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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克·迈考特-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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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子。小马拉奇一边捡起煤块往包里塞,一边用湿乎乎的黑手擦脸上的雨水,把自己的脸弄得一团黑。我说他的脸黑了,他说我的脸也黑了,一个商店的老板娘叫我们离她的门口远着点,今天是圣诞节,她不想看见非洲。 
  我们得继续拖着煤包走,否则就吃不上圣诞晚餐了。生着火需要很长的时间,做晚餐需要更长的时间,妈妈把卷心菜、土豆放进锅里和猪头一起炖时,水得烧开呀。我们拖着煤包上了奥康纳大街,看见人们围坐在餐桌旁,屋里灯火通明,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装饰品。我们走到一家房前,他们推开窗子,小孩子们朝我们指指点点的,大笑着喊着:瞧那两个祖鲁人,恁们的长矛在哪儿呢? 
  小马拉奇冲他们做鬼脸,还想用煤块砸他们。我告诉他,要是他扔一块煤,我们炖猪头就会少一块煤,就别想吃上晚饭了。 
  门缝里涌进来的雨水把我们家的楼下又变成了湖泊,但是没什么要紧的,反正我们已经湿透了,可以从水中?过去。爸爸走下楼,把煤包拖到楼上的意大利。他说我们是好孩子,弄到这么多的煤,八成码头路上铺满了煤。妈妈见到我们,先是大笑,然后哭了。她笑是因为我们把自己弄得这么黑,哭是因为我们全身都淋透了。她要我们脱掉衣服,帮我们洗去手上和脸上的煤灰。她对爸爸说等一会儿再炖猪头,我们得先喝一果酱瓶热茶。 
  外面仍在下雨,我们家楼下的厨房是一片湖水,楼上意大利的炉火重新燃烧起来,房间里干爽温暖。喝完茶,我和小马拉奇倒在床上打瞌睡,爸爸等晚饭好了才叫醒我们。我们的衣服还是湿的,小马拉奇裹着妈妈的那件红色美国外套,坐在桌旁的箱子上,我裹着外祖父去澳大利亚后扔下的一件旧外套。 
  房间里,卷心菜、土豆和猪头的菜香十分诱人,爸爸把猪头捞到盘子里,小马拉奇说:噢,可怜的猪,我不想吃这头可怜的猪。 
  妈妈说:你饿了就想吃了。废话少说,吃你的饭。 
  爸爸说:等等。他从猪的脸颊上切下几片肉,放进我们的盘子里,蘸上芥末酱,又把盛猪头的盘子放到桌下的地板上。好啦,他对小马拉奇说,这是火腿。小马拉奇吃了它,因为他看不见猪头了,而且它也不再是猪头了。卷心菜又软又烫,蘸着黄油和盐的土豆特别多。妈妈替我们剥掉土豆皮,可爸爸连皮都吃了。他说土豆的全部营养都在皮里。妈妈说幸亏他不是在吃鸡蛋,要不,他就得连鸡蛋壳也一起嚼了。 
  他说他会的,爱尔兰人每天扔掉数不清的土豆皮,这是一种羞耻,也是成千上万人死于肺病的原因。鸡蛋壳当然有营养,浪费是第八条弥天大罪,要是让他想办法的话……妈妈打断了他:别想办法了,还是吃你的饭吧。 
  他连皮吃了半个土豆,把另半个放回锅里,又吃了一小片猪头肉和一片卷心菜,把剩下的留在盘子里给我和小马拉奇吃。他烧了些茶水,我们一边喝着茶,一边吃着面包和果酱,所以,不能说我们这个圣诞节吃得不好。 
  现在天黑了下来,外面仍在下雨,煤块在炉栅里放着光芒,妈妈和爸爸坐在炉火旁抽着香烟。在衣服还湿着的时候,除了回到床上无事可做。床上是舒适的,父亲可以给你讲一个库胡林变成天主教徒的故事,然后你会在睡梦中见到那头猪站在至圣救主会教堂的马槽里哭泣,因为它和圣婴、库胡林长大后都得被处死。 
  带来玛格丽特和双胞胎的那个天使又来了,为我们带来了另一个弟弟迈克尔。爸爸说,他是在通往楼上意大利的第七级楼梯上发现迈克尔的。他说你若想要一个新宝宝,就该注意这里,天使就在第七级楼梯上。 
  小马拉奇想知道,要是家里没有楼梯的话,怎么能从第七级楼梯的天使那里得到一个新宝宝。爸爸对他说,问太多的问题是一种折磨。 
  小马拉奇又想知道,折磨是怎么一回事。 
  折磨,我也想知道这个词的意思,折磨。但是爸爸说:啊,孩子,这个世界就是一种折 
  磨,这个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是一种折磨。他戴上帽子去贝德福德街医院,看望住在那里的妈妈和迈克尔。她因为背疼住进医院,而且带上宝宝,确保他身体健康。我不明白,我相信天使不会把一个有病的孩子留在第七级楼梯上。问爸爸或者妈妈这个是没用的,他们会说:你变得跟弟弟一样糟糕了,老爱问问题,一边玩去。 
  我知道这些大人不喜欢孩子问问题,但他们可以随意问自己想问的问题:在学校里怎么样?是个好孩子吗?做祷告了吗?可是,如果你问他们做了祷告没有,脑袋可能就会挨敲。 
  爸爸把妈妈和那个新宝宝接回家,因为背疼,她得在床上躺几天。她说这个宝宝简直就是我们死去的妹妹的化身,也有波浪卷的黑发,可爱的蓝眼睛,还有动人的眉毛,妈妈就是这么说的。 
  我想知道这个宝宝是不是会一直和妹妹相像,我也想知道哪一个阶梯是第七级楼梯,因为楼梯上一共有九级楼梯,我想知道是从下往上数,还是从上往下数。爸爸倒不介意回答这个问题。他说:天使是从天上下来的,而不是从下面那个从十月到来年四月一直泡在水里的厨房里上来的。 
  我从上往下数,找到了第七级楼梯。 
  宝宝迈克尔感冒了,他的鼻孔堵塞了,呼吸相当困难。妈妈非常着急,因为今天是星期天,专为穷人开设的诊所不上班。要是你去医生的家里,女佣见你是下层贫民,就会让你去贫民诊所。要是你对她说怀里的孩子快要死了,她就说医生正在乡下骑马呢。 
  妈妈哭了,宝宝正挣扎着用嘴巴呼吸。她试着用纸卷清理他的鼻孔,又害怕捅得太深。爸爸说:不要这样,你不该往孩子的鼻子里捅东西。看上去他像要亲吻宝宝,可是没有,他只是用嘴对着宝宝的小鼻孔,一次又一次地把脏东西从迈克尔的鼻子里吸出来,再吐到炉子里,迈克尔顿时一声大哭,他的呼吸通畅了,蹬着小腿笑了起来。妈妈望着爸爸,好像他刚从天上下凡。爸爸却说:很久以前,在安特里姆郡,一逢医生们骑马,我们就这么做。 
  迈克尔使我们有权多得几个先令的救济金,但是妈妈说还不够,现在她必须去圣文森特保罗协会讨要食品。一天晚上,有人敲门,妈妈让我下楼看看是谁。是两个圣文森特保罗协会的男人,他们想见见我的母亲和父亲。我告诉他们,我的父母在楼上的意大利。他们问:什么? 
  楼上干爽的地方,我来告诉他们一声。 
  他们问我们,正门旁那间小棚子是干什么用的,我说是厕所。他们问为什么它不在房屋后面,我说这是这条巷子所有住户的厕所,幸亏它不在我们家后头,不然的话,人们就要提着马桶穿过我们家厨房啦,那还不把人恶心死? 
  他们问:你肯定这条巷子就一个厕所吗? 
  我肯定。 
  他们说:圣母啊。 
  妈妈在意大利喊:谁在那儿? 
  有两个人。 
  什么人? 
  圣文森特保罗协会来的。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过厨房的湖水,“啧啧”地咂着嘴,互相说:这岂不是太寒碜了?他们一直这么说着,来到楼上的意大利,对妈妈和爸爸说,很抱歉打扰他们,但协会必须确认他们是否属于应当救助的人。妈妈给他们递上茶水,他们四处看着,说:不用,谢谢你。他们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住在楼上,想知道厕所的事,问了一个又一个问题,因为大人可以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并在本子上记下来,特别是他们西装革履、戴着衬领和领带的时候,更可以这样啦。他们问,迈克尔多大了?爸爸从职业介绍所能领到多少钱?他上一次工作是在什么时候?为什么他现在不工作了?他那种口音属于什么地方? 
  爸爸告诉他们,厕所里的病会害死我们的,冬天厨房里发大水,我们只好搬到楼上干爽的地方待着。他说香农河要对世界上的一切潮湿负责,它把我们一个接一个害死了。 
  小马拉奇对他们说,我们住在意大利,他们笑了。 
  妈妈问能不能为我和小马拉奇弄到靴子,他们说她得去奥扎纳姆之家申请。她说自打有了宝宝,身子就一直不舒服,不能长时间站着排队。可他们说对每个人都得一视同仁,就算是爱尔兰镇一个有三胞胎的妇女也是一样。他们说谢谢你,我们将向协会汇报所了解到的情况。 
  他们要走时,小马拉奇想指给他们看看天使留下迈克尔的第七级楼梯。可爸爸说:现在不是时候,现在不是时候。小马拉奇哭了,其中一个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太妃糖给了他。我真希望我也有理由哭一下,也得到一块太妃糖。 
  我再次下楼,告诉他们怎么走才能不弄湿脚。他们不停地摇着头说:万能的上帝啊,这真是不可救药。他们楼上哪里是意大利,分明是加尔各答。 
  在楼上的意大利,爸爸对妈妈说,她不该像那样乞讨。 
  你什么意思?乞讨? 
  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自尊吗?乞讨靴子这样的东西? 
  那你会怎么做?大派头先生,你会让他们光着脚走路吗? 
  我宁愿把他们的鞋修一修。 
  他们的鞋都已经散架了。 
  我可以修好它们,他说。 
  你什么也修不好,你是个废物!她说。 
  第二天,他拿着一个旧自行车轮胎回家,打发我去隔壁的汉农先生那儿,借来一个鞋楦子和一把锤子。他用妈妈那把锋利的刀子在轮胎上乱割一气,割出几块跟鞋底和鞋跟一样大小的胶皮。妈妈说他会毁了我们的鞋子,他还是用锤子不停地敲打起来,把胶皮钉在鞋子上。妈妈说:主啊,要是你不动这些鞋子的话,它们至少还可以穿到复活节,没准儿那时候我们就能从圣文森特保罗协会领到靴子了。可是他不住手,直到鞋底和鞋跟被几块胶皮包上才算完。鞋子的两边都多出一些胶皮,前后也耷拉着一些。他让我们穿上鞋子,还说我们的脚会又舒服又暖和。可我们都不想再穿鞋子了,因为轮胎胶皮凹凸不平,在意大利走路时总是磕磕绊绊的。他又打发我把鞋楦子和锤子还给汉农先生,汉农太太见了,说:主啊,你的鞋子怎么啦?她大笑起来,汉农先生则摇摇头,让我觉得好不羞辱。第二天,我不想去上学了,我假装生病,可爸爸把我们叫了起来,给我们吃了煎面包,喝了茶,说我们应该庆幸自己竟然还有鞋子穿,在利米国立学校,有的孩子大冷天还光着脚去上学呢。上学路上,学校的男孩们都讥笑我们,因为轮胎胶皮那么厚,让我们长高了好几英寸。那些男孩子问:上边的空气怎么样呀?班里有六七个光脚的孩子,他们什么也不说。我真不知道,是穿钉着轮胎胶皮,让你跌跌撞撞的鞋子好,还是光着脚走路好。要是你压根没有鞋子,会有光脚的孩子跟你站在一边;要是你有钉着轮胎胶皮的鞋子,那只有自己的弟弟跟你站在一起,只能孤军奋战。我在操场小棚子的长凳上坐下来,脱掉鞋子和袜子,走进班里,老师问我的鞋子哪儿去了,他知道我不属于班里的光脚族,让我去操场把鞋子拿回来重新穿上。随后,他冲全班的人说:这里有人嘲笑别人,有人讥笑别人的不幸。这个班里有谁自认为完美无缺吗?举起手来。 
  没有人举手。 
  这个班里有谁出身富家,把大把的钞票都花在鞋子上吗?举起手来。 
  没有人举手。 
  他说:班上有些孩子不得不想方设法修补鞋子,有些孩子根本就没有鞋子可穿,这不是他们的过错,也不是耻辱。我们的主就没有鞋子,他死的时候没穿鞋子。你们可曾看见被吊在十字架上的他穿着运动鞋吗?你们见过吗,男孩们? 
  没有,先生。 
  你们没有看见我们的主怎么样? 
  被吊在十字架上,还穿着运动鞋,先生。 
  那么,要是我听说这个班里有人嘲笑迈考特或者他弟弟的鞋子,棍子就会找上门来。什么会找上门来,男孩们? 
  棍子,先生。 
  棍子会蛰人的,男孩们。白腊树枝会在空中嗖嗖作响,会落在那些讥讽者的屁股上,落在那些嘲笑者的屁股上。它会落在什么地方,男孩们? 
  落在讥讽者的屁股上,先生。 
  还有呢? 
  嘲笑者的屁股上,先生。 
  那些男孩子不再招惹我们了,几个星期里,我们穿着钉着轮胎胶皮的鞋子,直到复活节。这时,圣文森特保罗协会把靴子送给我们了。 
  每当我半夜起床往马桶里撒尿,就走到楼梯上朝下看,看看天使是不是在第七级楼梯上。有时我的确看见那里有光亮。要是家里人都睡着了,我就坐在楼梯上,说不定天使又会送来一个宝宝,或者单单是一次来访。我问妈妈,是不是天使送来一个宝宝后,便会把他们忘了。她说:当然不会,天使从来不会忘记这些宝宝,而且还要回来看看,确保这些宝宝是幸福的。 
  我可以问天使各种问题,我相信他会回答的,除非那是一个女天使。不过,我相信一个女天使也会回答问题的。我从没听说过她们不回答问题。 
  我在第七级楼梯上坐了很长时间,相信天使就在这里。我把所有不能告诉妈妈或爸爸的事情(害怕敲脑袋或是叫你出去一边玩去)都告诉他。我告诉他学校里发生的所有事情,老师用爱尔兰话冲我们发火时,我是多么惧怕他和他的棍子,我仍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因为我是从美国来的,其他的男孩子都是比我早一年开始学习爱尔兰语的。 
  我就这么待在第七级楼梯上,一直待到冷得受不了,或者爸爸起床叫我回去睡觉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告诉我天使和第七级楼梯的人,所以他应该知道我坐在这里的原因。可一天夜里,我告诉他我在这里等天使,他却说:啊,那么,弗兰西斯,你是一个梦想家喽。 
  我回到床上,听见他跟妈妈小声说:那个可怜的小家伙正坐在楼梯上,和天使喋喋不休呢。 
  他笑了起来,妈妈也笑了起来。大人竟然笑话给他们送来新宝宝的天使,这真是不可思议。 
  复活节前夕,我们搬回楼下的爱尔兰。复活节要比圣诞节好,因为天气很暖和,墙壁也不湿漉漉的滴着水了,厨房里也不再是一片湖泊了。要是早点起床的话,我们还可以晒一会儿从厨房窗户照进来的阳光。 
  晴朗的天气里,男人们坐在外面抽着香烟(要是他们有香烟的话),看着这个世界,看着我们玩。女人们抱着膀子站着聊天,她们不坐,她们要做的不过是照顾孩子,打扫卫生和做饭。男人们才需要椅子,他们每天早上要走去职业介绍所签领救济金,还要讨论世界问题,考虑一天其余的时间该怎么打发,这些弄得他们很疲倦。有些人到赌马场仔细研究,用一两个先令押上可靠的一宝。有些人则在卡内基图书馆看英国和爱尔兰的报纸。靠救济金过日子的人要紧跟时事,因为其他领救济金的男人都是时事专家,万一他们提到希特勒、墨索里尼或千百万中国人的可怕状况,你得作好应答的准备才行。一天结束后,领救济金的男人拿着马票或者报纸回家,优哉游哉地抽点烟,喝点茶,坐在椅子里考虑一下世界形势,他的老婆是不该有什么怨言的。 
  复活节要比圣诞节好,因为爸爸领我们去至圣救主会教堂,那里所有的牧师都穿着白袍,唱着歌。他们很高兴,因为我们的主在天堂。我问爸爸马槽里那个圣婴是不是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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