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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恨(完结)-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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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点点首,微微叹了口气,道,“带她去明辉殿休息吧。”
信合殿前,一树杏花开的正艳,打着旋儿,落了几片,落在阿娇面上,渐渐醒转,听得身边宫人轻轻道,“那血溅的阳石公主一身都是的……”
“说回来,真的是阳石公主加害地悦宁公主么?”
“说不定哦。若不是真的,阳石公主怎肯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她心中思忖,问道,“请了御医去看没有?”
绿衣一怔,轻轻走过来,道,“娘娘醒了啊?”
几个侍女亦行下宫礼,“参见陛下。”
顺手在弗苏殿刘彻从廊上走下,寒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在娘娘面前胡说。”
一干侍婢吓的面无人色,连忙跪地拜道,“陛下恕罪,再也不敢了。”阿娇微微皱眉,终于道,“她们并不知我醒了。”
刘彻望着她,淡淡微笑。“娇娇心倒善。”陈阿娇知他并不知仅指这些侍婢。正色道,“陛下错了,我并不是善良的人。只是我是大夫,人若有病,大夫就是要治的。可是,若那人犯了罪,依旧要接受惩罚的。这原是两回事。”
“毕竟。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做下的事情负责。而,若以德报怨。又拿什么来报德呢?”她望着他,慢慢道。
“哦。娇娇地意见倒新鲜。”刘彻微笑着搀起她,扶她进殿,
“那么,若阳石真是真凶,娇娇希望她得到什么样地惩罚?”
“这应该问陛下才对。”她淡淡道,“陛下是早早的父亲,也是阳石公主的父亲。更是……”她并没有说下去,停了一下,方道。“阿娇和早早,都在等陛下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若是那答复无法让人满意呢?刘彻很想问一句。却有些望而却步,苏醒后,阿娇似乎要比从前温顺一些,他也渐渐觉得,偶尔能窥见她的一点真心。但若坏了这一分温情,彼此是否又将回到从前。他并无把握。
阿娇,早已不是从前的阿娇了。
而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还能蹉跎多少岁月呢?
阿娇是不惮于蹉跎岁月的,而他,却渐渐怕了。
依旧是阴暗地上林苑牢狱。
因为奉了上命,廷尉府并未过多的为难卫青。卫青踏下通往大牢的阶梯,来到公孙敬声地牢前,轻轻唤道,“敬声。”
公孙敬声身子一瑟,抬起头来,看见卫青,眼神掠过狂喜,“舅舅,舅舅,”他唤道,扑到铁栅前,“你是不是来救我出去的?”
他在卫青地沉默中渐渐沮丧,终于惨然,“看来,我这次真的必死了。”
“你别这样,”卫青心下亦郁郁,道,“你细想想,可有一星半点儿脱罪的可能?”
“我并没有料到,事情会到如此地步的?”公孙敬声喃喃道,“我最多只是想让那个小丫头从马上跌下来,摔上一交。我怎么会知道,陈娘娘那时是有身孕的。那匹马忽然发疯,我明明置的是平针啊。”
卫青挑眉道,“那个叫长语的下人奉你命置针后,还有人进过库房么?”
“对了,”公孙敬声精神一震,“陈熙也遣人去过库房。陈熙,就是堂邑侯的庶子。他还来过牢狱看我,说我紧咬皇二子,是自寻死路。舅舅,”他可怜兮兮的看着卫青,“据表弟恨我么?”
“所以你又翻供了。”卫青不由气苦,骂道,“糊涂。犯下此事,糊涂第一次;牵扯皇二子,糊涂第二次;最后翻供,更是糊涂。陛下向来多疑,你如此反复,反而将皇二子送上更不堪地境地。”
“按说,陈家的一个仆役,不敢瞒着主子行此事的。”卫青暗暗思忖,可是,总要找找看才好。他心里渐渐觉得,这次陈家操盘此事之人,精明异常,仿佛一张大网,将卫家罩住,冷眼看着,慢慢挣扎,最后覆亡。
“敬声,”他轻声道,“你不必维护阳石了。她已经亲自前来,向陛下认罪。”
公孙敬声一怔,最终垂然,道,“陛下念着父女之情,总会饶过她性命吧。”
玲珑阁上,刘陌与陈熙对弈,刘陌扣下一子,忽然道,“那公孙敬声与刘纭,到底是何关系呢?”
棋盘上黑白分明,白子占据边角,灵活多变,困住黑子。然而黑子灵气逼人,首尾相接,眼见再添几子,便能成一条巨龙,破空而去。
陈熙一怔,亦下子堵截,道,“相比眼前大局,这不过是小节而已。  我观殿下棋路,纵横捭阖,并不是纠结于小节的人啊。”
刘陌微微一笑,捡起一子,沉吟道,“我就是要无数小节纠结在一起,最终,逼得卫家,无回天之力。”
一子落下,如画龙点睛。棋势便渐渐明朗。
然而寻找堂邑候府的那个小厮,一直不得要领,长平侯卫青心中隐隐有着不祥之感,匆匆赶回长安,连往明辉殿辞别养伤的阳石公主都没有。
终于阻止了卫皇后孤注一掷的疯狂,然而,到最后,方才发现,他们一步一步,俱在对手算计。
长安城未央宫
廷尉府由张汤负责,便似一个铁桶般,让卫家探不得一丝消息去。
卫子夫忧心因于廷尉的儿子,挥之不去的恐惧啃啮着她多虑的心,渐渐的便看着镜中的佳人憔悴了。
“娘娘,”采薇喊了一声,落下泪来。
“怎么了?”卫子夫不经意的问。看着采薇含着哀伤和怜悯的神情,渐渐心思转坏,寒声道,“有什么就说什么,若敢藏藏掖掖的,本宫饶不了你。”
采薇无奈,将置于身后的木篦递出。
篦齿之上,缠着一根白发,那么长,那么柔,那么细,从头到尾白得通透。
她愣愣的看着,很久,方撕心裂肺的笑出来。
建元二年,年少的陛下初见卫子夫,放下她的发簪,赞道,“美哉秀髻。”
 曾几何时,那头吸引君王的眼光留连的青丝啊,渐渐染上了雪的颜色。君王,还会回头看她么?
“娘娘,”采薇大声唤道,“你不要笑了。”声音里,有着不忍。
卫子夫定定的望着她,语气幽微,“你说,陈阿娇是不是也有白发了?”
那个女人。比她还长上数岁呢。
“这。”采薇犹豫了一会,方道,“也许吧。”
印象中,陈娘娘一直笑容淡淡,时光,在她身上,仿佛亦只比别人走的慢些。
“算了。”卫子夫渐渐心灰意冷,“到如今,本宫只求。据儿平安,青弟平安。阳石,”她迟疑了一会,慢慢道,“也要平安。”
而据儿,你到底如何呢?
皇二子刘据在廷尉府中,虽然不曾受到刑训,张汤亦不曾特意慢待,但廷尉府到底不此椒房殿和博望轩,过的落魄些。然而他心性平和。倒颇有些宠辱不惊地样子,让狱卒啧啧称奇。
这一日,狱卒换班,新来地狱卒巡房,趁着同伴不注意,将一团纸卷掷入牢中,不着痕迹。刘据一愣。偷眼打量,然而他依然和同伴勾肩搭背,言笑晏晏了。
展开纸卷,其中塞着一块炭笔。上书:吾乃昔卫将军军中士,感将军恩德,愿为据殿下传话。
刘据犹豫了一会,敌不过对母亲的想念忧心,飞快的写道,安好,勿念。
过了半日,狱中烛火不知被何处来的风吹熄了,狱卒骂骂咧咧的重点了。不一会儿,便又到了交班时辰。他出了狱门,直务司农府而来,将刘据子书交给桑弘羊,——言了。
桑弘羊含笑喟叹,“这个刘据,倒也算是个人才,耐的住寂寞。只可惜……”他意味深长的说道,眼一转,吩咐道,“下去领赏吧。”
那狱卒欢喜地下去后,怡姜从帘后转出,脸上带着淡淡的忧虑,“阿桑,你这样做,是否稍嫌阴狠?”
“咦,”桑弘羊含笑望她,“我可不知道,你是这么心狠的人呢。”
怡姜亦想起峥嵘地少女时代,微微一笑,“若是昔日,我自然不会皱一下眉。只是,”她顿了一顿,轻轻低下头来,伸手抚住微微隆起的腹,“怕短了天和,伤了他。”
桑弘羊静默片刻,扬眉笑道,“好吧,看在孩子份上,我就不再动其他脑筋,单看卫子夫这次,是否挺地过这关吧。”
他负手看向未央宫方向,那个端坐其中的女子,曾经的聪敏知进退,被华丽的未央宫锁了这些年,磨损了多少?毕竟是个女流之辈,正如她的名字,一切都为子为夫。在谨慎的卫青不在她身边之际,用她最在意的儿子来对付她,应该能奏效吧。
“况且,”他冷冷笑道,“天若要报应,就冲着我来吧。总找着那些没出世的孩子,算什么呢?”
元鼎元年三月一天的深夜里,卫皇后在寝殿被贴身女官唤醒,匆匆出了寝殿,问道殿下跪着地内侍,“你说你有皇次子的消息,是真的么?”
 那内侍便磕了一个头,道,“奴婢同乡是廷尉府的狱卒,昔日在卫将军帐下,感念将军恩德,冒死传出的据殿下的消息,请奴婢递给娘娘。”言毕递出纸卷,举过头顶。
“娘娘,”采青在卫子夫耳边轻轻道,“此人曾受卫家恩,可信。”
卫子夫便点点头,示意采青递过纸卷,展开看,确是刘据手迹,只潦草的四个字,安好,勿念。笔力断续,拖沓。心中不免一恸。
“奴婢听那同乡说,”内侍泪落道,“那张汤仗着陛下宠幸,一心投靠陈家,虽没有明着刑讯皇二子,暗地里地刁难,克扣,不知有多少,死瞒了不给娘娘知道。皇二子写这个手书的时候,口中道,不欲母后担忧,却忍不住落下泪来。”
那纸卷被握的久了,早揉成一团,上有一二斑点,细看来,果然是泪渍。卫子夫握紧了手,将牙咬住,怒道,“竖子乃敢。”遽的回身进殿,背影里透出一点决绝来。
“娘娘,”采青心惊胆战,连忙挥退了内侍,跟进来,轻声问道,“娘娘打算如何?”
“采青,”卫子夫抬起头来,慢慢吩咐道,“明天清晨,便宣驸马李楷进宫,来看看他的妻女吧。”
那一刹那,采青仿佛在这个一向温婉的皇后面上,觑出一点森森的鬼气来。然而眨了眨眼。卫皇后便渐渐又抿起了温婉地笑容。
“可是。娘娘。”采青忙道,“陛下就要回来了。阳即石公主不也去认罪了么?陛下会回来放了据殿下地。”
“没用的。”卫子夫摇头,慢慢道,“阳石血谏,陛下都没有放据儿的旨意,足见,他是真的不要卫家了。”
第二日。卫长公主驸马,臣相李蔡幼子李楷进宫探视妻子,以及刚刚出世的女儿。
“臣李楷。参见母后。”他抱着新生的女儿,向卫子夫请安。
不知不觉间。身边的宫人尽皆退下。卫子夫望着李楷怀中地女婴片刻,方移目感伤道,“若是这孩子的弟弟还活着,该有多好。”
“什么?”李楷的笑容渐渐散了,惊疑问道,“母后说什么?”
“那一日,”卫子夫慢慢道,“卫长生地其实是龙风胎,只是那个男婴刚落地就死了。”
“可是。”李楷面上血色渐失,口吃道,“宫里给臣的漕息。”
“那不过是本宫不想让卫长伤心,瞒了下来罢了。”
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那毕竟是李楷骨血相连地儿子,是他的第一个嫡子。李楷牙齿咬的咯咯响,渐渐红了眼眶。
“若不是陈阿娇的消息传来。卫长惊了胎气,何至于如此?”卫子天慢慢道。
李楷慢慢的抬起头来,迟疑问道,“母后的意思是?”
“昔日文帝在位,馆陶公主小心翼翼。到了景皇帝即位,便渐渐飞扬跋扈起来。”卫子夫笑的诡谲,“你可知道?”
“娘娘的意思是?”李楷失声惊呼,“这怎么可以?”
“卫家兴衰如何,已经与李相绑在一起了。”卫子夫微微一笑,“陛下不会听什么你父亲并不知情的话地。而且,我们并不是没有胜算。陛下如今在上林苑,耽于女色。在文,你父亲是丞相,手握朝纲。在武,长信候不在国内,军中长平候与冠军侯的威望,尽数我卫家。 ”
“这些话,你转告你的父亲。让他做个决定吧。”
臣相李蔡称病不出,坐在府上,思忖着卫皇后的话。
那个未见过面的孙儿,他固然有些伤心。但他并不是只有那一个孙儿。只是他到底高贵些,有着皇家的血统。
妇人之见。
他冷嗤着卫子夫传来的话语。今上精明英武,在位二十余年,平匈奴,展疆域,治经济,安国民,威望之盛,盛于本朝历任皇帝,岂是那么容易推翻地。他继公孙弘为相,在今上手下这么多年,看尽了这个君王的手腕。他纵是耽于美色,又哪曾放松了权柄半点?
只是,卫皇后说的到底还是有些是对的。譬如,陛下的无情。
卫家若倾覆,陛下不会放过他李蔡。
卫家若奋起拼搏,只怕倾覆的更快。
那么,他李蔡,如何求得自保之道?
他本想做全不知情之状,但卫子夫如溺水之人,竟是对任一根可能救她的稻草都要抓一把,亦粉碎了他的希望。
如今看来,竟是一个死局。
若是,断臂弃子呢?他心头一跳。
长平候卫青匆匆赶回长安,过府未入,直向未央宫而来。听了卫皇后的话,闭了闭目,叹道,“糊涂。”
卫子夫亦冷笑,“若是据儿没了,卫家便完了。左不过是完,右不过是完,不如豪赌一把,或有一线生机。”
“张汤怎么敢让一个皇子死在他手上?”
“纵是不死,伤了,残了,卫家亦没有机会了。”
“三姐,”卫青慢慢道,“从小到大,你一直聪明,有主见。但所有的聪明,一到了据儿那里,反成了拖累。”
“你要反,我问你,我们哪里有兵?”
卫子夫迟疑道,“不是有青弟你……?”
“我曾带的军人,是抛头颅,洒热血,跟着我驱逐胡虏,保我大汉河山的。他们会跟着我,去杀他们的皇帝?”
“更何况,陛下本是英主。他在上林苑处置卫家,你道他真的不曾防过我们?别的不说,汉家发兵制度,是要兵符的。”
“难道,”卫子夫渐渐绝望,“我们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么?”
“阳石血谏之际,陛下未免心中动摇的。”卫青叹道,“可如今……?”他缓缓摇头,“娘娘,你把公主用命换回来的一丝生机给挥霍掉了。”
元鼎元年来三月未,刘彻于上林苑收到丞相李蔡飞马传来奏章,勃然大怒,掀了弗苏殿的御案。回到内殿后,陈阿娇尚觑着他面色阴沉,不由问道,“怎么了?”
刘彻却没有答,只是问伺候在一边的御医,“娘娘的身子如今如何?”
须发皆白的御医斟酌了一下,道,“这些日子调养得当,渐渐大好了。”
“那么,可以回长安了么?”
御医惊疑不定,拱手道,“若是车马走慢些,大略是可以了。”
刘彻便点点头,吩咐道,“准备下去,即刻回京。”
这决定来的这么突然,陈阿娇心中便若有所悟。
元鼎元年的这次春狩,可以说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走马灯似的各项事情的发生,出乎众人意料,再也没有心思狩猎了。然而偌大的事情,起因不过是公孙敬声与阳石公主表兄妹间的私情。阿娇便与母亲馆陶大长公主说,请她约束陈家本家子弟,莫要再重蹈覆辙。
“阿娇你放心吧,”大长公主昂起头来,傲然道,“陈家三代富贵,又历了起伏,怎会与卫家那种暴发户一般。”
因为御医的吩咐,又有馆陶大长公主随行,刘彻便没有让阿娇与他同登御辇,另置了一辆舒适的宫车,让她们母女祖孙一叙。
她又抱过刘初,心疼道,“可怜见儿,平白遭了逮样一出罪。初儿不要怕。你父皇会为你做主的。”
刘初便心思重重的点点头。问道,“父皇会怎么处置阳石或是刘据呢?”眉宇间有一丝忧虑。
“早早,”刘陌唤道,“这是父皇的事,你便不用担忧了。”
陈娘娘地宫车后,便是阳石公主地车驾。侍女新沏了茶,怯怯捧上。道,“公主,喝一口吧。”
刘纭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她的头上尚包着触目惊心的白纱,这些日子清晨在镜中见了。自己都有些疑心,怎么有那样的勇气,在弗苏殿上,凛冽的撞向柱子。又或者,为什么既然撞了,却没有死去。还要饱受内心煎熬,等待着父皇最终的决定。
决定,她,生。还是死。存,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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