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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纵横-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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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有意思的还是:这回‘纵剑’遇上了‘横掌’,不管谁死谁活、谁胜谁败,都有好戏可瞧了。”
    “那太好了。”朱厉月拍拍他自已的头:“免得我每晚临睡之前,总得要措措顶上人头,方才安心。只要这些人都出动,晚晚睡不安、吃不下的,该是姓孙的恶果苦报了。”
    她每晚临睡之前,都例必做一件事:
    她写下他的名字:
    孙青霞。
    字写得很秀气。
    也很猖狂。
    她的字把猖狂与秀丽合为一道,连她生命里的精华与锐气,也尽泄在这三个字里。
    这三个字,合起来就是一个人。
    一个她梦寐不忘的人。
    一个她思念入骨的人。
    也是一个她恨不得将之杀一千次、挫其骨、扬其灰的人。
    她曾是那么深爱着他,但他却蹂躏了她的母亲,发出魔鬼般的狂笑与厉笑,然后扬长而去。
    她恨死他了。
    她恨得一定要他死。
    她夜夜都记得这件事、这种恨、这般恨、这个人。
    她晚晚都写下他的名字。
    然后点火。
    烧。
    她披着发,焚烧他的名字,且喃喃诅咒着:
    ——然而她仿佛看见火光之中,他的痛苦、挣扎、哀号、求饶。如此之后,她才安心睡去。
    因为她知道,凭她自己之力,无法为死去的父母报仇。
    ——正如那晚他杀了她母亲,厉笑而去,她也一样拦不住他。
    但她已下定决心报仇。
    她决定请动她的好友:
    “京师第一紫衣巾帼神捕”——龙舌兰。
    也许光是一个龙舌兰,还未必对付得了孙青霞。
    但只要“她”来了,“他”说不定也会来。
    只要“她”和“他”都来了,加上自己,就不愁孙青霞那禽兽飞得上天了。
    所以她这一夜把他名字扔在火堆里焚烧之后,睡得很甜,很香。
    ——因为她知道她的好友已答允她出手对付淫魔孙青霞了。
    她甚至梦见他死了:死在火光中、刀光下、铁手里。
    可是,到了第二天,她一觉醒来,第一件事却是到那灰烬之处,用一双纤纤玉手,秀秀十指,翻扒寻察:昨夜的一个烧掉了的名字。
    脸上还留着珍珠一般的泪。
    她是个夜夜焚烧掉他名字的女人。
    可是第二天都为寻找这灰烬里的名字而流泪。
    稿于一九九四年四月二~十二日,Enane、俊能、紫萍等各路汇集于香港自成一派欢聚。
    校于九四年四月十三~廿日温方芳何梁赖“六人帮”畅游深圳、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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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是龙舌兰
    “杀手和尚”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个组织。
    杀手的组织。
    这组织很庞大,共分东、南、西、北四支。
    人手不算很多,但都十分精锐。
    而且都是高手。
    他们有四个共同的特色:
    一,他们都是杀手,是为了:甲,钱;乙,上头下令;丙,私怨——而杀人。
    二,他们掩饰的身分都是:和尚。
    三,他们要杀的人,一定杀得到,因为他们是够好也够狠的杀手。
    四,他们杀的,绝大多数都是民众心目中认为的好官、好汉、好人。光是这四个特点,已够麻烦了,譬如:
    一,他们掩饰的身分是出家人——世间出家人那么多,总不能一个个去查,而且,这种冒渎佛门的事,谁也不愿去冒这个大不韪。
    杀手查不出来,但大家都知道:杀手的身分是和尚,这就更糟了,试问:有谁还敢去开罪出家人?
    于是,这些僧侣上街托钵化缘,谁敢不施,谁能拒逐?唯有予取予求。这样一来,这些出家人都成了民众心中的瘟神恶霸了,也真有些本来和善的出家人摇身一变,成了贪得无厌的恶棍了。
    二,他们为钱杀人,那就够糟了。
    原因是:一个好人通常不会给钱叫杀手去杀掉恶人,可是,一个坏人则完全会做付钱给杀手以干掉与他对立的人。
    所以,好人便愈来愈少,坏人必愈来愈多。
    这风气都要不得。
    更要不得的是:他们听上级命令杀人。
    这就更不问情由了。
    甚至是陌不相识的人,也会死在他们手上。
    这就更教人防不胜防,而且,也更加无法查究。
    因为杀死他们的人可能是完全不相干的人。既查不到凶手,就更追查不到买凶杀人的人了。
    这些影响都很坏。
    坏得连负责缉拿他们案子的捕役和官员,不是因误查佛门清净地而惹起民间众怒、告上官去,而被革职查办,更有的案子办到半途,人也给“杀手和尚”杀了。
    ——试问,这种捣马蜂窝的事,谁还敢办?
    更难办的是:
    听说,这个“杀手和尚”集团的幕后主使人,是个皇上跟前的大官。
    在这年头,人们一听这来头就头大胆小,谁想惹这种办不成便脑袋搬家,一旦办成了就抄家灭族的事?
    在这儿,只要有什么事一旦跟“朝廷上的红人”扯上了关系,就什么事都好办,也啥事都不好办了。
    ——好办的是:大家都只好让一让,让他威,让他狂,让他逍遥法外好自在。
    ——不好办的是:不敢办、不可办、不能办。
    困为没有人有本领办他们,这些杀手们,就更无法无天了——反正他们是和尚:他们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既然他们不肯下地狱,索性就把别人扯下地狱算了。
    他们自己呢?
    已至极乐。
    乐在西天。
    ——西天何在?在他们花钱买来的开心里。
    ——钱从何来?
    从他们狙杀掉的人命处来。
    的确,谁敢拿他们没办法。
    谁也不敢办他们。
    却还是有人敢办他们的。
    这儿的县官章图便是一个。
    章图是个好官。
    他清。
    他不收钱,不受贿。
    有次他办一件案,查明了是纨绔子弟干的,杀人奸掳,上头着人送来了足以他吃一辈子再乐下一辈子的贿款,他却正眼也不看,就连送贿者一并办了。
    他正。
    他不询私,也不偏颇。
    他连自己上司亲属犯罪,也一样照判不误,判了之后,才跪地请罪,在自己俸禄中腾出一笔钱,来接济受刑犯人牵累的妻儿。
    他就连自己儿子犯法,他也自行检举,照判不误。
    他廉。
    他一介不取,所以,家里只有一个仆人,妻儿都吃糙米,穿荆布。
    他住的也只是石屋。
    他人好。
    一旦不在公职上,他就跟百姓打成一片,不管屠户、农佃,乃至打更的、挑大粪的,他都一视同仁,甚至有时是卸袍捋袖,一起帮人耕作劳役。
    所以他深得人们爱戴。
    大家都喜欢他。
    百姓都知道他才是父母官——一个待老百姓如同子女的官员。
    大家有时候甚至戏谚地称之为“图章”,这位青天大老爷也不以为忤,照应不误。
    除了犯法的以及不守法的人,谁都喜章图。
    “杀手和尚”集团的“和尚们”当然不喜章图。
    但那也不致于真要杀了他。
    他好歹也是个官。
    ——若非真的到了非杀不可的地步,他们还不会傻到去杀地方官惹麻烦。
    可是,上头已下了指令:
    这指令当然是格杀令——
    狙杀章图!
    这指令一下,就等于判了章图死刑!
    负责这儿东路“杀手和尚”组织的老大,他们称为之“师父”。
    “师父”是“戒杀大师”。
    这当然是非常有趣的事,一个杀手集团领袖,其名号居然是:
    “戒杀”。
    他手上有五个“和尚”,名为“戒声、戒香、戒味、戒触、戒法”。
    当然,这五人是杀手,自是啥也不戒。
    好玩的是:这些杀手,非但什么都不戒,也百无禁忌,却偏以戒为号。
    不过,人生里有着的是这种诡异的事:
    正如有人宣称自己才是正统的,然则真真正正的正统却是给他撂到坑底里去了。
    有人摆明他才是执法者,他是依法行事,但这法到了他手上,却只是无法无天、知法犯法的“法”。
    这正如有人说他是为了爱你,帮你,做的却老是恨你,害你的事。
    这世上有的是这种人,这种事。
    “杀手和尚”选择了酬神戏那一天动手。
    这一天,绝对是这儿一带方圆数百里最热闹的日子。因为今年谷粮丰收,大家都会集在这儿,拜视祭祖,再演几台戏,不管看戏的、看事的、看热闹的,今天都会往这儿挤,正所谓看人的大多看个目不暇给,办货的当真选个琳琅满目,就算是纯粹是过去放一个屁的,其臭也大有千百人嗅着。
    这场戏一唱,上至三头店,下至两尾铺的村民都赶来凑热闹了。
    其实,在这东南一隅,人们过的大都给剥削殆尽,民不聊生,但却这向阳小镇、阳丽乡、春阳市一带独好,主要是因为这儿的官好。
    官好,便“上遮下扶”:遮的,是不让上头恣肆搜刮;扶的,便是尽官府之力协助老百姓从事生产耕作,安唐乐业。
    老百姓大都是良善平和的,只要对他们好一些,他们已感恩不胜。
    章图自然是这样的好官。
    所以大家都很敬爱他。
    他自然是这酬神戏祭天拜祖的执礼者。
    这是理所当然。
    他也诱出了当地最有名的“包石寺”住持:苦耳神僧来主持司礼。
    祭天仪式过后,就拜三方四正神,之后上祠堂祭祖,苦耳神僧带同子弟诵经九遍,才到酬神戏的开始。
    严肃的仪式这才算过去,大家可乐了。由县里最高官员章大人说的几句“训辞”,也草草了事。章图半开玩笑的跟大家说:
    “各位乡亲父老叔伯兄弟姊妹等的是好戏上场,而好戏就在下官说完了话之后就开始,所以下官还是把话赶快结束吧。”
    他说的“结束”,系指他的说词。
    他”结束”得这么快,是以更获得大众热烈鼓掌欢迎。
    大家都认为他是个能体察民心的好官。
    但老百姓们显然谁都意想不到:
    ——这位恩同再造的父母官,说了这一番话之后,不但“结束”了他的话语,也同时“结束”了他的性命。
    他一身深受他们的爱戴。
    可是他们日后只能怀念这样一位好官。
    他一向都是跟大家生活在一起。
    但从今以后却成了他们记忆中的人物。
    他死了。
    “杀手和尚”杀了他。
    他们杀他,杀得四肢五脏一齐断裂、穿破,一点活命之机也不予。
    他说完了最后一番话,然后步下台来,乡绅父老恭迎他在第一排木长凳上看了一会儿戏曲,然后他可能是因为累了/有事要办/要去跟群众打成一片之种种原委,他便离开了座位,往正在看戏的人潮里走去。
    大家都认识他,热烈的与他招呼、问好。
    他也一视同仁的向人问好、回礼。
    这些人他大都认得。
    他一向没有官架子。
    也不做亏心事。
    他身边不是没有保护的人,而是他一向不接受任何人保护。
    所以,他身边两名亲信、两名捕役,也避得远远的,同时也“保护”得很不经心,也不在意。
    因为他们不认为有什么人竟会伤害、狙击这样一位好官。
    一个这般正直的人。
    他们错了。
    因为世上有一种人是专门要杀害真正“正直的人”的:
    那就是不正直的人。
    所以他们当然错了。
    而且错得厉害。
    “杀手和尚”就在这一刻动手:
    前后左右都是人群,他们的“目标”又完全没有防备,这正是动手的最好时机,所以戒杀大师下令:“杀了!”
    人生真是奇怪:有些人:活着既没有啥意思要活下去,却偏偏就是不死,而且活得很久很久,纵遇上危险,也常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一直都说死不死,健康长寿。
    有些人本该活下去的,他活着能使许多人都活得更好的,但却突然的,因为一个意外而死了。
    人性也真是奇异:作为一个人、好象他才是神,他不但可以“杀”树“杀”花“杀”草,也可以杀鸟杀兽杀一切可杀的,到头来,就算杀自己的同类:人,也理所当然似的。
    禽兽杀同类,尚且为了果腹,人杀人,或为权、为名、为利、为色,或是为一时看他个不顺眼,可有时甚至啥都不为!
    人也是奇特的:人一生下来就不公平,家庭、背景、运气、样貌、体格、智慧、才气,便各有不同,有的人活着可以使一大堆人为他一人而活,而大多数的人活着是为别人而活。
    只不过,有一事却是公平的:
    是人都会死,。
    死了,再强的、再幸运的、再不得了的人都一样:
    也只不过是个死人。
    好人、坏人、善人、恶人都一样。
    只不过,这次死的绝对是个好人。
    而且是个好官。
    章图。
    章图在临死前突然听到“杀了”这两个字。
    这无疑是一个命令。
    然后他看到几个陌生人:
    五个人。
    都戴着竹笠、披着草帽的人,突然迫近了他。
    他已感到不妙。
    在他死前的一刻,不知有没有感慨。
    他是个俯仰皆能无愧的好官,为何却还是有人对付他?杀害他?
    人明明还活得好好的,谁有权说“杀了”就可以真的把另外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如此“杀了”。
    他在临死前确定是听到了“杀了”这几个字:
    那仿佛是仇家的声音。
    他虽然不认识这些人,也不明白他们为何要杀他。
    但他还是死了。
    动手的是五个人。
    戒声、戒香、戒味、戒触。
    还有戒杀大师。
    戒法并没有出手。
    他负责照应、看风。
    ——上头命令是:彻底的杀掉章图,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下动手,“以做效尤”。
    所以,他们就在这里下手。
    在这地方下杀手,杀了人也易逃走。
    他们一齐出手。
    戒声、戒香、戒味、戒触一人一把戒刀,一人一刀,也一人砍了章图一刀,就把他一只左手一只右手一只右脚一只左脚全剁了下来。
    只剩下了头的章图,在同一刹那又遭戒杀大师之一击。
    他五指箕张。
    五只手指都留有长甲。
    长甲上束着修长锋利的刀。
    他一手——五刀——插入他的身子里去。
    章图在同时间,又连中了五刀。
    他的心、肝、肾、肺、胃同时着了刀。
    都遭贯穿、刺破。
    戒杀大师迅速抽刀。
    血光暴现。
    好好的一个县官章图,一下子只剩下了头,一刹那间只剩下了个没有生命的躯壳。
    众人发现之时,有人尖叫,有人怒嚎,尽皆大惊、失色、恐慌、人潮互相践踏、倾辄。
    ——因为死的是他们最服膺、最爱戴的人,这种惊怖是莫可言喻的。
    大家一下子都没了方寸,失去镇定。
    “杀手和尚”已得了手。
    杀了人。
    并迅速退走。
    他们在撤退的时候,还做了一些手脚,例如,在完全无辜的人臀部扎了一刀,顺手挑断一个看戏人的脚筋,撞了一下一个美丽姑娘的双峰,绊跌一位老婆婆。……诸如此类。
    于是,群众引起了更大的恐慌,尖叫哀号,此起彼落,大人小孩哭闹呼喊,乱作一团。
    这就对了。
    这更有利他们潜逃。
    而且他们也做到了指令上另一个附带的指示:——杀了章图,且尽量制造混乱。
    他们这一次的杀人行动,十分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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