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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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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微微亮,回魂街上只有几缕飘忽的鬼魂。纸钱行的白纸飘出来,像是大雪一样飞了满街。
  我跑下楼朝花子箫挥挥手:“花公子,这么早?”
  花子箫道:“我把你吵醒了?”
  “你根本就没发出声音,怎么吵醒我?是我一夜没睡好……”我打了个呵欠,“走吧,还是那姑娘的事要紧。”
  “好。”
  他朝我微微一笑,与我并肩往前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鬼和人确实有很大差别,或许是要敏锐一些。和花子箫一起走在回魂街,我忽然发现这条街和阳间的很多街一样,走着走着,便有了似曾相识之感。像是曾经来过成百上千次,只是一次也记不住了。
  我们又一次来到忘川河畔,却意外地发现那个画皮女鬼已经不在了。两人在河畔附近找了半晌都没发现她的踪影,决定回城里问问鬼卒她是不是已入城,可是顺着河畔往回去的方向走了一段,忽地看见对面的黄泉路上有一个眼熟的美貌女子。
  女子面前放了一个大铁锅,她刚为锅底下的火焰添加了一些干柴,便站起身来擦了擦额上的汗。
  “花公子,你看那个姑娘。”
  花子箫朝着我指的方向看去:“你认识她?”
  “你不觉得她看上去很眼熟?”
  “不曾见过。”
  “……她是那画皮老公找的情妇,我应该没看错吧?”
  花子箫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好像是她。”
  其实这女子又年轻又貌美,绝对有让男人过目难忘的资本。我也想过在幽都美人的眼里,再是美人也不过是块画上的元宝,但没想到花子箫竟直接把她忘了……
  我道:“她居然也死了?”
  花子箫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声:“是。不过可能和你想象的略有差异。”
  我正想问原因,那女子看见了我们,在对面朝我们挥了挥手,大声说了一些话。但水声太吵我们什么都听不见,她又指了指面前的铁锅示意不能离开,让我们过去。
  我们随便搭了一艘船过了河。那女子赶紧迎上来:“公子,姑娘,昨天我实在太失态了,还请你们原谅。”
  我一头雾水地看向花子箫。他摆摆手:“姑娘不必往心里去。”
  “这是怎么回事……”
  “哦,忘记了,我还披着那小贱人的皮。”女子拉了拉自己的脸皮,“昨天大半夜的,我就回了一趟家,把这新衣服拿来穿上了。怎样,还合身否?”
  她提着淡粉色的裙摆原地转了一圈。近看了才发现她和七月半遇到的鬼画师一样,有一张假到不行的脸。只不过她身上披的是新人皮,肌肤还没有死透,顶多只是脸上神经不自然而已,并不会觉得像披了尸皮。
  花子箫道:“姑娘开心就好。只是,你就这样把丈夫和他情妇的肉都煮了吃么?”
  “不,小贱人扒了皮的尸体已经被我扔进奈河。这里只有我官人的肉,不过这里头的水也是奈河里的水。”
  花子箫轻叹了一声:“未经丰都大帝亲自批准将人扔进奈河,是会下无间地狱的。或许你的情况会酌情发落,还有希望离开无间地狱,但永世不得超生已是定数,你不会后悔么?”
  “我不在意。”画皮嫣然巧笑,“只要有机会出来,就这样披着人皮过日子也未尝不好。以后我想变成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想让什么男人爱上我,什么男人就会爱上我。任何人的丈夫都可以是我的丈夫,即便是皇帝老子也一样。”
  “但是,一旦他们看见你皮下的真正的面目,别说爱了,恐怕会吓得一病不起,这也无所谓么。”
  “……那又如何呢,即便我不变成画皮鬼,也不会有人真心待我。就连我爱了这么多年的丈夫,也一样……”她走回锅旁,用一个大勺子在里面捣了捣,一些黑乌乌的头发和切断的手脚浮了起来。
  重新搭了一个驶过的便船,我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看她死人脸皮上森森的笑容,浑身都不自在。
  在这世间上,不知有多少才子美人的佳话都是这样,开端美丽,结尾恐怖。
  ……
  原本花子箫想送我回幽都,但船还没划到对面,空中就下起了大雨。花子箫从船头拿了一张翠绿色的布匹盖在我们头上,看了看远远的鬼门关:“早知道会下雨就弄一辆马车来。现在马车多数都被租赁走了,一路走回去又太久……东方姑娘,要不你先到我家里去坐一下?”
  “你家在何处?”
  其实此时我们的距离并不近,但那块布匹盖下来就把空间压缩得很小,像是船稍微晃一下我就会摔到他身上。花子箫还是穿着大红的衣裳,那印着深绿叶的翠绿布匹盖在他的黑发上竟没有一丝违和感,反倒把他的面容衬得更艳丽了。
  “在忘川上游,这里过去会比较近。”
  “好。”
  花子箫没再回话,只是低垂着眉眼对我微微一笑,便望向了忘川的尽头。
  雨越下越大,但坐在我们对面身材健壮的男子像是没了感知,一双眼一直瞅着对岸的鬼门关,从头到尾连脸上的水都没有擦拭一下。
  “这位壮士,这里还有一块布匹,要不要挡一挡雨?”我把另一块布递给了那男子。
  男子这才回过头,摇了摇脑袋:“不必了,终于要到了,我马上过河。”
  花子箫道:“我在阴间待了这么多年,还很少见人这样急切地想入鬼门关。可以问问原因么?”
  男子抓了抓头,暴雨中的眼睛有些睁不开:“我要进去找我的主子。”
  花子箫道:“如此忠心,实在难得。”
  男子怔忪片刻,突然抱头痛哭道:“不,我不忠心!是我害死了她!我的男主子为娶他的情妇进门,在我和她的饭里下了药,害我对她做出不忠不义之事,还害她被浸了猪笼,是我害了她!!”
  我和花子箫对望一眼,都不由回头看向远处正在煮活人汤的画皮鬼。
  我道:“既然你知道这样是错的,为何还要对她……”
  “我是她的家奴,从小就喜欢她!你问问你身边的公子,又吃了药,又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她还这样主动,哪个男人能忍得住!我本来是打算事后就带她私奔,但是……”说到这里,男人又哭了起来,“生前是我没用,我出生卑贱,我配不上她,但现在我们都死了,我一定要找到她,告诉她我的心意……”
  花子箫沉默了半晌,道:“倘或她死了,样貌与心性已不再是当初那般模样,你还愿意和她在一起么?”
  刚好这时船已经靠岸了。
  男子从船上跳到岸上,回头对我们说道:“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介意。因为这一次我就是再死一次,也要带她一起过奈何桥,一起转世投胎。下辈子,我一定要娶她为妻。”
  男子连擦去雨水的精力都没有,便朝着雾气蒙蒙的鬼门关跑去。
  那道门前永远吵吵嚷嚷挤满了新魂,此时几个判官和勾魂正在整合队伍。在这大雨中,那些散魂新鬼每一个看上去不显眼,你却永远不知道他们生前发生了多少故事。
  ……
  大概是这画皮的小插曲让我心情有些恍惚,船夫摇起了橹也不曾留意,身子一歪,兜里的生前镜掉了出来。我拾起镜子的时候,刚好是照鬼身的反面,里面映出了花子箫现在的模样。我见他没有注意,便偷偷把镜子翻过来,以正面照了他一下。
  看见镜子里的倒映,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其实脸还是一样的,但出现在镜子里的,真是一个青丝如云长袍飘逸的仙人。
  一个出尘的仙人,竟然会变成这种鬼魅的样子……到底要经过多少年的阴间生活,一个人才会有如此巨大的改变?
  我出神了小片刻,把镜子收回怀中:“刚才那一对真是太让人惋惜了……”
  花子箫这才重新低头看着我,眼中荡漾着浅浅的笑意:“实际这样的事在阴曹地府有很多。看多了,也就会淡一些。何况情爱原本如此,腐朽彻骨,至死不渝。”
  船在忘川上游停下来,我们到了花子箫家。他家前面有一片竹林,雨落风吹,竹林里便是一阵枝叶清响。穿过竹林,里面有一片红色的宅院,牌匾上面题书“花府”。
  进入府邸,花子箫吩咐侍女拿布巾为我擦拭头上的雨水,然后自己进屋换衣服去了。观察了他的宅院,才发现这里真是个书香门户。仅仅是一个客厅就摆满了笔墨和纸张,墙壁上也挂了许许多多的山水画、花鸟画、仕女图。不过仕女图里的女子不论姿势衣裳变化再大,脸始终是我曾经见过的那一张——花子箫已故的妻子。
  不一会儿,他换了一套淡紫色的衣裳出来,见我正盯着那些画像看,走过来说道:“画技劣拙,还请姑娘不要见笑。”
  “很好看。”我盯着那一幅幅仕女图,“这些……都是你的妻子么?”
  “嗯。”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说与她阴阳两隔。当时我以为你是人,就想你妻子可能死了……照现在的情形看来,她应该是还活着,对么?”
  “或许吧。”
  “你不知道?”
  “如果真去查,我可以查到她在哪里。但我知道即便还活着,她也早已不是同一人。”花子箫抬头看了看那些画中美丽的女子,“画这么多画像,仅仅是因为情难自控。其实,早该放手了。”
  看着他认真观画的侧脸,我笑道:“可以理解,因为我也曾经对一个人这样痴迷过。”
  花子箫转眼回了我一个笑容,却没有接着说下去。也不知是没兴趣,还是已经完全了解,总之有点尴尬。
  黄昏时分雨稍微小了一些,我向花子箫借了一把油纸伞准备离开。
  花子箫撑着伞送我出了竹林,我抬头看看天:“花公子请到此留步。”
  “不能让一个姑娘在天黑后单独回家。我送你。”
  “真的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走吧。”
  花子箫难得态度如此强硬,我却实在觉得老麻烦他不大好意思了。我道:“这……恐怕不大方便。”
  “何来此说?”
  “公子应该知道我家有三任夫君,如果他们知道我到过你家……可能会不大方便。”
  花子箫怔了怔,道:“失礼了,我没想到这么多。那我送你到河岸边。”
  他送我到竹林边缘的忘川旁,把伞递到我的手里。我接过伞,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竟自己神经兮兮地抽了一下手,重新握住伞柄,抬头看了他一眼。
  油纸伞和雨雾的淹没中,他的眼睛比平时更黑且深邃一些,睫毛投落了明显的阴影,就连声音也比平时温柔了许多:
  “东方姑娘,路上请小心。”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忘川旁嘱咐了我一句“路上请小心”,回去以后,我竟一个晚上脑子里都糊里糊涂的。
  三个夫君回去准备老爹所谓的婚礼去了,这一夜不在,家里安静得有些可怕。
  明明大好的日子即将到来,不明所以的,我闭上眼的那一刻,突然想起花子箫白天说的一句话:
  “情爱原本如此,腐朽彻骨,至死不渝。”
  接下来,我像中了邪一样跳下床,穿上衣服带上油纸伞,离开了停云阁。
  ……
  ……
  “公子正在梳妆,请东方姑娘在这里稍等片刻。”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脑子真是被门挤了,再是被花子箫的美|□惑,身为一个姑娘家,也没道理大半夜跑到别人家里来送伞。
  以前我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就算是十四五岁的我也不会做这种事!
  自从死了以后,真是什么荒唐我便来什么,脑瓜子真是进水了。但现在走的话似乎又显得有些不礼貌,还是在花子箫门外打个招呼然后走人比较好。
  不过听说花子箫在“梳妆”,我有些意外。
  虽然认识他的时间不长,阴间这男不男女不女的现象也很严重,但我一直以为花子箫是天生的美人,不像颜姬那样动不动就搔头弄姿,没想到大半夜的也会梳妆打扮,而且还花了这长时间。
  我一边瞎想着花子箫对镜贴花黄的模样,一边笑着进入了花府后院。
  一抹冷冷的苍白月光细染了庭院,院中满目枝头红花如绣。也不知是否即将大婚带给我的惊吓太大,这一夜月色瞅着特别凄冷,别院里也安静得像块凌晨的坟地。若不是前院里偶尔传来开门关门的吱嘎声音,我会以为自己双耳已然失聪。
  后院回廊重重,直通好几座红宅,我正暗自揣摩花子箫的卧房是哪一间,却在这庭院里看见了一片比月色更森白的东西。
  最初我以为那不过是个吓人的雕像。但眯了眯眼睛,却发现那团白色的东西居然会动。一瞬间我惊得动都不敢动,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无声动着东西……
  那是一架人的白骨骷髅。它正坐在地上,面前的红木矮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和各色颜料,桌子上方吊着一排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毛笔。骷髅背对着我,正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的手腕,拿着毛笔在砚台上蘸了点墨,对着桌面上铺着的东西画画。
  红色花瓣从枝头飘洒,像是回魂街满天飞舞的纸钱。它们旋转着落下,落在桌面铺着的美人皮上。骷髅伸出细长的指骨,轻轻捻起那片花瓣扔到一边,又继续在美人皮脸上描描画画。
  大概是因为环境实在太安静,再是细微的动静都可以发出声音惊动那骷髅。我连伸手捂住嘴巴的勇气都没有,浑身僵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骷髅补了几笔以后,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东方姑娘,我已命人请你在外面等候。这样贸然闯进来,是否有些失礼?”
  是花子箫的声音,是从骷髅的方向传过来,但却没看见骷髅的下颚骨动一下。我正琢磨着花子箫在哪里,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既然进来了,就请先坐罢。”
  “花……花公子,你在哪里?”我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你不是看到我了么,我在这里。”
  终于,我找到了声音的源头——是桌子上的人皮。
  手中的油纸伞咚的一声落地,我双手按在自己的脸上,发不出一点声音,眼泪直接夺眶而出。
  看着骷髅把人皮从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抬起来,像穿衣服一样把手伸了进去,我终于惊叫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转身拔腿逃跑了。
  跑了几步我还是没能忍住,回头看了一下深院里。
  森白的冷月中,花子箫披好了人皮,隔着重重繁花遥望着我。月色勾勒出他的轮廓,他的美丽浓烈而倾城,眼睛一如既往深沉莫测,只稍眯起一些便剩一片幽黑,让人魂牵梦萦。

  第六章 鬼嫁(二)

  不是第一次成亲,所以并没有第一次的憧憬和紧张,这一回同时和三个人拜堂更是说不出的荒谬无稽。
  虽然三个人我都没太大感觉,但不得不说老爹的眼光是好的。他们和我一样穿着大红喜服,但款式发式不同,看上去也各有千秋:少卿把头发全部束到脑后,露出整张年轻的俊脸,可谓英姿勃发风度翩翩;谢必安将两鬓的发系在脑后,其余的发自然地散在肩头,缓带轻裘,颇有几分儒雅,几分风流;颜姬因为留了一头简直会发光的银发,穿着红衣反倒显得更像个公花货……而按地府的惯例,同时成亲的丈夫里,最先该和我圆房的应该是大夫君。也就是说,是骚狐狸。
  但在卧房的前厅里,他和少卿就似炸麻花的碰上搓草绳的斗了起来……
  “你这妖物,离我夫人远一点,否则今天晚上本王爷叫你吃不着兜着走!”
  “哦?”颜姬本来一脸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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