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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爱-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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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以后,江学文大骂“斯文扫地”之余,一气之下把那几本杂志全扔了。原先放杂志的地方,现在摆放了一本厚皇历,这倒很吸引来客的注意力,个个凑过去仔细翻看,上面时运风水,一应俱全,连当天宜不宜理发、适合不适合出门,都注得一清二楚。
今天晚上,即将光临此屋的女子是个渔民的女儿——一个有几座出租楼房、几条十二舱渔船的渔民的女儿。
从介绍人给的相片看,女子长相一般,广东人特有的厚嘴唇,粗宽的鼻梁,向左右突出的颧骨,但头发很黑,很粗,很长。再加上她家里坚强的经济后盾,总能弥补相貌上的不足。
如今,江学文已从一个王尔德式的唯美主义者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实用主义者。“生活嘛,不能总是L'art pour l'art。”他这样安慰自己。
找个有钱人的女儿,能省却十年的奋斗。“欲将年少待富贵,富贵不来年少去”,有什么比这种境况再悲哀的事情呢。即使奋斗苦挣个十年二十年,好吃好喝都全了,牙口却不听使唤了,那更是悲惨尴尬的事情。
每当江学文表述他的这些思想时,他都连续讲上十来遍杜威的名字。“杜威说过……杜威你们知道吗?他是美国现代实用主义的鼻祖。”
我总在人后嘲笑他:“还杜威杜威地糟蹋人,人家那实用主义跟你这种市侩主义完全是两个不挨一丁点儿边的事情,你可真会扯虎皮做大旗。”
每逢此时,江学文宽容地龇牙一笑。确实他本人也真的不知道杜威的实用主义到底讲的是什么。
对于今天的来客,江学文处心积虑地准备了一个程式,即“存折+世纪末感伤”。
为了不使对方误认自己是个穷光蛋,他把几个红红绿绿的存折“扔”在原先放杂志的地方,那是四五次假结婚挣来的三十来万块钱。
他的设想是,女人来了之后,他准备趁机找个话题“随便”翻抖一下存折,让她明白自己并非奔着她家钱去的一文不名的人。此外,为了显示自己比较高雅,有文化,还准备向她谈一谈世纪末情结。
广东土著女,据介绍人说,是中专文化,听上去起码粗通文墨。江学文想,如果向她抖落一下这种高雅的感伤,一定会增加自己在对方心中的砝码。
为了准备这个话题,江学文把缪塞的《一个世纪儿的忏悔》重读了好几遍,其中一些颇具诗意的警省长句他还默诵下来,随时准备穿插在谈话之中以作为他深沉思想的调味剂。
不仅如此,为了培养和酝酿情绪,他在录音机里反复播放着匈牙利作曲家那首据说谁听了都会自杀的忧伤歌曲——《黑色的星期天》。
听了十几遍,他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他问我半天,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外国佬听了此曲会顿起厌世之念。
这曲子里小鼓小锣小号叽里哇啦地蛮热闹,远不如听哀乐那么令人心内沉沉。
在我劝说下,江学文真想出去买盘哀乐听听培养情绪,可时间又有些来不及了。
为了使“世纪末情结”真正地充溢在脸上,江学文努力让我帮他想一些能让自己沮丧消沉的事情。
我开始数落他,满怀恶意和快意地数落他,让他想起自己三十多了还找不着一个不要钱的女人,想起他自己在这税务单位当“总编”干了四五年还没能发财,想起他自己至今仍住在这贫民窟式的公寓里,想起他自己通过“假结婚”挣得的几十万家当连个洗手间都买不起,想起他自己本来是个诗人可如今如此庸俗……
渐渐地,江学文真有些悲从中来的感觉了。
20。爱情的“道具”(3)
他走到镜子前看看,我远远望过去,发现镜子里面的那张脸挂满戚容,真有些感伤派诗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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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他进一步仔细调整表情时,大概是他忽然腹内一阵绞痛,迫使他不得不把悲伤暂且放在一边,飞快地跑进厕所。
从半开的门缝里,我看见坐在抽水马桶上的江学文的一边脸。
我忽然觉得他立刻渺小了,变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变成了一个世俗的再俗不过的俗人,臭不可闻的大便味道,把他刚刚萌发的诗意与“忧愁”表情完全摒斥到万里之外……
第三部分
21。日常生活中的“冒险”(1)
江学文全身紧张,两只胳膊僵硬地支棱着。他开着辆借来的雅马哈TZR型摩托车,在公路上飞驰。
我坐在后座上,把头盔上的挡风玻璃推上去,眯着眼观瞧路上的景致。
“喂,你怎么出这么多汗?”忽然看到江学文后背上的衬衣被汗水湿透,而且黏糊糊地靠上去很不舒服,我便问。
江学文脖子僵挺着,没敢回头,只是高声说:“我又没开过几次摩托车,开慢了又怕被巡路的警察抓住……”
“你不是有摩托车驾驶执照吗,怎么可能没开过几次车呢?”我心里一惊,双手搂紧了江学文的后腰。
之所以放着自己的汽车不开,一来我怕逛花场被人记住车牌,二来想领略骑摩托兜风的乐趣。孰料,乐趣没有,反而有生命危险了。
江学文没有立即回答,待到摩托车驶下国道的公路斜坡进入平常的岔路上,他减慢了车速。
“我那驾驶证是托人花钱在内地办的,证件是真的,可我从来没真正学习过驾驶……”
我听到这话,吓出一身冷汗。此刻,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感觉到自己生命的重要性,再怎么,也不能把自己宝贵的性命丧在这个干什么都二吊子的伪诗人手里。
黄昏时分是最宜发生车祸的时间。也许,明天的晚报夹缝里,会有一条三十字的短新闻:在驶往凤岗镇的路段,俩青年男子骑摩托车发生交通事故,一死一重伤,原因不详……
一时间,似乎我眼前真切地出现了那篇新闻,好像还是竖排铅字……
周末的晚上竟迢迢百里开车往凤岗镇奔,亲朋好友以及同事们,会对此怎么想呢……
“操,你手臂放松些,别搂我腰搂得那么紧,把我胃都勒瘪了……用不着紧张,在一般的道路上我这技术游刃有余,只是发憷拥挤的国道公路。”江学文见我好长时间不言语,知道我怕死,便安慰我。
说着话,他还双手松把耍了个花样,“瞧,咱不扶车把照样开。”
我惊得七魂出窍,忙说:“好,好,我信你技术,我信我信。”同时,我心中发誓,再也不会坐江学文的摩托车到这遥远的镇子来寻风流快活了。
“这个镇子非常有名,聚集了不少艳色女子,都是北方身材高挑相貌美丽的嫩货,我看香港杂志《桃花坞》里面有一篇导游文章,点名指出这镇子多么开放,靓女好多好多……”
江学文此时恢复了驾驶的信心,这通向凤岗镇的岔路上车又不多,故而他边开车边扭头同我闲聊起来。
“你说话时别回头,留神前面的路。”我提醒着江学文。
我稍稍往后挪身子,紧张过后,我发觉江学文身上发出的汗臭味道很是呛人。
“我还以为你以前来过这里呢,原来是看了本黄|色杂志的缘故……香港人的审美观很值得怀疑,对他们来讲,高点儿白点儿胖点儿就是靓女。香港那弹丸之地美女太少了,又多是岭南人种,皮黑个矮颧骨凸,乍见到北方女子,当然就称靓女,说不定都是些人高马大的货。”我悻悻而言。
“不管怎么说,只要出了关卡到镇子上,安全性大,价钱又便宜。现在市里抓得太严,弄不小心就栽进去,再罚个五六千,那可太不上算了。”一边说,江学文手下一扭油门,摩托车呼啸着直奔凤岗镇餐馆云集的地方冲驶过去……
我和江学文两个人沿街逛了好久,打量沿街站着或是三五成群聚在饭馆门口前台旁的女人。
那些女人,年纪都在二十岁左右,脸上浓妆艳抹,尤其是那撩人的眼神,立即就暴露出她们是干什么的。
“嗬,市场繁荣,市场繁荣。” 江学文边走边看边念叨,“咱就在这家饭馆吃点东西吧。”
我指着路边的一个餐馆。江学文抬头看看牌匾上的字,“百悦饭店,嗯,意思不错,咱们就在这里吃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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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饭馆后,我们俩人每人要了碗六元钱一份的扬州炒饭。
到这种地方,吃饭不是目的,主要是为了在此歇歇脚,探探行情,兴许还会有离奇的艳遇。
21。日常生活中的“冒险”(2)
比起我来,江学文更熟于此道。市内的大小阴暗街道里面的边缘发廊、按摩房,他皆烂熟于心,市价也摸得一清二楚。平时上班时,他总是垂头低脑无精打采,可只要言及寻花问柳,他就立刻精神十足,脚下虎虎生风得像夜行侠客一般。
我心思比较重,所以对此道不如江学文谙熟。胆子也要小得多,在市内,我是万万不敢和江学文一起到黄|色场所逛荡的,生怕让同事和熟人发觉。
“喂,那天你约会的那个土老财女儿怎么样,有没有结果?”我问江学文。
当时看见他去拉屎,我没等看那个女人来,就溜了出去。
“……白等了一晚上,那小娘们儿没去,让我浪费了不少时间和酝酿的感情。” 江学文语气既像是自嘲又像是自我安慰,“……几天后我向介绍人打听,原来那老财女儿看上了一个包工队头头的儿子,那天晚上相亲去了。包工头的儿子还是小儿麻痹后遗症,瘸着条腿也比我有吸引力——包工头有近亿元的资产,市里有一处市场都是他出资盖的……嗯,据说一拍即合,两个亲家翁都喝了喜酒了,敢情是有钱的人还想更有钱,再说呢,两家也门当户对,土老财女儿嫁包工头儿子,珠联璧合,珠联璧合。”
“我听着怎么酸溜溜的呢?嗯,哈哈哈。”我笑起来。
江学文也笑。
“两位老板,要不要松骨按摩?”果不其然,一个身高一米六左右的年轻女子未经江学文和我同意,直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来人二十一二岁,皮肤晒得很黑,两只眼睛水汪汪的挺漂亮,脸上没怎么化妆,看上去倒像良家女子。
江学文久经战阵,此时他脸一沉,狎昵轻浮的表情丁点儿不露,严肃地盯着这女子上下打量半天。“什么价钱?”他低声问价,同时漫不经心地往饭馆门口张望,估计是害怕这女子是公安放的饵线。
“每人八百。”女人眼睛亮亮的,顺口报了价钱。
“走,走,你赶紧找别人谈生意去。” 江学文语气凶凶地轰赶着女人。他脸上横眉竖目,暴戾之气十足。“市里也没这个价,开口就八百块,你还真敢要,这镇子里有这种价,真活见鬼了!”
女人听了不急也不恼,仍旧笑眯眯地坐在原处不动,显然对这种讨价还价已司空见惯。“你两位出个价吧。”
江学文瞧了瞧我,低头想了想,然后以十分果决的口气说,“每人二百五,多一个子也不行。不成,你就起身给我走人。”
我一旁坐着,暗自对江学文萌生出一丝钦服之意来,没料到他讲价时的表现倒像生意场上的老手。
女人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俩人跟在女子身后四五米左右的距离,在凤岗镇阴暗狭窄的街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既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安。
镇上的街道仍旧是石板铺砌而成,稍不留神就可能被凹处扭了脚踝。
走了十多分钟,女人拐进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巷子,里面黑糊糊地什么也看不清。
我只觉头皮发麻。“不会是把咱俩骗进去有人等着谋财害命吧……”我小声问江学文。
“不怕,怕什么……咱两个大活人还怕这些……”虽然是这样说,江学文的声音还是有些打颤,大概这阵势他心中没有底。
眼前忽然一亮,日光灯的光线从二楼一扇窗子中射出来,我们俩人心情稳定了许多。
“从这里上去就到了。”女人停了脚步说。
木质楼梯年久失修,踩上去吱吱呀呀地直响,好像随时都可能坍塌下去。上了楼,女人推开一间亮着灯房间的门,江学文和我跟了进去。
屋子面积显然只有十平方米左右,没什么家具,但很整洁,地上还铺着地板胶。
日光灯的白色光线,使一切增加了几分柔和的色彩。屋内还有一个穿着短袖连衣裙的女人,正背对着门坐着,近距离地通过一台十英寸的黑白电视看一出肥皂剧。
听见来人,她回转头,笑笑点头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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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日常生活中的“冒险”(3)
我和江学文很奇怪,因为那看电视的女人脸上戴了副大墨镜。
两个女人用湖南某地的方言简短交谈着,语速很快,我和江学文没怎么听清楚。
戴墨镜的女人至多二十岁,容貌清秀,她脸上在眼镜片后露出白色的纱布,可能是眼睛受了伤。
“我叫阿玲,她叫阿秀。”带我们来的女人此时脱了上衣,只剩|乳罩和衬裙。她肤色很白皙,脸上和露出衫外的皮肤黝黑显然是日晒所致。
我和江学文坐在床上,俩人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屋内灯光刺眼,忽然出现一个受伤的女子,似乎不具备做那事的情境。
“你眼睛怎么了,受伤了?”我没话找话,问那戴着墨镜名叫阿秀的女子。
“我们俩人一星期前从海南过来,她的眼睛是在海南让人打坏的。”阿玲接过话头。
她找一把折叠椅坐下,向我们两个人说起她们在海南的遭遇。
两个人本是住湖南某县城,去年高考落榜后,天天在家受家人奚落。想复习再考一年,又都没有信心。当地人重男轻女,家里也不允许她们复读再考,催着她们去当地的纺织厂上班。由于平素俩人是密友,聚在一处商量半天,觉得还不如出去闯闯见一见世面,即使赚不到钱大不了再回来到纺织厂上班。把这想法同家里一讲,双方的父母都指着鼻子骂她们异想天开,根本不同意她们外出。
灰心之余,俩人又在一本青年杂志上看到一个报道文学,讲述一个年轻女人如何在海南自我奋斗,三年之内由一个打工妹变成家财几百万女老板的故事。两个人越看越动心,对杂志上的故事向往至极,最后下了决心,各自从家里偷了些钱跑了出来,坐火车直奔海南。
而后,她们经历就很简单——到海南后发现根本找不到工作,没待几天,两个人身上的钱就花光,然后无可奈何就去发廊打工,接着呢,落入当地黑社会手中,被逼迫着到医院做检查。
她们每人得到一份Chu女证明后,被两个澳门人以三万元的价格包住了一个月。
当然,钱,她们是一分也拿不到。
以后,黑社会人物强迫她们上街卖淫,每天要交足两千元,凑不够数就往死里打。最后,实在熬不住,两个人偷攒了些钱买火车票想逃跑,在火车站被追上的黑社会的人狠打。
那位名叫阿秀的女子,就是那时被人用钢丝鞭抽瞎了左眼。
“我陪阿秀在医院看眼时,趁那些烂仔不注意俩人又跑出来……在渡口遇见一位内地到海南出差的老干部,世上还真是有好心人,他为我们买了两张船票,我们逃了出来……混到这地步,也真没脸回家见人了,我们又来到这里,只能这样挣些钱,然后走一步看一步了……”
名叫阿玲的女子一脸颓唐,抽着烟,向我和江学文讲述她们的遭遇。
左眼睛被打瞎的女子面无表情,仍坐在原处看电视,好像并没有听见阿玲所讲的话。
从侧面望去,她那梳头马尾式长辫的发型使她更显年少,几乎就像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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