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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成灰(HE-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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徊,小红马似乎也在林中,皑皑白雪间一抹红,影影绰绰地移动着。 
  
  管陲不愧是梁月海帐下第一猛将,他怒吼一声挥舞大刀扑上去,气势凶狠得逼退了三四人,刀锋一闪,一人首级落地,寒光在黑夜里划过,又一声惨叫,辽兵的鲜血溅了管陲一身,银甲上猩红点点,分外狰狞。 
  
  顾含章扶着老军医跌跌撞撞远离这修罗场,双脚在厚厚积雪中已冻得失去了知觉,却丝毫也不能停下,老人喘着气低声道:“你先走,我留下守着药材等候将军的人马来接应……”“成伯!”她眼中隐隐含了泪,双唇已冻得青紫,迎着凌厉的风勉强张口要说话,寒风夹着雪粒咆哮着扑面打来,迫得她硬生生将话咽回了腹中。 
  
  风声在耳,身后却又添破空之声,数枝羽箭直奔她与成老军医身后,好在风大,吹歪了箭头,簌簌几声都直直坠入雪中。管陲被缠住了,无法回身相救,急得满头都是大汗,原先那些辽兵见势一齐涌上前来与他缠斗,有几人自背后取下弓箭瞄准顾含章与老军医后背,嗖嗖几箭直奔两人颈后要害。 
  
  千钧一发,顾含章扶着老军医拼命往前奔,避过一劫,听着身后数枝羽箭簌簌落地之声,她掌心捏了把冷汗,情急之下撮唇轻啸一声,林边的小红马暴躁地在积雪中踢腾着不愿靠近,她再唤了一声,小红马才甩了甩头犹犹豫豫地踏雪挪过来。 
  
  顾含章强行将老军医扶上马背,狠狠一拍马臀,低声道:“快走!”小红马仰天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往远处奔跑,她松了口气,忽听身后管陲怒吼一声:“章先生小心!”风声呼呼,数枝利箭挟着凌厉杀气破空而来,她慌得往前扑倒,避过了射向她头颈的三支箭,蓦地背后一阵剧痛,最末一支箭重重钉入她的身体,电光石火之间痛觉蹿过四肢百骸,她只觉眼前一黑,意识便缓缓抽离,管陲的呼声、急奔靠近的脚步声,一点点剥离她的双耳,她模模糊糊地笑了一声便已沉沉坠入黑暗中。 
  
  ************ 
  
  草原上风声如吼,天将明时又开始纷纷扬扬地落雪,天光未亮,彤云已密密地压了下来。 
  
  顾含章在颠簸中因背后的剧痛骤然清醒,她正侧坐在马上,骑马之人避开她的伤口圈住了她的腰,她能感觉到背后的衣衫已被伤口流出的血浸透了,在这冰天雪地中结成了一块冰渣。她身子极冷,撕裂般的剧痛自背后传遍全身,痛得她不住颤抖。 
  
  羽箭尚在背后,该是救她的人不敢随意拔箭,她伏在那人身前,勉强睁开眼看了看远方无边无际的苍茫大地,虚弱地低声道:“多谢壮士搭救,烦劳壮士送我回大齐军营,必有重谢。” 
  
  那人头戴竹编帷帽,青黑纱幔长长垂下,丝毫瞧不见脸面,顾含章仅能瞥见他鬓边垂下的一绺灰白长发,他点了点头,纱幔稍稍卷起,露出他颔下一部乱蓬蓬的胡子,青黑中带着触目惊心的雪白。顾含章眼前一片朦胧,只听见他吐息沉重而又急促,似是刻意压抑着情绪,她霍地一激灵,咬牙忍着剧痛自袖中摸出短匕抵在他胸膛上:“你、你究竟是何人?”
  
  他不出声,抬头隔了纱幔眺望远方,忽地重重一夹马腹催马前行,顾含章猝不及防撞入他怀中,双手本就无力握住短匕,这一后仰,手松了,短匕无声地坠落雪地中。她原也没法伤到他,他似乎也并不惧怕,扣住她纤腰的手微微一紧,将她往身前一拉,顾含章伸手要推开他,不慎扯动背后伤口,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她毫无血色的清瘦面容紧紧绷住,细齿将苍白下唇咬破了,满口血腥气。
  
  前方不远处,再翻过一座矮坡,逐渐便能望见大齐军营中微弱如萤的火光,顾含章身子越来越冷,下意识贴紧身侧宽厚的胸膛,这人衣着厚实,襟口却被胡乱扯开了,露出他颈间一根细细的红绳,“尺半红丝线,编作如意结,丝丝如妾心,缠绵郎颈间”,这是上京流传的歌谣,但凡平民女子出嫁,必以红色丝线一尺半编作小小如意结赠与郎君佩戴颈间,她迷迷糊糊睁眼盯着那红绳看着,不知怎么的慢慢哼起这歌谣,低而破碎的歌声断断续续散在风中。
  
  黑衣人仍旧不做声,蓦地一阵狂风将纱幔掀起,顾含章勉强抬头看了他一眼,陡然间僵住身子。风过去了,纱幔重又坠下,将他的面貌密密遮住,顾含章哆嗦着苍白的双唇,用力抬起冰凉的手将他颈间的红绳发狠一般地拽出,那红绳鲜艳似火,最末端一双如意结下坠着一枚温润玉佛。
  
  八瓣莲花台,佛向慈悲来。那枚玉佛犹带了贴身的温暖,她握在掌心愣愣看着,忽地如同被烈火炙烤一般,急喘一声松了手。寒风凛冽,拂落她眼中不断滚落的泪珠,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使尽全身力气猛然将他头上戴着的帷帽掀落。
  
  萧桓。他是萧桓。
  
  风吹拂起他随意扎在脑后的长发,灰白与浓黑混在一处,在微光中狂乱地飞舞,流光顷刻回转,还如最初在京郊马场相遇,他意气风发、英伟挺拔恍若天神。
  
  顾含章怔怔盯着他那双在暗夜中闪烁如寒星的双眸,又哭又笑道:“你还活着!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失而复得,积压在心头数月的巨大悲痛骤然散去,她就如同在茫茫湖心漂浮的轻舟,眼前除了蒙蒙迷雾,还是蒙蒙迷雾。
  
  她激动得直喘,在寒风中揪紧了他的衣襟张了张口,蓦地捶着他的胸膛哽咽道:“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那些痛苦得如同永无尽头,永无光明的日子,她一日一日熬过来,尖锐的痛楚已在心中深深刻下了痕迹。
  
  顾含章心里一松,背后剧痛与周身的冰寒之气一道涌入四肢百骸,她痛苦地呻吟一声,晕倒在萧桓怀中。“含章,含章!”萧桓哑声焦急地唤着,单手圈紧她的腰身,双腿狠狠一夹马腹,翻过矮坡向灯火处急奔。
  
  大营中军帐前,雪积了一尺有余,天色沉沉将欲雪,梁月海负手立在昏暗的风灯下,眉宇拧成川字,天已明,人却未归,派去接应的数百人毫无消息,这一场大风雪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停歇?
  





雪照鸿影归

  皑皑雪原,密密彤云,天与地之间一线相隔,白的是大地,灰的是苍穹;雪停了半夜,到了天明时又有零星小雪飘落,劲风夹着雪粒卷起辕门前的大旗,飒飒作响。梁月海在营中巡视一周刚回了中军帐,辕门前的守卫匆匆踏雪急奔而至,在帐外压低嗓音道:“禀将军,辕门外有一匹白马驮了章先生归来!”
  
  梁月海忙起身出帐直奔辕门,遥遥望见大旗下昂首立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顾含章后背中箭伏在马背上不知生死,左右将士想要伸手扶下她,那马却是脾性极烈,喷着响鼻在雪中刨着四蹄,一有人靠近便抬起前蹄暴躁异常地仰天长嘶,任谁也无法靠近前去。
  
  大地苍茫,这匹马白得几乎与雪地融到一起,旷野的风吹拂起马颈的雪白长鬃,更添威武之气。守卫几人虽身着铁甲战衣,却也怕被马踢伤,围着马游走着不敢靠近,梁月海挥了挥手喝退众人,盯着那神骏异常的白马仔细端详数眼,从容地往那马的身前走过去。
  
  众人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有人低声道:“将军,这马性子烈,会踢人!”梁月海摆了摆手,温润星目中有一丝淡淡笑意:“不妨事,我同它说几句好话便是。”辕门守卫面面相觑,都以为他是在说笑,眼见梁月海一步步靠近白马,那马琉璃般透亮的眼眨了眨,竟真的只垂首呜呜低鸣了一声。
  
  梁月海拍了拍它的脖颈,轻声说了句什么,白马顺从地挪近前来,由着他小心翼翼地将顾含章扶下马背,丝毫不见原先的暴躁。众兵将顿时叹为观止,拥过来要牵马,白马蓦地昂首长嘶一声前蹄腾空立起半人高,趁众人惊恐后退时扬蹄踏雪掉头奔入了茫茫旷野中。
  
  “速速去请军医至偏帐!”梁月海低头看了看顾含章的伤势,目光扫到她冻得乌青发紫的双手,英俊温和的面容上神色大变,“再搬两个火盆过来!”
  
  回了偏帐,军医尚未赶到,王大夫拢着袖子打着哈欠经过,梁月海皱了皱剑眉,请他入帐来;王大夫见梁月海面色有异,探头看了看俯卧在榻上的顾含章,伸手比划一阵,指了指顾含章与梁月海,又指了指自己的心窝,摆了摆手。梁月海躬身抱拳道:“既然王大夫也知道章先生与卓勒齐王子的交情,还望王大夫千万莫要将此事泄露。”
  
  事不宜迟,两人不再多言,梁月海退出偏帐亲自在帐外守着;一炷香工夫,王大夫拭净手上血污出来朝他点了点头,将拔出的长箭递到他手中,那箭头犹带着斑驳血迹,锋利箭尖薄如笺纸,梁月海面色一沉,手中用力,“咔”一声长箭从中折断,斜斜插入雪地中。
  
  此时辕门前守卫匆忙来报:“前往徐连关口与粮仓接应的人马归来,运粮官也安然返营!”梁月海面色稍霁,大步往前营走去。
  
  。
  
  身中一箭,又在冰天雪地里受了寒,顾含章发起高烧,成老军医不顾自己有伤在身,赶来偏帐亲自煎药照料,悉心将药一匙匙送入顾含章口中,终于得见她慢慢睁眼醒来,老人颔下花白胡须抖了抖,喜得直抹眼泪。
  
  顾含章惦记着成老军医的伤,哑声问道:“成伯的伤可要紧?咱们的人马可有逃出来?”老人叹了口气道:“章先生还惦记着我老头子,若不是章先生,我怕是等不到接应的人马,早就死在辽狗的刀下了。”
  
  辽军半道设伏,人数是大齐将士的两倍有余,出其不意拦路一击,三百余将士丧命大半,成老军医被扶上小红马离开不远,便有辽军追上,若非一支黑衣人马相助,此行必是全军覆没。
  
  顾含章脑中昏昏沉沉,逐渐想起那夜的混乱,心中一哆嗦,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成老军以为她心里后怕,慌忙安慰道:“章先生莫怕,将军不日就会灭了辽狗,替咱们死去的兄弟报仇。”顾含章摇了摇头,老人家又会错了意,慈祥地低声道:“我有个闺女也同章先生差不多年纪,她平日里连只鸡也不敢杀,章先生可是比我闺女胆大英气了许多,不愧是连将军都敬佩的女中豪杰。”
  
  “成伯……”顾含章有些赧然,成老军医又竖起拇指赞道:“听说王大夫给章先生拔箭时章先生咬着牙一声也没吭,军营里头的兄弟们都极是敬佩!”顾含章怔了怔,也没辩解,正巧王大夫掀了帘子送药来,掩在黑发下的眼随意地朝她看了看,佝偻着身躯走到成老军医身旁递过药碗去。
  
  “王大夫口不能言,营中兄弟如何能轻信他的话?”顾含章盯着王大夫,淡淡地说了一句颇为冷淡刺耳的话,成老军医一愣,朝她使了好几个眼色,王大夫倒是并不介意,无声地咧嘴一笑,弓着背慢慢走了出去。
  
  “章先生不必担心王大夫会泄密。”成老军医只当她介怀此事,压低了嗓音道,“将军特地嘱咐过他,他也知道章先生与卓勒齐王子是故交,定然不会坏事。”顾含章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又详细问了前夜之事,老军医顿时气得直抖胡须:“辽狗子奸猾狠毒,不仅在回程伏击咱们,运粮草的人马也不曾幸免。”
  
  “四百将士死伤百余人,要是将军派去的人再慢一步,人马伤亡粮草抢空,就便宜了辽狗。”老人恨恨地骂了几句,顾含章朦朦胧胧将两支人马出发时辰与遇伏地点一比照,蓦地遍体生寒,低声道:“军中有内贼。”成老军医顿时僵住,苍老的面容上露出震惊之色,半晌后起身凝重道:“我去请将军过来。”
  
  梁月海并不惊讶,镇定自若如同成竹在胸,只笑了笑道:“想借辽人之手除去我,倒是没那么容易。”“此番不得手,必定还有诡计,将军千万小心。”顾含章顿了顿,将卓勒齐要她转告的话说与他听,梁月海也不惊慌,星眸中有一瞬光闪了闪,温和地笑道:“无妨,他来便是,我自有办法对付。”他虽是在笑,顾含章却在他眼中瞧见了掩盖在温润笑容下的狠戾杀意。
  
  成老军医与守卫几人都退了出去,偏帐内安静下来,顾含章喝完药重又俯卧回榻上,梁月海看她挪动颇为吃力,伸手扶她卧平,稍一迟疑,又替她掖好被角,低声道:“章先生所受的这一箭,月海定会毫不客气地还给洪锦。”
  
  梁月海始终待她谦恭有加,顾含章心中感激,明眸望住他英俊温润的面容淡淡笑道:“月海,你当真是我夫妇二人的贵人。”梁月海微微一怔,倒是也缓缓地笑了:“既为手足,何须这般客气?”他刻意加重“手足”二字,顾含章一愣,笑了笑没作声。
  
  安静片刻后,梁月海先开了口:“章先生可还记得那日是谁救下了你?”顾含章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我中箭后失去知觉,再醒来就是已经回了大营,听成伯说是有人用一匹白马将我送了回来,可惜我竟没能与恩人见上一面。”萧桓之事她下意识地藏在了心底,连梁月海都没有告诉。
  “也不知是什么人物,竟会有那样神骏的陇城神驹。”梁月海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那模样,那烈性,我瞧着像极了殿下的坐骑,照雪。”他说罢,抬头看向顾含章,补上一句:“若当真是照雪,恐怕……”
  
  后半句未说,帐中两人都明白这意思,顾含章忽地打了个寒战,低声道:“若是他未死,他为何不来寻我……”以及,为何将她送回了军营后避而不见,为何不来与昔日的旧友梁月海相会?疑问太多,仿佛深埋地下的根须,拔出一处线索,必然牵出无数惊天秘密。
  
  而她,在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
  
  。
  辽军退回青石谷附近已有数日,除了那夜的伏击,一直也不见有动静,大齐军中不敢掉以轻心,军营中守卫多加百余人,除日夜值守,巡逻间隔也由一个时辰缩为半个时辰。辽军能在雪夜设伏分别袭击齐军两支人马,军中必然还有细作,梁月海与顾含章心中有数,夜里休息时也分外小心。
  
  这天到了天黑时,管陲不知为何起了念头去点检兵刃火器,他对自辽军手中缴获的强弓颇有兴趣,吩咐守卫取来给他把玩,年轻守卫在库房内翻来翻去急得满头大汗也没寻着那把弓,哭丧着脸拖拖拉拉前来禀报,管陲瞪大了牛眼骂道:“斗大的库房,一把弓也能给弄丢了,留你在军营里头费这军饷有何用?”他推开守卫亲自去寻找,翻遍了木架与铁箱,果真没能寻到那把弓。
  
  这事蹊跷异常,管陲难得的多长了个心眼,命人随意找了个借口在营中搜了一圈也没见着弓的影子,心中琢磨着事情古怪,便悄悄禀报了梁月海。
  
  梁月海正在灯下对着舆图琢磨阵法,听完他的话,头也不抬地笑了笑道:“不过是一把弓罢了,丢了就丢了,改日我送你个好的。”
  
  管陲一愣,心里如云山雾罩,再要多问,梁月海抬头笑道:“来来,管三哥,你来瞧瞧这青石谷的地形,可是对咱们有利?”
  



白羽若雪鸿

  管陲是个粗汉子,只知舞刀弄枪上阵杀敌,不懂兵法谋略,懵懵然走到案前别着头瞅着舆图上高高低低的山势与朱笔勾出的圈圈点点看了又看,咧嘴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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