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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绿-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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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门口,萨哈廉一身石青色朝服,金黄的朝带衔着方玉,戴着冬朝冠,一副公事公办样儿淡淡站在那里。上次见他一身火红的甲胄,忽然觉得和现在这文官儿模样不大联系得起来,哎,不管怎么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么大个人我是逃不掉了,先上去见个礼再说。
  萨哈廉神情谦淡,执礼却甚恭,嗓音低沉吐字却清晰有力,简直堪称不卑不亢的典范人物。细算之下我还真长他一辈,彼此客套后还是应了师徒之名,他以名字相称,我反过来,;老实地叫他一声“师傅”。
  站在屋外说话总不是回事,我侧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屋子我倒是不方便进去,”他仍旧立着不动,半步儿都没迈,看我还略带点儿尴尬地驻在门槛旁,不禁微微一哂,道,“瓜田李下之嫌,我这‘为人师’的可不比十五叔的身份。”
  瓜田李下?本质上来说我对这个女诫什么的还是没能习惯,动不动就忘这忘那,改天千万别在什么关键时刻露马脚才好,顿一顿,笑问,“师傅说得是,倒是我忘了。依师傅之见,学生该去何处聆听讲学?”
  “难道大汗口谕里没说,让拣上书房空时过去就是了。”
  “啊?”我是真被惊到了,吓得退了一步,正靠到门框上,撞得背脊生疼。上书房,那可是给皇子皇孙上课的VIP包间哪,更重要的是宫里上书房设在凤凰楼,也就是说,离,离,离御书房不远!
  “嗯哼,”萨哈廉已经转过身去,我一脸吃惊样儿想必都落在他眼里了,“上书房在二楼最西侧,御书房则在最东侧,我说得没错吧?”
  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洞若观火,明察秋毫根本就是为这种人发明的,于是只好答,“师傅言之有理。”
  夹起书,晃荡出门,脑子里盘旋着前几日学的那几篇文章。满文初创不久,没什么著作,只有从汉文译过来的《资治通鉴》、《六韬》、《孟子》、《三国志》之流。《资治通鉴》我以前看过一点点,是属于没有注释完全不懂的类型,天知道现在的翻译版,发展到了和天书差不多的地步。好在萨哈廉真正牛人一只,很快就对我的程度了解了个一清二楚,也不用什么课本,直接因材施教。他不从基础的元音、谐律、语序之类的讲起,而是每次给一篇他手抄稿,讲一段文章,挑出其中的生词,语法一一指点。这人深得皇太极的宠爱真不是没有道理,知识渊博口才好,便是极闷的东西也照样能引经用典,让人想印象浅淡都不行,高中要是有这么个数学老师,我数学就不会惨败了。
  一日上蒙古文一日上满文,如此交替进行,半月小考一次。这种教法在我看来实在有脱离时代的先进,在多次对古书上说的那些个死板到不行的八股文教法产生了严重的怀疑之情后,我改为怀疑他是不是也是穿越而来。课后作业倒还是有的,背背书、练练字什么的,看起来天下学语言都一样没什么差儿。
  虽说同在一层楼的两端,其中又隔着五六间房,可上书房离御书房的距离还是让我每次去凤凰楼都小心翼翼地只差没踮起脚尖走路——唯恐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见到什么不该见的。“谨言慎行”,站在凤凰楼上俯瞰宫里森严气象之时,我尤其深有体会。
  读了一个多月的书,楼里碰到皇太极的次数远不及在清宁宫里,稍微让我放了点心,暗自庆幸还好他不像康熙那么空,没事老爱到上书房逛逛,检查小辈的功课。换个角度想,也许还有别的原因。宫里没有该来这儿的正主儿,皇太极早年生于豪格之后的两个儿子均早殇,之后就再无儿子出生。豪格年长,打仗都来不及自然不会来听书,另外一个以后可能来的还在颜扎氏肚子里呢。诺大一间预备着给阿哥们上课的屋子便空着,早上聚了一帮年幼的宗室子弟听讲,下午,就由我独享。
  今个儿讲到孟子,古文拗口生涩,萨哈廉难得换了汉语讲,说到“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我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科威特,插嘴问,“师傅,这么说来怎么解释师出无名?夫国小而兵弱,然土地富庶,可谓自伐?”
  萨哈廉这人其实开明兼好思辨,我有时说点刁难的现代看法也不全着恼,基本上是有问必答。“既然土地富庶,四海安平,身居上位者理应安居思危,厉兵秣马,以备强敌窥视。若是连这也想不到,岂不是弃肉于地,俟鹰来食?”
  一席话颇有点要说得人哑口无言的气势。“学生受教了。”我点点头,心里对孟子还真有点不以为然,口口声声“仁政”,最后也不是没行通么,倒是……灵光一闪,想起一首诗来,“师傅认为孟子可是圣贤之人?”
  “能道‘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之人,古今得几?若非圣贤,那天下又几人可称圣贤?”
  很好,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上钩一半,“那学生还有一个问题,请师傅赐教。”
  萨哈廉点点头。
  我露出个狡诈的微笑,清清嗓子道,“有人曾作诗云: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师傅认为,该作何解释?”这个“有人”是冯梦龙,不过我当然是拜熟读金庸《射雕》而知,一边感叹黄老邪,一边观察萨哈廉的表情。
  “倒是发前人所未闻的好诗,不如,我也说一首给你听听:完凛损阶未可知,孟轲深信亦还痴。岳翁方且为天子,女婿如何弟杀之?”
  我眨眼,眨眼,继续眨眼,这个是他的回答?我没听懂怎么办?
  “还好这故事我也读过,否则今个儿就要被你下绊子绊着了。”萨哈廉难得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看得我受宠若惊,冷汗直流。“江南李泰伯,尝著书非《孟子》,名曰《常语》。时有一士人,颇滑稽而饕餮,闻有馈李以酒者,欲以计求之,因录所业诗数篇投之,其首章乃《非孟》诗也。诗曰:‘焚廪捐阶事可嗤,孟轲深信不知非。岳翁方且为天子,女婿如何弟杀之?’,另作一首曰,‘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必纷纷说魏齐?‘言虽鄙俚,然颇合李之意。李喜甚,留饮连日,酒尽方去。他日,士人又闻有馈李以酒者,复著论一篇,名曰《疑孟》,以投之。李读毕,谓之曰:‘前此酒本拟留作数日计,君至一饮遽尽,旬馀殊索寞也。公之论固佳,然此酒不可复得也。’士人遂觖望逡巡而退,传者以为笑。”
  我呆呆听着一大段古文从他嘴里不带一点儿疙瘩地蹦出来,真是瀑布汗……诗的意思还是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我倒是明白了。不认栽都不行,碰到这么一个追本溯源,连出处都知道的怪胎。
  “正蓝旗巴克什达海是我汉文上头的师傅,他虽奉大汗之命编改满文,却极喜汗书,生性诙谐,我幼时上学讲到孟子时,偏巧和我提起过冯梦龙编纂的《古今笑概》,还说若是有当一日能去中原,便要去看看这冯梦龙到底是何等人物。至于何解,师傅当时如何说给我听,现下我也便如何说与你:‘人,皆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为人师者,不过传道授业解惑也。既也为人,便循此道。”
  乖乖个龙,我看出来了,这个达海才是幕后黑手。改日有机会我一定介绍他给金庸认识认识……拆我的台的高人!
  咬牙切齿地对萨哈廉笑了笑,却见踱到我身边,提起笔“刷刷”数行,一气呵成。我凑上去一看,苦得要把舌头吞下去,正是刚才他说得那一段古文。放下笔他笑得别有用意道,“既然你有心要读,便不可一知半解,我看这《古今笑概》也甚是有趣,不如今儿起加个课业,每日先抄一篇,再译成蒙满二文各一份,若有不明了之处,只管拿来问我。”
  我干巴巴笑了两声,一面发誓再也不惹这魔头,一面捉起笔来,乖乖地开抄。
  “砰”,忽然传来的大力地摔门声惊得我手一抖,大滴墨汁落到纸上,立马渗成一个大煤团。“糟了糟了!”我大呼救命,这下又得从头抄起,前面那么多字都打了水漂,手忙脚乱中,萨哈廉快步过来,俯身正接住被我碰落的砚台,瞥着那一团墨迹刚要说什么,便听到外头越行越近的脚步声,忽然停下,一声可以称之为气急败坏的声音破窗而入,“要入王京?好,好!!我就让他去!”
  萨哈廉顿住,眉头骤然缩紧,将砚台搁在桌上,起身直直走到门口,手已抚上门沿,却又停住,看起来很是犹豫。一时,外头寂静无声,没等他推门出去,脚步声复又响起,却是一大行人下楼而去。
  那说话的人再熟悉不过,是皇太极,只是一听便知是气到了极处的。龙颜大怒,自然是无人应声的了。这么久,我还没见过皇太极发火,还是如此大的火气,心里多少有点害怕,他的登基还算风平浪静,这会儿是为了什么?想拿眼光询问萨哈廉,他却一门心思只在想自己的事,脸上全不见刚才玩笑的神色,我越发担忧,但愿不是与出征有关才好。
  这一日的课早早便结了,回到小山居,时候还早,谁知刚进了二门就看到多铎正往外走,低着头也是一幅沉思样,撞见我回来竟是吃了一惊,旋即笑道,“今儿萨哈廉那么早就下学放人了?不知是你偷懒还是他偷懒?”
  “平素不都抱怨我回来得晚,今儿来得早了也有话说?”我冷淡道,“说吧,这时候来找我为了什么?”
  多铎来揽我,皮皮地笑道,“谁惹了你,这样脸色?你说,我来还有为了什么?可不是想你?”
  我在心里冷笑,一点技巧也不会,居然敢在本姑娘面前说谎,“很好。只是不知是你想我还是你哥想我?”
  他脸色微变只是须臾间的事,可惜离得近,还是被我尽收眼底,只不过我没想到自己神到一猜即中的地步。看他一时尴尬的样子,三月天额上竟抿出细细一层汗来,耸耸肩,没办法,摆头示意他往屋里去。
  “先说说十四哥想知道什么?”
  “你……你不知道?”
  我接过玉林端上来的茶递到他手里,看玉林关了门出去,坐下来道,“你真当我是神,什么都知道?刚才不过猜一猜,没想着正好中了。”
  多铎脸上尚有几分怀疑,转眼却道,“看来哥说得没错了……”
  没错?什么没错?我开口询问之前,他已接着道,“几日前,二哥率兵过大同江直入平壤,仁祖李倧逃至江华岛后谴使求和,庚子便与朝鲜盟,定议罢兵,可至今不见有班师迹象。朝中议论不是没有,不过大汗一概为二哥开脱,看来……”
  “只是表象对吧。”我淡淡接口。他向来不与我讨论朝中军中之事,今天一反常态,我可得长个心眼,“你哥是想知道大汗私下里对二贝勒又是怎么个态度吧?我告诉你也无妨,其实我什么也没听到,只不过下午时大汗发了好大的脾气,说,‘要去王京,我就让他去’。”
  “原来如此,我懂了……”多铎点头,望着手里的白瓷杯盏,眼中闪着骇人的阴戾之色,一抹极冷的笑慢慢浮上唇角。我下意识想移开视线,却只直直盯着他的脸,后悔之意越来越甚。我本不该告诉他这些,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掺合到他们兄弟之争会有的后果,正宗史书没看过,电视里总见过吧。多尔衮能那么快就知道消息,不是在皇太极那里做了暗桩就是在送军报上安插了眼线,搞不好,连我身边也一并……否则他如何知道该在今日来叫多铎问我?
  巨寒,我猛地站起来,恰逢多铎叫我,我退开三步,指着门道,“你现在就给我走!”
  
24、穆如长风

  话一出口,自己差点失笑,我又叫他走,上一次还是在科尔沁。走出这扇门,他能去的地方很多么?贝勒府?多尔衮那里?还是哲哲住的清宁宫?哪一处能让他随心所欲,展颜一笑,或是放一放重重心事,安生喝茶?
  于是站在那里没有后文,不知该笑自己后知后觉,还是,自私冷漠。我有我患得患失的处境,那他的处境,好过我多少?我又有哪一分放在了心上。眼前他一双无辜的眼,一脸不满,嘟着嘴嚷道,“又怎么啦?雅儿,你这翻脸的功夫比我父汗都厉害。得了,我怕你还不成,现在就走。”他一撩衣摆,转身便走。
  我迟疑,他已走到门口,想一想还是道,“你先等一等。”
  他却不听,反而加快脚步,俨然是真生了气,我渐觉自己最近心软,似是态度太过和善,暗骂死小鬼,只得快步过去扯住他衣袖,“回来,我还没说完,不准走。”
  手腕一紧,却被多铎牢牢扣在手里,“我没说要走。”
  “那你刚才的做得是什么?”我气急,唯顾念他神色不很对头,放柔口气道,“还有什么要问的,都说了再走不迟。”手一伸,半是拉半是扯,将他的爪子从我手腕上掳下来,顺势打量了他一眼。
  这一眼不看也就算了,简直是气个半死,他早已一脸的似笑非笑,哪里还是刚才气结的样子,竟然忽悠我,想来是反了!怒从心起,反正也在门口,我“啪”地打开门,不由分手将他推出去,“这会儿我打定主意了,贝勒爷好走,恕我不远送。”
  话音未落,只觉得腰上一紧,天旋地转竟已被多铎打横抱起,“一会儿便不舍得我走,一会儿又要我走,雅儿,你口不对心?嗯?”他一脸坏笑,低头就往我脸上吻过来,我已错勘到极点,下意识扭头闪开,越过他的肩正瞧见玉林站院子里看着这儿,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来帮手!”
  “她敢?”多铎那是幸灾乐祸得很,冲着玉林就说,“还不过来把门合了,搅了你主子的好事,看她回头不罚你。”
  与他一同至今,即使是在草原时亦从未见他如此放肆。我已后悔近些日子渐渐亲近,恨恨在心里骂了声,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同情心泛滥对不?
  他笑完了,抱着我就往内室走,任我挣扎中已扯下他前襟的扣襻,也不松手。而玉林这个胳膊肘向外拐的,还真把门给关上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多铎将我放到床上,扣住我双手,慢慢俯身下来,我想也未想,提脚便踹过去,他一闪避开,即压上我身,“你还是一般样儿。”
  我渐觉不对,只是慌乱中却想不通透,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多铎,你会后悔的。”便闭上眼,由得他去了。
  面上一热,他确实是吻了下来,却附在我耳朵边极轻道,“演戏,也得像一点对吧?”
  演戏?我一愣,有些回过味来,骤然睁开眼睛,向他眨了两下算是询问,他又俯到我耳边道,“外头有人”,手上却不停已去撩帐子,光线忽的一暗,“叮叮”两声,两枚帐钩都被他扯落至地,“今儿叫你看看爷还有什么没使出来的功夫……”话说得不高不低,若是窗外有人,倒是正好能听到。
  只是不爽实在严重,我强自忍住给他一巴掌的冲动,朝窗口方向微瞥了一眼,只看到帐子一角,粉红晕人。这话说得回来,到底是演什么戏,给什么人看?
  思索中,多铎已经抱着我在床上翻了个圈,弄出点衣裾细索声,“雅儿,对不住了”,他伸手捂我的嘴,随后我只觉得手臂上一阵剧痛,忍不住尖叫了声,却因为被他捂住了嘴,这声音听起来竟像是呻吟,撩人程度始料未及。用得着如此逼真?我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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