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天使的一千零一夜-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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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做好事起，拯救别人的灵魂也拯救自己的灵魂，我刘显刚应该如此，易安主任、黎明主任、伊思娘、章菲菲也应该如此，还有……

　　何况，现在我当主任了，我开的处方没有人来一一审查了，也没有一束目光像法宝的光罩那样终日罩住我了，我为什么不做些好事呢？

　　是的，我要做好事了！

第十六章　严重医疗事故
＇史纪感言＇　西方世界说，人一半是圣徒，一半是魔鬼。国人说，人一半是好人，一半是坏蛋。其实人性远比这复杂。谁不想做圣徒，谁不想当好人？哪一位愿做魔鬼，哪一位愿当坏蛋？但天地之间，人确实很渺小，有几件事能尽如人意？不过，也不能因此都推给时穷无奈；“见义勇发，不计祸福，必极其志而后已”，到底也是必须记取的先贤的教导。嗟乎！我们的刘显刚医生荣升主任之后，也曾想“濯清泉以自洁”，无奈终为“嗟来之食”丧其志，还酿出一起严重医疗事故。这足以说明，在物欲面前，“拯救灵魂”是多么艰难呀，谁能解决这个课题，谁就能和*同行！　

　　“非典”的幽灵在全世界各个角落里游荡，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亮起红色警报，，二十一个省份已经出现病例，死亡的人数不断在增加。卫生部长易人，国务院副总理*兼任部长，举国上下掀起一场抗击　“非典”的战斗。各种媒体全力以赴传达中央和省市有关部门的号召、布暑和报道抗击战况。街上的行人少了，公立医院严阵以待，一批批医生护士走上第一线，和狰狞的死神面对面争夺生命，重新获得广大人民群众的尊重。街上行人少了，口罩和消毒液供不应求而且卖出天价，能够不出门的就尽量不出门，医院冷冷清清，有能耐扛过去的病谁也不愿意上医院。我们这种民办医院、门诊部、专科和诊疗中心，几无车马，门可罗雀。

　　民营医疗机构遭遇前所未有的冲击，各医疗单位业务每况愈下，史元宝主任急得嘴唇冒出两溜水泡儿，几回对我们交代：“没有新病人，就紧紧抓住老病人，我不信他们不想连续治疗。来一个就要抓牢一个，告诉他们，一停药就反弹。”我们肝病科和胃肠科情况也很糟糕，只靠原来的二十几个老病人惨淡经营，月营业额已经降到八万元了，只相当于原来的三分之一，我的月收入也降了一半，只有三千多元。如此下去，我被炒鱿鱼是必然的。想当初我受命主任之际，很想一展雄才大略，既要做到营业额破纪录，又要尽可能做好事，以慰自己的良心。呜乎！时也，命也！

　　伊思娘利用“非典”闲下来的机会，展开猛烈的爱情攻势。人不可貌相，这个四川小妹子别看她文静可人，其实，她没有一天不梦想天上掉下来一个大款　，包她做二奶三奶或者七奶八奶。她对前主任易安小姐是羡慕多于轻蔑。她曾经说：“舍得三四年，赚一二百万，值得，一辈子花不完，房子有了，店开了，我小弟也能去念大学了！”短短一两个月里她更换了几个男朋友，先是和一个穿公安制服的小伙子如胶似漆梦绕情牵，发短信发的食指头都肿起来，后来吹了：“嗳呀吹啥子牛呀，只是个保安，借到交警大队去当差，又入不了户口转不了正，有啥子前途呀？”后来又找上一个小老板，三十多岁，开一辆半旧捷达车，不出一个月又吹了：“没钱，穷死了，工厂才二十个人，做盗版VCD、DVD，被封了好几次；罚得精光。”最令人惊奇的是她居然能同时处两三个朋友。而新招聘来的化验员湘妹子毛红则不声不吭装深沉。伊思娘能说会道把喜怒哀乐堆在脸上，毛红却让你不知道她有几个心眼儿肚子里怀着啥鬼胎。她一来就看出我们承包的专科没前途，是个危险地带，虽然负责肝病科和胃肠科的彩超、抽血，却每天往一楼门诊部的康护士长那儿跑好几趟。因为秦明员主任的门诊部虽然工资不高但是待遇较好，有医保、福利还有一些人性化的规定，她想有朝一日跳糟。我这个新官儿，也比较人性化，对她们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反正闲也是闲着。

　　这天，上班到十一点还没有病人，哪怕是老病人。我忽然很想做一件事，不管是什么事，不管做完有什么结果，反正就是很想做一件事儿。

　　邱小月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我们科里。

　　邱小月，女，25岁，乙肝病毒携带者，大三阳，原太平洋大酒店迎宾员。瓜子脸，杏仁眼，清纯秀丽，楚楚可怜，穿一身淡青色套装。伊思娘引导她来到我面前，她两只手紧紧抓住小巧精美的红色皮手袋，羞怯、慌乱，眼神躲躲闪闪，坐下来后有气无力地说道：

　　“刘主任，我，我查出大三阳。我我，怀孕了，四个月了，你一定要帮我。”

　　“大三阳，怀孕啦？”我凭经验，晓得怀孕四个月的娇妻来看医生，通常都会有一位怜香惜玉的小老公陪着。我深思后问道；“你结婚了？”

　　“没，没呢。”邱小月低下头，两只手不停地揉搓手袋的金属提环。她抬头往背后看看，起身去把诊室的门关上，刚回来坐下，想了想不妥，又起身去把门打开。这是一个因焦虑过度出现神经质的女孩，其言行举止已让我可怜。她小声对我说：“我怀的是一位香港人的孩子。查过了，是男孩。他说我如果顺利生下这个儿子，他要跟我结婚，还给我二十万元。现在我查出乙肝，我怕他家三代单传，香港老婆给他生了四个女儿。我怕查出乙肝他就不要我了。”

　　我当然知道，孕妇本身是乙肝病毒携带者，母婴直系感染的机率达90％以上，而且，母婴传播的HBV携带者几乎没有转阴或产生两对半乙肝表面抗体之可能。因为HBV已和肝细胞DNA整合了，人体免疫系统是无法识别的。邱小月的大三阳是在人民医院和市立第一医院检查的，指数高达6．28　X　107拷贝，可以相信；不会错。也许她本身就是母婴感染的吧，落后贫穷的山村，成千上万HBV携带者，至死自己也不晓得，她肚子里的孩子谁有把握出生后不是大三阳或小三阳呢？最先进的治疗方案也只能在她怀孕六、七、八这三个月里，每个月注射一次抗乙肝免疫球蛋白，婴儿出生后二十四小时内再注射乙肝疫苗和球蛋白，纵然如此，其阻断机率也是无法确保的。

　　“你在大医院检查的，他们怎么说？”

　　“那医生说六个月的时候再去打针。我问能治好吗？那医生说谁敢断定呢？我说那怎么办呢？那医生没说话，就叫‘下一个’，下一个病人就进来了，我就出来了。”

　　我点点头。邱小月见我点头，两行泪水涌了出来，无休无止地流淌，泣泣咽咽地说道：

　　“刘主任，人家都说你是好人，留洋博士，医术高超，求你了，求你不管用什么药，都要把我治好！”

　　可怜的小娘儿，把自己卖了，卖了个好价钱，二十万哪！香港人包养的女人，钱包都是鼓鼓的。凭她清水芙蓉般的姿质，包她的香港人每月花在她身上肯定上万元或者更多。如今她喜怀贵子，而且是三代单传，母凭子贵，香港人给她买营养品的银子不会少。这样小鸟依人可怜可爱的女孩，应该是我发善心做好事的对象；如今我当主任了；没有目光紧箍咒似地罩在头上了。我必须告诉她，公办医院的医生说得对，现在没必要吃药，她想现在吃药好让大三阳赶紧转阴的希望不现实，不仅不能转阴反而对身体和胎儿不好。我不会像公办医院的医生那样，在她冒着被传染“非典”的危险排了一天长龙来到面前的时候，只说“等六个月的时候再来打针”一句话，就叫“下一个”病人，我会耐心告诉她原因，还会叮嘱她一些注意事项。

　　你说人有没有命运，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在主宰每一件事情，这回我可是真的信了。就在我要张口安慰邱小月之际，我的小灵通响了，史元宝老板在电话里问我“这两天情况如何”，我说“情况还是不好，都是‘非典’害的”，他说“你两天给我汇报一次，还是原样，趁早关门！”。早不早迟不迟，怎么就那么碰巧？活该邱小月倒霉，这不是命运是什么？你的命运之神左右你每一分每一秒！毋庸置疑，从邱小月身上每个月都能轻而易举“卡啦OK”三千元，营业额不正是一个一个三千元堆上去的吗，我的月薪不也正是一个一个一百五十元积累起来的吗？一百五十元纵然我可以不要，史老板能同意不要三千元吗？原谅我吧邱小月，我到底还是没有权利做好事，营业额是座大山，可以把我压成肉泥的大山！邱小月呀，你值得我同情，我想拯救你的生命，也拯救我自己的灵魂，但看来也只能等“下一个”了！我要不先保存自己，还有“下一个”的机会吗？

　　难哪！做好事都难！儿时的选择算什么，明白的道理算什么，小小的主任算什么！

　　我手软，我用软软的手给邱小月开了三种中成药一种西药：肝速康，乙肝转阴因子，益肝颗粒，乙肝免疫球蛋白2支。处方划价3200元。我叮嘱邱小月：

　　“邱小姐，我会尽力为你治疗的，也许你的大三阳转阴很难，可小孩也许会避免母婴感染。好，我祝你早日康复！”

　　邱小月柔若无骨的小手在我伸给她的手掌心里停留了几秒钟，不好意思地抽回去，脸上绽开一朵*般的笑容。

　　“谢谢你了刘主任，我有三个弟弟妹妹都上不起学，大弟也出来打工，爸妈有病，奶奶瘫在床上，要不然，我也不会走这条路。”

　　邱小月侧过身去，弹落一滴清泪，低着头跟伊思娘下楼去药房。望着她瘦削单薄的背影，我忽然涌上跑过去夺回她手里的处方单的冲动。我虽然跑到门口就停下双脚了，但口里已经情不自禁地喊出声音来了：

　　“等一下！”

　　伊思娘和邱小月都回过头来，惊愕地盯着我。伊思娘走近前来问道：

　　“怎么啦？”

　　我能说什么呢？我能说我要拯救自己的灵魂？我能说这药不开了，收回来？我只恨伊思娘，怎么若即若离地跟着邱小月，你不去谈恋爱干啥？我把一口气分成几段悄悄吐出来，转口说道：

　　“叫邱小月保持联系。”

　　伊恩娘理解成我要“抓牢病人”，朝我扮了个鬼脸。她们走了，我一个下午心绪不宁，想起邱小月满目信任，满怀希望，我如坐针毡。伊思娘开玩笑说我是爱上她了，魂被伊人勾走了。我的魂真的穿越时空，看到一幕悲恸的情景：邱小月顺利做了母亲，她无法掩饰大功告成的欢欣，香港男人答应兑现所有诺言，房子、钱、婚姻。她抱着儿子满脸春风来向我道谢。两个月后，香港男人兑现条件前忽然动了亲子鉴定的念头。检查结果，亲子无疑，但发现母子均为大三阳。香港男人绝望了，怒不可遏，抢回送给邱小月的钱财和首饰，母子俩流落街头。更使我感到害怕的是怀孕期间严禁服用以虎杖、苦参、栀子、茵陈为原料的寒凉药物，邱小月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不行，我必须找到她，可是她没有留下地址和电话号码，我怎么就对她如此疏忽呢？还好主任的职位为我提供方便，我对伊思娘她们说要去进药，走访邱小月曾经求医过的人民医院和市立第一医院。但她们的资料里也没有记录这方面的材料，我明白了，当二奶的人是不会留下住址和电话号码的。虽然，我也为自己寻找解脱理由，邱小月为了赶快治好大三阳，即便没来我这里治疗，也会到广告里牛吹的别一家肝病专科去求医，不到狼窝，就入虎山，这就是她的已经注定了的无法抗争的命运。但是，我还是如骨梗在喉，早盼晚盼，盼望邱小月平安出现在我面前，依然是*般开放的笑容

　　青冷的小脸，尖削的下巴，无神的双眸，枯黄的头发，邱小月在一个男人的陪同下，第二次出现在我面前令我吓一大跳。

　　她早产了，生下一个严重发育不良的死婴！

　　一埸严重医疗事故！

　　香港人要以“人身损害”找我这个刽子手上法庭了！

　　每一个医生都熟悉的一段“特别提示”浮上脑际：

　　“公民的生命健康权是人的最基本权利，尊重保护人的权利是我国宪法和法律确定的基本原则。不论什么性质的侵权行为，只要损害了公民的生命、健康，就应该给予经济赔偿，这既是我国法律给受害人最基本的救济方式，也是宪法中关于保护人的基本权利的具体体现。”

　　我偷偷睨一眼男人，心砰砰跳得慌。

　　邱小月说男人是她的大弟。

　　男人比她高半个头，站在她身旁，邱小月纤细虚弱的身子越发像临风翠竹似的。终于，一朵同样虚弱的微笑挂上她的嘴角了：

　　“刘主任，我，我那些天心情很不好，老是爱生气发火，夜里睡不着，影碟看太久，身子过度劳累才会早产吧？”

　　这是怎么回事？她是不懂还是不想选择诉讼来维护自己的权益？邱小月居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这使我吊在半空中的一颗心落下了地。

　　“都有可能，可能身体太虚弱，也可能焦虑过度。”我在推脱罪责，并且转移话题。“我给你检查一下，你应该吃几帖中药调养身体。”

　　“他不要我了，”邱小月的神经质更严重了，自顾自地说，“他又找了一个十八岁的江西小妹为他生儿子。也好，我在你这里治好身体，正正经经成个家。”

　　尽管史老板也反复强调不准为病人开外买处方，尽管月营业额已经降到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但我再不能摧残这位善良的小女人了。邱小月早产后脉细弱，出虚汗，心悸心慌，说活声音低微，便秘严重，全身乏力，脊背颈项酸痛。我给她服用如下汤剂：

　　黄芪30克　　　　白芍10克　　　炒白术30克　　　阿胶10克

　　党参20克　　山碴3克　　　鸡内金15克　　　　远志10克　　

　　炮姜炭10克　　　木香10克　　　海螵蛸10克　　　升麻6克　　

　　灵甘草5克

　　只要连服十五剂，她的食欲会好起来，淋漓出血会止住。虽然大三阳不可能转阴，但她起码能和每一个美丽女孩一样好好地活下去。

　　“我也是大三阳，我也想请刘主任看看。”邱小月的弟弟突然开口说道。“我姐姐说你人很好，很和气，没架子，是留学德国的大专家。”

　　我，刘显刚，已经不会脸红了。我这辈子离家最远的就是来A城，何时去德国呢？“人很好”，我的良心早变成乌黑干硬的茅坑石头了，大大的坏。“很和气”，这倒是真的，和气生财嘛，不为生财何必离妻别子。“没架子”也对，像正规医院的教授抬头看一眼就*方，开完处方就叫“下一个”，哪来的提成拿？这会儿我这个“留德教授”就开始“很和气”地对邱小月的弟弟讲解：“你是大三阳，坚持治疗几个月，转阴大有希望。不赶紧治，以后拖到肝硬化、肝癌就迟了。不贵，一个月两千多元吧，你还年轻，身体状况也还可以，五、六个月转阴应该没问题。我们每个月会给你化验HBV—DNA，你会看到病毒指数一直下降，降到最低值就没事了。”我放了邱小月一马，我不能再放走她弟弟了，史元宝老板说，月营业额跌破五万元，肝病科和胃肠科都得关门。现在“非典”猖獗，百业萧条冷落，我到哪里找工作呢？毫无疑问，我就得回沈阳失业在家，伊思娘、毛红、章菲菲也要返回贫穷偏僻的山乡去。我见邱小月姐弟都被我说服了，就叫伊思娘带他到楼下抽血。邱小月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