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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世姣莲-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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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莲……”他在她身后坐下,似乎想不出更好的话来对她说,于是又念了一句,“夕莲,我喜欢你……”
  她飞扬的眼角骤然失去平衡,坠了下来。为何事到如今还要说这句话?司马昭颜、白痴皇帝,傀儡当了十年,任人摆布、却唯独对她死死不放手……他喜欢她吗?真心喜欢她吗?不,除去几分权谋、几分算计,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真心可以给她了!
  她笑容虚浮看向他,却见他傻傻笑着从背后抽出一支紫玉笛,清幽怡然的曲子袅袅而出。那旋律宛如暴风雨后,阳光拨开厚重铅云注入莲塘,顷刻蔓延了每个角落,令那些风吹雨打后娇弱的莲花少了几分艰辛、多了几分妩媚容颜。
  笛音收住后,昭颜轻轻捏起她的下颌,暧昧一笑,“送你的,《雨中莲》……”
  雨中莲?想起那四月的池边,清风沁凉,他捏着她细弱的手腕,在她耳旁轻语,“雨中的莲花,很美。我要为你……写一首曲子,叫……雨中莲。”
  她指尖发颤,他还记得这个,到现在,他心里居然还记着风花雪月的事!她强压住杂乱心绪,敛去异样的神情,转身对他努嘴道:“你快去歇着吧,我想再去洗洗!”
  他结巴说了句:“好……你快……快点来!”
  他的身影彷徨离去。夕莲伸手停在半空,口里却没发出声音,她想知道,司马昭颜对她的万般宠爱,究竟是真的沉迷于她还是如予淳所说、仅仅是为了她的孩子……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明日,她就不是司马昭颜的皇后了,她要回到予淳身边,安心做后宫之中的一名嫔妾。
  她换上一袭月白纱裙,悉心梳妆,等待一场政变、也是一场祭典。
  也不知在池边呆坐了多久,山下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呐喊声,渐渐逼近成短兵相接的嘈杂。她惶惶不安,踉跄了几步逃出寝殿,沿着曲曲长廊飞奔至骊山宫门。
  漫山火把,如星光璀璨。成功了,他拿下了金陵!予淳成功了!
  烽火台腾起滚滚狼烟,她掩面大笑,笑着笑着却无助到心慌。司马昭颜呢,她又要如何面对他?他要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消失了……可是心口怎么会痛到无以复加!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烈的“咚咚”锣鼓响,她转身观望,宫人们纷纷摸爬滚打叫嚷着出来了,骊山宫已是连天火光!她乱了心神,双眸中倒映出橘红的火焰,似是愤怒、似是绝望。她疯狂在原地打转,瞪大双眼在人群中搜寻那袭明黄的身影。没有、没有……他去哪儿了!
  夕莲在园子里疯了般奔跑,这是温泉、到处都是水,即使失火了也不会怎样,可是为什么不见他?!
  直到看见寝殿门外奋勇扑火的侍卫,她僵直的身子跪倒在地。火舌悄悄爬上了宫殿的匾额。火势蔓延,扩散,映得漫天红光,像是万人敬仰的举世庆典。夕莲不顾灼热和热浪,一骨碌爬起来冲进宫殿嘶声呼唤:“昭颜!司马昭颜——”
  她清朗的声音湮没在爆裂的燃烧声中,通往内殿的长廊上横梁轰然倒下,她直愣愣望着熊熊火光,心却冻成了千年寒冰般再也化不掉。两名追进来的侍卫将她拉出去,“皇后娘娘放心,属下一定竭力扑灭大火!”
  她猛地拽住侍卫的衣袖,凄惶央求:“皇上在里面,去救他,你们去救他!”
  “皇后娘娘,快出去吧!火是从内殿着起来的,这里危险!也许皇上已经逃出去了!”不由分说,他们将她抬了出去,夕莲张开嘴,却喊不出声。司马昭颜,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燃了几个时辰,火被扑灭了,骊山宫已然化作一片焦黑的废墟。
  夕莲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痴痴看着黑压压的蚂蚁在逃亡。她已经在纷乱人群里不停穿梭了几个时辰,都逃出来了,人都逃出来了、蚂蚁都逃出来了,他不可能会傻到被火活活烧死啊!
  她忽然站了起来,头脑发晕,冲进余烟未绝的宫殿。
  婢女情急喊:“皇后娘娘!不能进去!”
  她顺利寻到了内殿,光秃秃的梁柱、空荡荡的屋顶,床前围绕着一大群侍卫举着火把。听见夕莲踩在焦木上“喀嚓”的声响,纷纷回头,为她让出一条路。一名侍卫首领轻声说:“可能……皇上恰好熟睡中。”
  夕莲摇摇头,强笑着说:“不是他。”
  她浑身颤栗,凝神床上焦黑的尸首,幽幽拾起枕边的一支笛子,又伸手在他右手拇指处抹了一下,露出一截光润如初的白玉。
  一瞬间,她扑倒在地,泪如雨下,哭得就像个孩子。
  不知为何,心头像被剐去一大块,血淋淋、空落落的。
  她知道,这样的疼痛,此生不会再有第二次。于是尽情尽兴地捶胸顿足、嚎啕恸哭。
  当初晨的阳光渐渐漫过骊山宫的断壁残垣,他们抬着灵柩从门槛跨过,脚步沉闷,一声一声漏在青砖地板的缝隙中。伏在地上的夕莲听见动静睁开眼,却见一树万年青被大火烧的焦黑,永远不再长青。
  迎着云海中冉冉升起的朝阳,撑起颤颤巍巍的身躯,她水漾的眼神再无法跳跃如狐狸般狡黠,脑中的记忆越发清晰得可怕。往事的余音绝响,就在熊熊烈火中幻化成那曲雨中莲……
  司马昭颜,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死掉?我们还有曦儿,他该怎么办……

  回归

  日暮西斜,山林肃静,只有车轮滚滚的声音。
  夕莲跪坐在辇车上,旁边安放着司马昭颜的灵柩。她的脸背着光,神色昏暗不清。
  直到夜空闪现出星光,她才抬头张望,想要从茫茫天际寻找答案。
  韦娘、韦娘……我为你报仇了,为什么心却成了空的?
  泪夺眶而出,她望着满天繁星,朦胧中好像看见了他的脸。如果他能听见,她想问:为什么她赢了,却像个输家?
  其实她明知道答案……莲花池里最美丽的邂逅,上元灯火中惊喜的重逢,这是一场命运钦定的爱情,是的、这是爱情,只是她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爱上了一个白痴。她输了,赌一场,就失去了全部。
  脑海中,一直徘徊着司马昭颜漆黑的双眸,痴傻呆滞,却真诚到能钻入她的心底。他一直是爱她的,她为什么要伤害一个如此爱她的人?他保护她、迁就她、爱惜她,他经常趁她睡着时偷偷吻她的发,其实她都知道……他最后留给她的那个眼神,充杂了矛盾纠结、彷徨和感伤,她又心软了、又对他产生了怜悯,她多想冲上去挽留他,可终究是狠下了心肠。
  韦娘,为什么要丢下夕莲?为什么要让我恨他?恨自己爱的人,真的好辛苦……夕莲累了。
  她从袖口抽出那把曾经用来要挟他的匕首,朝细弱的手腕切了下去。眼前一片泫然的模糊,血流出来,身体好暖、就像他在抱着她……
  昔日的点点滴滴、一切关于他的记忆,就像剧毒,连轻轻触碰都能腐心蚀骨,直直将人的魂魄溶解成悲苦。漫漫想起临行那日,风动莲香,他们在池边闲坐,昭颜一线笛音忽然抛高,宛如在向她倾诉着毕生的相思。她莞尔侧目,发现他原来是那样一名俊秀男子,站在薄薄暮色里,含笑凝视她……
  “夕莲,夕莲……”
  好像听见了来自另一个轮回的呼唤,夕莲急急睁开眼,脸上却洋溢着极度的失望。予淳心痛捧起她的脸庞,“夕莲,为何……为何要这样?我们成功了!”
  夕莲垂目看手腕上缠了厚厚的白绢,轻轻问了句:“骊山宫怎会失火?”
  予淳一愣,答:“是父亲事先安排的……”
  夕莲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朝予淳嘶吼了声:“你答应我不伤他性命的!”
  予淳的表情僵在脸上,她在悲伤、为司马昭颜,而他的肺腑也灌满了悲伤,疼得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难道做尽一切,换来的是她早已不在的心吗?他不信,一个白痴焉能夺走他的夕莲?他紧紧拥住她,吻着她的额头,不让她有悲伤的机会,“改朝换代,难免如此,夕莲,我们现在自由了,自由了啊……”
  夕莲麻木停留在他怀里,不知冷热、不知饥饱。自由了,她终于获得了一直渴望的自由。
  “夕莲,你至少为孩子想想吧,他才多大,不能失去母亲。”
  夕莲浑身一颤,司马曦是司马昭颜唯一留给她的纪念了,他们的孩子,她不能丢下他!可是她要如何面对他?他是司马家唯一的血脉,是亡国奴……她笑了、一面流泪,她的世界已经溃不成军,天塌了,再没有人能替她顶着……
  五天的归程中,她一直在发热。手脚冰冷,然而她的心肺像有火在焚烧。有时会半夜惊醒,浑身冷汗,心中无限惶恐,烛火黯淡,远不及她卷睫上连串坠落的泪光。
  白天她就静静躺在那里出神,予淳有一句没一句和她搭话,她总感到无数碎片在脑海里嗡嗡震动,听不见其他声响。
  她的眼睛有时会生出戏谑和狡黠,他从前习惯见到她这样的目光,而此时她的目光再也不是为他。他就静候在她身旁,他想,十年比一年、他一定不会输给司马昭颜。他们现在都需要时间。
  一入金陵城,铺天盖地的白色席卷了她原本就惨淡的意识,原来这一切都安排好了……只有真正除去司马昭颜,他们才能心安理得入主皇宫。原本备极哀崇的丧礼仪式,现在却无人哭丧,没有斋戒、没有祖奠,从骊山回来的骨灰,他们迫不及待地直接送进陵寝。这是多少人多少年的精心策划,她不过恰好是一颗充满复仇之心的棋子。
  麻木了多日,她终于被耀眼的白色刺醒,心底的寒意漫过每一道血脉直逼指尖。她定定望着皇宫的方向,曦儿还在里面,他们会将他怎样?想起卢元帅狰狞的面孔,夕莲止不住发颤,无力倒在了灵柩旁,贴着昭颜冰冷的棺木。“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曦儿怎么办?”
  御道两旁挤满了为昭颜戴孝的百姓,对着夕莲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嗡嗡的声响越来越嘈杂,忽然有人高喊了句:“狐狸精!她是媚主惑君的苏妲己转世!”
  卢予淳一惊,目光犀利在附近人群中搜寻,厉声喝道:“皇上出殡,皇后悲痛欲绝,尔等皆是大褚子民,不聊表哀思,反而雪上加霜!”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她就是祸国殃民的狐狸精!”
  这话根本不是普通百姓能随口说出来的,卢予淳剑眉紧锁,不知在暗处的人意欲何为?
  四周的人又纷纷响应起来,议论声越来越大,最后演变成了集体的抗议:“狐狸精!不配当皇后,废了她!废了她!”
  夕莲躺在棺木边,漆黑的发遮住了脸颊,使足力气才笑出声来。她是狐狸精,媚主惑君的狐狸精!他们为什么这样狠心,从前说司马昭颜是白痴皇帝,现在又说她是狐狸精?司马昭颜都不在了,她还要当谁的皇后?司马王朝都灭亡了,还废什么皇后……
  皇家陵墓,第十一个位置是司马昭颜的,墓穴分主次,小一点的那个,应当是留给她的。她忽然想起一句话:生不能同时、死能同穴。之后,她恐怕没有机会与他合葬了。
  卢予淳看了眼她幽幽的眼神,便不敢再看,他能看出她想干什么,便悄声在她身旁说了句:“记住你是一名母亲。”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也在颤抖,事到如今,他只能用这个来留住她了。
  夕莲一怔,神色稍变,她为什么总是忘记?她为什么总是想着自己?原来她一直都如此自私!她侧目问他:“你们打算将曦儿怎样?”
  “夕莲,为了他好,还是送出宫吧……我能保他一时,可是……”
  夕莲冷笑,瞥过卢元帅冷凝的脸。“那我也出宫!”
  “夕莲!”卢予淳紧紧拽住她的胳膊,“你答应陪我赌,现在我们赢了,为什么你却要弃我而去!?既然……你都已经爱上了他,为何又要答应我?”
  夕莲深深吸了口气,心却一直是窒息的,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想知道。默默看着墓室缓缓落下的石门,她强忍着心脏抽搐般的疼痛,不肯让眼泪落下来。韦娘下葬的时候,她没有哭,是不想柔弱给司马昭颜看。现在她依然不哭,是不想懦弱给外人看,转身离去的瞬间,她在心底念了句: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曦儿!
  宫墙依旧威严高耸,通往正阳殿的御道上,白茫茫的绫绡在烈日下纹丝不动。
  文武百官匍匐在地,汗水湿透衣襟。
  夕莲机械地朝前走,那白玉阶梯上高高矗立的人影模糊。她好想回德阳宫、好想回去闻一闻那里是否残留了他的气息,是否能赐予她一点点力量。
  司马王朝就这样灭亡了?没有战争、没有鲜血,没有压迫、没有反抗,一切好像理所当然。篡位夺权者心安理得,推波助澜者春风得意,忠心老臣即便想反抗也毫无办法。
  看着卢予淳一步步迈上司马昭颜才能走的那道阶梯,漆黑的靴子,在刺眼的白玉上留下一点一点逐渐缩小的黑印,即使他已经走过去了,那黑印还带着光晕滞留在他身后。夕莲怀疑是他的靴子掉了颜色还是自己的眼睛已经受不住,她忽然想变成那抹沉重的黑色用力拖住他,因为她不想任何人接受属于司马昭颜的参拜。
  卢予淳刚刚站定,右相大人忽然出列大喊:“恐怕一切不能尽如人意!”
  卢离晟冷笑睨着他:“不知右相大人有何高见?”
  “皇上有后,司马曦才是理所应当的继承人!”
  卢离晟狂笑了两声,猛地指向夕莲:“不如大人问问她,司马曦究竟是谁的孩子?”
  大臣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夕莲目光空洞,如木雕般立在当地,连呼吸都止住了。她不知要如何辩解,即使再辩解又有何用?现在卢元帅只手遮天,她忽然想起父亲的那句话: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
  卢予淳悄悄拽住卢离晟的后襟,低声吼道:“父亲,你在说什么?!”
  右相大人有一瞬的迟疑,不过还是从袖里掏出一道明黄的圣旨高高举起,大声宣布:“老臣有诏书在手!皇上自小身体欠安,近来尤其劳累,自知时日无多,早已留下遗诏册立司马曦为太子,继承帝位,皇后欧氏为圣母皇太后,与三位顾命大臣联合辅政,直至太子成年!”
  “不可能!这不可能!”卢离晟盛怒,几乎一路咆哮从宫门冲了下来。
  夕莲仰望着阳光下的金黄,泪流满面,原来他早就知道、早就知道!霎那间,好像天又被谁顶起来了,她浑身发软,昏倒在地。
  融融暖光中,奶娘抱着曦儿,轻声哼着曲子哄他入睡。夕莲呆呆望着她,问:“你叫什么?”
  “奴婢锦秋。”
  “秋?”她反复念了几遍,自顾自说,“秋不好,太萧条,不如□。”
  “就是因为太萧条,奴婢的娘亲才希望能为秋日添抹锦色。”
  夕莲抬眼看她,这个柔和似水的女人,眼神和韦娘一样充满爱怜,她的手指和韦娘一样圣洁如玉。夕莲托起她一只手,轻轻抚摸。
  锦秋感到手上一热,几滴泪汇聚在手心,她关切问:“娘娘,怎么了?”
  “曦儿以后就交给你了,他选的人……不会错的。”夕莲漆黑的云髻上只缀了朵小白花,整个人从未有过这样的清减。
  锦秋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轻声答:“娘娘放心,奴婢会将皇上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夕莲松开她的手,自己掏了绢帕替她擦拭,“秋,你觉得我是坏人吗?”
  “娘娘这是什么话?”锦秋放下已经入睡的曦儿,“娘娘,多开口说说话吧,这样对您好,对皇上也好。”
  夕莲呆滞的目光又转向曦儿身上,说什么?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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