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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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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公惟有将这‘张真中珠’再读半日,把舌尖练熟,得了此中意味,那时才知我们并非作弄哩。”多九公没法,只得高声朗诵,又读起来。读了多时,忽听婉如问道:“请问姑夫:若照‘张真中珠’,不知‘方’字怎样读?”唐敖道:“若论‘方’字……”话未说完,多九公接著道:“自然是‘方分风夫’了。”唐敖拍手笑道:“如今九公可明白了。这‘方分风夫’四字,难道九公也从甚么韵书看出么?”多九公不觉点头道:“原来读熟却有这些好处。”大家彼此又问几句,都是对答如流。林之洋道:“俺们只读得张、真、中、珠……十一字,怎么忽然生出许多文法?这是甚么缘故?”唐敖道:“据小弟看来:即如五声‘通、同、桶、痛、秃’之类,只要略明大义,其余即可类推。今日大家糊里糊涂把字母学会,已算奇了;寄女同侄女并不习学,竟能听会,可谓奇而又奇。而且习学之人还未学会,旁听之人倒先听会,若不亏寄女道破迷团,只怕我们还要乱猜哩。但张、真、中、珠……十一字之下还有许多小字,不知是何机关?”
兰音道:“据女儿看来:下面那些小字,大约都是反切,即如‘张鸥’二字,口中急急呼出,耳中细细听去,是个‘周’字;又如‘珠汪’二字,急急呼出,是个‘庄’字。下面各字,以‘周、庄’二音而论,无非也是同母之字,想来自有用处。”唐敖道:“读熟上段,既学会字母,何必又加下段?岂非蛇足么?”多九公道:“老夫闻得近日有‘空谷传声’之说,大约下段就是为此而设。若不如此,内中缺了许多声音,何能传响呢?”唐敖道:“我因寄女说‘珠汪’是个‘庄’字;忽然想起上面‘珠洼’二字,昔以‘珠汪’一例推去,岂非‘挝’字么?”兰音点头道:“寄父说的是。”林之洋道:“这样说来:‘珠翁’二字,是个‘中’字,原来俺也晓得反切了。妹夫:俺拍‘空谷传声’,内中有个故典,不知可是?”说罢,用手拍了十二拍;略停一停,又拍一拍;少停,又拍四拍。唐、多二人听了茫然不解。婉如道:“爹爹拍的大约是个‘放’字。”林之洋听了,喜的眉开眼笑,不住点头道:“将来再到黑齿,倘遇国母再考才女,俺将女儿送去,怕不夺个头名状元回来。”唐敖道:“请教侄女:何以见得是个‘放’字?”婉如道:“先拍十二拍,按这单字顺数是第十二行;又拍一拍,是第十二行第一字。”唐敖道:“既是十二行第一字,自然该是方字,为何却是放字。”字?”婉如道:“虽是‘方’字,内中含著‘方’房、仿、放、佛’,阴、阳、上、去、入五声,所以第三次又拍四拍,才归到去声‘放’字。”林之洋道:“你们慢讲,俺这故典,还未拍完哩。”于是又拍十一拍,次拍七拍,后拍四拍。唐敖道:“昔照侄女所说一例推去,是个‘屁’字。”多九公道:“请教林兄是何故典?”林之洋道:“这是当日吃了朱草浊气下降的故典。”多九公道:“两位侄女在此,不该说这顽话。而且音韵一道,亦莫非学同,今林兄以屁夹杂在学问里,岂不近于亵渎么?”林之洋道:“若说屁与学问夹杂就算亵渎,只怕还不止俺一人哩。”唐敖道:“怪不得古人讲韵学,说是天籁,果然不错。今日小弟学会反切,也不在歧舌辛苦一场。”林之洋道:“日后到了黑齿,再与黑女谈论,他也不敢再说‘问道于盲’了。”唐敖道:“前在巫咸,九公曾言要将祖传秘方刊刻济世,小弟彼时就说:‘人有善念,天必从之。’果然到了歧舌,就有世子王妃这些病症,不但我们叨光学会字母,九公还发一注大财。可见人若存了善念,不因不由就有许多好事凑来。”
这日到了智佳国,正是中秋佳节,众水手都要饮酒过节,把船早早停泊。唐敖因此处风景语言与君子国相仿,约了多、林二人要看此地过节是何光景。又因向闻此地素精筹算,要去访访来历,不多时,进了城,贝听炮竹声喧,市中摆列许多花灯,作买作卖,人声喧哗,极真热闹。林之洋道:“看这花灯,倒象俺们元宵节了。”多九公道:“却也奇怪!”于是找人访问。原来此处风俗,因正月甚冷,过年无趣,不如八月天高气爽,不冷不热,正好过年,因此把八月初一日改为元旦,中秋改为上元。此时正是元宵佳节,所以热闹。三人观看花灯,就便访问素精筹算之人。访来访去,虽有几人,不过略知大概,都不甚精。只有一个姓米的精于此技。及至访到米家,谁知此人已于上年中秋带著女儿米兰芬往天朝投奔亲戚去了。又到四处访问。
访了多时,忽见一家门首贴著一个纸条,上写“春社候教”。唐敖不觉欢喜道:“不意此地竟有灯谜,我们何不进去一看?或者机缘凑巧,遇见善晓筹算之人,也未可知。”多九公道:“如此甚好。”三人一齐举步,刚进大门,那二门上贴著“学馆”两个大字,唐、多二人不觉吃了一吓,意欲退转,奈舍不得灯谜。林之洋道:“你们只管大胆进去。他们如要谈文,俺的‘鸟枪打’,当日在淑士国也曾有人佩服的,怕他怎的!”二人只得跟著到了厅堂,壁上贴著各色纸条,上面写著无数灯谜,两旁围著多人在那里观看,个个儒中素服,斯文一脉,并且都是白发老翁,并无少年在内,这才略略放心。主人让坐。三人进前细看,只见内有一条,写署:‘万国咸宁’,打《孟子》六字,赠万寿香一束。”多九公道:“请教主人:‘万国成宁’,可是‘天下之民举安’?”有位老者应道:“老丈猜的不错。”于是把纸条同赠物送来。多九公道:“偶尔游戏,如何就要叨赐?”老者道:“承老丈高兴赐教,些须微物,不过略助雅兴,敝处历来猜谜都是如此。秀才人情,休要见笑。”多九公连道:“岂敢!……”把香收了。唐敖道:“请教九公:前在途中所见眼生手掌之上,是何国名?”多九公道:“那是深目国。”唐敖听了,因高声问道:“请教主人:‘分明眼底人千里’,打个国名,可是‘深目’?”老者道:“老丈猜的正是。”也把赠物送来。旁边看的人齐声赞道:“以‘千里’刻划‘深’字,真是绝好心思!做的也好,猜的也好!”林之洋道:“请问九公,俺听有人把女儿叫作‘千金’,想来‘千金’就是女儿了?”多九公连连点头。林之洋道:“如果这样,他那壁上贴著一条‘千金之子’,打个国名,敢是‘女儿国’了?俺去问他一声。”谁知林之洋说话声音甚大,那个老者久已听见,连忙答道:“小哥猜的正是。”唐敖道:“这个‘儿’字做的倒也有趣。”林之洋道:“那‘永赐难老’打个国名……”老者笑道:“此间所贴级条,只有‘永锡难老’,并无‘永赐难老’。”林之洋忙改口道:“俺说错了。那‘永锡难老’,可是‘不死国’?上面画的那只螃蟹,可是‘无肠国’?”老者道:“不错。”也把赠物送来,林之洋道:“可惜俺满腹诗书,还有许多‘老子、少子”,奈俺记性不好,想他不出。”旁边有位老翁道:“请教小哥:这部‘少子’是何书名?”唐敖听了,不觉暗暗着急。林之洋道:“你问‘少子’么?就是‘张真中珠’。”老翁道:“请教小哥:“何谓‘张真中珠’?”林之洋道:“俺对你说,这个‘张真中珠’,就是那个‘方分风夫’。”老翁道:“请问‘方分风夫’又是怎讲?”林之洋道:“‘方分风夫’,便是‘冈根分孤’。”老翁笑道:“尊兄忽然打起乡谈,这比灯谜还觉难猜。与其同兄闲谈,到不如猜谜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本卷结束) ……
第三十二回
访筹算畅游智佳国 观艳妆闲步女
话说老者正同林之洋讲话,忽听那边有人问道:“请教主人:‘比肩民’打《孟子》五字,可是‘不能以自行’?”主人道:“是的。”唐敖道:“九公,你看:那两句《滕王阁序》打个药名,只怕小弟猜著了。”因问道:“请教主人: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可是‘生地’?”主人道:“正是。”林之洋道:
“俺又猜著几个国名。请问老兄:‘腿儿相压’可是‘交胫国’?‘脸儿相偎’可是‘两面国’?‘孩提之童’可是‘小人国’?‘高邮人’可是‘元股国’?”
主人应道:“是的。”于是把赐物都送来。唐敖暗暗问道:“请教舅兄:‘高邮人’怎么却是‘元股国’?”林之洋道:“高邮人绰号叫作‘黑尻’,妹夫细细摹拟黑尻形状,就知俺猜的不错了。”多九公诧异道:“怎么高邮人的‘黑尻’,他们外国也都晓得?却也奇怪。”林之洋道:“有了若干赠物,俺更高兴要打了。
请问主人:‘游方僧’打《孟子》四字,可是‘到处化缘’?”众人听了,哄堂大笑。唐敖羞的满面通红道:“这是敝友故意取笑。请问主人,可是‘所过者化’?”
主人道:“正是。”随将赠物送过。多九公暗暗埋怨道:“林兄书既不熟,何妨问问我们,为何这样性急?”言还未了,林之洋又说道:“请问主人:‘守岁’二字打《孟子》一句,可是‘要等新年’?”众人复又大笑。多九公忙说道:“敝友惯会斗趣,诸位休得见笑。请教主人:可是‘以待来年’?”主人应道:“正是。”多九公向唐敖递个眼色,一齐起身道:“多承主人厚赐。我门还要趱路,暂且失陪,只好‘以待来年’倘到贵邦,再来请教了。”主人送出门外。三人来到闹市。多九公道:“老夫见他无数灯谜,正想多打几条,显显我们本领;林兄务必两次三番催我们出来,这是何苦!”林之洋道:“九公这是甚话!俺好好在那里猜谜,何曾催你出来?俺正怪你打断俺的高兴,九公倒赖起俺来。”唐敖道:
“那部《孟子》乃人所共知的,舅兄既不记得,何妨问问我们。你只顾随口乱诌,他们听了,都忍不住笑,小弟同九公在旁,如何站得住?岂非舅兄催我们走么!”
林之洋道:“俺只图多打几个装些体面,那知反被耻笑。他们也不知俺名姓,由他笑去。今日中秋佳节,幸亏早早回来,若只顾猜谜,还误俺们饮酒赏月哩。”
唐敖道:“前在劳民国,九公曾说:‘劳民永寿,智佳短年。’既是短年,为何都是老翁呢?”多九公道:“唐兄只见他们须发皆白,那知那些老翁才只三四十岁,他们胡须总是未出土先就白了。”唐敖道:“这却为何?”多九公道:
“此处最好天文、卜筮、勾股算法,诸样奇巧,百般技艺,无一不精。并且彼此争强赌胜,用尽心机,苦思恶想,愈出愈奇,必要出人头地,所以邻国俱以‘智佳’呼之。他们只顾终日构思,久而久之,心血耗尽,不到三十岁,鬓已如霜,到了四十岁,就如我们古稀之外;因此从无长寿之人。话虽如此,若同伯虑比较,此处又算高寿了。”林之洋道:“他们见俺生的少壮,把俺称作小哥,那知俺还是他老兄哩。”
唐敖道:“我们虽少猜几个灯谜,恰好天色尚早,还可尽兴畅游。”三人又到各处观看花灯,访问筹算。好在此地是金吾不禁,花灯彻夜不绝,足足游了一夜。及至回船,饮了几杯,天已发晓。林之洋道:“如今月还未赏,倒要赏日了。”
水手收拾开船。枝兰音因病已好,即写一封家信,烦九公转托便船寄去;在船无事,惟有读书消遣,或同婉如作些诗赋,请唐敖指点。
行了几日,到了女儿国,船只泊岸。多九公来约唐敖上去游玩。唐敖因闻得太宗命唐三藏西天取经,路过女儿国,几乎被国王留住,不得出来,所以不敢登岸。多九公笑道:“唐兄虑的固是。但这女儿国非那女儿国可比。若是唐三藏所过女儿国,不独唐兄不应上去,就是林兄明知货物得利,也不敢冒昧上去。此地女儿国却另有不同,历来本有男子,也是男女配合,与我们一样。其所异于人的,男子反穿衣裙,作为妇人,以治内事;女子反穿靴帽,作为男人,以治外事。男女虽亦配偶,内外之分,却与别处不同。”唐敖道:“男为妇人,以治内事,面上可脂粉?两足可须缠裹?”林之洋道:“闻得他们最喜缠足,无论大家小户,都以小脚为贵;若讲脂粉,更是不能缺的。幸亏俺生天朝,若生这里,也教俺裹脚,那才坑死人哩!”因从怀中取出一张货单道:“妹夫,你看:上面货物就是这里卖的。”唐敖接过,只见上面所开脂粉、梳篦等类,尽是妇女所用之物。看罢,将单递还道:“当日我们岭南起身,查点货物,小弟见这物件带的过多,甚觉不解,今日才知却是为此。单内既将货物开明,为何不将价钱写上?”林之洋道:“海外卖货,怎肯预先开价,须看他缺了那样,俺就那样贵。临时见景生情,却是俺们飘洋讨巧处。”唐敖道:“此处虽有女儿国之名,并非纯是妇人,为何要买这些物件?”多九公道:“此地向来风俗,自国王以至庶民,诸事俭朴;就只有个毛病,最喜打扮妇人。无论贫富,一经讲到妇人穿戴,莫不兴致勃勃,那怕手头拮据,也要设法购求。林兄素知此处风气,特带这些货物来卖。这个货单拿到大户人家,不过三两日就可批完,临期兑银发货。虽不能如长人国、小人国大获其利,看来也不止两三倍利息。”唐敖道:“小弟当日见古人书上有‘女治外事,男治内事’一说,以为必无其事;那知今日竟得亲到其地。这样异乡,定要上去领略领略风景。舅兄今日满面红光,必有非常喜事,大约货物定是十分得彩,我们又要畅饮喜酒了。”林之洋道:“今日有两只喜鹊,只管朝俺乱噪;又有一对喜蛛,巧巧落俺脚上,只怕又象燕窝那样财气,也不可知。”拿了货单,满面笑容去了。
唐敖同多九公登岸进城,细看那些人,无老无少,并无胡须;虽是男装,却是女音;兼之身段瘦小,袅袅婷婷。唐敖道:“九公,你看:他们原是好好妇人,却要装作男人,可谓矫揉造作了。”多九公笑道:“唐兄:你是这等说;只怕他们看见我们,也说我们放著好好妇人不做,却矫揉造作,充作男人哩。”唐敖点头道:“九公此话不错。俗话说的:‘习惯成自然。’我们看她虽觉异样,无如她们自古如此;他们看见我们,自然也以我们为非。此地男子如此,不知妇人又是怎样?”多九公暗向旁边指道:“唐兄:你看那个中年老妪,拿著针线做鞋,岂非妇人么?”唐敖看时,那边有个小户人家,门内坐著一个中年妇人:一头青丝黑发,油搽的雪亮,真可滑倒苍蝇,头上梳一盘龙鬏儿,鬓旁许多珠翠,真是耀花人眼睛;耳坠八宝金环;身穿玫瑰紫的长衫,下穿葱绿裙儿;裙下露著小小金莲。穿一双大红绣鞋,刚刚只得三寸;伸著一双玉手,十指尖尖,在那里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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