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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如莲-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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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昀神色微变,他忽然跪在地上,大声道:“城主!属下一生未曾求过别人,但现在属下求您,放过夫人!”他说到最后,声音已经不稳。
  
  白溯风站在雨中,声音极为倦怠:“放过她?那谁又来放过白氏?你应当知道,我从未将你当做外人。”
  
  段昀瞪大了眼睛,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前的城主竟然和夫人的身影渐渐重叠。那位救过他性命的女子,拥有绝美的容颜,温柔的笑靥。她永远是十六岁的模样,好白衣,好歌舞。他年少时,经常可在桂树下见到她翩跹的身影。他与年幼的城主一起,吃她做的桂花糕,喝她酿的桂花酒,围着她玩闹,一起欢声笑语。她身上总有桂花的甜香,令人沉迷。她对他耳提面命,声音温柔如水……
  
  但他自小便成为城主的属下。如果不是夫人,他不会违抗城主。他却无法在两人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他很久以前就希望有一天自己死在两人手上,也比这样煎熬好了数倍……
  
  他道:“城主,属下一直很感激您。”
  
  白溯风长叹一声,道:“那就将夫人的藏身之处告诉我。”
  
  段昀缓缓摇首。他总是这样,一旦认准了一件事,就永不会更改。
  
  白溯风终于不耐,他沉声道:“段昀,不要逼我。”
  
  段昀依然跪在地上,头也不抬,这是他最卑微的姿态。自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如果他选择保全夫人的性命,就等于背叛城主。但是……背叛这二字,本不该出现他的生命中。
  
  自夫人离开隐凤城那日起,他便活在矛盾中。他已经太累太累了……今日城主已经无法忍耐,他已经没有资格留在隐凤城。
  
  段昀笑了,第一次笑得这么恣意飞扬。他缓缓起身,道:“城主,属下已没有机会看到您和荔夫人的和好之日了。属下求您,如果抓住她,给她一个全尸。”
  
  白溯风冷笑道:“全尸?那是自然,如此你知道她的……”剩下的话语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段昀忽然身子一软,就这样躺倒在地,再也没了声息。
  
  他选择了自尽。一剑封喉用在他身上也是一样效果,干净利落。但他的神色平静,仿佛解脱了一般。雨下的极大,冲淡了本该浓重的血腥味。两人望着他的尸体,怔怔出神。
  
  良久,清音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却听得“哐当”一声,白溯风抽出佩剑,遥遥指着她。
  
  清音看不清他的面容,也无法得知他的神情。她停下脚步,脸上却绽开一个微笑,道:“城主,您在怨我?”
  
  白溯风道:“你不该引他出来。他是这世上最愚忠的人。”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拿剑的手也在颤抖。
  
  清音垂下眼帘:“无论今日的是不是我,他都会自尽。因为您无法永远容忍下去。”
  
  白溯风缓缓向她走来,道:“我讨厌女人,也讨厌自作聪明的人。如果一个人既是女人,又自作聪明,那就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
  
  清音已经无路可退,但她依然微笑着望着他。那个男人自雨雾中走来,带着哀伤和疯狂。这是她第一次见白溯风如此失态的模样。见到这一幕,她觉得白溯风输了,而且输的十分彻底。
  
  白溯风走到她身边,冰冷的手指托起她的脸颊。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他的的眼眸。那是怎样一双美丽的眼睛啊,冰冷刺骨,最深处燃烧着烈焰。也许活着的人比死了的人更痛苦,她明白。
  
  唯有她一眼望去,只剩流年。
  




番外

  隐凤城
  郊外
  赤峰
  青山绿水
  
  他自小便生活在这里,在山间奔跑跳跃,无忧无虑。虽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但他知道哪里的花朵最美,知道哪里的溪水最清甜。少年的心思纯白如纸,认为这就是他所求的天下。
  
  某日他被一阵喧哗之声吸引,便躲在草丛中窥视。他见到猎猎招展的旗帜,缀满珠玉的华盖,身着白衣的男女,以及他们手中异香扑鼻的香草。少年心中好奇,便远远尾随不肯离去。他看到身着的白衣的人们进入依附上古溶洞而建的巨大建筑,听到隐隐的诵念之声和飘渺无依的吟唱。
  
  他从未见过这般情景,便伏在暗处整整一日。夕阳西下,他借着余晖,见到了那名少女。她在众人的拥簇下缓缓自山洞步出,长发及腰,身姿柔美,脸上带着朱漆彩绘的面具,其上第三只眼熠熠生辉。
  
  有的女子只一眼就教人难忘,她便是如此。她身披一袭淡青色衣衫,外罩一层薄纱,腰却束的极细,仿佛一折就断;衣袖极宽,举手投足之间飘飘若仙。此时襟口大开,露出少女白瓷般的肌肤,以及身上那细密的莲花花纹。
  
  少女傲然站立,衣袂飘飘,长发随风飞舞。少年伏在草丛中,仿佛痴了。面对这样的女子,她面具下的容貌美丑又有什么关系?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缓缓向她走去。
  
  少女也看到了他,她便转过身子,正对着少年,青衣飞舞,越发显得清丽。待少年来到她面前,早已无法呼吸。他怔怔地看着她,然后缓缓地、小心翼翼地绽开了一个笑容。
  
  他并不知道此时已有十余枝箭暗中瞄准了他,只等少女一声令下便立刻将他扎成刺猬。但少女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并没有别的动作。良久,直到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忽然拉过他的手,以不容拒绝的气势带他登上辕车。
  
  辕车向山下驶去。少年坐在车内,并没有不安,他好奇的盯着少女脸上面具,咋也不眨。近看这面具,更显得色泽鲜艳无比,却又隐隐透着魔魅之气。少女忽然微叹一声,卸下面具,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容颜极美,双眸潋滟,眼角微微上挑,魅惑天成,如春日第一朵桃花一般惹人怜爱。少年的脸微微红了,呐呐不能言语。少女见状,绝色容颜上带了一丝笑意,道:“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少年脸上红晕更深。他低下头去,双手也绞在一处。这一点也不像他的性子了,原本面对最凶残的狼也面不改色的少年,却对一个娇滴滴的少女满面红晕,说出去也要笑掉大牙。少女却笑意更深,又道:“那我先说我的名字吧。我乃白氏族人,名唤白荔。你可以叫我荔姑姑。”
  
  少年愕然,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姑姑?为什么?”眼前的少女最多比自己大四五岁,怎么就称得起姑姑这个称谓呢?
  
  少女忍俊不禁,忽然拉过他的手,揉乱他一头黑发:“因为我和你娘一个年纪,如果你不想唤我姑姑,就唤我夫人吧。”
  
  隐凤白氏。盘踞在古城之上的古老家族。白氏的血脉不知在这温暖潮湿的南疆延续了多久,仿佛帝国建立之前的岁月就已存在。他们精通酿酒以及占卜之术,以莲花为图腾,象征神圣、纯洁、高雅以及不灭的轮回;他们以嫡出血脉为尊,世代臣服于族长之下;他们的女子皆为国色,使得天下男子趋之若鹜;他们的家族流传着许多古老的礼法,例如四月初十的祭祀之日。
  
  少年却白氏一无所知,他也并不在意少女的身份。辕车驶入古城,他好奇的探出头去,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鳞次栉比的建筑,各式各样的物品,以及街边香气四溢的食物。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平日里,他根本无法靠近城门一步,只能站在山巅俯瞰。那时他眼中的城市如一个活物,躁动而喧嚣。他也一直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模样,今日倒了了心愿。而白荔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见他看着街边小摊上的烤鸭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时,终于忍不住笑道:“饿了么?再忍耐一会就可以用饭了。”
  
  少年结结巴巴的道:“用……用饭?”
  
  白荔颔首,笑容温柔如水:“到时候你想吃多少烤鸭都可以。”
  
  他的一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白荔揉揉他的黑发,又露出绝美的笑靥。她又道:“你叫什么名字,嗯?”
  
  少年这次没有脸红,大声道:“段云!”
  
  白荔皱眉:“白云的云?”
  
  少年想了想,郑重点头。那副模样又惹得白荔一阵低笑,她想起少年初次见她时绽放的那个笑容,忽然一阵恍惚,良久才道:“云太飘忽,而没有根基。不如叫昀吧,如何?”
  
  少年只是怔怔地看着她,不发一语,显得懵懂至极。白荔心中一震,她忽然揽过少年精瘦的身子,紧紧抱在怀中,也不怕弄脏了身上价值连城的鲛绡长裙。
  
  ……如果可以,她也想要个这样可爱的孩子。
  
  他们进了白府。白荔做为白府嫡出的小姐,有一间独立的院落。院门的门楣高悬“迤逦院”三字,字体劲瘦有力。她拉着灰头土脸的少年,催促道:“快去沐浴。”
  
  少年脸红了红,倔强道:“我不洗!”
  
  白荔难得的阴沉了小脸:“不洗不准吃饭!”
  
  少年顿时撅起嘴,委屈地瞪着她。白氏小姐便心软了,她还想再劝,却见少年甩开周围侍女,一阵风似的跑出去,然后……三下两下爬到那株老桂树上,怎么也不肯下来。
  
  白荔抚额长叹,实在后悔自己怎么找了这个大爷回来。侍女们团团围住那棵桂树,仰着脖子向上看,模样十分滑稽。白荔本来心中愠怒,看了此景又笑出声来。
  
  她佯怒道:“你要是不下来,就永远呆在树上。”
  
  少年缩了缩身子,靠在桂树枝桠上,像一只大猫,但一张小脸却分明写着倔强。白荔见他没有动作,顿时哭笑不得,她正欲喊侍卫,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荔姑姑。”
  
  白荔顿时松了口气,一把拉过侄儿,道:“风儿,快把他弄下来。”
  
  名唤风儿的少年眉头紧锁,冷冷地注视着树上的他,淡淡道:“姑姑,你又从哪里弄了只猴子回来?”
  
  周围侍女一阵窃笑。白荔老脸一红,小声解释:“他不是猴子……”话音未落,就听到树上的祸害叫道:“我……我不是猴子!你才是!”
  
  风儿狭长眼眸微眯,闪过一丝冷光。白荔忽然察觉到什么,刚喊了半句:“不可——”就见他手臂一挥,一块石子破空而去,树上的少年身子晃了晃,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摔下树来。
  
  段昀也不知昏睡了多久。他睁开眼睛,恍惚地盯着纱帐垂下的流苏。良久才小心翼翼的转动颈子,谁知一股剧痛袭来,惹得他痛叫出声。他这么一叫,就听到一旁冷冷的声音:“原来还没死嘛。”
  
  他恨恨地转过头来,便在昏暗的烛火中见到那名唤风儿的少年。这少年似乎比他还小几岁,生的和白荔有五分相似,俊秀绝伦。狭长眼眸微微上挑,堪称完美。段昀面对白荔不知东南西北,看着这少年却怒气横生,哑着嗓子叫道:“你……出去!”
  
  少年站在他面前,面上也是乌云密布:“你敢对我这么说话?这可是我家!”
  
  段昀怔了怔,他并不了解“家”的概念。母亲很早就离他而去,父亲是山中猎户,对他不管不问,他自小在山中长大,性子又野又倔,此时面对年纪相仿的少年,更是倔上加倔,脖子一梗就要下床。
  
  少年冷冷地注视着他,看他挣扎良久频频抽气的样子,渐渐的满面诧异。段昀努力半晌,将脚触在地面上的那一瞬,少年终于忍无可忍,他粗暴地将他压回去,然后裹成粽子模样。
  
  段昀无法挣扎,只得愤愤地注视少年。少年阴沉着脸道:“你以为我想让你留下来?姑姑吩咐我要看好你。”说道此处,少年忽然想起方才白荔暴怒的模样,顿时打了个寒颤。姑姑平日不生气,一旦发起火来就连父亲也劝不住,堪称河东狮吼。
  
  他心有余悸,看着床上鼻青脸肿的段昀,又道:“你从哪来的?怎么让姑姑带回来的?”
  
  段昀哼了一声,不理他。风儿也哼了一声,道:“你是猴子养大的吧?”
  
  段昀还是那句话:“我不是猴子。你才是!”
  
  风儿勃然大怒,心道这小子不教训一下是不成了,忽然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柔美的女声道:“风儿,他醒了么?”
  
  风儿立刻换了一张面孔:“醒了。”
  
  白荔施施然走到两人身边,身后跟了两名侍女,皆捧着食盒。风儿忽然脸色一变,道:“姑姑……侄儿还有事……”
  
  白荔却拉住他的手,笑道:“不急,吃了宵夜再走也不迟。”
  
  风儿额上滑下汗珠。白荔熟视无睹,命侍女打开食盒,捧出一碗清香四溢的粥来:“这是桂花粥,姑姑特地多加了蜂蜜。”
  
  风儿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哀嚎:“……姑姑,侄儿不喜欢甜食……”他的声音在白荔的注视下渐渐微弱下去。白荔嫣然一笑:“难得吃一次甜食,换换口味吧。”
  
  风儿接过粥碗,一脸欲哭无泪的模样。白荔便俯身对段昀柔声道:“现在觉得怎么样?”
  
  段昀摇摇头:“不痛了。”
  
  风儿冷哼一声。白荔却微微一笑,示意侍女扶段昀起来,然后指着另一个食盒道:“风儿,里面还有桂花糕。你也吃一点吧。”
  
  风儿默然无语,背过身子。段昀看着却心情大好,同时对白荔的敬仰加深了一分。想不到这么恶劣的少年在白荔面前也是服服帖帖的。
  
  白荔又示意侍女给段昀喂粥,指着风儿道:“昀儿,以后对他说话要注意分寸。他以后便是你的主人。”
  
  段昀怔了怔,不解的看着白荔,风儿却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姑姑!不要把什么东西都丢给我!”
  
  白荔却神色平静,淡淡道:“他资质极好,也是个心地通透的好孩子。你与他在一起,他必能保你周全。”
  
  风儿嫌恶的皱眉:“姑姑,我才不需要。还不如把他给晨儿。”
  
  白荔微微笑道:“晨儿有你就够了。”她站起身来:“我明日去寻城主哥哥,让他在你的饭食中多加些蜂蜜,强身健体。”
  
  风儿的气焰顿时软了下去,垂着脑袋,那模样连段昀都觉着不忍。白荔满意一笑:“风儿,就这样定了!嗯?”
  
  风儿捧着粥碗的手抖了抖,点点头。
  
  段昀一直在笑。虽然他不满少女将他丢给了少年,却也仅仅不满而已。在未来的十年内,这种情绪早已烟消云散。少年是白氏嫡出的长公子,未来的城主,个性难免跋扈了些,他随他一起习武、念书、研究兵法、研习天象。他也见过白氏另一位嫡出的公子白潋晨,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他们一起出去游历,学习处世之道,闲暇之时便去迤逦院看望白荔,看她在树下翩跹起舞,放声歌唱。
  
  她永远都是十六岁的模样,清艳逼人,温柔如水。每次见他们,她还是喜欢揉乱他一头黑发,然后逼着长公子食用桂花糕。
  
  段昀本以为一世就这么过了,忙碌,却又温馨。谁知那一日来的如此突然。一夜之间风云突变,白荔诈死,反出白氏,远遁他乡。老城主病危,不再处理政事。白溯风一个人苦苦支撑,少年飞扬跋扈的眼神被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冷酷和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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