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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满京华-第2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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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对龙泉庵主早有怀疑戒备,但听其毫无敬意地直呼太祖和高后的名字,听其对皇帝任意指摘,陈澜不禁暗自苦笑——若是她心狠,当初是不是就不该为了防止事情闹大而讳莫如深,早就该断然派人将这位龙泉庵主连根拔起?至于所谓君王的宠信,很少有长久不衰的例子,她就算知道,眼下也只有选择依附,仅此而已。
“庵主大张旗鼓见我,就是为了告诫这些?”
“你那夫婿的一切荣光都是皇帝给的,若是有朝一日皇帝不在如何?若是有朝一日,皇帝不再信赖他了如何?亦或是有朝一日,你的丈夫有了新欢时如何?只看眼前不看将来,算不得什么智者”
说到这里,龙泉庵主的眼神中渐渐闪动着某种狂躁的光芒,竟是没注意到陈澜的不以为然:“想当初,我就是太愚蠢了。沐大哥娶了宁国长公主,我愤而出家,结果林长辉却送了我龙泉庵,我便以为他是个性情中人。可沐大哥仰药自尽后,宫中就传来了宁国长公主和遗腹子相继病故的消息。我满心惊怒,一直在星星念念惦记着报仇,直到辗转接到她的临终绝笔,还有那个襁褓中的孩子,我才知道,我终究是不如她。她自尽的时候掐死了一个孩子,却把真正的儿子悄悄送给了我……没想到,到头来相信我的人,竟是我最嫉妒痛恨的情敌”
此时此刻,陈澜只觉得脑际犹如一道惊雷劈过,甚至用了极大的力气方才站直了身子。自从知晓历史的那个拐点,她就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并不是唯一的,于是谨言慎行,不敢显出任何行迹,然而,倘若真是照龙泉庵主这么说,那便是一个百多年前的人,如今却依旧如此容貌,难道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她一下子死死攥紧了拳头,呼吸却难以避免地粗重起来。
然而,龙泉庵主却丝毫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仿佛要避免她跑开,一只手竟是死死拽住了她的袖子:“县主信神佛么?”
不等陈澜回答,她就自顾自地说:“我皈依佛门,在青灯古佛前念经念了十年,却曾经根本不信。可沐大哥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却偏偏信奉神佛。他甚至还在参拜龙泉庵时,虔诚地捐了一座佛像。那一次留宿时,他恍惚之间对我说过,如果没有天上的神佛赐给他第二次性命,他也就是在一个三流大学浑浑噩噩,尽管我不明白,但是当晚,他就吟了一首甜水歌,等他回去之后不久,朝廷的石刻就到了,却只有前头四句。”
听着这些话,陈澜不知不觉渐渐抱紧了双手。对于自己这第二次的人生,她也曾经惊疑过彷徨过,但是在生存的压力面前,她选择了全心全意地拼搏求存,甚至不曾有时间去考虑什么神佛,什么信仰。所以,龙泉庵主对于沐桓的形容,让她看到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加真实的同仁。那个人也会彷徨,也会茫然,甚至因为自己的经历而笃信神佛。
于是,不等龙泉庵主张口再说,她便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接口说道:“若照庵主这么说,您历经了百多年时光得到了长生,早就应该什么都看开了,若如此,又何必再于俗世拼杀?”
“长生……这天底下哪有长生”龙泉庵主一把揪住了陈澜的衣襟,那声线就犹如九幽地狱之中传出的一般低沉,“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我当年吐血死在了那石刻前,而今生苏醒时,却还是在那石刻前,只却换成了另一个可怜的女子知道她是谁么?她的父王被当今天子幽禁致死,兄弟说是幽禁西内,却都是暴亡,自己一个已嫁女被夫家所出,隐姓埋名寄居庵堂……两世为人却都是遇到如此惨剧,你还让我看开些?你以为我对你说这些,只是一时激愤?你听了这些,以为都是白白听的?”
龙泉庵主越是吐露得多,陈澜心中的戒惧便更甚。此时此刻,见对方已经不惜揭露了两重身份,她便小心翼翼用眼角余光瞥看着身后的长镝和红缨。发现长镝的手始终紧紧扣着腰间,她更是努力调匀呼吸,声线却仍是平稳。
“天下怀有奇冤的人不知凡几,庵主固然是其中之最,但是为了一己之私害死的人难道还少吗?吴王身为皇子却会选择谋逆,之后更是自缢,总少不了有人挑唆吧?东昌侯家人上下六口,想来总不至于阖家皆有死志吧?张阁老离奇过世,更不会脱得了阴谋二字吧?甚至还有淮王,钱妈妈,不计其数的其他无辜人……庵主你自己身负大恨奇冤,难道其他人就都该死”
她这一次却没有压低声音,而是刻意地渐渐提高声线,到最后那话语中隐约带上了金石之音。见龙泉庵主面上肌肉抽搐得越来越厉害,眼神亦是变得凌厉至极,她却丝毫没有罢休,又一字一句地说道:“只可怜了庵主这满腹好机谋”
陈澜此言一出,龙泉庵主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一闪念便是猛然扬手,指掌中刀光宛然。而刹那间,一直在等待脱困之机的陈澜沉腰偏身,一直深深藏在袖子里的短剑终于露了出来,稳稳当当架住了龙泉庵主的含怒一刀。尽管是蓄势已久,但她仍然被那股大力带得一个踉跄,仓促间却是微微蹲下一扫腿,果然对方一个猝不及防,竟是被她绊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她猛然发力,左手一把抓住了龙泉庵主的一只胳膊,旋即左手举剑一切一横,竟是劈手打落了她那把短刀。
此时此刻,红缨和长镝固然是立时窜将上前帮忙,刚刚离着几步远的那两个黑衣人亦是迅速赶了过来。只他们俩还没近前,就只听一声暴喝,随即就看到了两道黑影到了眼前。尽管两人反应极快,但还是一个被砸中了脑门,一个被砸中了肩膀。而趁着这当口,又是两枚短箭随后跟来,两人只是倏忽间便又中了重重一击。
瞥见刚刚劈手丢了两块瓦片砸人的秦虎已经赶了过来,长镝自是慌忙上前顶上了陈澜。她毕竟是训练有素,也不顾龙泉庵主那疯狂的模样,直接飞起一脚斜击其腰。出乎意料的是,这本该是能让壮汉倒下的一击,却只是让龙泉庵主踉跄后退,反倒是长镝自己一下子按住了脚,随即才蹦了上去,赫然是拿着一枚短箭抵在了龙泉庵主喉间。就当陈澜被抢上前的红缨一把挡在身后时,她却只见龙泉庵主紧紧盯着自己,突然又发出了大笑。
“好,好果然不愧是急智,先是大模大样地出来,却依旧留着自保之力,是我看错了你本想拖着你这个知道甜水歌的人一块走的,结果到头来却被你躲了过去。最后不妨再对你多说一句,这么多年了,次次夺嫡都是腥风血雨,这一次也不例外,没有我,照样还有别人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死第二次又有何妨?”
话音刚落,她竟是主动朝长镝那短箭仆了上去。尽管长镝吓了一跳,慌忙缩手不迭,但究竟是已经晚了,眼见对方那笑声变成了一阵痛苦的呜咽,随即后退着瘫倒在地,不消一会儿就没了声息,她不禁有些无措地看着陈澜,随即手一抖,那一枚沾血的短箭竟掉在了地上。
“夫人,我……”
她这话还没说完,秦虎就已经上前蹲下试了龙泉庵主的鼻息,又扭过头说:“夫人,我带人立刻去外头看看”
陈澜僵硬地点了点头,等到秦虎带人匆匆离去,红缨也过来搀扶住了她的胳膊,她才觉得满身力气都已经泄尽,竟是连双脚都渐渐打起了颤来,根本挪动不了步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到了身边传来了一阵呼唤。
“县主,县主”方太监看到陈澜原本涣散的眼神终于有所好转,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随即陪笑道,“小的刚刚听说这情形,实在是吓死了,要不是的了信息之后死命拦着,七爷几乎要立刻过来。您如今觉得怎样,要说您还真是女中英豪……”
尽管方太监接下来又是好一通逢迎奉承,但陈澜只觉得满身疲累,到最后只能微微颔首就算是回答过了。只在两个婢女搀扶下走到西门的时候,她忍不住再次回过头来扫了一眼龙泉庵主那仰天躺着的冰冷尸体,心情却仍是激荡难以平静。
外头的火攻如今看来大约只是虚张声势,事情也该已经完全平息了,可为什么她丝毫觉察不到什么如释重负的轻松愉悦?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三百四十章 恩渐消陈瑛失意,风雪夜大局已定
第三百四十章 恩渐消陈瑛失意,风雪夜大局已定
拖着灌铅似的腿迈过帐房前头那院门,陈澜甚至没注意到空中渐渐飘雪,只瞧见院子明瓦灯旁那个有个人影,不禁斜睨了一旁的方太监一眼。果然,方太监在一愣之后立时一溜小跑似的冲上前去,到了背后还隔着几步时就深深行礼,那脑袋就几乎要挨着地面了。
“主子,这大冷天的,您怎么……”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只见身边一阵风声,抬起脑袋一看,方才发现皇帝竟是从身边径直过去了。他直起腰也不是,继续这么弯着更不是,捱了片刻方才迟疑地站直了身子。再一扭头,就只见陈澜已经在两个婢女的扶持下裣衽施礼,而皇帝恰好背对着,他也看不清什端倪,只得慌忙快走几步跟了过去。
“难为你了……”
外间的情形,皇帝已然尽知,哪怕不曾亲见,但只看长镝如今的手尚在颤抖,他便知道,那种血溅五步的情形会是怎样的惊人。见陈澜低垂着头,面色苍白得可怕,他不禁后悔为了贪图将来做起事能得心应手,竟是轻而易举便下了这般决定。
因而,四字过后,他就沉默了,良久才叹道:“若是九妹知道,你一个尚在安养的人冒这样的风险,朕少不得又要受一顿排揎,福娘也免不了怪朕,更不用说你家叔全了……如今大局应当已定,你回房去吧,不用在这儿继续陪朕熬着了。”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一个禁卫低低的声音:“七爷,杨太夫人又请人通报了,说人正在二门,若是准许,她便立时出来。”
皇帝闻言,便回头对方太监做了个手势,见他心领神会地一溜烟跑了出去,他才再次转了过来,见陈澜一反从前在他面前的低头垂手,而是直直地看着他,那眼神中露出了一种他鲜有看到的倔强,他顿时又叹了一口气:“也是,你心里大约放不下叔全。择日撞日选了今日,本就是朕的不是。朕也不能给你什么万全的保证,但叔全的那条路,早已布好了伏兵,只要他一如从前在战场上那般无往不利,决计不会有事。”
陈澜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了少许,当即微微屈膝道:“多谢皇上。”
“谢朕什么……朕来看你却带了这许多麻烦,你心里不埋怨朕就不错了”见陈澜竟是罕有地不像从前那般立时机灵地把话题带过去,而是根本低头没接话茬,皇帝却生不出多少恼意来,本能地伸出手去想为她理一理鬓边的乱发,可那只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落了下来,“只今夜之后,应当便能尘埃落定了……既是你不愿回去,随朕到帐房坐等吧。”
“是。”
随着皇帝进了帐房坐下,喝下一杯滚烫的热茶,陈澜方才感到刚刚那冰凉到几乎僵硬的心渐渐暖和了起来。屋子里虽还有皇帝,红缨和长镝亦还在身边,可却安静得有些碜人,即便如此,她也丝毫没有开口打破沉寂的冲动,直到外间传来了方太监的声音,紧跟着就只见婆婆江氏进了门,她方才站起身来。
皇帝不容置疑地摆手阻止了江氏行大礼,又吩咐赐座,可看着这一对婆媳,他心中原就隐约的歉意立时又深了三分。没话找话说地赞赏了杨进周一番,可面对恭恭敬敬的两人,他终究是说不下去了。若是换成别人,加官进爵自是可以弥补今夜的一切忙碌惊吓,可这会儿对陈澜他却开不了这个口。幸而就在气氛越来越僵硬的时候,外间突然又传来了一阵嚷嚷。
“皇上,皇上……”
方太监径直冲进了门来,也来不及行礼便兴高采烈地嚷嚷道:“罗世子来了,罗世子领着好些兵来了,而且秦虎已经翻墙到了对面,证实那些火把不过是扎在那儿,墙头的黑影亦只是几件衣裳。还有,阳宁侯也来了”
陈澜看到方太监那高兴的模样,原是以为杨进周回来了,可此时此刻听到是罗旭和陈瑛,免不了有些情绪低落。因而,当江氏起身,说是要和她一块避一避的时候,她立时也顺势跟着站起,结果却被皇帝一个手势止住了。
“你们又不是外人,就到内间吧。”
帐房里外两间,外间会客,内间便都是各式各样的账本,居中的桌子上笔墨纸砚俱全,最中央的就是那个大大的算盘。别家内院的开销都是外院拨给,镜园却是陈澜掌管一切银钱往来,所以她对这地方并不陌生。只是,进了屋子的她却依旧有些失神,直到感觉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双手,她才惊觉过来。
“这屋子是前院唯一通地龙的……你的手怎么还这么凉?”江氏觑着陈澜那憔悴苍白的脸,只觉得说不出的心疼,“早说了还不如我到前头来,你却硬是逞强……唉,不过若是如此,我也没你的机灵,断然想不到皇上在这儿。刚刚听说又惊险得很,眼下还熬得住么?熬不住就先歪一歪,别硬挺着……”
“娘……”
江氏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只见陈澜身子一颤,随即竟是上前抱住了她的脖子,旋即便是一阵止不住的抽噎。自从儿媳进门之后,她见过她的举重若轻淡然若定,见过她的轻眸浅笑狡黠精灵,见过她的果决凌厉毫不拖泥带水,也见过她真情流露时的感动孺慕……然而,这样一个儿媳,此时此刻却失态地趴在她的肩头,仿佛用尽全力才能止住痛哭出声的冲动。
“你这孩子……”此时此刻,江氏先是不自然地拍着陈澜的背,渐渐僵硬的动作就变得轻柔了起来,口中又慈和地念叨道,“想哭就哭出来,小小年纪不要什么事情都憋着,别人家老是讲那些仪态,咱们不理会那个。是因为刚刚的事情心里害怕,还是因为想着全哥?如果是刚刚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赶紧忘了那些。要是因为全哥……他呀,福大命大,肯定不多一会儿就会赶回来见咱们……”
刚刚龙泉庵主那一番话本就给陈澜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而她那种自己寻死的疯狂更是为这种冲击带来了不可磨灭的血腥记忆,因而,在江氏这絮絮叨叨的话中,陈澜反而抽噎得更大声了,根本没去在乎外头进来了什么人,此时又有什么动静。直到她依稀觉察到泪水将江氏的肩头沁湿了大半,这才不好意思地挪开了,可紧跟着,一只手就摩挲着她的面颊,又轻轻擦了擦那泪痕。
“看,哭得眼睛都红肿了,这会儿偏还被堵着出不去,没水可以给你洗脸,压都压不下去”
江氏口中这么说着,见陈澜红着脸又要用帕子去擦眼睛,忙拦住了她:“你呀,这帕子越擦眼睛越红,索性就先这样,回头打盆水好好洗一洗,晚上用凉毛巾敷一敷就好,否则明日起来,这眼睛就得肿了……”她正要再说,突然听到外间似乎说起了外头的事,她立时一下子顿住了。
“……因见北城兵马司的人封锁路途,臣为求稳妥起见,先使人去了顺天府打探,这才得知是北城兵马司的兵马指挥以搜查刑部要犯为由,将发祥坊和日忠坊沿什刹海西岸的地方一道封锁了起来。得知北大桥处有异常人出没,臣又调了些人去宜兴郡主别院,之后为防打草惊蛇,便从什刹海东岸的斜街过来,却不防在晋王府附近遭遇贼人,拼杀一场之后将其全部肃清,随即才在德胜桥拿下了北城兵马司兵马指挥赵德明。
此人落网之后试图自裁,幸而未能得逞。臣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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