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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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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艺右脚落下,与地面轻轻一触,然後猛地抬起,「退!」
  最後面的武二郎虎躯一弓,用他铸铁般的背脊朝後撞去;凝羽旋身而起,手掌在洞顶轻轻一托,悬在半空,一边伸出手来接程宗扬。
  谢艺在前,武二郎在後,凝羽挡在上方,可程宗扬仍感觉到那个巨大的危险正朝自己逼近。他刚拔出双刀,便看到两侧的岩壁上透出灼热的红光。
  岩石融化般变成大团大团火红的岩浆,翻滚着朝众人涌来。接着奔涌的岩浆中,猛然挺起一个可怖的身影,它昂首嘶吼,庞大的身体上不断滴下火焰,然後张开火爪,远远抓向凝羽。
  程宗扬大喝一声,双刀如同猛虎的利齿,狂劈过去。突然脚下一软,双脚彷佛踩在泥浆上一样陷入地面。身体仿佛被烈焰吞没,皮肤传来无法忍受的灼痛。
  程宗扬看到凝羽惊恐的目光从头顶射来,她竭力伸长手臂,试图挽住自己,但自己双腿却像被岩浆牢牢吸住,无法摆脱地朝下陷去,离她越来越远。
  就在被岩浆吞没的刹那,他看到凝羽松开手掌,毫不理会火魔袭来的焰爪,像扑火的灯蛾一样从洞顶跃下,投向自己被烈焰包围的双臂。
第六章 巫王
  身体被炽热包围,皮肤仿佛被烈焰噬穿,骨头似乎冒出青烟,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乾枯。只有大脑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意识,让他不顾一切地用双刀在岩浆中劈砍。
  就在程宗扬再无法承受的时候,刀锋突然一空,身体仿佛从烈火交织的地狱穿过,灼目的火红退去,眼前出现一片绚丽的光辉。
  如同幻觉一样,翻腾的岩浆消失了,自己置身於一个广阔的厅宇中,头上拱形的穹顶镶嵌着无数明珠,光芒交相汇集,如同光华夺目的星河,灿烂得令人无法仰视。
  程宗扬双手拄刀,大口大口喘着气,喉咙仿佛被烈火炙伤,传来丝丝痛意。
  眼前绚烂的星光之下,矗立一个圆形祭台。一个男子立在祭台前,挺拔的身形犹如一柄长枪,宽大的黑色斗篷从他肩头垂下,几乎覆盖了整个台面。在他手边的木架上,放着一面银镜。
  他头上没有鬼角,长发从肩头直披下来,与黑色的斗篷融为一体。他面容出入意料的年轻,皮肤像从来没有接触过阳光照射,苍白得毫无血色。他凝视着程宗扬,双眸深邃而黝黑,如同望不到底的深潭。
  「程宗扬……」
  男子平淡地说道,目光审视着指间一枚小小的竹片。
  程宗扬认出那是自己给的名片。他在脸上抹了一把,发现眉毛和发楷都被烧得蜷曲。身上的衣物虽然完整,但像被高温烧炙过一样,变得又乾又脆。他不明白,为什麽被岩浆淹没,自己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阁罗。」
  男子冷漠的声音响起。
  程宗扬这才看到祭台旁的阁罗。他无比谦卑和恭敬地跪伏在主人脚下,肩膀不住战栗。
  「你真是个笨家伙。」


  男子道:「你根本不知道给我找到一个什麽样的人。这样的愚蠢,简直是可耻。」
  阁罗额头渗出一颗颗豆大的汗水,连看也不敢看程宗扬一眼。
  程宗扬吸了口气,用冒烟的喉咙叫道:「鬼巫王!」
  男子无动於衷地翻看着竹片,然後抬起眼,「你额角的伤痕从哪里来的?」
  他眼中的寒光如同实质,被他目光一扫,太阳|穴上的伤痕仿佛被吸引一样,霍霍眺动起来。
  二晅就是天命主人的标记吗?」
  鬼巫正像是任询问自己,「这样强烈的生命气息……难怪连炎煞的烈焰也无法把你击败啊。」
  阁罗充满懊悔地说道:「神圣的主人,阁罗受到了欺骗,我愿意用自己的鲜血来洗清——」
  鬼巫王打断他,「是你自己欺骗了自己。我告诉过你们,金子只是手段而非目的,可你和达古都被金灿灿的钱币蒙蔽了眼睛。」
  阁罗惭愧地低下头。
  「你犯了太多的错误,阁罗。我让你管理归附的奴隶,你是怎麽做的?」
  阁罗汗流浃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不是小紫,你还被蒙在鼓里啊。」
  鬼巫王气恼地抬起脚,踏在阁罗脑後,「笨蛋阁罗,听听红苗人的秘密吧。」
  鬼巫王宽大的斗篷分开一线,露出一张美丽的面孔。她眼睛被厚厚的黑色丝带蒙着,娇美的脸上充满羞愧的表情。
  丹宸伏在地上,雪白的香肩一动一动,似乎正举着臀部,在斗篷内与鬼巫王父媾,「尊敬的主人,我的丈夫!愚蠢的娄蒙受到蛊惑,决定与花苗人一起来刺杀鬼巫王大人。我发誓,他们只是无知,一日一知道主人的伟大,娄蒙和苏荔都会成为主人最忠诚的奴仆……」
  鬼巫王严厉地对阁罗说道:「你错过了红苗人反叛的秘密,还把没有接受仪式的花苗人放到峒里,让他们杀害了我们的族人……阁罗,你老得无法做事,还是那些温驯的奴隶让你放松了警觉?」
  他踩住阁罗的脑袋,大声说:「我应该用你的皮做成战鼓,来警示我们的子民!」
  阁罗道:「如果能弥补错误,阁罗愿意献出自己的皮和骨头!」
  鬼巫王忽然露出宽慰的表情,「可你又给我带来了一件礼物。一个天命之人……这件礼物太珍贵了,你将获得的奖赏远比惩罚更大。」
  他为难地思索片刻,「我还要再想想,究竟是给你惩罚还是赏赐。去,把那些侵犯者都捕捉来。」
  阁罗感激地把额头放在主人脚背上,然後立即离开大厅,整个过程都没有看程宗扬一眼。
  身上的灼痛感已经消失,额角那处伤痕却越跳越快,就像一头鲸鱼,贪婪地吸食着空气中弥漫的死亡气息。这里是鬼王峒的最深处,所有的死亡气息都汇集於此,腹中的气轮飞速旋转着不断嘭胀,真阳源源生出,仿佛不会穷竭,这真是之前从未想过的意外好处。
  程宗扬盯着祭台上的男子。自己无法猜测让整个南荒都为之恐惧的鬼巫王会是什麽样,却怎麽也不会想到,他会如此年轻和苍白,就像生命被透支一空,只剩下空荡荡的皮囊。
  「年轻的天命者,」
  鬼巫王道:「你带来了什麽样的使命?」
  程宗扬听得莫名其妙,心里嘀咕道:他不会把自己当成黑魔海的信使吧?
  「不要想欺骗我。」
  鬼巫王冷冷道:「就在刚才,阁罗找到了你们遗留的四名伤者。剩下的十七人,都在我的宫殿里。如果阁罗还有一点智慧,很快就能把他们捕来。」
  程宗扬清楚记得,自己一行除去乐明珠还有十八个人,看来神通广大的鬼巫王也有犯错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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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田中不断鼓胀的气轮似乎突破极限,使程宗扬信心越来越足,他举起刀,「我不知道什麽使命。如果有,就是干掉你这个魔鬼。」
  鬼巫王冶漠地说道:「是吗?这就是你的天命?」
  程宗扬道:「鬼巫王,你恶事做尽,一死了之,也太便宜了。」
  鬼巫王佛然道:「我做了什麽恶事?」
  程宗扬厉声道:「你指使手下屠杀蛇彝人,把南荒部族变成奴隶,难道不是恶事?」
  鬼巫王深深看着他,良久他喉中低沉的声音响起,「千万年来,每一个鬼王峒人都会被同样的噩梦惊醒。那些凶恶的蛇彝男人钻入地下觅食,把我的族人当成猎物吞食。光明来临之前,每一个鬼王峒人从出生开始,一生都在不停地逃避蛇彝人。」
  「你知道蛇彝人与我们的仇恨有多深吗?千万年来,鬼王峒人就在这样的威胁下生存。直到他们吞食掉鬼王峒最後一个女人。」
  鬼巫王沉默栘时,然後缓缓道:「如果不是龙神,我的部族早已在地下默默灭绝。天命者,当正义的火焰在你胸膛燃烧的时候,你应该先问问那些蛇彝人,他们做过什麽。」
  程宗扬瞠目结舌,蛇彝族相鬼王峒的恩怨超乎了他的想像。一个部族的女性全部灭绝,为此向敌人复仇,似乎是一个能够说得过去的理由。像鬼巫王这样骄傲的人,也许会歪曲事实,但绝不屑於说谎。
  怔了一会儿,程宗扬大声道:「那麽花苗和红苗呢?他们与你们相距千里,又有什麽仇怨?」
  鬼巫王凝视程宗扬片刻,然後道:「鬼王峒的祖先来自大地深处,我们用牙齿和利角开凿岩石,在冰冶的地下生存,吞食青苔,喝着地下的硫磺水。承受饥饿、病痛、灾难,还有蛇彝人的威胁,为什麽我们不能在南荒的阳光和绿地之间生活?」
  鬼巫王抬手打断程宗扬的质疑,「你知道南荒每年要死多少人吗?南荒人很少有人能活过三十五岁,不是因为气候,而是因为战争。胜利者成为主人,失败者沦为奴隶,这是南荒奉行的法则。南荒有几百个部族,他们彼此撕咬,就像鬣狗和野狗,只希望夺走对方的一切。」
  鬼巫王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声音变得亢奋,「现在我们鬼王峒已经征服了上百个部族,他们之间不再有任何争斗!如果我征服整个南荒,将消除各个部族每年几百次的战争,挽救无数人的生命!娄蒙太蠢了,居然想反抗我!他不知道,如果他活到三十五岁,一生要经历超过三十次战斗,他的生命可能在每一次战斗中终结!而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他丧失一切。他的地位会被取代,权势会被剥夺,财产会被抢掠,甚至连妻子都将成为别人的奴隶!」
  丹宸扬起脸,眼上的丝带已经被泪水打湿,她激动地位声说道:「仁慈而神圣的鬼巫王!您挽救了无数生命,请饶恕我们卑微和愚蠢!」
  「这是一个不公平的世界。」
  鬼巫王用金铁般的声音说道:「软弱的白夷人垄断了湖珠交易,他们贪婪地攫取了南荒三分之一的财富,却不愿意向自己的邻居施舍一粒米;黑獠人掠夺成性,倚仗强悍的体魄,像蝗虫一样在山林里肆意抢夺;碧鲮人忌刻凉薄,他们在背後诋毁强者,却当面耻笑弱者。红苗人鲁莽冲动而又傲慢,他们固执地认为只有自己的祖神才是唯一的神灵,甚至作客时在主人的祖神像上刻画本族的图腾。」
  「我的主人!」
  丹宸光洁的身体从斗篷间暴露出来,却没想到要去遮掩,她祈祷般伸出手臂,悬着两团丰满的美|乳,雪白的腰肢不停起伏,为主人的评价感到无比羞愧,同时又感激万分。
  「还有花苗人,他们精於算计,凭藉天赋的美貌而肆意放荡,以为靠肉体就能获得一切。这就是南荒现在的部族,」
  鬼巫王滔滔不绝地评价道:「他们为了一头牛,一棵树,一个铜铢,甚至一句话而争斗厮杀,让鲜血染红整个南荒。而我,将给南荒带来秩序与和平!」
  丹宸激动得浑身颤抖,「伟大的主人!」
  「对战争和死亡的恐惧将远去,公平和富足将降临这片土地。」
  鬼巫王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表情依然平静,语气却越来越重。他抬起手,在星光璀璨的穹顶下画了个圈,仿佛将整个南荒都囊括在自己手中。
  「我让地火奔涌,从黑暗中引来光明。我的祖先在岩石上刻下哭泣的面孔,哭泣我们的命运。而我让它欢笑!南荒富有的族长们只会以高昂的价格从商人手里换取无用的奢侈品,而我,请来六朝的工匠,建设南荒人的家园。我剥夺了族长们的特权,却把公平带给更多的人!我收缴了所有部族的武器,在地火中铸成农具。甚至不得不从你这样贪婪的商人手里购买兵器。」
  鬼巫王凌厉的目光,让程宗扬一阵心虚。如果他说的是谎言,那也太容易被揭穿了;!也许鬼王峒的奴隶们真的在铸造农具。
  鬼巫王语调激越而充满自信,「在我,鬼巫王的统治下!南荒不会再有部族间的杀戮,柔弱的妇女不用再担心会在一个夜晚失去家园,沦为别人的奴隶;强壮的战上下用再害怕倒在流血的战场上,不再醒来;老人不会被族人抛弃或者被敌人砍掉头颅;儿童不会被贩卖到异乡成为奴隶!
  「在我!鬼巫王的统治下,一切将井然有序!白夷人积敛的财富将属於南荒每个部族所有!饥荒岁月,我会用尽最後一颗珍珠,哪怕只为我的子民换来一粒米!黑獠人用来屠杀的战斧将砍向杂乱的灌木,为南荒人清理出大片良田,擅长耕耘的纳措人将在这些上地上种植出足够所有人食用的粮食。丰收的晚宴上,每个人都将得到吃不完的白米,篝火上烧炙着红苗猎手送来的鹿和野猪!碗中是碧鳗人捕获海中的珍品!只在祭把时献上的美酒将斟满每个人的酒杯!」
  伴随着铿锵的话语,鬼巫王的手势越发强劲有力,激|情万丈地说道:「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更不需要无谓的争吵!白夷、黑獠、红苗、碧鳗……每个部族的祖神离像和图腾会摆放在最醒目的位置!所有人将同时祭祀所有部族的祖神!没有害怕!没有恐惧!他们将在一起放怀欢饮,花苗的少女会跳起美妙的舞蹈,从白天直到墨仅,闰从白天到黑夜来临!而鬼王峒忠诚的战士将守卫这一叨,让欢乐的歌声和舞蹈永不止歇!灾难永不降临!」
  鬼巫王充满强大感召力的声音在耳中回荡,程宗扬只觉得两耳轰鸣,脑中像暍醉了一样感到眩晕,心头怦怦直跳。
  身为南荒人的丹宸反应更强烈,她绷紧的皮肤透出亢奋的血色,|乳头充血挑起,身体像触电一样剧烈的颤抖,竟然在鬼巫王蛊惑力十足的演说中达到高潮。


  程宗扬心有余悸地吸了口气,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自己都忍不住要相信他说的一切。
  如果换成另一个世界,他一定是一个天才的演说家。雄辩的气势,富有感染力的话语,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贯穿着他魔鬼般坚定的信心。连自己这样的陌生人都被鼓动得热血沸腾,何况是那些受到巫术影响的南荒人?
  「天命者!」
  鬼巫王金石般的声音响起,「你的使命在哪里?南荒!六朝!还是整个天下!」
  程宗扬不知道他为什麽这样称呼自己,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不过他也有办法——最好的回答永远是抛出问题,主动引导话题。
  「鬼巫王大人!」
  程宗扬挺起胸,「你的梦想无比美好,但我想知道,你怎麽实现梦想?是不是靠战争和杀戮?」
  「这是一场战争,但是结束南荒所有争斗的战争。」
  鬼巫王的语速很平缓,「鬼王峒人在地底生活了千万年,其他部族在南荒的阳光下生活了千万年。可他们始终是无知的孩童,不知道生存的意义。」
  他抬起手,「我带给他们的,首先是秩序。每个部族都将统一在鬼王峒的旗号下,接受我给他们安排的使命。」
  「可你杀了那麽多人!」
  「你错了,」
  鬼巫王沉声道:「我杀死的人远远比他们自相残杀时要少。纳措是最早归附鬼王峒的部族,漫长的岁月中,纳措人只有不到两千人。而他们每年死於冲突和饥饿的人口都超过一百人!我只消灭了十个顽固的长老,就将纳措置於我的庇护之下,解除了他们面临的威胁。现在他们的人口已经接近三千。」
  鬼巫王竖起手指,「我杀死一个纳措人,就救活了一百个纳措人!」
  「你把他们当成奴隶!」
  鬼巫王下客气地说道:「他们需要管教!孩子需要管教是天经地义,为什麽无知的人不需要管教?我要求他们把偷懒的时间用来劳动,教会他们为自己积蓄足够的食物。归附鬼王峒的每个部族,都得到了他们从未有过的和平与富足。」
  「留在这里的奴隶呢?我从未见过那样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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