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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丽江山(全四卷)-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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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中泛着感动,若说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人对我的关怀是真心真意、毋庸怀疑的,非属阴家三兄弟不可。不只这三兄弟,阴家上下都是我的亲人,是真心疼我、爱我、关心我的骨肉血亲。
  不管我是管丽华还是阴丽华,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对不起……”埋首阴识胸前,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满心愧疚。我的固执任性,害他们一直为我的安危揪心牵挂,我真不配做他们的亲人,不配享有他们待我的好。
  “知道做错了么?”阴识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可那隐隐的压迫感却令我呼吸一窒。果然,他推开我,强迫我抬头,直颜面对他,那双妩媚的眼眸射出犀利的光芒,“如果当真知道错了,以后便乖乖听哥哥的话。”
  我强咽了一口干沫,敏感的神经绷紧,几乎已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大哥……”
  “别怕。”他冲我柔和一笑,带着怜惜般的宠溺,轻轻地拂开我额角的乱发,“哥哥陪着你……”
  “哥……”
  “我们一起去雒阳。”他笑着眯起眼,眼眸中闪烁着一抹凛冽锋芒,这种意味深长的笑容让我心颤,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代表着他已抱了志在必得的决心与自信。
  彷徨地移开目光,转向阴兴,却发现他正冷着脸站在阴识身后,一副超越自身年龄的老成表情,不苟言笑,完全不像个十七岁的少年。
  那一刻,我骤然醒悟。
  这已经不是我逃避情感的个人问题,只要我还是阴丽华,还是刘秀的妻子,便无法真正逃离。我有家人,并非当真是孤身一人,我做什么事情,由此牵连的可能是阴氏一族的荣辱。
  这便是宗族势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阴识虽然不会太过勉强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但是……当初选择下嫁刘秀的人,是我自己。那个时候,他给过我选择的机会,是我一意孤行,自己选了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而今这个选择已连带决定了阴氏一族人的命运。
  到如今,我将要为我当年的决定背负起全族人的未来。
  沉重地吸了口气,十指不禁微微战栗,我把双手交叠,使劲压着手指,强作镇定。
  “丽华,你是个明白人。”阴识微笑。
  十指交缠,我咬着下唇,疼痛感使我混沌的头脑稍许清醒:“是,大哥,我明白……但是,别对我抱太多的期望。”我哀伤地抬起头,凄楚地凝眸望向他,“我怕控制不住,我没办法平静面对……我怕,到了雒阳……最后仍会叫你们失望……”
  “我们能体谅你的难处。”他洞悉地笑,“但也相信,你无论做什么,都会先经过一番慎重考量,权衡轻重。此次到了雒阳,你且放心大胆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其他的只管交由大哥来处理。你无须犹豫,只需记得,你永远不是孤单一人,你背后有我,有我们,有阴家。”
  我疲惫地闭上眼,沉重地点了点头。
  阴识的话,一语双关,看似点到即止,却字字句句点在要害。
  这番话,既可以当作是他对我的鼓励安慰,也可以听成是一番提醒警示。
  如今这一去,只怕当真要步步为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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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聚首(1)
建武元年岁末,在一片苍茫寂静的雪色中,有这么一支庞大的车马队伍,行色匆匆地在暴风雪中蜿蜒而行。
  领队的除了侍中傅俊,还有原玄汉更始王朝的西平王李通。两年多不见,李通见老了许多,原本清俊的面容,成熟中增添了几许沧桑。刘伯姬与他站在一块儿,反显得像个明媚少女,一如我初见她时的娇艳模样。
  这对夫妻在人前交流并不多,然而每每眉眼传神之际,两人相视而笑,淡定中皆带着一种和谐的默契,让人见之心生暖意。
  想当初刘家兄弟姊妹六人,高堂尚在,合家融融,那是怎样的温馨光景?转眼物是人非,到如今,刘秀身边的骨肉至亲最终只剩了一姐一妹。
  刘秀性柔重情,对于亲人的维护之心,从我刚认识他起便早已知晓得一清二楚。历经劫难后,他比任何时候都看重他的家人,所以刘黄、刘伯姬两姐妹未到雒阳,傅俊便已把刘秀的诏书带去了南阳。
  汉代的侯爵封号向以县称为名,刘母樊娴都的娘家乃是湖阳县,所以刘黄被封为湖阳公主,刘伯姬则为宁平公主。
  刘秀让湖阳公主与宁平公主转道阳,一同来接我前往雒阳,按理说是把我的地位看得和这两位姐妹一样重的,可偏偏两位公主的封邑都很轻易地便赐予了,唯独我的身份,仍是模糊不清的。
  我没有明确的身份,所以这一路上,包括傅俊在内,全都含糊其辞地称我一声“夫人”。我是刘秀贫贱时娶的妻子,若按平民的称呼,这声夫人代表的含意便是“刘夫人”,是指刘秀之妻。但现在他早已不是普通百姓,对于雒阳城内,高居南宫却非殿龙座上的建武帝而言,这一声“夫人”或许代表的就只是掖庭三千宫人中的一名姬妾。
  仅此而已。
  闭上眼假寐,脑袋随着马车颠晃而不时左右摇晃着。这些天我始终处于一种懵懂状态,其实有些道理细细琢磨起来并不太困难,但我潜意识里偏偏不愿深入地去探究思索。既然阴识说把一切都交给他来处理,那么就交给他来处理吧。我相信他能处理得比我好上十倍,既然他这么有自信,便说明事情还没有发展得太过糟糕。
  我并不在乎皇后的虚名,皇后也好,夫人也好,对我个人而言实在没有太大的诱惑力。能让我在意的,只是刘秀的态度:他现在是怎么想的?他打算要怎么安顿我?又或者怎么安顿那个已经给他生养了孩子的郭圣通?
  明知不该在意这种无谓的琐事,理智很清晰地告知自己,应该学会漠视一切:漠视郭圣通,漠视刘,甚至漠视刘秀。无爱便能无恨,那样我才能活得潇洒,活得快乐。
  然而想和做是两回事,理智和感性同样也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区别在于前者无爱!
  要我不恨他很容易,要我不爱他……很难,所以我始终达不到心如止水,视郭圣通为无物的境界。
  车队抵达雒阳城时,已是腊日的前一天,腊日需举行大规模的驱鬼避疫和祭祖祀神的仪式。在汉代,人们对腊日的重视程度,远远要超过除夕与新年,就好比在现代信奉基督教的教徒对圣诞节的重视,远胜于公历的元旦一样。
  傅俊将我们一行人安顿在宫外,然后自行进宫复命。没多久,宫里传来旨意,皇帝陛下即刻宣见却非殿。刘黄、刘伯姬两姐妹甚是兴奋,那头旨意刚下,她俩便开始忙着梳妆打扮。
  罗衣是新裁的,首饰非玉即金。人才刚刚下榻驿馆,赏赐的御用之物便不断送了来,摆满了整整一间厢房。
  送礼的官吏没细说哪些是给公主的,哪些是给我的。赏赐的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堆得比人还高,琳琅满目,晃花人眼的同时压得我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刘伯姬嫁与李通后,虽曾做过平西王王后,但说到底也不过是担了个虚名,跟着李通一路颠沛流离,她的王后生活其实过得并不风光。刘黄则更不用说了,她在蔡阳守着那三间破瓦房,带着刘章他们三个小侄子,生活得更加艰难,常常入不敷出,时不时还得仰仗乡邻接济度日。
  那些珍宝财物,奢侈得非常人可以想象,刘黄与刘伯姬两个被这从天而降之物所震慑,惊喜之余除了羡慕称赞,竟是讷讷得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这也算得是人之常情吧,若非我待在长安长乐宫中一年有余,见惯了这种珠玉奢华,只怕此刻也会惊讶得迷失自己。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2聚首(2)
只是……难道做了皇帝的人,都会习惯于这种帝王奢华?
  挥金如土的刘秀,还是不是当年那个我熟悉的自食其力、节俭养家的男人?
  “这支玉钗很适合你。”刘黄挑了一支貔貅饰雕的玉钗递给我,微笑中带着一种鼓励。
  我明白她的用意,却仍是摇头拒绝。我向来不喜欢佩戴饰物,嫌那种东西顶在头上笨重累赘,稚幼少女时如此,婚后为人妇亦是如此,现如今也实在没必要为了讨好谁而特意装扮。
  “三嫂,”刘伯姬见状,放下试穿的衣物,不悦地皱起眉头,“等会儿便要应召进宫,你难道打算就这副样子见我三哥?你难道不知人人都传那郭圣通年轻貌美,妖娆多姿?你这样一副委靡不振的样子,叫我三哥见了,是能多博得他的一丝怜惜还是愧疚?”
  我心中一痛,刘伯姬果然不愧为刘伯姬,字字句句,一针见血,犀利如刀,竟是丝毫不留给我装傻的余地。
  我笑得尴尬,或许这个笑容在她俩眼中,比哭还不如。
  这下子,就连刘黄也敛起笑意:“弟妹!我在这里喊你一声弟妹,你该明白做姐姐的对你的一番良苦用心。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是天经地义之礼,按理你是正娶,郭氏乃为偏纳,嫡庶之分再明了不过。但是……文叔眼下已是九五之尊,这两年你一直留在新野娘家,你都不知道他在河北吃了多少苦,那可真是九死一生……他在最困难的时候,收了郭氏,留在邯郸温明殿相伴,然后有了后嗣。弟妹,你该明白,以文叔的性子,那是个最心软和善不过的人,郭氏陪伴至今,从邯郸跟到了雒阳,仅这份情……”
  “别说了。”我哽咽,胸口郁闷得像是要炸裂开。当初我以阴戟之名随刘秀持节北上,除了那些一同前往河北的部将,旁人并不知情。
  “你……”
  “姐姐,求你……”泪水从眼角滑落,无声无息地溅在手背上。我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唇瓣不住地哆嗦,“你们的好意,丽华心领了。”
  刘黄与刘伯姬面面相觑,最终两人无奈地将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
  “随你吧。”刘黄满脸忧色,“进宫以后,若是那郭氏为难你,你可千万别性急乱来。这里不比当年在南阳……”
  我含泪愣住,郭圣通会为难我?
  这样弱智的问题我从来就没想过,我真正在乎的仅仅是刘秀的心,除了这个,管她郭圣通爱怎么蹦跶,都和我没关系。她要真是这么幼稚无知,敢公然跑我跟前使这样的小心眼,那我只会替自己感到庆幸,替刘秀感到悲哀。
  若她真是这样的一个女人,我更加不会把她放在眼中。
  “这么爱哭的三嫂可不大像以前我景仰欣羡的阴姬丽华了。”刘伯姬一手搭着我的肩膀,一手用帕子给我拭泪,嘴唇贴着我的耳朵小声嘀咕,“她若敢欺你,以你的身手自是吃不了亏的,但大姐说得也极有理,有时候身手再好,也比不上心眼好使。”
  我微微一凛,这点道理我早已明了,但是能从刘伯姬嘴里说出来,却让我不得不惊讶她的成熟转变。
  果然,这两年不单只我,为了适应环境,每个人都在成长,都在改变。
  为了去见自个儿的皇帝兄弟,刘黄与刘伯姬皆是刻意打扮一新,然后欢欢喜喜地踏上前来迎接的车。
  从北边的玄武门进入南宫,一路经司马门、端门、却非门,最后停在了却非殿正门。我掀开车帘,从车上下来,抬头远眺绵延的层层台阶,那台阶犹如望不到头的天梯一般,令人望而生畏。高耸巍峨的却非殿仿佛矗立在云端,虽已站在殿前,却仍让人有种可望而不可及的疏离感。
  刘家姐妹已经在小黄门的带领下,拾阶徐徐而上,琥珀见我默不做声,小声地提醒:“夫人。”
  我这才深吸口气,带着一种难言的惆怅,慢腾腾地踩上石阶。越往上,心跳得越快,脚下的石阶一级复一级,似乎永远到不了头。只要一想到刘秀就在这层层石阶的顶端,似乎连四周的空气都被抽走了一般。爬了没几级,我便感到手足一阵冰冷无力,竟是膝盖颤得再也抬不起来。
  “夫人!”琥珀低呼一声,急忙伸手扶住我。
  我凄然一笑,微微喘气:“我是不是特没出息?”
  琥珀使劲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重新抬起头,却非殿近在咫尺。明晃晃的阳光细细洒下,屋脊顶上白色的雪光反射着耀眼光芒,我下意识地举手挡光。稀疏的阳光从指缝间泻下,忽明忽暗地刺激着我的眼球。有团阴影从上迎下,头顶的阳光被遮蔽住,四周的空气似乎也为之一寒,裹在阴影下的我,缓缓放下手来。

2聚首(3)
“腿伤好了?”站在台阶之上的他笑着发问。
  “嗯。”我虚软地一笑,心里的紧张感霍然扫空,看着那张宛若女子般俊美的笑脸,眼睛开始发酸发胀。
  冯异微微让开身:“去吧,他在等你。”
  那样温暖的眼神让我的心陡然一热,疲惫的心房似乎注入了一注兴奋剂,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应该对自己有点信心的,应该对刘秀有点信心。
  十指握拳,我吸气,呼气:“却非殿……有点冷呢,这两条腿受不得寒气,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上面去。”
  “是么?”不经意间,他微微蹙了眉,“不然让人抬副肩舆来,如何?”
  “那像什么话?”我笑着迈步,“又不是老得连路都走不动……日后等我老了,当真爬不了这几十层的石阶了,再用不迟。”抿嘴笑了下,不忘调侃,“不过,你会比我先用得着。”
  冯异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瞧了好一会儿,忽然松了口气:“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变啊。”他和善地笑起来,眉宇间却仍像以往那般,始终难却那丝忧色,似乎永远都在为某些事挂怀,无法真正释怀一般。
  我扭过头,笑容僵硬地停留在脸上。终于,步履艰难地踏上了最后一层阶梯,我挺直背脊,瞪着幽深的殿门望而却步。
  冯异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深吸口气,正要跨步进殿,却突然感觉有道刺眼的光芒从眼前一扫而过。不经意地扭头一瞥,却非殿外侧西角的一根廊柱下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那人静静地隐在殿檐下,瞧不清衣着相貌,只隐约看出是个身量娇小的女子,若非她头上佩戴的金属头饰发光,光斑恰恰晃过我的眼睛,实在很难发现她悄然无声的存在。
  见我目光投去,那女子明显一震,然后垂首退了一小步,似乎欲将自己掩藏得更深。
  我心中一动,扭头去看冯异,恰巧冯异也正从那处角落收回目光,与我目光相触,他嘴角一颤,勾出一抹涩然的神情。
  “是她吗?”我明知故问。
  冯异不答,只是默默地垂下眼睑,躬身请我入殿。
  我冷笑着再度回首,只眨眼工夫,墙角那儿已空无一人,飞檐上铜铸辟邪的影子投在地上,被扩大了无数倍,宛若一只被黑暗吞噬的猛兽正狰狞地张开血盆大口。
  寒气森森袭人,我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这个宫苑重重的南宫之中,或许从我踏足进来的那一刻,注定我今后将把一生埋葬于此。
  “宣——新野阴氏觐见——”
  幽深的殿堂,泛着凉薄的冷意,吁口气,热辣辣的白雾凝结在唇边,我挺直脊背,僵硬地跨了进去。
  殿道甬长,青砖光滑,文武大臣分左右凛立。我踏进殿的刹那,原本安静的殿堂突然起了一丝轻微的骚动,有些人竟从软席上站了起来,私语声不断。
  我用眼角余光微微掠去,所见之人皆是那群旧臣老将,刻满沧桑的脸上皆是露出一抹欣慰之色。我唇角噙笑,胸口微微漾起一丝感动,真是难为他们还记得我,还记得那些同甘共苦的岁月。
  甬道尽头便是龙庭王座,身穿玄冕服的刘秀正端坐在上,旒玉遮面,珠光潋滟,却无言地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的眼珠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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