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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府第-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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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这幅画面与记忆力的另一个女孩重叠,一样的才华横溢,一样的明丽动人,可一个芳华正茂,另一个却已然韶华远逝……
还来不及抑下胸腔里泛起的那股酸涩,元微之机敏的发觉宜珈将笔杆放回笔架上,似有离开之意。一个闪身,身子比思维反应更快,元微之侧身躲到了一旁的树干之后,飞翻而起的月白色衣角一晃而过。宜珈揉了揉眼睛,许是柳絮飘过看岔了,转过身子漫步拾阶而下。元微之暗哂,自己居然也如毛头小伙般羞赧,可到底是没忍住,他微微探出身子往前看去。漫天的柳絮随风飘舞,白绒绒的落到身上痒痒的,那一抹纯白的身影娇小而又纤细,走在飞絮中没由来的让人感到心窝子里暖暖的。
“白蔻……”元微之喃喃的念了一句,声音轻的微不可查。
待宜珈走远了,元微之慢慢的沿着小径走去,踏上石阶,走入落英庭,亭子里的石桌上宣纸平铺,纸上墨迹未干。他定睛一看,竟是岳飞的《满江红》,整篇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铿锵之气跃然纸上,坚毅之力几欲破纸而出。
“待从头,收拾旧河山,朝天阙。”微之默默颂着词句,一遍又一遍烙印在心里,捏着纸张的手指纤长好看,指节却泛着苍白。半响,元微之回过神来,看了看手里的纸张,小心翼翼的叠好收到怀里,目光再次望向那早已空荡荡一片的远方。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不知何时能灭?
莫等闲呐,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白衣少年拿起架子上尚湿润的笔,重新铺上纸张,泼墨挥毫。两排柳树纷纷扬扬散落着漫天柳絮,亭中的少年身影伶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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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对于大多数豪门贵族不外是又过了一年而已,但对孟家来说,这个年过的分量和意义却要重得多。
过去几年里孟家经历了诸多变故,三爷怒发冲冠折了官帽,老太爷为保儿子一命、护全家太平激流勇退致仕了。孟家从中流砥柱当朝红人退居二线,目前只剩下孟家二爷还在朝里混着,官位不上不下,三品礼部侍郎,主管仪制清吏司,掌嘉礼、军礼、学务与科举事,也算是对口就业。
孙女嫁了三个,虽然过程混乱、暗中龌龊不断,但好歹也是有惊无险磕磕绊绊把水泼出去了。大姑奶奶宜琼连生二子,在将军府站稳了脚跟,据说还颇得老夫人欢心,与符将军夫妻俩关系处的也不错,年初还来了信,说是待孩子大些就进京里见外祖去,就是符姐夫身负重任,一时半刻走不开,没法拜见岳父岳母了请长辈原谅。谢氏看后激动了半天,喜滋滋的表情掩都掩不住,要不是二爷拦着,二奶奶怕是当天就要开始准备闺女归宁的屋子物件了。
二姑奶奶宜琬如愿以偿嫁入侯府,世子为人正派,待妻敬重。宜琬成婚两年无所出,范钦舟也未曾往外寻花问柳,纳妾娶小,身边仅有的两个通房还是宜琬娘家带来的丫头,由宜琬亲自做主开了脸放在房里。饶是有了妻子的默许,范钦舟也没让长子从婢妾肚子里爬出来,但凡睡在侧房总不忘了让内管家送上碗黑乎乎的汤药。面对如此体贴的丈夫,心里的墙再高、冰再厚也都只有消融殆尽的份儿,宜琬除了感动心里更多的是愧疚,是以待丈夫愈加悉心。
如今内忧外患,婆婆早不像当初那般将自己夸得花好桃好,不假辞色都是轻的,背地里的大小动作不断,宜琬一次次打起精神应对,精气神越发不济。大奶奶见女儿久未有孕,也为她捏着一把汗,小佛堂里的香成天燃着,诵经祈福更是一天三次,一次不落。但凡听说外面哪座庙灵验,大奶奶就想着法子去沾沾灵气,自个儿出不去也派人拿着重金去添香火,得了黄符、秘方,不停的往宜琬那儿送。宜琬喝了一肚子药,身上挂满了灵符,小腹照旧平平,脸色却越来越差,二十不到的姑娘脸上竟已起了黄斑,宜琬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心落到冰点,再这么下去,失了世子的欢心不过是早晚的事。
三姑奶奶宜琏新婚燕尔,彼此存着新鲜感,只觉着文姑爷书卷气十足,人虽有些木讷呆板,却忠诚老实,为人厚道,从未因孟家对不起自个儿而对宜琏甩脸子发脾气。每回沈氏拉着闺女的手东拉西扯的絮叨着姑爷,宜琏总是红着脸,低声说一句“挺好的”就再不肯吱声。婆婆文夫人虽对宜琏仍心怀芥蒂,可却没带到面上来,宜琏早早表明没有抢班夺权的心,反倒是把带来的陪嫁仆妇的卖身契一股脑儿全给了婆婆,对文姑爷也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婆媳俩的关系这才有了缓和。
孙女出嫁了,孟家的孙子也都长成了。长孙孟闻谏被亲妈坑了,好不容易考上了秀才,正奋发向上往举人老爷冲刺,以后好奔个美貌如花后台强硬的老婆来安慰他屡屡受伤的心灵呢,忽然媳妇就从天而降了,居然还是他表妹!闻谏对沈氏的娘家没意见,对沈家姑娘也挺喜欢,但那是基于外甥对舅家的感情!虚岁十八的大少爷如今早已脱离了脑残叛逆期,不是当初那个为了见都没怎么见过的初恋女友都能喝的烂醉如泥哭成一团的傻小子。他爹被削成白板了,他娘压根就不靠谱,闻谏正打算托祖父相看和适的人家重塑三房的脸面,结果话还没说出口他就中弹了!偏偏这回沈氏还没疏漏,该走的程序都走完了,姑娘概已出货恕不退还!
浑浑噩噩的考完会试,大少爷梦游般的娶了沈表妹。这位闺名佑淑的新出炉大少奶奶长相甜美却不多话,安安静静跟在沈氏身后,站在闻谏身旁给老太爷老太太见礼,规矩周到的连老太太都挑不出刺儿。老太爷满心不甘的看了眼孙子孙媳妇,摇摇头认了。
长孙名草有主,老二和老三虽是庶出,却也是孟家实打实的子孙,老太爷一声令下,老太太陀螺似的忙碌起来。三奶奶和佑淑的娘家是五品京官,沈氏巴不得给庶子闻谋寻个九品芝麻官的女儿,有权的有钱的一概不在她的考量之内,老太太一早料摸清了沈氏的这点小心思,雷厉风行的和老太爷一合计,给二少爷定了翰林院董侍读的嫡女,官位虽比沈氏娘家低一级,可胜在面圣次数却多。换句话说,吹耳旁风的机会多啊!
三少爷闻询是二房的长子,纵然是个没娘的庶出子,可就凭他身体里留着自己的血,孟老太太也打起精神好好给他参谋,容不得再出一个沈氏把孙子给耽误了。谢氏深明老太太的底线,见庶子老实本分,从未有过歹心,她也乐得做甩手掌柜。这年头做后妈难,做上头有人监视的嫡母更难,能撒手不管那是最好不过了,免得将来有个什么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会试成绩公布,不出意料,饱受忧思折磨的大少爷落了榜,四少爷毫无意外高分晋级,六少爷也晃晃悠悠的过了线,如今两人有了功名,都是举人老爷了。孟老太爷心满意足,老规矩训诫了几句,双手背在身后走了,闻诤眼尖的发现老爷子双肩抖擞,脚步都轻盈了不少。
“四哥,兄弟我听说二哥三哥的婚事都有谱了啊,我看下一个就到你了啊。”老虎一走,闻诤马上露出本性,手都架到了闻谨肩膀上,一幅地痞小流氓的样子。
闻谨皱皱眉,一脸嫌弃的把弟弟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扒拉下去,“站有站相!谨言慎行四个字都不懂,真不知道你这举人是怎么考来的。”
闻诤表情立刻垮下去了,“哥,不带你这么打击人的!我一定要去和宜珈说说,让她向娘吹耳旁风,找个活泼可爱的四嫂回来,看你还摆不摆冰块儿脸!”闻诤得意洋洋,冰块儿脸这词最初是从宜珈那儿听到的,好像还有什么四爷?阿哥?难道说的是四哥?反正闻诤觉得这词异常贴切,就拿来用了,用熟了也不顾当事人在不在,直接蹦了出来。
我们一向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四少爷,忽然脸上泛起一片粉红,耳朵根子都红了,“你莫要混说!”四少爷丢下一句,逃也似的跑出了屋子。
闻诤看着四哥跑得飞快的背影,下巴掉了一地,谁来告诉他,这还是他那个少年老成淡然自若的四哥么?
宜珈看着新任举人孟闻诤唾沫横飞滔滔不绝的畅想未来四嫂,心里琢磨着,原来男生的八卦之心也可以如此熊熊燃烧啊?
等闻诤说完了,宜珈淡定的开口,“六哥,其实是你自个儿想找六嫂了吧?”
得,刚接上的下巴又掉地上了,“你你你,你瞎说什么!”向来言辞伶俐的六少爷第一次舌头打结,“谨言慎行懂不懂!”他把上午四哥教训他的话原样搬回给宜珈听。
宜珈脸皮厚,这点小打小闹完全没影响,继续优哉游哉的八卦,“六哥也十六了呢,如今又有了官身,想想也很正常。”说着还朝闻诤眨眨眼,投去理解的一瞥,“妹妹我不会笑话你的。”
可怜的六少爷连逢打击,呆愣当场。
宜珈嘴上埋汰着,手里却没闲着,下午就打包了自个儿绣的猪头帕子溜去谢氏房里八卦了。二奶奶接过宝贝女儿送的帕子,看了又看,宜珈睁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母亲,像极了等待表扬的小狗。谢氏实在没忍心打击女儿的积极心,囫囵吞枣的夸了句,“绣的有进步。”宜珈顿时血条满格复活,跑过去拉着谢氏的裙摆得瑟,“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女儿。”
谢氏一个没忍住,笑的直打颤,用力拍了下宜珈的后背,“你这顽猴儿,少兜圈儿了,有什么要知道的一并问了吧,我看你都快坐不住了。”
宜珈汗颜,毫不犹豫的把六哥出卖了。谢氏勾勾唇角,不咸不淡的回她,“这事儿娘心里有数,错不了,让你哥哥们把心思都花在读书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得一步步来,急不得。”
得了谢氏的准信,闻谨和闻诤也放下了旁的心思,专心致志准备秋天的进士考核。
这一年春末恰是宜珈的外祖父谢老侯爷的六十大寿,二房一家又俱在京城,拜寿这事儿铁板钉钉毫无争议,连两位考生也得了出门踏青的机会。
于是,二爷领着两个儿子,谢氏牵着宜珈,一家五口人坐着马车上平鎏侯府去了。
谢老爷子年轻时行军打仗,结下了不少生死挚友,因而此次来为他祝寿的宾客也络绎不绝,把整个侯府撑得是满满当当,人声鼎沸,唱名的声音淹没其中听都听不见。
人虽多,却挡不住谢侯爷探照灯般的炯炯视线,这不,孟二爷前脚带着儿子踏进正堂,唱名的还没报呢,谢侯爷眼睛一亮,一下子就认出了他们。老爷子迈着流星大步三步并两步奔到两个外孙身旁,闻诤对闻谨使了个眼色,闻谨还没明白过来,但见谢老侯爷张开双臂,猛的把两个外孙搂到了怀里,嘴里直叫唤,“哎呦可想死我了,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你们准把我这孤单又可怜的老头子忘得一干二净了。”
孟二爷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突然很想念自己那个威严却正常的亲爹。
老爷子行武的,胳膊肘有力气,勒得人背疼,显然是在乘机打击报复了。闻谨苦笑着看看闻诤,闻诤默。老爷子欺负够了,终于放开了俩外孙,单刀直入问闻诤,“你小子还记得刀咋使么,走,给老爷子我露一手。”
闻诤这些日子早憋坏了,被外公这么一勾引,立马就扔下父亲哥哥跑了。“嘿,您就瞧着吧!”
春寒料峭,一阵儿旋风刮过来,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抖了抖,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孟二爷和四少爷面无表情,心里恨不得找个地洞当场钻下去。
后院女眷云集,谢老夫人许久没见着六丫头了,拽在怀里就不撒手,谢氏拉都拉不动。祖孙俩其乐融融的窝在一张椅子里说悄悄话,看得翁舅妈一脸抽搐。
“外祖母,四嫂真就在这些姑娘里头么?”宜珈小声问,怪不得这屋子里头这么多年轻姑娘,感情是她娘提前相看媳妇来啦?
“外祖母什么时候骗过你?你这小没良心的。”谢老夫人半真半假的嗔道。
“唔,那是这个粉衣桃花脸姐姐么?”宜珈指着全场最漂亮的姑娘问,这娶回去四哥多有艳福啊。
“有可能啊。”谢老夫人随口敷衍,宜珈一脑袋黑线。
“那那变那个黄衣苹果脸姑娘呢?”这个看着温柔顺眼,也不错啊。
“恩,看着挺讨喜的。”老夫人再次无责任评论。
“额,这个红衣白袄子的?”宜珈还是不死心,这屋子就这么大,她就不相信猜不到!
“那个绿裙子……”
“蓝罩衫这个……”
宜珈按着彩虹的颜色一个个问过去,几乎把场内所有姑娘都问遍了,眼看外孙女有暴走的倾向,谢老夫人玩够了,满意了,最后劈下一记闷雷,“我看今年的姑娘都不错啊。”
六丫头还来不及收回的手指正模仿着名侦探柯南的标准动作,直直指着场内最后一个姑娘——她表姐谢同璧,听到这话顿时热泪盈眶,感情老太太您玩儿我呢?!
50有女初长成
香樟木刻贝纹梳妆台上琳琅满目,几只珐琅镶金八宝盒敞着,闪着荧光的东珠串儿随意勾在盒沿上,盒子里的金银玉饰堪称巧夺天工。镜子前散落的堆着些胭脂香膏,质地细腻色彩鲜艳。不远处的雕花大床上堆满了各色裙衫,连黄花梨插屏也未能幸免于难,左右各勾着件纱衣。
宽大的内室这会儿却挤满了人,二奶奶谢氏坐在椅子上,清闲的喝着茶,偶尔往围作一团的人群望上一眼。最外头一圈是杭白并朱瑾紫薇三个丫头,三人手上都挂满了衣裳塞满了珠串儿,往里一层是新嫁娘三少奶奶赵疏柔和宜珈的奶娘葛妈妈,两人聚精会神比划着站在中央的小姑娘。
等谢氏喝到第三杯茶,人群终于散了开来,里头走出个水灵灵嫩生生的姑娘。谢氏端茶的手顿了顿,把茶盏放回几上,仔细打量了一番。宫缎素雪上衫,流彩暗花凤尾裙,勾勒出女孩儿纤细玲珑的身姿,别致的灵蛇髻上随意缀着几颗拇指大的东珠,发底戴了座小巧的白玉莲花冠,玉色温润柔和,显得女孩儿亲和可人。从头发到脚趾一一检查细了,谢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可算有点大姑娘的样子了。”
众人的神经直绷着,听到这话终于舒了一口气,赵疏柔笑着接话,“那也是六妹妹底子好,怎么打扮都好看。”
夸孩子比夸本人更让人舒心,谢氏也不例外,对儿媳妇的恭维欣然接受。
“三嫂可说到点子上了,六妹妹天仙般的人物,怎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比得的。”站在近处的四姑娘宜珂见主母听着开心,也跟着一通夸奖,可惜这话说的过于露骨了,反让人嚼出几分刺耳的意味。
赵疏柔面上一僵,这是在讽刺她溜须拍马讨好婆婆贬低其他小姑子么?她真没这意思啊!都是庶出看人家脸色混饭吃的,有必要互相难为么?!赵氏不禁埋怨上四姑娘,赶忙开口为自己辩白,“四妹妹说的哪儿的话,都是一家人,哪来这天上地下之分呢。”就是有咱自个儿心里知道就行了,说出来膈应了别人又憋屈了自己。
宜珂这会儿也回味过来,自己这话委实谄媚了点儿,一张俏脸涨成了猪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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