点,派专人下去检查,不敢有丝毫疏忽。
今年龙开口农场分在康副局长那一组,康副局长回来参加汇报分析会时,说龙开口水库刚刚搞了防护,农场领导认为没有什么隐患。陈局长没仔细琢磨康副局长这句农场领导认为没有什么隐患的话,只记得去年自己亲自视察过龙开口水库,那里的防护工程还是他亲自提出来,又拨了专门款子,催促农场如期完成的,一年时间不到,估计也不会有问题,因此没有将龙开口水库列入重点排查范围。
谁知康副局长汇报时留了一手,没有跟陈局长说出实情。康副局长在龙开口水库视察时已经发现去年的防护工程其实是豆腐渣工程,但他却在陈局长前面说农场领导认为没有什么隐患,而隐去了自己的观点,是故意迷惑陈局长的。
汇报分析会后不久,贵都市区域内接连下了半个月大雨。康副局长悄悄跑到市委,向张书记汇报了龙开口水库的问题,说那是陈局长去年亲自拨款和督促搞的防护工程,因此他自以为是,听不进别人的建议,不肯将龙开口水库列入隐患排查对象,没有采取过任何防护救急措施,万一出了问题那就麻烦了。
前面说了,龙开口水库下面不仅有龙开口农场职工,还有龙开口乡六七千老百姓,如果出事那肯定不是什么小事,张书记对此非常清楚,所以一听康副局长的话,又见这雨越下越大,急得不得了,带着几大家领导还有数千名武警和公安干警,直奔龙开口水库,跟接到电话后已经赶赴现场的农场干部职工以及库下干部群众合在一起,冒雨组织抢险。连续奋战了两天两夜,才把大坝上好几处正往外冒水的管涌堵住,总算排除了险情。
龙开口水库事件过去之后,惊魂甫定的张书记亲自批示有关部门,对龙开口水库防护工程负责人和承包人进行了严肃查处,还抓了两个直接责任人。同时派出由市纪委牵头的工作组进驻市农业局,对这起事件进行全面调查。市农业局一时谣言四起,说什么龙开口水库防护工程的承包人是陈局长的亲戚,他签字拨款时拿了巨额回扣,才导致工程资金不足,成了豆腐渣工程。说什么陈局长一贯生活作风败坏,每次到下面去视察,吃了山珍海味,喝了五粮茅台,还嫌不够,还要农场送上没开过包的黄花闺女,真是处处都有岳母娘,夜夜都要入洞房。也是墙倒众人推,连一些在陈局长手上提拔上来被视为他的亲信的科长主任,也站出来说陈局长的长短,或者悄悄跑到工作组那里去打他的小报告。
工作组做了全面调查了解后,一时并没找出什么陈局长违法乱纪的真凭实据。但动作那么大,不给陈局长一个处理,那是讲不过去的,工作组于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那次陈局长主持召开的安全生产情况汇报分析会的记录上。他们发现,记录本上明明白白记着康副局长那句农场领导认为没有什么隐患的原话,这就说明康副局长并没有说过龙开口水库没有什么隐患,责任当然不在他身上。而陈局长却说过不必将龙开口水库列为隐患排查对象,这话在记录本上记得清清楚楚,陈局长自然就难辞其咎了。
事情的结局是陈局长被免了职,但组织上还是手下留情,给了他一顶调研员的虚职。康副局长也受到了记过处分,却被市委指定为市农业局工作主持人,并在接下来的人代会上正式成为局长,算是如愿以偿了。
陈局长下去后,自然就没了享受专车的待遇,现在只有康局长才有这个资格了。他也曾动过坐老郭开的奥迪的念头,可想起陈局长就是坐着这部奥迪车下的台,生怕沾了霉气,加上康局长认为老郭是陈局长的人,还是改变主意,坐了胡国干开的红旗牌轿车。红旗红旗,名字就带彩,吉利。而且红旗是国产车,坐红旗既显得爱国,又显得革命。
听完老郭的叙述,杨登科唏嘘不已。又想起在蔡科长和吴卫东那里受的冷遇,背上不觉一阵发凉。陈局长下去了,陈局长的对手康局长上来了,而杨登科是陈局长的人,蔡吴一伙是怕跟杨登科热乎了,被康局长看成是陈局长的人,才要跟杨登科划清界线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蔡科长也好,吴卫东也好,他们能混到今天这个样子也挺不容易的。全局上下都知道他们就是陈局长提拔上来的人,如果不多加小心,因为杨登科的原故,被康局长当成另类,那以后的日子就不是那么好过了。
杨登科把这个想法跟老郭说了说,老郭直笑他幼稚,说:“你就别替姓吴卫东和姓蔡的操心了,你也不想想,如果姓康的把他们当成是陈老板的人,他们还不早就被挪开了,至今还呆在原来的位置上?”杨登科有些奇怪,说:“难道他们那么快就成了康的人不成?”老郭说:“你不在局里,对情况不了解,局里人都说蔡吴二人是智多星呢。”
杨登科不明白智多星的含义,两眼迷糊望着老郭,说:“我只听说宋江身边的军师吴用是个智多星,蔡吴两个几时也成智多星了?”老郭说:“时势造英雄嘛,梁山泊能出智多星,农业局照样能出,而且一出就是两个。”杨登科说:“老郭你就别绕圈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老郭说:“市纪委牵头的工作组不是就陈老板的问题,在局里调查了好几天么?吴卫东和姓蔡的见陈老板快没戏了,便主动到工作组那里去揭陈老板的老底。其实揭也没揭出什么东西,他们只不过用这种方式表明一种态度或立场。果然康局长上台后,虽然还没完全把他们看作自己的人,却念他们反戈一击的表现,才让他们继续留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杨登科更惊异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想起一个词:落井下石。这个世上,为了自己的利益,有些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陈局长倒了霉,他的对手姓康的上了台,杨登科想在农业局混出点名堂,看来这种可能性已经不太大了。至少转干进步的希望一时变得十分渺茫。杨登科不觉悲从中来,感到无助无奈无所适从,不知今后该怎么办。
杨登科当然心有不甘,在电大苦读了两年,到头来竟落到这个地步。可现状如此,杨登科也只得认命。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杨登科只好这么安慰自己。权当在电大玩了两年。两年其实也就一眨眼的工夫,损失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无非是少领了几个出差补助,少跟领导出去接了几回红包和土特产。杨登科甚至起了烧掉那个烫金红壳毕业证的念头,因为不读电大,也许就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奢望,以及由此带来的种种烦恼。可取出毕业证一瞧,又有几分不舍,复又锁进了柜子。
不转干就不转干,不进步就不进步,去他妈的!杨登科暗想,自己在农业局当了十多年的司机,即使不转干不进步,车子总有一部给你开,总还不至于下岗失业吧。杨登科也就释然了,一心等着办公室给他安排部什么车子。他知道车库里还锁着一台没人开的面包车,另外老郭明年就要到退休年龄了,他开着的奥迪也会腾出来。
可杨登科等了两个星期,并没人理会他。办公室主任吴卫东好像忙得很,天天上蹿下跳的,连归口办公室管理的司机班也没进来过。为开台破面包车去向吴卫东说好话,杨登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所以除到办公室财务人员那里领了一次工资,没再进过办公室的门。
好在机关里不比企业,没事做也不会停你的工资,因为工资是财政安排的,不是农业局自己掏的钱,杨登科不领,人家还领不走。杨登科就乐得自在,不要做事也有工资可领,世上到哪里去找这样的美事?不过他每天还是背着双手,优哉游哉到司机班转上一圈,以表示自己还是在职职工。老郭他们有空,跟他们下下棋,打打牌,他们出车去了,就看看报纸,喝喝茶。有时同行们汗流浃背从外面出车回来,见杨登科一双脚搁在桌上,悠闲自在捧着报纸细瞧丰|乳和护舒宝广告,不免羡慕,说大学生还是不同,享受的是干部待遇。
在司机班里呆久了,呆烦了,就往老干活动中心跑,那里台球乒乓球跑步机举重仪什么玩意儿都有,杨登科正好搞点免费健身运动,松松僵硬的筋骨。这是局党组怕老干们闲得无聊,老想着上访闹事,特意花了十多万置办的,想以此转移老干们的注意力。这叫做花钱买稳定,因为老干们都被视为不稳定因素。如今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工作,哪个单位稳定方面出了事,做领导的那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可老干们没有锻炼的习惯,都窝在隔壁的阅览室里寻开心。阅览室订了上百种的书报,还有不少保密级不高的文件。只是老干们对书报和文件也没兴趣,把读书看文件的桌子挪开,四个一伙打起麻将或扑克来。
杨登科劈腿吊臂或原地跑步时,目光常常会落在对面的白粉墙上。那里有两行特别醒目的红字:搞好爱国健身运动,增强国民身体素质。杨登科脸上浮起一丝浅笑。他觉得中国人惟一擅长的就是喊口号,而且每一个口号都大得吓死人,动不动就上升到国家、民族那样的高度,叫谁都不敢有半句异议。比如这“爱国”两个字,随便哪个都可以当做大旗拿来挥舞一气。
杨登科这么胡思乱想着,开始还觉得有些开心,慢慢就感到无趣起来。墙上两行红字越发显得滑稽了。杨登科一时没了健身爱国的兴致,扔下跑步机,转身去了阅览室。那边老干们鏖战正酣,叫的叫,闹的闹,笑的笑,像一群孩子。凑不满一桌的则在旁边观战,见杨登科进来了,就约他上阵。杨登科反正没事做,就坐下来跟他们干上了。老干们很高兴,说杨登科没架子,不像其他人,离退休之前是不会进老干活动中心的。
杨登科从没见陈局长去过老干活动中心,问老干们,都说陈局长还是调研员呢,又不属于老干,怎么会降格以求,将自己混同于普通的老百姓?杨登科觉得老干们的话有些尖酸,却也不无道理。只是不知陈局长在家里干些什么。这才想起电大毕业后,几次动了念头要到陈局长家里去,却因有所顾虑,只给他打过两三次电话,一直下不了决心上门。现在又不可能转干进步了,也就无所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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