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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满京华-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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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蓼香院,陈衍就自然而然地拉上了陈澜的手。陈澜这几天也习惯了他的亲昵,索性听之任之,走到拐角处,沿夹道远远可见一溜明瓦灯,再加上前后灯笼,照得整条路都亮堂堂的。陈衍走着走着就踢起了一颗小石子玩,随口说道:“姐,等以后我做了官,咱们就不用看人脸色……”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到手被人重重捏了一下,不禁抬头看着陈澜。陈澜却是往左右瞧了一眼,随即朝沁芳打了个眼色。沁芳忙走上前和前头那个打灯笼的婆子说话,而红螺则是从一开始就落在后头,正和两个三等丫头说话,仿佛根本没听见刚刚那句叨咕。
“四弟,你可知道,咱们阳宁侯府这百多年来,有多少人中了秀才,又有多少人中了举人进士?”
陈衍听旁边传来姐姐低低的声音,他愣了一愣,这才不确定地说:“秀才倒是不少,举人大概有四五个,至于进士,似乎只有先头的一位叔祖,还有两个远支的长辈。”
“那这三个进士里头,都做了什么官?”
陈衍绞尽脑汁想了想,随即茫然地摇了摇头。这时候,陈澜才抓紧了他的手,不紧不慢地说:“你不知道也不奇怪,因为几乎没人记得他们了。先头那位叔祖极其用功,结果还是年过不惑才中了二甲,之后外放知县,一路熬资历升官,等到十几年后撒手人寰的时候,也就是从四品知府。而那两个远支的长辈更是官路蹉跎,致仕不过五品,没一个做得京官。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咱们既是侯府,为何就出不了几位文官?”
看到陈衍再次摇头,陈澜轻轻叹了一口气,停下步子来给他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大氅,这才低声说:“咱们家是世袭的侯爵,百多年下来军中有不少人脉。所以家里想要靠读书出仕的子弟,非但享不了家族荫庇,反而被这家名连累。”
出乎陈澜的意料,陈衍竟只是歪着头想了一会就有些懂了,竟是点了点头,随即却又奇怪地问道:“姐,那你以前怎么老逼着我读书……”
“以前是想你勤勉些,免得咱们在家里更被人瞧不起,可现在情形却不一样。”
看着小眉头皱在一块,满脸奇怪的陈衍,陈澜却没法说出太多解释。这些天,她除了那些书本,打听最多的就是陈家历代的那些长辈。若是郑妈妈不曾说过二夫人马氏要把少爷们挪到外头去也就算了,既然说了,她不得不抢在前头筹划筹划。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七章 晋王妃
一来年关将近,二来伤势刚好,因而陈澜重新去上学的事暂时就免了。陈家小姐们和少爷们不同,不是在外头的学堂,而是家中专请了一位学问扎实作风严谨的夫子为西席,最初学的自是女诫女德那一套,四书五经不过是随便讲讲。而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也就乐得自己在屋子里看书写字,反而更逍遥自在。庆幸的是,她从前小时候学过书法,繁体字认得齐全,如今一天临几张字帖,写字也渐渐流畅了起来。
这天早上,她正在书桌后头饶有兴致地翻着那本陈衍不知从哪里给她淘澄来的《建炎笔录》,突然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声,紧跟着,沁芳就匆匆忙忙地打起帘子进来。
见屋子里伺候的只有三等丫头胡椒,她就快步走上前来,施礼之后开口说:“小姐,晋王妃来了。因为不曾摆王妃仪仗,府里也没有大开中门,这会儿人已经到了蓼香院,还说要见见几位小姐。老太太派了人过来传话,让小姐好好打扮打扮,快些过去。”
乍一听这话,陈澜立刻丢下了手里的书卷,沉思片刻就问道:“晋王妃从前也这样时常来?每次都是不惊动别人?”
“王妃身在王府,哪里能常来,但却极其顾念老太太这个外祖母,逢年过节的礼都极其丰厚。今年端午节时,王妃倒是和晋王一道来过一次,那一回自然是大开中门的。只不过如今这也不奇怪,从前齐王妃端王妃偶尔回娘家看看,也不太乐意前呼后拥的。”
沁芳说着就打发胡椒到西屋里去准备,又扶着陈澜站起来,低声解说道:“只不过,王妃过门几年了,只生了一个女儿,所以今年王府又多了两位夫人,出身不过略低些,都是淑妃娘娘挑中的人,好在晋王对王妃还一直敬重有加。”
陈澜一面走一面沉吟,出了东边书屋,从正屋到了西屋妆台前坐下,红螺就带着苏木胡椒围了上来。红螺开了那个乌木首饰匣子,随手就从里头挑出之前那一对西番莲金簪来:“小姐,今儿王妃来了,还用这对金簪?”
“用那对虫草珍珠的,都是王妃送的,简单些,见人正好。”
陈澜见红螺微微一愣,随即就点点头捧了那一对纤巧单薄的虫草珍珠簪来,又寻了一对白玉耳坠和一串香木珠,她便知道这丫头是明白人,于是赞许地点了点头。一番梳妆过后,又换了今年新做的一套冬装,披上此前朱氏给的那件鹤氅,她就带着沁芳和红螺出了门。
到了蓼香院,只见院子里比平常早晚问安时热闹了许多,除了小丫头之外,门前台阶下还站着好几个面貌陌生的丫头,一色身穿玉色水田小夹袄,藕荷色的缎子比甲,头上手上干干净净,不见半件首饰,只脚下的绣花鞋却是花样百出。陈澜进门时,所有人都矮下了身子去行礼,她微微颔首就过去了。
进了正房,自有丫头在前头引着陈澜入暖阁。只见正中朱氏的左手边坐着一个大约双十年华的华服丽人,只见她梳着高髻,身穿大红纻丝织金五彩通袖,下头是曳地百鸟翟纹镂金裙,脸庞和朱氏很有些相像,但更像的则是那种一种如出一辙的端庄,只眸子是宛若流波,唇角也更多几分笑意。陈澜上前行礼之后,她连忙下来一把搀扶了,拉着手端详许久,这才亲自把人送到了下头右手第一张椅子上坐下。
“这才半年不见,又听说三妹妹受伤,今天一瞧气色倒是好得很,我总算放心了。”
晋王妃笑吟吟地说了这话,又问陈澜送来的燕窝可吃了,如今饮食睡觉如何,却是无比的关切。陈澜一一答了,自然少不得说起头上的金簪和身上的鹤氅,又是好一番感激道谢。及至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陈冰陈滟和陈汐方才一块到了,见陈澜竟到得这么早,她们三个都有些惊讶,但随即就忙着上前给朱氏和晋王妃行礼磕头。
行礼过后,姐妹四个彼此厮见,陈澜见她们一个个都是珠玉辉煌织金锦绣,当是仔细妆扮过的,心里自是有数,等重新坐下来的时候,果然就听上头的朱氏笑道:“你们一个个都住得近,谁知竟是比澜儿还慢,让我们好等,这该怎么罚?”
“大表姐这么久没来了,咱们当然得好好打扮打扮!”陈冰一边说一边有意横了陈澜一眼,这才笑嘻嘻地说,“想不到三妹妹这么快就赶了过来,从锦绣阁那边到这里远着呢,三妹妹的脚程倒快!对了,大表姐,这是你之前赏的簪子,我天天戴着,你瞧瞧好看不好看?”
晋王妃见陈冰说着就上来转了个圈,痴缠着要品评,自是笑着赞说好东西也要人来衬,随即又夸了陈滟和陈汐几句。陈汐只是一如既往地冷淡以对,陈滟却笑道:“大表姐别净夸咱们,要我说,这天底下能把大红穿出颜色的人少得很,也就只有您配穿这大红色呢,衬着精神脸色都好。要说端庄雍容,谁比得上您?”
此话一出,别说朱氏笑了,就连晋王妃亦是容光焕发,当即褪下手上一只水色极其纯净的翡翠镯子给了陈滟。陈澜冷眼旁观,见陈冰虽笑得欢,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只镯子,仿佛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便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直到晋王妃问起几个表兄弟,最后问起陈衍时,她才笑了笑。
“四弟如今比从前更懂事了,每日练字也好功课也罢,都用心得很。”见晋王妃听得极其认真,朱氏亦是如此,她又黯然叹了一口气,“只是用功归用功,我却担心他的身体。听说因为今年冬天太冷,学堂里好些学生都病了,上学时咳嗽声一片,我倒是想求老太太恩准,横竖就要过年了,不如让他在家里多休息几天,免得熬坏了身子,或者是过了病气。”
朱氏闻言颇有些诧异,随即就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是,今年冬天似乎格外寒冷些,听说还有位身体不好的老大人竟是在上朝时冻死在轿子里……阿弥陀佛!既然如此,就先在家休息几天吧。他还小,读书也不急在一时。”
“是,多谢老太太体恤!”
陈澜忙站起身谢过,又拿眼睛去看郑妈妈。这些天郑妈妈常到她那锦绣阁来,她每次都是当正经长辈一般敬着,但凡郑妈妈的话都没有半分违逆,沁芳还揽下了几件绣活,昨天才刚刚亲自送了过去,自然也少不了撂几句担忧陈衍搬到外院去的话。若不是知道珍珑到如今还没有拨到陈冰那边使唤,而朱氏这几天仿佛额外垂顾自己,她也不敢这么冒险。
果然,郑妈妈先是笑说老太太疼爱孙儿,随即就叹道:“前些天二夫人三夫人还说要把几位年长少爷挪到外院去,可如今看下来,家里的孩子们都是三灾八难的,每年吃药请大夫就不曾少过,在内院这么多人伺候着都如此,到了外院还不知如何。”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顿时神情各异,就连一贯冷若冰霜的陈汐也异常留心。朱氏看了一眼郑妈妈,见晋王妃开口询问,她就解释说:“这是你两位舅母提出的,我原本忖度倒在理,可之前澜儿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索性再延一延吧,过一年再说。”
一旁的晋王妃和几位妈妈自是笑说老太太疼爱孙儿,而一直冷冰冰的陈汐却如释重负的轻轻吁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陈澜,脸色很有些复杂。又说笑了一会,须臾便有媳妇上来询问在哪里摆饭,这一次,陈澜自然不得不留了下来,和其余姐妹一块陪着晋王妃和朱氏吃了饭。
一顿饭吃完,桌子和饭食都撤下去,又有人奉上茶来时,晋王妃用右手二指拿着那钧窑小茶盅的盖子,似乎要喝茶,可最后还是把茶递给一旁的一个丫头,随即看着朱氏说:“外祖母,其实今天我来,除了探视您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相求。”
一听这话,屋子里的众人全都是愣了。陈澜立时站起身来打算退避,而其他三人也慌忙起身,晋王妃见朱氏点头,却摆手示意她们不用走,等一个个人重新坐下,这才说道:“妹妹们也大了,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怪不好意思的。上回王爷随我一块来这儿的时候,对您这儿的丫头们赞不绝口。我原以为王爷不过是随口一提,可前些天才知道,原来他是瞧中了您面前的珍珑。我也知道,珍珑是您面前心爱的人,可是……”
又是珍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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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八章 人各有志
晋王看中了珍珑,这话从晋王妃口中说出,自然谁也不会怀疑。一时间,不但是座上的几位主子,就是旁边侍立的妈妈和丫头们也用又羡又妒的目光看向了那个侍立在朱氏身后的丫头。须知珍珑乃是侯府的家生子,一家老少都在里外各处当差,等闲不过是到了年岁配小厮,若是机缘再好些,也就是给了哪位少爷做屋里人,以后抬了姨娘,可这哪比得上王府!
于是,这个之前曾经被陈冰点名要过的丫头虽满面通红,脑袋垂得低低的,可屋子里人人都能看得出那层羞涩下的欢喜。此时此刻,陈澜虽仍端端正正坐着,嘴角却带上了笑。
看到晋王妃欲言又止的模样,果然,朱氏只呆了一呆,就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说:“我当是什么大事,既是晋王爷看中,也是她的福气,只是你说得晚了些,前些天,你二妹妹向我开口要人,我还有几件针线活在她手里压着,今天正好做完,正打算就给了她。你直接找你二妹妹,她是最好说话的人,总不会回绝了你。”
晋王妃闻言果真站了起来,款款向陈冰走去。尽管陈冰错愕异常,但眼见人过来,她还是忙不迭地站起身,因笑道:“老太太和大表姐可是要折煞我了,我不过是看着珍珑姐姐得力,所以想要到房里替我管教管教那些丫头,如今她有了更好的去处,我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有阻拦的道理?”
“那我就多谢二妹妹了。”晋王妃笑得更深了,随即又点点头道,“我早就知道,二妹妹行事最是大方得体了,年后你就及笄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能配得上你。”
陈冰那仅有的一丝恼意也被这一番话给冲得干干净净。要不是母亲百般嘱咐,她也不会开口要了珍珑,不就是一个丫头,就算再好也是有限,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婚事来得要紧?今天她费尽心思打扮好了来见客,正是希望晋王妃能在婚事上头替自己帮帮忙。
要知道,父亲虽是继承了阳宁侯,可却吊儿郎当不管事,难以指望得上。母亲如今虽说管家,可从前不过是伯府庶女,在婚事上头怎比朱氏说得上话?她可不想像家里其他几位姑姑一样,顶着侯门千金的身份,不是嫁了个寻常的寒门小军官,就是世家庶子,成天操劳柴米油盐酱醋茶,还得低眉顺眼侍奉公婆!
既是事情成了,自然是皆大欢喜的事,朱氏就让珍珑上前给晋王妃磕头,又让人去打点四季衣裳首饰,算是给珍珑的嫁妆。可就在这时候,晋王妃旁边的一位年长妈妈就陪笑道:“王妃,府里头进人向来讲究的是富贵成双,只珍珑姑娘一个是不是不太好看?要不然,请老太太再割爱一个丫头在咱们王妃身边服侍?”
一句富贵成双,顿时让晋王妃点了点头,朱氏也觉得在理,可回头一看方才发现二等丫头多半是前几天补上来的,而一等的四个是自己使老的人,年纪也大了些。于是,她的目光便落在了随着陈澜她们四个过来的红螺明珰澄心身上。
早在那位妈妈开口的时候,陈澜就感到心里咯噔一下,及至朱氏一一看过来,她顿时不动声色地斜睨了一眼旁边的红螺。见她面色极其不好,放在身下的双手死死绞在一块,她就知道这个刚跟了自己没几天丫头多半是不愿意。等到她又瞧见晋王妃边上的珍珑皱了皱眉,随即轻轻咬住了嘴唇,立时快速思量了起来。
“既如此,不如便是红螺吧,年岁合适的丫头除了珍珑就数她了。澜儿,你可别觉得委屈。”
朱氏一开口,陈澜就笑道:“哪有什么委屈,只没想到红螺姐姐能有珍珑姐姐那样的福气,我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仿佛没看到红螺脸上那种说不出的决绝,伸出手去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又道:“红螺姐姐,前几天你上夜的时候,我可还听到你半夜三更喃喃说着梦话。如今去了王府里头,可不是做梦都能笑醒了?”
红螺闻言顿时一愣,但她毕竟并不糊涂,忙低下头去:“三小姐又打趣奴婢。”
然而,朱氏和晋王妃却都皱起了眉头。朱氏沉思片刻,招手把珍珑叫了过来,仿若是吩咐什么似的,嘴里却是低声问红螺说梦话的事。适才听见那话,珍珑先是一惊,随即不自然地瞥了一眼红螺,就垂下眼睛顺着陈澜的口气轻声禀报道:“回禀老太太,红螺是有说梦话的毛病,但一个月也难能有几次,所以知道的人少。”
这么一说,便是坐实了陈澜说的话。于是,朱氏立时改口道:“罢了,澜丫头你虽大方,可你难得开口要一回人,你大表姐只不过要个丫头在身边伺候,未必非红螺不可。再说,红螺人稳妥,替你管着锦绣阁,我也放心。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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