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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成灰(HE-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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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急忙进府禀报,顾含章略微有些吃惊,原就心中狐疑,这下更是疑云大起,清风将卫齐靖走前那句话说罢,她不知为何心头突突直跳,许久才强行按捺下情绪问道:“你可认得卫先生家?”清风点头道:“认得,曾跟着殿下去过一回。”
“好,等明日清早殿下进宫后,你就带着我去见一见卫先生。”顾含章镇定道,颐儿在一旁听了,俏丽面容上微有担忧之色:“如今府里头都不太平,小姐当真要去?”
秦王府西园内有人轮值看守,各处侧门也都添了守卫,全府上下谁都猜到这个秋天怕是不大好过。尤其是立储之日愈近,袖姨赵管家这些府中的老人更是心中惴惴,暗暗替萧桓捏一把冷汗。
颐儿的担忧全然写在脸上,顾含章握住她冰凉的小手轻声宽慰道:“既然府里头都不太平,我还怕什么?总不能当真等着他们先动手罢?”
清风与颐儿同时一怔,年轻的面容上都露出了惶然之色。
枫林青青醉
卫齐靖所居竹屋在城东曲溪河畔杨柳林中,初秋的清晨微有凉意,草地上沾了露水,绣鞋踏上去,那隐隐的寒意便穿透了薄薄的鞋底贴住了肌肤。清风将三人的马都拴在了杨柳林外的大杨树上,朝那袅袅升起炊烟的方向指了指道:“那边的竹屋便是卫先生居所。”
顾含章点点头,提起裙裾踏过遍地葱翠往竹屋走去,绕过几株笔直的杨树,又跨过数丛野花便到了竹篱前。竹扉半开,屋中已有隐约人声,似是老者在苦口婆心劝说着什么,颐儿心急,伸手推开竹篱要往小院内走,清风连忙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小声道:“卫先生不喜生人随意闯入。”颐儿扁了扁嘴退了回来,又横了清风一眼,嘀咕道:“怪人!”
竹屋内忽地说话声越发的大,隔了十数丈远的竹篱外都能听见那老人气急咳喘之声,忽地有个低沉年轻的声音笑着说了句什么,那老人长叹一声一言不发地推开竹屋的门走了出来。“左相大人!”清风瞪着那须发花白的老人,不由得惊讶地低呼一声,难得机灵地拉过颐儿,将顾含章掩在了两人身后。卫齐靖跟在卫丕身后走出来,睁眼也不瞧清风一眼,陪着卫丕走到了竹篱前便躬了躬身恭敬道:“恭送祖父。”
清风从未想到他认得的落拓书生卫齐靖会是当朝最德高望重的左相卫丕之孙,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呆呆地看着面容有七八分相似的祖孙二人,卫丕浑浊双眼中满是无奈,却还是朝身后挥了挥手,又气又恼道:“罢了罢了,你既是不愿回府里头住,我老头子也不勉强你。”卫齐靖喉头滚了滚,清俊瘦削的脸上竟有了笑意:“孙儿会记得逢年过节回府里探望祖父的。”卫丕抖了抖颔下三寸白须,拂袖推门而去,祖孙二人却是都未将竹篱前立着的三人放在眼中。
卫齐靖立在竹扉前目送卫丕走远,那面上难得的笑容如昙花一现,忽地便隐去了。他转身欲走,顾含章轻唤一声:“卫先生留步。”卫齐靖转过身冷冷瞥了她一眼,古怪地笑了笑:“御史中丞顾弘范大人的千金顾小姐?”
他的称呼很是奇特,顾含章一愣,下意识颔首道:“正是。”卫齐靖了然地哼了一声,拂袖转身便往竹屋内走,顾含章不敢莽撞闯入院中,只好扬声问道:“敢问卫先生昨夜至王府可是有要事与殿下相商?”
卫齐靖充耳不闻,大步进了竹屋内去,反手将竹门吱呀一声掩上了。颐儿与清风面面相觑,许久才低声骂道:“真是个讨人厌的怪人!”
三人只好在竹篱外耐心地等候,直等到秋阳跃上了头顶,将草地枝叶间的露珠都晒干了,那竹屋的门才再次缓缓开了。卫齐靖换了一身青布袍子,手中握着顶宽边草帽,俨然是乡人妆扮,与他左相之孙的身份极不符。顾含章双脚立得发酸,往竹篱前走了几步正要开口再问,他锐利又冷淡的目光大剌剌扫了她一眼,嗤地笑了声问道:“顾小姐若是敢跟来,卫某人就知无不言,但凡我所知道的,必当如实相告。”
这隐约是个陷阱,颐儿怒瞪卫齐靖一眼,连忙道:“小姐莫要上当!”顾含章略一沉吟,破釜沉舟般决然道:“好!”
卫齐靖眼中精光一现,撮唇轻啸一声,杨柳林深处马蹄声一声急过一声,一匹通体乌亮的黑马昂首阔步自绿影重重之间飞奔而出,那马到了他跟前长嘶一声停住,威武异常;卫齐靖捉住缰绳翻身上马,催马便往林外急奔,顾含章咬咬牙提着裙裾赶到林边,解下小红马也追了上去。
黑马在前,红马在后,遥遥地隔了百丈远,卫齐靖存心耍她,骑马绕着曲溪河旁的白杨树林转了数圈才拐上河畔小道往城郊走,顾含章只得忍了心中一口气紧跟其后不敢松懈,颐儿与清风也骑马赶了上来,两人的马终究脚力不如大黑马与小红马,不多时便被远远甩到了后面去。颐儿心头不安,推了清风回王府去报信,自己依旧上马往尘烟滚滚的京郊小道追去。
上京郊外秋天似乎来得比城内要早些,大片的树林已微微黄了叶缘,遥遥望去碧沉之间点点黄绿,悄悄透出了些微的寂寥。小红马在京郊小道上急奔,兜头迎上的风比曲溪河畔杨柳林中的还要清凉,甚至隐隐夹着寒意,顾含章压低了身子低叱一声,小红马似乎也能感受到她的急切,撒开蹄子越发跑得快了。
忽然之间黑马往道旁一拐,跃入密密的枫林中,顾含章不疑有他,驱马赶上,也追入林内去。这片枫林着实宽广,林中幽暗深邃,茂盛枝叶几乎将天光遮蔽得一 丝不漏。前方马蹄声不紧不慢地响着,在这空阔林中犹未清晰,顾含章循着那声音来处往前追,许久后出了枫林,却不见了大黑马与卫齐靖的身影。
枫林后另有洞天,广阔原野上蹲着一座安静的园子,虽是红墙碧瓦、檐牙交错,雕栏玉砌精美不输宫城,那两扇朱漆大门却严严实实地紧闭着,将里外两个沉寂的世界隔了开来。顾含章勒马提缰,远远地打量了数眼,蓦地心中警醒,此处大概便是幽禁萧瓒与妻妾四人的观兰别院。顺钦帝将萧瓒软禁于此,任何人不得随意接近,卫齐靖引她到别院来,若非有意捉弄,便是心存恶意。
左右四处都不见卫齐靖与大黑马,仿佛一人一马忽然之间便消失在了枫林中,顾含章掌心出了冷汗,慌忙掉转马头往来路去。她刚策马绕到原入口处,林外已黑压压立满了身穿铁甲手执钢刀的禁军。小红马骤然停下,喷着响鼻危险地低鸣着,顾含章双手扣紧缰绳,脑中已混沌成一团。
百余兵士忽地如潮水般分开,让出条道来,萧瑧寒着脸自林外走进林中,借着微弱天光凝视着顾含章,沉默许久,缓缓开口道:“观兰别院乃禁地,擅闯者严惩不贷。”顾含章手足冰凉,心中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慌,面对林外数百禁军雪亮钢刀与三丈远处负手而立的萧瑧,她竟仍然姿态傲然端坐马上,萧瑧凝视着她瞬间雪白的面庞,双拳狠狠一握,最终还是低声道:“请下马随我回大理寺受审,二皇嫂。”
萧瑧身后几个兵士急着立功,大步过来要将顾含章拽下马,萧瑧与顾含章同时低喝一声:“住手!”顾含章微讶地看向萧瑧,他别开眼咳一声道:“请二皇嫂莫要为难我。”那几个兵士见状,胆气又上来了,伸手去抓小红马的缰绳,顾含章面罩寒霜,美目冷冷地扫过那几人:“不许碰它!”那几个粗壮的兵卒被她的气势迫住,讪讪地松了手退到林子外去。
顾含章从容地下马来,虽是脚下虚浮心中暗悔,却还是昂首走到萧瑧跟前逼视着他:“不知四殿下以何缘由要将我交由大理寺审问?”
萧瑧英俊面容上浓黑的剑眉深深蹙起了,许久才生硬道:“与逆贼私下勾结,视同谋反。”他顿了顿,星眸忽地犀利无比:“不然二皇嫂如何解释会出现在此地?”
“含章是代替我来探视兄嫂。”林外蓦地有人沉声道。几百禁军不禁哗然跪叩在地,枫林入口处便只有一人仍旧傲然站立着,英伟身姿与迫人的气势隔了十数丈远仍旧让人震慑不已。萧瑧神色微微一变,寒声道:“二哥!”
萧桓迈着沉稳的步子大步走进林中来,虎目中波澜不惊,淡淡地看了看面色苍白的顾含章,将她满是冷汗的手握在宽厚掌中,像是怕吓坏了她一般低声道:“走罢。”
“二哥,你不能……”萧瑧怒容满面地拦住萧桓,“事关重大,你将二皇嫂带走,我如何向父皇交代?” 萧瓒被囚观兰别院,顺钦帝拨五百禁军至萧瑧麾下看守京郊这幢清冷的宅子,一切事宜便都交代在他身上,他被萧桓的气势压住,许久才寒声道,“大皇兄私自祭拜紫微帝君、谋逆不轨,罪孽深重不可宽宥,此为前车之鉴,望二皇兄止步泥淖前,莫要被迷了心窍再做错事,须知一步错,步步错,再无回圜的余地!”
二皇兄三字生疏冷淡,顿时隔开数年光阴。他一番陈情劝说,萧桓听在耳中,不由得淡淡一笑:“四弟多虑了,此番话你可留作自诫。”他停下将顾含章抱上马背,又转身对萧瑧冷笑道:“四弟好手段,含章不过刚离了府,便已有人通风报信。”
萧瑧英俊面容上微微一惊,萧桓已翻身上马将顾含章揽在身前,捉缰策马慢慢往林外走,萧瑧上前一步要阻拦,萧桓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虎目深邃且幽暗:“四弟,莫要让贪念蚀了心智。”说罢,小红马扬蹄出了枫林往外走,林边跪倒一片的禁军不知林中发生了什么事,见顾含章被带出了林子,谁也不敢去拦,眼睁睁望着两人一骑拐上小道离去。
剑气抵五更
小红马如风一般急奔出了枫林拐上京郊小道,途经之处铁蹄落下扬起尘烟一片。正午的暖风夹着道上细微的沙粒迎面扑来,划过耳旁呜呜作响。萧桓单手扣紧顾含章腰间稳住她,另一手捉住缰绳,沉默而阴郁。顾含章也不作声,冰凉颤抖的双手揪紧了他的衣袖,离了枫林数里地才逐渐镇定下来。
颐儿与清风先回了城门口焦急等候,见小红马上两人均是平安无事,同时松了口气。
回了秦王府,萧桓跃下马背,扶了顾含章下来,两人都沉着脸色上了石阶。老管家赵得四在门前指挥下人拆换檐下两盏稍稍褪色的纱灯,正要笑吟吟地迎接两人,抬头一看萧桓铁青的脸色,心下暗觉不妙,忙吩咐下人赶紧替换完,闭了门户。
萧桓回府后去了书房,便一直没再出门来,顾含章在房中愣愣等了半日不见他回房,鼓起十分勇气欲请罪道歉时,书房内已空无一人。案头铺开了几张纸,细狼毫笔尖浓墨未干,萧桓却已经不知去了哪里。顾含章心头咯噔一声,隐隐只听见清风在身后对她道:“殿下赶回宫中去了,吩咐小的转告王妃,不必等他回来。”
她一惊,顿时心头大乱,她一时莽撞酿下大祸将火引至萧桓身上,此事已非几句话能说得清楚,萧瑧今日已与萧桓撕破脸皮,断然更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此时他进宫岂非自投罗网?顾含章又气又恼又悔,指尖狠狠掐了掌心数下,强自镇定下来吩咐颐儿道:“备轿,我要去含元宫求见皇后娘娘。”颐儿咬牙拦下她道:“殿下吩咐颐儿看好小姐,不得让小姐走出王府大门一步。”
前进不得,后退不得,顾含章只好心神不宁又坐立不安地在府中等候,萧桓却一直到深夜也没回来。烛泪一滴滴落下,在烛台上盘结成厚厚一滩;一支红烛燃尽了,颐儿打着呵欠前来换上新烛,低声劝道:“小姐先歇下罢,殿下必定不会有事。”
顾含章凝望着摇曳的烛火,轻声道:“我一时鲁莽行事害了殿下,他如今在宫内怎样了还不知道,你让我如何能睡得着?”“小姐不也是为了殿下的安危才会听信了那卫齐靖的话。”颐儿忽地气恼地红了眼圈,咬牙切齿道,“这人分明是要陷害殿下,亏得殿下还将他当成挚友,什么狗屁奇人!”
清风也没敢睡下,老老实实在门外守着,听得颐儿怒骂,讪讪地将脸转向了廊下的黑暗中去。不知不觉三更天已过,顾含章与颐儿两人撑着眼皮又熬了一炷香时候,终于不支伏倒桌上睡了过去。
天将明时萧桓才回了府。清风正倚着门频频点头打盹,长廊内愈见靠近的脚步声将他的瞌睡虫尽数驱走,他猛地睁眼一看,一跃而起微喜道:“殿下!”萧桓面上微有倦色,拍了拍他的肩进了屋去,清风忙跟着走进去将偎着顾含章熟睡在桌旁的颐儿抱起送到隔间,顾含章身旁少了个人,蓦地便从梦里惊醒。“你……”她张了张口,迎上萧桓的满面倦容,声音便忽地哽在了喉头,只默默走过去替他更衣。
萧桓午后修书陈情,赶回宫中请罪,却还是慢了萧瑧一步;顺钦帝闻言大怒,将请罪状往地下一抛,罚他往昭元殿长跪自省,不到天亮不得起身回府,此事惊动了含元宫,皇后急匆匆赶来,含泪替萧桓求情,才又减了一个时辰。
从午后一直跪到天将明,殿内石板冰冷坚硬,萧桓膝头已隐隐发红,顾含章心里极难受,跪在地上用热水替他敷了许久,又轻轻揉了半晌,耳旁听见萧桓轻微的鼾声,她抬头看去,他已倚着绣榻沉沉睡了过去。微弱灯光下,他浓黑的眉宇仍旧紧紧蹙起了,冷峻紧绷的面容连在沉睡时也不见放松些许。“你又何必这样退让……”顾含章伸指抚过他紧蹙的眉头,含泪轻声道,“他们待你不仁,你又何须再讲仁义?”曾立马横刀纵横边关无人能敌的骠勇战将,生生被兄弟与叔父迫到了这般难堪的境地,就如同虎囚笼中、龙坠浅滩,她看得心酸不已,忍不住伏在绣榻旁默默落泪。
顾含章不知何时睡了过去,睁眼时已是躺在床上。萧桓不在房中,四周极安静,从窗缝透进的天光却是极明亮,她心中一阵慌乱,披衣穿鞋随意将满头青丝挽起了便往门外跑,颐儿正送了温水来给她洗漱,正要唤住她,顾含章捉住她的手腕急急问道:“殿下走了?”颐儿松了口气:“殿下去了书房。”话音才落,顾含章已与她擦身而过,往长廊那一头匆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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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除了萧桓还有旁人,端坐花梨木方背椅中的那人青衣斗笠,瘦削清俊的脸上带着十二分的傲气,顾含章在窗前瞥了一眼,顿时血气涌上头去。她冷笑一声进了门,摘下墙上悬着的秋水剑,青芒出鞘直指他喉头:“卫先生,别来无恙?”
卫齐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略带了嘲讽的犀利双眸上上下下打量她数眼,冷冷道:“顾小姐好大脾气!”顾含章打雁反被雁啄眼,气得手一颤,剑锋在卫齐靖颈间皮肉上划了半寸长一条口子,几滴猩红的鲜血由那伤口渗了出来,卫齐靖却连眼皮都未眨一下,仍旧气定神闲地望向萧桓道:“秦王若是娶的是中庸小官之女,恐怕也不会惹这么多祸事。”
顾含章一怔,提剑的手缓缓地垂了下来。萧桓横了卫齐靖一眼,面色微沉道:“你若是不引含章去观兰别院试探她,又怎会恰好踩进四弟套中?”说罢,萧桓自案后起身走到顾含章身旁,抽走她手中长剑,手腕用劲一抖剑尖重又抵在卫齐靖喉间:“老卫,你这是在帮我,还是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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