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海-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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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谈天气开始，谈到他们家住的房子，清凉这里的农业，兜了一个大圈子总算是进入正题。李汉辉邀我明天去市政厅一趟，有好些资料文件要我过目。然后我们四个人玩了两局牌，开饭，互相彬彬有礼地说话，微笑，最后是饭后茶点。按一套完整的贵族人家会客程序做下来，我觉得比以前干一天工作还要累得多。本来我以为这就该送客了，不过李汉辉却状似无意地说：“夫人，听说迷失城堡的藏书十分丰富，可以让我开开眼界吗？”
　　我有点意外，微笑着说：“当然可以。”
　　书房我是头一次来。这里的书架从地下一直顶到天花板，上面放满了书。现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有人再读纸质书了，而是把它作为一种收藏。这里的书不知道有多少本，也不知道已经在这里存放了多久，或许收集这些书的人从来就不曾阅读过它们，只是任由它们沉默地在这里堆积着，在时光中慢慢老去。凝聚的，或许只是一份心情。
　　“夫人，请恕我冒昧。”
　　“不要紧，你有话请说吧。”
　　他微笑的样子，让我想起我小时候的家庭老师。儒雅，但是总是胸有成竹，似乎什么事情他心里都有数，只是不轻易说出来而已。
　　“夫人想必知道，公爵他的打算和计划了？”
　　我的笑容不变，“我不过问他在外面的事情。”
　　“夫人请放心，我与太子的关系从来都不亲近，对于公爵的未来，我也不是那么关心。不管最后是谁做皇帝，我仍然是在这里做我的执政官，不会有任何改变。而且我也只需要向夫人一个人负责，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意外，今后的漫长岁月里，我和夫人要打交道的地方有很多。既然这样，不妨我们现在就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为以后相处合作开个好头。”
　　我坐在靠墙的椅子里，“我以为，你今天并不是来谈公事的。”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和夫人见个面，说说话而已。”他拿起桌上的一本书，“夫人以前没有来过南星云吧？”
　　“没有。”
　　“这里是个很美的地方。”他说，“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我的母亲，是上一任秋公爵夫人的侍女。我和汉臣是一起长大的，他其实……并不是独生子。公爵夫人的身体不好，连带着生下的孩子也是一样。汉臣其实还有一个姐姐，可是只活到了六岁，还有一个哥哥，只活了两年。汉臣没有见过他们，公爵把一切和他们有关的资料都销毁了，这之后汉臣才出世。我比他大一些，在他的身边，又像兄长，又像长随，就这样度过了我们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后来夫人过世，他和公爵搬到了帝都，我就留在了这里，后来做了这里的执政官。”
　　我有些动容。李汉臣和我，还没有来得及讲到这些。我们一直在各种意外中打转，他没有余暇说他的家事，我也没有告诉他我的身世。

第二十四章　遇袭（2）
“这样，接下去我说的话，夫人应该明白。我和汉臣的关系是斩不断分不开的，无论我自己怎么想，别人都会把我看做是他的派系人马。事实上……”他一笑，“我也的确是。”
　　他绕了一个圈，原来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
　　不过说真的，这句话一说，我心里也一松，没那么紧张了。不过，他既然抛出这么坦率的开头，下面要说的话，一定极重要。
　　“汉臣这一去，一定会有一个结果。要么就是直上青云，龙翔九天。要么……就是一败涂地，再无转圜。夫人可能觉得，即使他败了，也可以再退走一次。但是，我想我更了解汉臣，也更了解他的那段经历。原本那个位子就应该是他的，当时他的祖父就想把王位传给他的父亲，上任秋公爵，而不是当时的福亲王，也就是现任皇帝。实际上，那道旨意已经颁发了，立秋公爵为皇太子，而汉臣是皇孙。可是秋公爵却在登基之前意外去世了。”他顿了一下，并没有再说这意外是什么样的意外。但是，我曾经在资料上看到过，许多人都猜测那意外恐怕其实并不是意外。有人猜测说他是因为伤情，因为夫人去世而自暴自弃，最后自杀的。有人说是被福亲王设计谋害的……李汉辉说，“当时的汉臣能力不足，手中可掌握的东西太少，所以福亲王成了皇太子人选，而汉臣从皇太孙，变成了秋公爵的继承人……而且后来因为……”他把“政变失败”几个字说得很含糊，跳过去说，“他的好些朋友都在那一次事变中丧命、被捕，汉臣自己也被迫流亡。他这个人能吃苦，能忍耐，这一次回来，一定有着很大的把握。”
　　我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我今天来其实也只是想拜访一下夫人，和您说说话。汉臣走的时候还嘱咐我，让我和夫人常过来陪陪夫人。您刚到这里，一切都很陌生，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一个人难免不安，所以……”
　　“谢谢你特意过来。”我由衷地说。
　　“哪里，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好了，千万不要客气。”他说，“明天上午我还会再来一次，带些文件过来。”
　　“文件？”
　　“夫人或许不太清楚，不过每一任清凉星的女主人来到这里，继承迷失城堡，都必须签署一份文件，声明对迷失城堡只具有使用权，而没有处置权。唔，也就是例行公事。”
　　“好的。”
　　送走他们一家三口，我觉得有些累，儿子却有点意犹未尽。他遇到的同龄伙伴实在不多，于昕是一个，李帆……也可以算是一个，只是已经被送走了。李薄虽然年纪比他大，但是却也可以算是一个玩伴。
　　乔乔沉着一张脸站在后面。我有点奇怪，谁又得罪它了不成？
　　儿子小声说：“唔，刚才啊，李薄不停地打听她的名字啊年纪啊……那个，好像是想追求乔乔。”
　　呃……好吧，乔乔，我很同情你……
　　2
　　夜半的时候，我忽然醒了，觉得胃里一阵阵地痉挛着，像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绞成一团。
　　我用拳头顶着那里，慢慢爬起身，按了一下墙上的感应器。
　　乔乔只要不是在做保养，肯定是随叫随到。就算是在做保养，一分钟之内也肯定会过来。我靠着墙喘了几口气，闭着眼等着。可是已经在心里数到六十秒，乔乔却没有来。是换了新壳子，保养起来比较麻烦了吗？我又按了一下感应器。这次没过多久，我听到了脚步声，可是，不对头。脚步声很沉，乔乔的新壳子轻盈优雅，走起来是猫步。
　　我想站起身，却没有力气。门一开，乔乔走了进来，只不过除了它，还有儿子，正趴在她背上，有气无力，脸色青白地看着我。
　　我马上知道糟糕了。儿子那种表情，肯定表示着危险迫近。可是怎么现在连我也是这情况？这怎么回事儿？我只知道如果我有什么特质，可能会遗传给儿子。可是直到如今，也没有听说，如果孩子有什么特质，会反传给父母的啊。
　　“乔乔，快……”我紧紧捂着胸口，“带小白去地下的安全室……有危险……开门的电子钥匙在我床头柜里，密码是我们常用的那一个……”
　　乔乔二话不说，跑过去拿了钥匙，折回头想把我扯起来。可是我的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沉得像块石头。乔乔又使了一把力，仍然拉不动我。
　　“该死！”它骂出声来，“这壳子的负重只有四十公斤！”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十四章　遇袭（3）
“你，你别管我，先把他抱下去，通知其他人，我……我没事……”
　　乔乔站着不动。
　　我急了，“你……咳……快啊！要我用命令模式吗？”
　　乔乔一跺脚，“我马上就回来！”
　　我靠在墙上，觉得心脏像被一只冰冷巨大的铁爪紧紧摄住，用力吸气也吸不进。床头的柜子里有应急的氧包，可是我已经没力气爬起身去拿了。乔乔一定要把儿子安全地送到安全室里去……张览白天和我说过，那间安全室就算这颗星球被爆了，那里也不会毁，还可以做一个漂浮型的救生舱使用……
　　我慢慢趴在地下。不过打开那门要五分钟，再合起来也要同样的时间。从这里到那里，大概也要五分钟……来不来得及，乔乔……小白……胸口疼得像要裂开一样，儿子每次遇到危险都要承受这么大的痛苦吗……可是，他每次都还强装笑容，跟我说他没有那么难受……
　　气……喘不上来。
　　有人跑进了屋里，我只知道……不是乔乔……如果是乔乔，我可以感应得到……可是，不是的……我用力睁开眼，就着一点灯光看到，是……张览。
　　他的嘴唇开合，焦急地说着话，可我却听不见，耳朵里只有嗡嗡的杂乱的声响。他用力扯起我，往背上一搭，就往外跑。我趴在他身上，昏昏沉沉的，咬舌尖的力气都没有。
　　儿子呢……乔乔呢……他们……安全了没有？眼前一片昏花，我隐约捕捉到了几个字眼，“……被围困了……”
　　“不可能答应他们的条件……”
　　“夫人和少爷……绝不能够……”
　　是……李汉臣的敌人吗……儿子这次……这么难受，刚才乔乔背着他的时候，他一点知觉也没有，发作得……这么厉害，一定是极大的危险……头越来越重，那种感觉非常奇怪，身体好像被什么拉扯着往上浮，意识却在向下沉。
　　忽然有气流涌进口鼻，我一下子找回些精神，睁大了眼睛看着周围。张览背着我正在下楼，他的身手不那么灵活，一个穿着女仆制服的女孩子把一个氧气杯套在我的口鼻上。我睁开眼，她先是一惊，马上说：“张叔，夫人醒了！”
　　张览头也没回，气喘吁吁地说：“夫人，我们被围上了，是太子调的西方军的人马，要把你们带走。太子这个人我知道，没什么本事，可是……心却狠，如果真的……被他抓住，那少爷肯定没有活路，他一定会消灭汉臣先生的继承人……”
　　我的声音在罩子里，显得更加含糊，“我让……乔乔拿着钥匙送他……去安全室了，应该……应该是安全的！”
　　“什么！”张览一惊，差点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栽下去，“安全室的门一关闭，没有十二个钟头，不可能再打开。”
　　啊，我不知道。
　　张览懊恼至极，“我只以为乔乔带少爷先下去了。都怪我，当时匆忙，没有告诉夫人这门设计的时候……”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真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下连累你们也没法进去了……”
　　张览把我往上托了一下，“少爷没事就好！太子现在慌神，是因为他的儿子失踪了。要知道南星云的皇位继承法则里很重要的一条，你没有儿子，那就得靠边站……”他说着说着，苦中作乐地笑了两声。
　　我也跟着苦笑……我现在明白林湘珠干吗想杀小白了……一方面她神智的确不太正常；另一方面，李汉臣不同意她的条件，她如果除掉了我儿子，那么李汉臣也没法问鼎王位，除非我们抓紧时间再生一个……而且李汉臣把李帆送走……
　　我有些疑惑，他真的只是把李帆送走了吗？如果按张览说的，那么他就应该把李帆杀死以绝后患！
　　张览问我：“夫人是有哮症吗？”
　　“不是……”
　　我有些恍惚地回答，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有氧气支持着，已经不那么难受的胸口，却因为这件事而冰冷一片。李汉臣说他……寻找了我们母子好多年，一直不间断，甚至连联邦的通缉系统都利用上了……他，真的是因为亲情、感情……爱情，才找我们的吗？还是因为……因为张览所说的这个原因……甚至……当年，我生病没意识的时候，他说他喝醉了酒，我又吃错了药，我们才发生了关系。事实，真是他所说的那样吗？后来我发现我有了孩子，那时候在流亡，本来有多少种方法可以不让儿子来到这个世界。因为大人都保不住命的时候，怎么养孩子？怎么保护孩子？他却一定要把孩子留下来，他说，生命是宝贵的……他真的是认为生命宝贵吗……还是……

第二十四章　遇袭（4）
忽然间，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城堡剧烈摇晃起来。张览身子一斜，撞到墙上，我从他背上滑了下来，沿着台阶摔滚下去。
　　3
　　我眼前浮起一片浓重的猩红色，氧气杯也不知道摔到哪里去了，伏在那里怎么也起不来。
　　我听到有人呼喊着，拉我起来。昏昏沉沉，只看到一片血色中，有人焦急地冲我喊，冲我说话。似乎就是乔乔……只是我一直对它美丽的新外壳……不适应啊……儿子怎么样了？应该安全了吧，乔乔你不该再回来的……儿子一个人在那间安全室里，谁照顾他，谁安慰他……谁和他做伴……
　　不知道张览摔得重不重。乔乔又一次想把我背起来，我心里模模糊糊地只是想，不成的，没有用……我的体重可不止四十公斤啊。
　　我想说话，我想叫乔乔自己去逃命，不要管我。可是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又有一个晃动不稳的人影进入我的视野，是张览。我眨了一下眼，才发现那些红色，是血。血从我头上流下，流进眼睛里。我想叫他们不要再耽误时间，抛开我这个累赘，快点去逃命。可是我一个手指也抬不起来，身体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城堡里一团幽暗，耳中嗡嗡声不绝，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他们艰难地走着，却没路了。或许……一切该在此时结束了。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会死。以前也曾有很多次面对死亡，不过，没有哪一次像此时这么无奈和鲜明。
　　没有路可走，他们停了下来……似乎在商议什么。我的眼帘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恍惚中有一双手伸过来，轻轻摸了一下我的脸。像是一点点微风拂过的温存，我的意识像是要挣脱身体的束缚，极力想看清眼前的一切。心里慢慢涌起莫名的惶恐，不是怕死。我并不怕死。
　　我只是害怕失去。
　　儿子以后会怎么样？我再也不能照顾他保护他了……不能再听到他说话，不能再见到他明亮的清澈的眼睛……乔乔应该不会太危险吧……只要他们不用终极武器打算玉石俱焚，乔乔是机器人，它会安全，不会被狙杀消灭……
　　还有，李汉臣……这三个字之后是一片喧嚣混乱，一片混沌茫然。
　　意识断断续续，就像在一片深水中起伏不定。我忽然觉得自己的猜想质疑都已经没有了意义。无论如何，他都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许多许多的往事一瞬间都涌到眼前，我觉得意识一直在向上飘飞，无数的画面声音光影飞掠闪逝。
　　幼时的事，童年，渐渐地长大，家破人亡的惊变，与李汉臣第一次相遇，我们一起逃亡……他用自己的身体替我遮挡伤害，我们有了孩子，苦痛的，艰辛的，意外的，喜悦的，惆怅的，怀疑的……生命就像一条意外的旅途，不知道何时会遇见何人，不知道会在哪里暂驻停留，不知道会在何处结束。
　　我只希望……他们会，幸福。
　　黑暗像一张巨大而温柔的幕布，铺天盖地地覆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觉得忽然有股气流冲进身体，呛得咳嗽起来，重又睁开了眼。一片红色的幽暗中，一只手拿着刚才那个掉落的氧气杯，正卡在我的口鼻上。
　　是……刚才那个和张览在一起的姑娘。她另一只手拿着布，替我擦着眼睛上的血，想让我看得清楚一点。
　　我贪婪地吸气，用力太猛，胸口一阵剧烈疼痛，像要爆开一样。
　　她伸手拍背，替我顺气。我们离得很近，她面容憔悴，神情疲倦而惶恐，轻声问我：“夫人，您怎么样了？”
　　“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