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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鬓凤钗-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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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泰之方才纵马而来时,远远便看到那艘停在闸口受检的大船舷窗侧,一碧衫少女被身后的汉子用刀抵颈。此刻听阮洪天一番话,立时便望了过去。见被通缉的那凶犯已藏身于舷窗之侧,只露出半个头,那少女却是整个人被推到了窗边,脖颈上紧架着柄明晃晃的匕刃,立在哪里虽白着一张脸,只眉目宛然,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数年前自己在江州时见过的荣荫堂大小姐。
裴泰之略微踌躇了下,便朝埠头缓缓而去,众官兵的目光都望了过来,随他而动。王校尉亦是如此,注视着他从自己身前而过,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之上,只等着他一声令下,自己必定随命而动。
跟随了他数年,他对自己这位上司的判决力极是信服,尤其是此次,更叫他佩服不已。
三天之前,当朝太傅宣正老大人在下朝回府的途中遇刺身亡,刺客得手后立刻逃走。消息传开,满朝皆惊,正德皇帝大为震怒,命裴泰之全力追捕凶手。他受命一路追踪,在此一带发现了刺客的行踪,带人围捕。不想那刺客凶悍异常,虽受了伤,最后竟还是被他突围跳河逃走。他深为惶恐,向赶来的裴泰之负荆请罪之后,便道要将功补过,带人继续沿着运河南向搜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却被他拦住,叫不但要在南下的河口设卡,连北上入京的方向也不可放过。他当时虽有些不解,只也不敢多问,照他的吩咐办了,在这一带的南北两向水路上都设了卡点,盘查来往船只。如今竟果真在北上的船中发现了刺客。此时才有些恍然。一般人都只以为刺客此时若还活着,只怕恨不得多长几条腿速速往逃离京城的方向去才好,哪里还会想到他竟反其道而行?他若不是遵了指令往这北向的河道亦设了卡点,只怕如今是要越追越远了。
“都给我走开,再靠近一步,老子先一刀割了她脖子再自尽!”
那刺客从舱房里看见裴泰之靠近,突然露出了张脸,厉声大叫起来。
她原本心中极是惶惑,此刻事已至此,反倒是渐渐镇定了下来,举目望着对面的裴泰之。
裴泰之终是停了下来,站在距离大船十几步外的岸边埠头上,望着舷窗中被扣为人质的那个阮家女孩。
对面的这个女孩,这几年中他其实一直没有忘记。或者说,很难真正把她忽略掉。其实平日他也没怎么想起过她,但这一刻,当与她再次四目相对,和这个女孩有关的几场往日记忆,却忽然像是被唤醒了一般地奔涌而出。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意园望山楼前的那一场离奇遭遇;第二次在瑜园,她现身引开了三皇子对杜若秋的注意力;而第三次,甚至到了现在,他脑海中还记着那一夜龙船上她被火球射伤倒地,自己蹲在她身前欲抱起她时,她看着自己时的那种凄迷目光。那一刻他甚至有过短暂的错觉,人若有前世往生,自己会不会就是与她有过未断纠葛的那一个?
她现在应该也是很害怕的,他注意到她的一只手紧紧抓着窗棂,指甲白得看不到半分血色。但她看着自己的目光里,他寻不到乞怜之色。
“谁指使你刺杀宣老大人的?”
裴泰之喝问道。
“我自与他有仇,与旁人无干!你再啰嗦,我先刺死她!”
刺客手上的刀刃一紧,明瑜觉到自己颈侧一阵刺痛,想来已是被割破了皮肤。
“裴大人!裴大人!”
阮洪天看见一道殷红的血迹顺刀刃从明瑜颈侧皮肤渗了出来,骇得肝胆俱裂。
裴泰之微微皱了下眉头。
活捉对面这个刺客,对他而言极其重要。
太子母系势力日渐式微,他本人又生性疏懒,正德皇帝私下里时常评他毫无帝王之魄力。反观三皇子兆维钧,这几年随了年岁渐长,不但隐敛了年少时的锋芒,且把皇帝委派的各项事务办理得妥妥当当,更兼他母系严家势力正如日中天,朝中已有不少大臣开始观望,甚至暗中揣测皇帝的心思。唯有这宣正老大人却对太子大力保举,时常在正德面前赞他有宽厚悯人之心。因了宣正乃是两朝元老,还与裴泰之的外祖安在松一道,曾做过正德年少时的太傅,故而平日威信极高,连正德对他也是敬重有加。不想他竟会这般在市井中遭人刺杀身亡,实在不得不令人起疑。
若是旁人被这刺客如此挟持,就算不立刻命人围上去剿捕,也必定不会放他离开。只是如今这被挟持的人却是阮家的这个女孩……
“今日老子要么活,要么死!绝不会落在你们这帮人手上!快给我让开,我要一匹快马!”
明瑜身侧的刺客仿佛感觉到了他的犹豫,一下兴奋起来,改用单手勒紧明瑜的脖颈,挥刀大叫。
“照他说的行事!”
裴泰之沉吟片刻,终于对身边的王校尉道。
王校尉一怔,有些意外,只也不敢多言,应了一声,忙去备置。
阮洪天没想到裴泰之竟真会这般放了那凶徒而去。虽自己女儿还在他手上,只总比当场血溅三尺要好,稳了下心神,朝那人大声道:“裴大人答应放你走!你不要伤我女儿!”
“待我到了安全之地,我自会放她走!”
明瑜听见身后那人冷笑一声,仍是挟持着自己慢慢往舱房外挪去。埠头之上,原先围着的众多官兵已是后退了些,空地上停了一匹应他所求的马,裴泰之就在十几步外负手而立,目光投了过来,脸色却沉沉如水。
“阿瑜,你莫怕,爹一定会救出你的!”
阮洪天眼看女儿白着张脸,被那人挟持着一步步上了船头,靠近那马匹,自己却是无能为力,眼中已是迸出了些许泪光,哽咽着道。
“爹,女儿不怕。你莫要太担心……”
明瑜不想自己父亲太过难过,朝他勉强笑了下。
“走开,都退到五十步外,一个也不许留!”
那凶徒打断了明瑜的话,冲着岸上的官兵吼了起来。
“大人?”
王校尉试探着看向了裴泰之。
“我既应了此刻放你走,断不会再拦你,你莫要伤了这姑娘便是!至于往后如何,那就看你再有无今日这样的运气了!”
裴泰之看向那大汉,朗声道。
大汉一怔,见埠头边原本围着的官兵随了裴泰之的话,都已是慢慢退散开来,中间让出了一条空道,也不多话,推着明瑜便往岸上去。
“裴大人,这等重犯,如何能放他走!”
岸上此刻忽然又来了一行七八骑人,急促的马蹄声中,有人出声阻拦。
阮洪天猛地回头,已是认了出来,见那人竟是三皇子兆维钧。此刻正高高坐于马上,发束金冠,锦袍玉带,一张俊美的面庞之上,犹挂着一丝笑意,只眉梢眼角,却隐约似有寒光掠过,心中一震,已是叫苦不迭。
裴泰之看向了兆维钧,淡淡道:“皇上任命我全权处理此事,我自有决断。真当办砸了差事,我自会向皇上请罪求责。我倒是奇了,三殿下何以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兆维钧翻身下马朝裴泰之走去,靠近了些停住脚步,这才道:“宣正老大人遇刺身亡,消息传来,我亦是十分悲恸。只我听说有人竟怀疑此乃我暗中谋划,这等含冤莫辨之大罪名,我又岂敢担当?这才亲自向我父皇求了旨意,定要协助裴大人一道捉拿到这凶犯,好为我自己正这名声!”
他话音刚落,明瑜便觉自己身后那大汉陡然又后退了几步,背靠着舱壁而立,狂吼道:“谁敢上来,我立刻杀了她!更休想我活着落入你们的手!”
兆维钧目光掠过脸色苍白的明瑜,微微眯了下眼睛,忽然朝她带了歉意似地略微一笑:“阮姑娘,实在对不住了,皇命难为,我会叫我的人好生护住你的。你莫怕……”
“三殿下,我要的是活口,你此番特意过来,只怕是为了逼迫他自戕吧?”
裴泰之打断了兆维钧的话,冷笑道。
兆维钧这才看向他,哼了一声道:“你为了私交这般放走朝廷要犯。我却是请命而来!我今日偏要抓他,谅你又能如何?”说着已是大步往前。
“锵”一声,裴泰之已是拔出腰间佩刀,拦在了兆维钧身前。
兆维钧脸色微变,停了下来,侧头看向了他:“裴泰之,我晓得我父皇对你不一般。只我却不信你有这胆子,敢真对我动刀!”
“三殿下,我只是不欲伤了无辜,更不欲搬一具尸体回去交差。你若不插手,我自然不会对你如何。叫你的人都让开一条路!放他们走!”
“裴泰之,你好大的胆子!竟对我这般说话!”兆维钧脸色铁青,转头朝自己的人怒吼一声,“我亦有皇命在身,谁拦拦我?你们都给我上船去,抓住刺客!”
“谁敢上!格杀勿论!”裴泰之大喝一声,刀尖已是点在那冲在前之人的喉头上。
明瑜万没料到竟会发生这样一场突变,眼见两方带来的人就要动起了手,忽然觉得被勒住的脖颈处猛地收紧,听见身后那刺客竟狂声怪笑起来。骇然回头,见他双目圆睁,神情状若疯狂,一只手举起匕首竟已朝自己刺了下来。心中一下已是明白了过来,晓得他大约是被追捕了数日,一根弦崩到此时,终于戛然而断。这亡命之徒必定是觉得走脱无望了,这才要杀自己,再如他之前所言的那样自戕了断!
岸上之人都被这笑声所吸引,无数双眼睛齐齐投了过来。裴泰之陡然变色,飞身扑过来想要阻拦,只他距离过远,只怕已是来不及了。
“阿瑜——”
阮洪天大叫出声,声音里满是撕心裂肺般地惊惧和痛楚。
明瑜挣扎了下,只身后那卡住她脖子的手力道之大,却哪里是她能撼动的。
罢了,想不到这一世竟会这般死于非命……
明瑜低叹一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咻——”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她只觉耳畔仿佛有风拂过,还没反应过来,便有“噗”一记沉闷的响声,仿佛利簇钉入血肉发出的畅快之声。自己脖颈一松,随即“咣当”一下,脚下的甲板上仿佛落了什么东西,那等待中的匕首利刃却迟迟没有刺入她的身体。睁开眼睛,回头见那大汉方才执匕之手的手腕处竟被钉入了一支羽箭,箭头穿刺过整只手腕,深深没至箭尾。
那大汉仿佛被羽箭的凌厉去势所带,蹬蹬蹬往后一连退了数步,这才仰面摔倒在地,惨叫出声。
明瑜猛地回头,一眼便看见对面岸上百步之外的青青杨柳之侧,有一青衫之人高高骑在马上正奔驰而来,臂上搭着的弓尚未收去,方才那一箭想来便是他所发。待近了些,已能看清他一张面庞之上仿佛尚沾有未来得及拂去的尘土之色,只眉间眼角,却尽是遮掩不住的凌厉煞气。
第五十七章
阮洪天眼见那重犯被缚得如粽子般地下了船,一场本是要摧折心肝的大祸转眼消弭无痕,抹了把额头淋漓的汗,终是长长松了口气。忽见谢醉桥还站在埠头上,忙到他身侧道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谢醉桥正欲开口,见裴泰之还刀入鞘,已朝自己走了过来。阮洪天忙转身,朝他亦是道谢。错眼间,见那三皇子已翻身上马坐定,神色有些阴沉地看了过来。心中虽对他方才举动极是不满,面上却是不敢显露半分,一咬牙,朝他亦是见礼。
兆维钧唇角浮上一丝若有似无的笑,闲闲道:“不必多礼。方才我为捉舀要犯,心急了些。你心中怕是在责备于我吧?”
阮洪天道:“公事为重,小民不敢。”
兆维钧瞟了眼阮家的大船,出神片刻,忽然笑道:“今日之事,我日后自会补偿你家。还望阮先生代我向令爱表下歉意。”
阮洪天见他突然这般和颜悦色,心中有些纳罕,口中连称不敢。兆维钧一笑,转头朝谢醉桥道:“醉桥老弟,许久未见你射箭,今日出手,方知愈发精进了,便称神技也不为过了。待你回京择个日子,你我二人再切磋一番!”
“三殿下若有兴趣,醉桥自当奉陪。”
谢醉桥抬眼望着兆维钧,淡淡应道。
兆维钧哈哈一笑,看了眼裴泰之,一扯手中马缰,掉马而去,随他来的人转眼便退了个一干二净。
裴泰之目视兆维钧一行离去,眉间的冷意这才消隐了去。朝阮洪天摇了下头,露出丝笑意道:“今日全仗醉桥的最后一箭方定乾坤。你真要谢,谢他便是。”
阮洪天见他二人似是有话要说,且自己心中也挂念一双儿女,又道谢了几句,便急急先上船去了。
“我朝与西廷边境的河西武顺一带,如今又起骚动。姨父从前在那一带驻军多年,如今也唯他方能压制。上月刚被皇上授印,便要发兵而去。他本以为你早半个月前便要回京的,故而一直等待,却迟迟等不到你兄妹二人,因了军情紧急,这才无奈先离京了,只叮嘱我叫你回京后安心待他回来。不想今日才在此遇到你。只这也算是天意了,幸而有你最后的一箭,这才解了局面。”
裴泰之说到最后,伸手拍了下他肩。
谢醉桥前次离京之时,就听闻过边境不安的消息。只没想到才两个多月过去,自己父亲竟又领兵西去了,沉默片刻,终是笑道:“本来早半个月前便出发了。只静竹忽然染恙,耽搁了些天,这才晚了。一早行船到此受阻,听说在搜查朝廷要犯,便赶了上来想看个究竟,没想到竟遇到了方才一幕。”
原来他出发北上之时,从柳胜河口中得知明瑜是坐船的。若只他自己一人,自会走陆路追赶。只考虑到谢静竹身子娇弱,谢夫人怕她吃不消路上的马车颠簸,蘀他兄妹雇了船只亦走水路。他虽令船家行快船,只阮家赶着去探视高舅公,路上自然也不慢,如此两船中间便一直隔了些路。眼见快到京了还未赶上,渐渐便也打消了念头。反正已经晓得他们是去建州余县的舅公家,待自己把妹妹送回家后再赶去拜访便是。今日到了此地,见前头的船竟是停了下来,沿河阻成一条长龙般的船队。上岸亮了身份抓住个官军小头目打听了下,道前面闸口竟在设卡搜查朝廷要犯,自然按捺不住,借了那人的马便赶上去欲看个究竟,没想到远远竟见到了明瑜被人劫持立于船头的一幕,那凶徒眼见要落刀而下了,急怒交加之下,劈手从路边一兵卒手上夺过弓箭射出了一发。当时情势,本容不得他多想什么,更不能有闪失,故而这一箭的力道之大、准头之精,实在是随了心念意动而发出的。
“方才我看你和三殿下刀剑相对,你二人如今已成这地步?”谢醉桥忽然又问道。
裴泰之皱眉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没今日之事,我与他也早成陌路。”说罢展眉一笑,看着谢醉桥又道,“罢了,这凶犯既已落网,我须得及早赶回去复命,今日就此别过了。皇上刚前几日还向我问起过你,待你入京进宫拜见后,咱两个碰头再叙。”
谢醉桥点头笑应了下来,目送他离去,忽然又叫了一声“表哥”,见他回头,踌躇了下,终是低声道:“方才多谢你手下留情,我才赶得上救下了她。”
裴泰之一怔,眼前忽然闪过那个碧衫少女的一双明眸,压下心中涌出的那丝异样之感,笑道:“她从前救过我妹子,这一回是还个人情。再说便是没这一层,我便是看在你的份上,也绝不愿伤了她的。”
谢醉桥知道自己这个表哥目光如炬,这几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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