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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情三百年-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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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让他走,你让他走,凶手,他是凶手,他杀了她。。。。。。”艾薇表情状若疯狂,汩汩流窜的血液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如奔腾的海啸,找不到出口。
至始至终,她的眼睛再没有瞥过胤禛一眼,他身子不禁颤抖起来,张著乾裂苍白的唇,发不出声音,双手攥得指节发白,蹒跚步出营帐。
东方还没露出阳光,草地上每一片叶尖,都挂着露珠,闪着各样的光辉,渐渐幻成晓色。
宛琬,宛琬,胤禛已站在帐外,默念着这个名字,整整三更,帐内声响终于安静了下来,她应是已疲倦入睡了吧?
空气中似还残留着夜的气息,一个步履虚弱的男子脚步声在初露的草地上微微响着,夜寒未退,沁人肌骨。胤禛一步步走着,从此后,他于她只是个陌生人了吗?这一步步走来有如苦行僧般,独自默默经历着自己的劫难,再苦苦修炼着自己的道,有七七四十九关需跋涉,人生原可短如朝露,亦能永恒绵长,全在一心。
鼻孔慢慢流下一缕鲜血,胤禛不自知,只是延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
天的一边,淡淡拖出一条乳白色的狭带,像要将所有的山峰系结在一起般,酒醉了似的绯红渲晕而出,接着各种奇妙的颜色,一一显现出来,原黑森森的野草,此时也显出了一片油油的绿光。
天明日落复又升。
隐隐听见焦灼的哭声,断续而微弱,是谁在哭泣?胸口闷闷的压得喘不过气般,艾薇远远见一小小婴儿,蹲在角落涕哭,倏乎又不见了,她挣扎着,想叫喊出声,却一分力气也没有,好累,拼命地想醒来……艾薇慢慢转动眼珠,睁开眼睛,入目便是身形似小了一圈般的胤禵靠偎在她枕边。
胤禵从昏乱的神思中猛然惊醒,“薇薇,你醒了,”他故作轻松的声音中尚带着微微战栗,小心扶起艾薇,只才几日工夫,她已宛如骤然失魂的美玉般黯然无色,无可挽救的衰弱,血液彷佛自身体内被抽干。
军医呈上药来,艾薇如恍若未觉。胤禵挥退众人,端着药碗,轻舀一勺,吹了吹,送至她唇边,她麻木的开口,配合得一如最听话的孩子般。
艾薇自那日疯狂后再醒来就变了,她象忘记了那日的一切,变得极其安静,变得对一切漠不关心,目光游离,永远停留在一个虚无飘渺的地方,神情似无情,似悲伤,似茫然,更似缥渺。他每次唤她,她仿佛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中,对外界的声音浑然未觉,好久回过神来,也是隔了好一会才能认出他来。整个人如静静地躺在冰海深处,每日木木的起身,木木的发呆,木木的进食,一双眸子空洞无物的凝结了。莫名胤禵有种绝望的预感,仿佛人世间的一切,都将不能再挽留住她。
“薇薇,等我们回家就好了……”胤禵背转过身,小心拭去欲落的泪滴。他宁肯她如那日般对着他大吼大叫,大悲大哭,也胜过现在的目无一物。
家,天下之大,何处是归途,何以为家?艾薇任胤禵握住她的手,不拒绝只是已无动于衷,灵魂似在空中冷冷的望着自己的身躯,生命在一点一滴流逝,也许失去到无可失去时,痛苦就会终止。
帐外一阵喧哗争执,胤禵皱紧了眉,亲兵示意回禀,胤禵撩开帷子步出帐外,众人一时都噤了口,却见面色仍旧铁青的温同青单膝跪下,郑重行礼,低声恳请入帐。
胤禵一下明白了他的来意,斥责拒绝的话语就在唇边,眉稍不自觉的抖跳,她曾流盼飞扬的双目黯然无色,整个人如同借了尸身还魂的木偶般僵硬,沉默许久,胤禵终轻轻颔首,温同青起身步入帐中,他跪站之处,泥地上积了小小一汪血。
风吹着帐外列挂着的刀剑铮铮鸣响,帐中两声惊呼。
胤禛闻讯急赶而来冲入帐内,只见温同青手掌静静搁至胸口,握住心脏处插着的匕首,一旁胤禵扶住惊骇的艾薇退了开去,不过几步之遥,两人间却如隔着千山万水般遥远。
胤禛扶住温同清摇摇欲坠的身子,怒斥道:“谁允许你死的,你怎么这么傻。”他才欲唤人,袍角已被死死攥住,“不,来不及了,爷,我憋了太久了,。。。。。。。”温同青眸中悔恨不已,迟至现在才对宛格格说出当年真相,一切可还来得及挽回?他脸上露出灰死般的惨淡。
“爷,我错了,我本想等到那一天后再以死谢罪,可看来是等不及了,”温同青凄然苦笑,从喉底挤出嘶哑的声音。
胤禛握住他的手,冰凉如铁,他一敛眉黯然神伤,“你别说了,其实我…早都知道了,”耳畔似有个声音响起,“不该是阅世越深的人就越不容易相信别人。处世的经验久了,应该更容易分辨出甚么人是真正可以信任的,他越了解人生就越会明白,有时信任别人反而比处处提防别人更有智慧,即使偶而因误信别人而遭受打击,到底还是值得的。”
温同青半阖着眼似陷入了久远以前的记忆中,“爷,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宫里选了一批孩子,让皇子们挑了做侍卫,那时我又瘦又小,别人都不要……”
胤禛忍着心中的酸楚,勉强微笑着说,“是啊,那时你还真是又廋又小,黑黑的,一点都不起眼,好象我是有什么事耽误来晚了,怕皇阿玛察觉,随手就选了你。”
“不,不是的,”温同清眼角倏然流下了泪,“爷知道那次挑剩下的人都要净身入宫,毫不犹豫就点了我们剩下的几个。。。。。。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声音渐渐黯去,手无力下垂。
胤禛轻推温同青的肩头,不愿相信地看着温同青软倒在侧,胤禛跌坐在地,两手紧抱着温同清渐渐冰冷的身躯,闭上眼,不忍再看……为何他的人生总要牵连着别人?为何总有人要因他而受伤害,总有人要代他而流血,牺牲,他从来就不能只是一个简单自由的人,选择他自己想要的生活,和所有平凡的世人一样,好好的,平静的活下去,而不被扯进这些阴谋血腥当中?
艾薇眼圈泛红,不离不弃,原来他从未忘记他们的誓言,可惜那时的她们,都选择了当时自以为是最正确的道路,不管自己有多一意孤行,更不计较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天真的以为所有的一切未来都还能一一偿付。
心底的最深处,有个声音在低低呼唤,那样猝不堤防,如丝如缕的涌出,扑攫胸口,艾薇不能不敢亦不愿再往下探究,狠心掐断了那一抹小小挣扎,心紧揉着一般,难以言喻的酸楚。
落暮时分,各营俱都掌了灯,负责巡逻的士兵在各营中来回行走,帅营旁连搭了十几房帐,四处松香火把烧得正旺。白玉镇、更庆镇那一仗打得如此惨烈,大伙心里都憋着股气,幸亏暗自忧心忡忡的粮草终于平安运到,人人皆松了一口气,大军即将兵分两路入藏,今夜特聚首一起为皇上亲封的六世达赖喇嘛噶桑嘉措开欢送会。军中人皆知战场险恶,谁都没有办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似是刻意的放纵,不去想明天,一时间拼酒划拳,大声拉扯着嗓门胡吹海侃,觥筹交错,纵酒狂欢。
夜深了,风一阵阵地吹得营帐簌簌作响,野草不时在风中似呻吟般哗拉。
艾薇默默望著帐中昏黄的烛火,为何又想起来了?梦中的呼喊是真,是假,是梦,还是幻?她仰首,痛苦地阖上双眸。一时间,心头泛起浓浓的凄凉和倦意,一点点细碎的闪光,在睫羽间奔窜。
耳畔响起最后那一声绝望的嘶喊,她拼命摇着头欲摔去,那声音越来越高亢,如针刺脚,她冲出营帐,四处寻找,焦虑而无助,忻圆在唤她,她却遍寻不着,她惶然地伫立,她再也找不到她了,怎么办?慢慢地走着,恍惚看见小忻圆躲在营帐背后,自以为藏得很好,却不知帐内烛火早将她小小影子投映出来,她猫腰出现在忻圆身后,猛然抱住,忻圆咯咯大笑,疯头疯脑,乱了头发,散开衣裳,艾薇蹲下身子,一一替她整理妥贴,过去种种一幕幕清晰如昨,脸上凉凉的。
初夏的草原夜并不冷,萤火虫飞舞着,不知名的虫儿鸣得特别大声,似婴儿的啼哭。
回去的营帐明明就在那边,她绕来绕去,却始终走不到,陷在了无边漆黑寂静中。
她茫然的望着天际,繁星点点,最大最亮的两颗如忻圆的眼睛,圆圆大大,深且明亮,彷佛两块无暇的黑玉,在月光映照中闪灿着,带着天真烂漫的神情从漆黑的天上俯望着大地。她痴痴的望着,伸出手去,空空而已,再没有忻圆热乎乎的身子扑入她怀中,对着她咯咯欢笑,艾薇眼角润湿,哀哀蹲下,环紧双肩,呜呜低泣,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耳膜中都是自己的哭声,呜呜呜,惧怕又无助,挣扎着不知有多久。“忻圆,忻圆,忻圆,你到底在哪里?”呼唤变成了低语,最后只是无意识的呻吟,模糊破碎,断断续续。
长夜漫漫,会有无数个这样漆黑恐怖的夜晚,忻圆小小的身子会独自躺在懦湿的地底,她一定会很难受吧?艾薇忽然笑了,“那里又黑又冷,额娘怎舍得让你一个人呆在那,额娘就来陪你了,忻圆躺在额娘的怀里就不会冷了。。。。。。”她的眼中满是哀伤,却闪着母爱的光辉。
胤禛站在她身后,她眼中绝望的空茫,突来的笑容,那是比伤逝更加深沉的一种灰飞烟灭的凄凉之感,令他心中恐惧万分,他却不能过去安慰她,甚至不能走近她身边,只有远远地看着,想着,心痛着,一阵冷风幽幽吹过。
黄河源头,涅槃出世
翌日清晨,清军驻地,大将军帐。
胤禵呆呆的立着,手还兀自伸着,不肯放弃那已离去的背影,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无论是苦苦哀求也好,是真心诚意也罢,艾薇的决定都不会再更改了。薇薇,要怎样才能爱你,要怎样才能留住你?白天与黑夜,天空与大海,冰与火,要怎样才能在一起……
他猛然冲出营帐。
清军驻地外。
艾薇一手捧着小小白瓷罐,一手牵着缰绳,一身素衣,别无饰物,一根乌木簪子绾起乌发,一朵素白的花别在发上,在风里惨淡地颤抖着。
“若有勇气去面对死亡,却为何不能活着选择自己的命运?”少年噶桑嘉措一身黄色僧袍,容颜清秀。
选择命运?艾薇缓缓摇了摇头,问题是她常常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十年是死,百年亦是死,贤如尧舜,死是腐骨;暴如桀纣,死亦腐骨,无有区异,那生有何欢?死又何惧?辛辛苦苦不过皆是一场空。”
她垂睫看见手中的白瓷罐,突然悲怆地笑了起来,讥嘲道:“在我最孤苦绝望时,也曾唤佛求观音喊菩萨,若有人能回应我,我必从此潜心朝拜再无二心,可那时他们都在哪里?请活佛告诉我,你们让世人信这信那,到头来却总是叫人要舍情割爱,如此无情无意那又是如何普渡众生?”
“情有百种,层次不同。世人难舍的男女之情、母子之情、同胞之情不过是众生本能,纵有甘为对方牺牲,其情固悯,亦有感人之处,却终究只是儿女情长罢了。可若能为国为民舍弃小我,震憾世人之心,那又非儿女之小情可比。而佛与菩萨正是深知众生之情,为情所困,才要普渡众生,从情字中解脱出来,他并非无情,而是勘破情字,不再为情所累,终究世人难解。观音菩萨曰:‘众生不度尽誓不成佛!’,地藏菩萨曰:‘地狱不空,誓不成佛!’,释迦牟尼佛发普渡众生之大愿,‘虚空有尽,我愿无穷。’ 佛与菩萨岂是无情,他们的情都付与了众生。” 他嗓音淡若熏风。
“我不懂你这些是是非非的话,众生亦与我无关。”艾薇冷笑截口,转身跨上马,扬鞭而去,风中隐约飘来,“‘终日为我忙不停,终究不知我是谁。’有一日你会想明白的。”她一摇头,似摔去般,疾马奔驰。
几声马蹄紧随其后扬尘尾随。
天已经亮了,胤禛帐内依旧点着铜灯,忽明忽暗的灯光,映着他脸上的沉郁之色。
粮草已安全抵达,再过数日大军即将兵分两路分头入藏,他亦要回京了。难道真要放弃了吗?不,他从未想过,现在更不可能,可又该如何将她带回去,心底如同被一只只小虫啮嚼着般烦躁难耐,越是想集中精神,越是纷乱无措。
帐外急促纷乱的脚步声惊醒了他,骤然帐帘已被人掀起,胤禛猛然站起,直直看着闯入的胤禵,还未等他开腔,便大步向他走去,双臂伸出,一把拽住胤禵,右臂一伸,“咚”的一记闷响,胤禛猛然一拳击上胤禵脸颊,铆足全力,胤禵嘴角立刻见血,耳边嗡嗡直响,红肿一片,隐隐泛青,他反手一拳击倒胤禛,胤禛手撑住案几,站起了身,迸出两字,“疯子,”惯常的沉稳早抛去九霄云外,胤禛面色铁青,向着胤禵跨了一步,他从未如此愤怒暴躁过,“你怎么能那样对她,设计让胤礽去绑架她,再囚禁了她,又不惜毁了自己的名声去和皇上说那些鬼话,只是为了断我的念头,还要把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带到这鬼地方来。。。。。。你是不是疯了?”压抑不住的激愤在他眉间沉浮,深深呼吸,克制着即将濒临崩溃的情绪,咬牙道。
胤禵缓缓地伸手,以背拭去嘴角的血迹,微微一勾削薄的唇,面庞上蔓延开冷冷的笑,“你总算也有不冷静的时候了,知不知道我从小就讨厌你?”
“我知道。”胤禛干脆应到,微阖眼睑,嘴角勾起一丝冷意的弧度。
“从前讨厌你是因为额娘,你明明知道不是她的错,也明明得到了更好的却还是一幅她欠你的模样;后来讨厌你,是因为你从来都让人琢磨不定,做人左右逢源,细想想从前的太子,大哥,八哥你谁都不得罪,更不用说老五、老七他们了,二哥出事,众人皆避之不及,你却对皇上直言上传二哥的话,后来八哥倒了,病得那样重,你心里明明恨他恨得要死,却还前往探看,把上下左右人等的心都哄住了;现在因为宛琬我更讨厌你,自以为自己崇高又伟大,心上插了把刀还忍了又忍,每天作着违背心意的事,说着违背心意的话,可我们三个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吗?你如果真爱她,真了解她,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不和她说你要带她走?为什么总要自以为是的默默做着一切?说到底你不象你自己以为的那样相信你们的爱,相信她!是你才让我有机可乘的!我讨厌你!”胤禵眼中的火簇在一刹那间变得更炽烈,宛若熊熊烈焰。
胤禛面色灰败,看着胤禵眼中毫不掩饰的憎恨,他一直知道胤禵对他的厌恶,只是没想到竟有这样深。倘若他们只是生于市井人家的兄弟,也许彼此间的仇恨与背弃,断不至于深到如此赤裸相对鲜血淋漓的地步。
胤禵喘着粗气,拳头几握几松,夜里他总梦见自己站在尸横遍野的炼狱中,残阳如血,刀刃冰寒,随处是四溅的鲜血,如泉喷涌,令人心悸。他握着刀,似在寻找着什么,身后是自己孤绝的影子,令他恐慌,忽地,身后一记声响,自己颈上仿佛被凉风吹过似的一阵寒意,他毫不犹豫挥刀向后砍去……猛然转身,终于看见那个人的脸,如此熟悉,嘴角犹还在上翘来不及收回,眼中全是不置信的惊恐,他杀了她,他亲手杀了她……惊醒之后,涔涔冷汗,心脏狂跳,几要跃出胸膛。
周遭静极了,能听见飞虫翅翼的振动,它似是觉察到夜的流逝,扑拉拉扇着翅急欲飞离出去,没头没脑的满帐乱撞。
陡然间,胤禵桀骜的头颅慢慢低下,虫鸣声中似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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