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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皇后-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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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的神色完全是身为人父的自豪,“待承乾回来,差不多也该是他大婚的日子了。”
若水宽下心来,终于,又一桩心事可以放下了。
贞观九年,五月,李靖追吐谷浑主伏允于乌海,且未,破其大军,伏允后被其左右所杀,其子慕容顺被立为可汗,降归于唐。
又是一场大胜,自从贞观元年以来,大唐的子民们总是带着无比崇敬与骄傲的心情看着他们的君王给他们带来越来越广阔的疆土,可有一些人的心情却更复杂些,因为他们的儿子正冲杀在沙场之上,生死由命。若水第一次深深的体会到了这种心情,尽管她清楚承乾或许是这次西征大军中最安全的一个,可毕竟刀枪无眼,而凭他的骄傲又怎能容忍自己畏缩在他人之后,必定会想要身先士卒。又如若他的身份被吐谷浑的探子所知晓了,如此慢慢的征途,即使是李靖也未必能保全他的安危。
当从沙场归来的长子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若水几乎是喜极而泣,高挺的个子,五官越发洗练的面容,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迫人的光芒。
承乾跪在若水的膝前,沉声道:“儿子不孝,未能在娘亲病时服侍左右,请娘亲责骂。”
若水将承乾拉起坐在自己的身边,“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那么多规矩?和娘说说,身上没伤吧?”
承乾沉稳的一笑,隐隐带着几分李世民的神态,“不用担心,我没伤到哪里,倒是娘,您的气疾还有犯过么?”
若水语带宽慰道,“已经快半年了,你爹连立政殿的大门都不怎么让我出,哪里还会有事?”
承乾神眼中也掠过笑意,“这次回来,爹许了我一个月的假,儿子趁此机会也能好好陪着娘。”
“才看你似乎大了不少,怎么这会儿又说傻话了。”若水的嘴角扬起温和的笑容,“以你爹的性子,又怎么会平白放你一个月的假,自然是给你大婚用的。经此一役,我们也总算可以放心你担起国事家室的责任来。”
承乾内敛地笑了笑,全然不见出征前的那份执拗的迫切,“娘,儿子大婚的事情就交给礼部和内务省的人去打理吧,您切勿太过操劳了。”
若水暖暖的笑道:“你就安心做你的新郎吧,未晞这段日子也足实为你担够了心,快去见见她吧。”
承乾依言退出了母亲的内室,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敛去了,只剩下平静与坚忍,与他的父亲不同,战场留给承乾的并非豪气万丈的英雄气概,而是傲气之外的深沉之色。世人只知此行西征不过只是唐军不败神话的继续,却并不深晓个中不可为人所道的艰险。
四月,当敌军败退之迹,是否应该立刻乘胜追击,几乎引起了诸多将领的分裂,而一路上跟随北军的他理所应当地继续跟随李靖深入群山之间。赤水源之战,自己所在的一人马被吐谷浑大军围困,漫天遍野的血色断肢,那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实而残酷的看见什么是惨绝人寰,杀或者被杀,那个世界是如此的简单。
尽管被薛家兄弟尽量的保护在身后,可是当胯下的战马悲鸣的倒下,手臂,肩膀被深深的划开之时,痛也已变得麻木,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将无法再活着回来,视线迷茫的眼中甚至出现了母亲那清润含笑的目光,死也许就在不远之处等着他。
然而,援军在最后一刻还是出现了,当承乾再醒来的时候,大帐之中,李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中出现了无比的欣慰,“太子殿下您再不醒来,老臣几乎要向陛下自刎谢罪了啊。”
承乾艰难的扯动着嘴角,“李将军,父皇早已说过,即使有什么万一,也是我自己的责任。”不是儿戏,也不是累赘,承乾用平静的语气,夜一般的眼眸,宣告这便是大唐的储君应有的尊严与担当。
身上的伤其实还根本未好,方才在母亲那便强忍着,不能露出一丝的痛楚来,承乾微微苦笑,走进偏殿,只见未晞已经神色激动地跑了过来。
这就是自己即将迎娶的妻子,承乾心中升起暖意,伸手拥住她,相携而坐,心中隐隐带着一份内疚,看着未晞盈盈浅笑的慧眸,爱上自己,不知是她的劫还是幸,但无论怎样,再过月余,她就将是自己敬重的妻,尊贵的太子妃,是自己决意执手终生的女子。
第二十五章 流年
流年似水,这话一点也是不错的。大喜之后便是大丧,月中的时候才在在长子的婚宴上喝得酩酊大醉的李世民,数天之后却得知,在太安宫里独自颐养天年太上皇已经将要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
对于父亲,李世民的感情向来是复杂的,年幼时的景仰,少年时的钦佩,直到一统天下之后,父子之间的分歧,怀疑,失信,慢慢将亲情变得淡薄而无谓,可即使如今自己已是天下至尊,心中却依然有一块希冀的角落,希望得到父亲的承认,希望父亲再用一次自豪的眼神看着自己,如同晋阳起兵之后的那段时日。
病榻之前,李世民重重地跪下,看着日渐消瘦和老态的父亲,心里一阵酸涩,“父皇,儿子来得迟了。”
李渊睁开一双无神的眼睛,将头微微侧转,口中唤道:“是二郎来了。”
李世民一听,几乎怅然泪下,多少年了,父子没有这般亲密的唤过自己,“是,父皇,二郎来了。”
也许是儿子在榻前的缘故,李渊的精神像是一下子好了不少,伸出干瘦的手覆在李世民的手背上,“二郎,你还记得么?大业二年的时候,你目有重疾,久医不治,为父去大海寺为你祈福,还造了石佛一尊送入寺中供养,后来你便真的好了。”
“是,儿子记得。”
“那时,你娘便说,二郎这个孩子只怕不好养。”李渊絮絮道:“现在看来,比起大郎,四郎,你是不好养,但也着实更有出息。”
李世民不由哽咽道:“我知道父皇对玄武门一事伤心至今,当日……”
李渊阻住了李世民的话,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我想来,你也没做错什么,那日,若不是你先下手,日后,大郎他们也一样会朝你下手。至少,这大唐江山交到你的手上,我李渊总不负我们李家的列祖列宗就是了。”
李世民悲喜交杂的看着老迈的李渊,这是第一次,从父亲的嘴中听到这样的话来。
“后来,我总是在想,如果不是我总是犹豫不定,如果不是我们的家业不是这偌大的天下,说不定,你们也不会闹出这兄弟相残的祸事来。”李渊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李世民只默默的点头,说不出话来。
“如今,我就快要去见你们娘亲了,这么多年,我最对不起的大概就是她了。”李渊的双眼定在一处,口里低声道:“她活着的时候,我没能全心全意地待她,等到她死了,我也没管住你们三个,而秀宁更是早就不在了。”
“娘亲为人宽厚大度,必定不会埋怨爹爹的。”李世民劝说道。
渊惨淡的一笑,“你母亲门庭显赫,自幼聪慧异常,世事洞明,我远不及她,你们五个兄妹,除了早夭的玄霸,只有你和秀宁与你娘最为肖似。直至今日,国家大事,你比我更要清楚,我也不必多提,只是储君之事,你可不能同我一样优柔寡断,终究铸下大错啊。”
李世民眼圈彤红,口中频频称是。
李渊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眼中的一点光彩在慢慢的散去,弥留之际,口中喃喃道:“二郎,人,不要等要失去了,才知道珍惜,那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李世民看着合上双眼的李渊,泣声不止,在榻前深深地叩拜了三下。最终,父亲还是没有完全的原谅自己,最终,他还是含郁而终的。
深夜,立政殿中,若水对着李世民温声劝道:“二哥,生老病死,本人之常情,更何况父皇享年七十有余,实乃寿终正寝,你不要太过悲戚了。”
李世民依旧郁郁地坐在软塌上,“若水,不知为何,自从父皇走后,我脑子里便不停的出现在年幼之时,他对我的教导,还有我们兄弟几人闹作一团的场面,这一切,难道都是被我毁去的么?”
若水微微一叹,谁说天子必无私情,只要是人,又如何能没有喜怒哀乐?又有谁能做到真正的无心无情?自己也只消问一声:“二哥心中可有后悔?”
李世民的眉头一拧,思绪了良久,终于放开,目光坚定道:“不错,即使让我回到过去,我还是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更何况是已经发生的事,我会悲恸,会心伤,但绝不后悔。”
“二哥,其实你心中早有答案,不是么?”
李世民突然抬头凝视着妻子,“若水,那你可能有过后悔?”
“我?”若水下意识地反问,“我能后悔什么?”
“父皇曾经告诉我,最初,长孙夫人是想把你许配给元吉的。”李世民紧紧的盯着若水的神色,“如果当初给你选择的权利,你还会嫁给我么?”
若水淡淡的一笑,“二哥,那时的我眼中,你和元吉并无什么不同,都是陌生人罢了,嫁给谁,还不都是一样的?”
李世民的面上不见喜怒,缓缓地出声道:“如今,也只有你会这样对我说话了。”
若水心里一紧,这几个月来,元吉这个应当百般避讳的名字实在出现的太过频繁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每次看见李世民用这看似平静的语气和眼神问着让自己不安的话,她的心底便会涌起一股不祥的预兆,是因为不信任还是因为不被信任?
“不过你还是嫁给了我。”李世民似乎自语道,“所以,那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若水于是不再理会丈夫奇怪的言行,径自吹灭了烛火,躺在榻上睡下,最近的身子似乎渐有好转,她可不想因为心思过重而勾起了长孙的旧疾。
十月,李世民率百官将父亲送进了献陵与母亲合葬,李渊崩后,谥号太武皇帝,庙号高祖,是为大唐的第一个皇帝。
宫里的每一日开始都是相似的,自太上皇驾崩后,皇帝的心情便显得有些喜怒无常,宫人们做事都越发得小心翼翼起来,唯恐惹到了盛怒中的皇帝,若此刻还没有皇后在场,那犯错之人必定会被杖刑处置。
后宫中已经是如履薄冰,可偏偏一向君臣和谐的前朝也起了微妙的变化,这起因便在房玄龄执意要向李世民请辞仆射一职的事情上。
房玄龄侍君多年,为人谨小慎微,深得李世民的信任。然而,自从他奉命调查高甑生告李靖谋反一事后,心中便存了疑虑。虽说当今天子为圣贤之君,决不会轻信小人谗言,可毕竟满盈易招损,自己身居高位多年,万一有人忌恨,极可能有招来杀身之祸,实在应该明哲保身才对。
李世民又如何会同意房玄龄的请辞,两人一个下诏,一个上表,一来一去便把李世民给惹恼了,干脆把房玄龄圈禁在府里,让他好好思过。前朝的不快蔓延到了后宫便成了怒火。若水心知此刻的李世民硬劝不得,便只拿些儿女的趣事慢慢平复天子的烦燥之心。
岁末时分,安静不见波澜的后宫嫔妃们渐渐有了些期盼,觐见皇后还是次要的,新年里的元旦家宴才是她们见到陛下的难得机会。况且对于生养了儿女且地位不低的妃子而言,正月里头,天子兴许会来到她们的殿所看看年幼的皇子公主。
“陛下在别处用膳,小姐真得全然不在意么?”明霞问着正入神的看着《世说新语》的若水。
若水从书中微微抬了抬眼,唤得却不是明霞,“广月,再给我泡壶茶来。”
淡云在一边见状,便要把明霞拉走,“你也真是,说话不用脑子。”
明霞委屈道:“当初小姐又不在意陛下,当然无所谓。可是如今,小姐的心思连我们都能看明白,陛下要是委屈了小姐,那该怎么办?”
若水自然听得真切,干脆放下书,对着室内的三人说道:“要是真得如同明霞所说的那样,莫非我还要陛下把后宫都撤空才能放心?”
明霞哑然失语,只见若水继续说道:“不要说只是用膳,即使陛下招了谁侍寝,难道我就要将那人凌迟了不成?若是连那份容人的气量也没有,我又如何来做着大唐的皇后,又如何来母仪天下?”
“可是,小姐……”明霞刚想说话,只见若水轻轻的摆了摆手。
“你们担心什么,我都明白。但陛下不是一个主动争取便能得来的男人,所以,不必担心。”若水淡然道,这么几年下来,如果这点信任也没有,他们之间也就不必再像如今这般走下去了,否则,明君贤后又什么遗憾的呢?信任,有时真的是比爱更重要的东西。
此时的安乐宫,膳后,李世民坐着与韦珪闲聊。自从若水病后,李世民也已经有良久不涉足后宫的其他嫔妃处,偶尔想来,对韦珪倒是颇有几分内疚,这个贤淑貌美的女子一向深得若水的信任,又不似其他的嫔妃那样善妒生事,嫁给自己后惹来的不少风言风语她也默默承受着,想到这里,他心里忽然微微一动。
“珪儿。”李世民的声音微变,“现在,你可还会想起你的亡夫来?”
韦珪大惊失色,急忙回道:“陛下今日何出此言?令臣妾甚是惶恐。”
李世民皱了皱眉,“你不必那么担心,朕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韦珪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道:“臣妾和亡夫李珉,只是因父母之命才结为夫妻,之后臣妾又替他纳了几房妾室,感情不算深厚,因此大概只有看见女儿的时候才会想起她的父亲。”
“父母之命。”李世民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地盯了手中的茶盏一会儿,随后便面色如常道:“好了,天色也已经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朕先走了。”
韦珪微笑道:“是,臣妾恭送陛下。”
李世民点了点头,移步向外走去,“回立政殿。”他上了步辇朝郑吉吩咐道。
谁都没有注意到,韦珪看着帝王渐渐地远去,几乎面无表情,有些东西,也许在她以为得到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
“小姐,有桩事情,我倒是打听到了了一些。”淡云端着一盆瓜果上来,“前久,您让我查查去年陛下病重的时候,淑妃和贤妃的异状。听贤妃身边一个叫茹儿的宫女说,在贞观七年年末的时候,贤妃在武德殿旁边从高阳公主的手里拿到过一张画,后来她便是拿着那幅画去找的淑妃,两人密谈了许久,出来的时候,淑妃的脸色煞白煞白的,很是古怪。”
画?武德殿?生死有关之事?若水低眉敛目,答案似乎就在眼前了,那天,李世民对自己想来是说了谎,她心里忽然一冷,那远近几次他似有似无的怀疑和猜测,必定为得也是同一桩事——
……齐王……李元吉……
第二十六章 离恨
春寒料峭,若水的咳症又有些犯了,吃着御医开的药汤,一阵苦过一阵。无言的任淡云替自己披上厚实的外袍,走出了寝间,觉得空气似乎通畅了些,才出声问道:“查清楚了么?究竟是什么?”
淡云有些为难的点了点头,“是,小姐,据高阳公主说,拾到的是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女子,似乎还写了一些字。”
“你觉得那会是什么?”若水似乎毫不在意的问道。
淡云踌躇了半晌,“小姐,你……是不是见过?”
若水转头看向窗外,“其实,你们也都是知道的吧。”
“小姐。”淡云急忙跪下,“小姐,你也说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又何必介怀?”
若水淡淡的一笑,“介怀?不,如今我正等着真正介怀之人把话说出来呢。”
“小姐是指陛下?”淡云担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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