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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雪-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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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她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想起了他那双诡异的眼睛。
作为医者,她知道相对于武学一道,还存在着念力和幻术——但是,她却从来不敢想象一个人可以将念力通过双眸来扩张到极至!那已经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围。
难道,如村里老人们所说,这真的是摩迦一族血脉里传承着的魔力?
最后一枚金针还留在顶心的百汇穴上。她隔着发丝触摸着,双手微微发抖——没有把握……她真的没有把握,在这枚入脑的金针拔出来后,还能让明介毫发无损的活下去!
行医十年来,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了“不敢动手”的情况!
联想起这八年来一直困扰她的事,想起那个叫沫儿的孩子终究无法治好,她的心就更加的难受——无能为力……尽管她一直被人称为“神医”,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医生,而不是神啊!
怎么办……怎么办……
深沉而激烈的无力感,几乎在瞬间将一直以来充满了自信的女医者击倒。
十二年前她已经失去了雪怀,今日怎么可以再失去明介?
薛紫夜静静坐了许久,霍然长身立起,握紧了双手,身子微微颤抖,朝着春之庭那边疾步走了出去——一定要想出法子来,一定要想出法子来!
※※※
不同于冬之馆和秋之苑,在湖的另一边,风却是和煦的。
温泉从夏之园涌出,一路流经了这一个春之庭,然后注入了湖中,和冷泉交融。此处的庭院里,处处都是旖旎春光,盛开着一簇簇的碧桃,荠菜青青,绿柳如线。
一个苍老的妇人拿着云帚,在阶下打扫,忽地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谷主,是您?”春之庭的侍女已经老了,看到她来有些惊讶。
谷主已经有很久没有回这里来了……她天赋出众,勤奋好学,又有着深厚的家学渊源,十四岁师从前代药师廖青染后,更是进步一日千里,短短四年即告出师,十八岁开始正式接掌了药师谷。其天赋之高,实为历代药师之首。
自从她出师以来,就很少再回到这个作为藏书阁的春之庭了。
“宁姨,麻烦你开一下藏书阁的门。”薛紫夜站住,望着紧闭的高楼,眼角有一种坚决的神色,“我要进去查一些书。”
“哦,哦,好好。”老侍女连忙点头,扔了扫帚走过来,拿出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钥匙,喃喃,“谷主还要回来看书啊?……那些书,你在十八岁时候不就能倒背如流了么?”
薛紫夜不置可否。
老侍女偷偷看了一眼,发觉谷主的脸色有些苍白疲惫,似是多日未曾得到充足的休息。她心里咯噔了一声,暗自叹了一口气——是遇到了麻烦的病人了?还是谷主她依旧不死心,隔了多年,还如十几岁时候那样想找法子复活那一具冰下的尸体?
门一打开,长久幽闭的阴冷气息从里面散出来。
长明灯还吊在阁顶上静静燃烧,阁中内室呈八角形,书柜沿着墙一直砌到了顶,按照病名、病因、病机、治则、方名、用药、医案、医论分为八类。每一类都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位置,从羊皮卷到贝叶书,从竹简到帛书,应有尽有。
薛紫夜负手站在这浩瀚如烟海的典籍里,仰头四顾一圈,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压了压发上那枚紫玉簪:“宁姨,我大概会有两三天不出来——麻烦你替我送一些饭菜进来。”
老侍女怔了一下:“哦……好的,谷主。”
在掩门而出的时候,老侍女回头望了一眼室内——长明灯下,紫衣女子伫立于浩瀚典籍中,沉吟思考,面上有呕心沥血的忧戚。
“谷主。”心里猛然一跳,她忍不住站住脚。
“嗯?”薛紫夜很不高兴思维被打断,蹙眉,“怎么?”
“请您爱惜自己,量力而行。”老侍女深深对着她弯下了腰,声音里带着叹息,“您不是神,很多事,作不到也是应该的——请不要像临夏祖师那样。”
临夏祖师……薛紫夜猛地一惊,停止了思考。
传说中,二十年前药师谷的唐临夏谷主,她师傅廖青染的授业恩师,就是吐血死在这个藏书阁里的,年仅三十一岁——一直到死,他手里还握着一本《药性赋》,还在苦苦思索七星海棠之毒的解法。
“您应该学学青染谷主。”老侍女最后说了一句,掩上了门,“她如今很幸福。”
门关上了,薛紫夜却还是望着那个背影的方向,一时间有些茫然——这个老侍女侍奉过三代谷主,知道很多的往事和秘密。可是,她又怎么知道一个医者在眼睁睁看着病人走向死亡时,那种无力和挫败感呢?
她颓然坐倒在阁中,望着自己苍白纤细的双手,出神。
※※※
那双眼睛,是在门刚阖上的瞬间睁开的。
片刻前还陷在昏迷挣扎里的瞳,睁眼的时候眸中竟然雪亮,默默凝视着薛紫夜离去时的方向,在瞬间闪过无数复杂的光:猜疑、警惕、杀意以及……茫然。
其实,在三天前身上伤口好转的时候,他已然可以恢复意识,然而却没有让周围的人察觉——他一直装睡,装着一次次发病,以求让对方解除防备。
他在暗中窥探着那个女医者的表情,想知道她救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也想确认自己如今处于什么样的境地,又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他是出身于大光明宫修罗场的顶尖杀手,可以在任何绝境下冷定地观察和谋划。
然而,在他嘶声在榻上滚来滚去时,她的眼神是关切而焦急的;
在他苦痛地抱头大叫时,她握住他肩膀的手是冰冷而颤抖的;
甚至,在最后他假装陷入沉睡,并时不时冒出一句梦呓来试探时,她俯身看着他,眼里的泪水无声的坠落在他脸上……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到底为了什么要这样?
难道,真的如她所说……他是她昔日认识的人?他是她的弟弟?
飘着雪的村庄,漆黑的房子,那个叫雪怀的少年和叫小夜的女孩……到底……自己是不是因为中了对方的道儿,才产生了这些幻觉?
他有些苦痛地抱住了头,感觉眉心隐隐作痛,一直痛到了脑髓深处。
他知道,那是教王钉在他顶心的金针。
被控制、被奴役的象征。
他在黑暗里躺了不知道多久,感觉帘幕外的光暗了又亮,脑中的痛感才渐渐消失。他伸出手,小心地触碰了一下顶心的百汇穴。剧痛立刻让他的思维一片空白。
自从有记忆开始,这些金针就钉死了他的命运,从此替教王纵横西域,取尽各国诸侯人头。
教王慈祥的坐在玉座上,对他说:瞳,为了你好,我替你将痛苦的那一部分抹去了……你是一个被所有人遗弃的孩子,那些记忆对你来说毫无意义,不如忘记。
“人生,如果能跳过痛苦的那一段,其实应该是好事呢……”
三圣女五明子环侍之下,玉座上教王的眼睛深不见底,笑着将手按在跪在玉座下的爱将头顶上,缓缓磨娑着,仿佛抚摩着那头他最钟爱的雪域灰獒。他也知道,只要教王一个不高兴,随时也可以如毒杀那些獒犬一样夺走他的性命。
该死的!该死的!他一拳将药枕击得粉碎,眼眸转成了琉璃色——这个女人,其实和教王是一模一样的!他们都妄图改变他的记忆,从而让他俯首帖耳的听命!
他在黑暗里全身发抖。
他痛恨这些人摆布着他命运和记忆的人。这些人践踏着他的生命,掠夺了他的一切,还摆出一副救赎者的样子、来对他惺惺作态!
“嘎——”在他一拳击碎药枕时,一个黑影惊叫了一声,扑簌簌穿过窗帘飞走了。
那是什么?他一惊,忽地认出来了:是那只鸟?是他和那个鼎剑阁的七公子决战时,恶狠狠啄了他一口的那只雪鹞!
——那么说来,如今那个霍展白,也是在这个药师谷里?
瞳在黑暗中霍然坐起,眼神里闪着野兽一样的光:不好!
他悄无声息的跃下了床,开始翻检这一间病室。不需要拉开帘子,也不需要点灯,他在黑暗中如豹子一样敏捷,不出一刻钟就在屏风后的紫檀木架上找到了自己的佩剑。剑名沥血,斩杀过无数诸侯豪杰的头颅,在黑暗里隐隐浮出黯淡的血光来。
剑一入手,心就定了三分——象他这样的人,唯一信任的东西也就只有它了。
他继续急速地翻找,又摸到了自己身上原先穿着的那套衣服,唇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那一套天蚕衣混和了昆仑雪域的冰蚕之丝,寻常刀剑根本无法损伤,本是教中特意给光明界杀手精英配备的服装。
他挣开身上密密麻麻的绑带,正要把那套衣服换上,忽地愣了一下。
——原本在和霍展白激斗时留下的破口,居然都已经被细心地重新缝补好了。是她?
那一瞬间,头又痛了起来,他有些无法承受地抱头弯下腰去,忍不住想大喊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这一切是为什么?那个女医者,对他究竟怀着什么样的目的?他已然什么都不相信,而她却非要将那些东西硬生生塞入他脑海里来!
他在黑暗里急促的喘息,手指忽地触到了一片冰冷的东西。
他喘息着拿起了那面白玉面具,颤抖着盖上了自己的脸——冰冷的玉压着他的肌肤,躲藏在面具之下,他全身的颤抖终于慢慢平息。
他握紧了剑,面具后的眼睛闪过了危险的紫色。
无论如何,先要拿到龙血珠出去!霍展白还在这个谷里,随时随地都会有危险!
他急速的翻着房间内的一切,一寸地方都不放过,然而根本一无所获。可恶……那个女人,究竟把龙血珠放到哪里去了?难道收在另外的秘密之所了么?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握剑走出了这个躺了多日的秋之馆。
※※※
霍展白站在梅树下,眼观鼻,鼻观心,手里的墨魂剑凝如江海清光。他默默回想着当日冷杉林中那一场激斗,想着最后一刹刺入自己肋下的一剑是如何发出,将当日的凶险之极的那一幕慢慢回放。
好毒的剑!那简直是一种舍身的剑法,根本罕见于中原。
他回忆着那一日雪中的决斗,手里的剑快如追风,一剑接着一剑刺出,似要封住那个假想中对手的每一步进攻:月照澜沧,风回天野,断金切玉……“唰”的一声,在一剑当胸平平刺出后,他停下了手。
霍展白持剑立于梅树下,落英如雪覆了一身,独自默默冥想,摇了摇头。不,还是不行……就算改用这一招“王者东来”,同样也封不住对手最后那舍身的一剑!
那样可怕的人,连他都心怀畏惧。
不过,也无所谓了……那个瞳,如今只怕早已经在雪里死了吧?
忽然听得空中扑簌簌一声,一只鸟儿咕噜了一声,飞落到了梅树上。
“雪鹞?”霍展白看到鸟儿从秋之苑方向飞来,微微一惊,看着它嘴里叼着的一物,“你飞到哪里去了?秋之苑?”
鸟儿松开了嘴,一片白玉的碎片落入了他的掌心。
“这是……大光明宫修罗场里杀手的面具!”一眼看清,霍展白脱口惊呼起来,“秋之苑里那个病人,难道是……那个愚蠢的女人!”
“嘎!”雪鹞不安的叫了一声,似是肯定了他的猜测,一双黑豆似的眼睛骨溜溜转。
“糟了……”霍展白来不及多说,立刻点足一掠,从冬之馆里奔出。
瞳是为了龙血珠而来的,薛紫夜说不定已然出事!
※※※
秋之苑里枫叶如火,红衣的侍女站在院落门口,看到了从枫树林中走出的白衣人。
“明介公子,谷主说了,您的病还没好,现在不能到处乱走。”霜红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微微一躬身,阻拦了那个病人,“请回去休息——谷主她昨日去了藏书阁翻阅医书,相信不久便可以找出法子来。”
在说话的时候,她一直望着对方的胸口部位,视线并不上移。
“是么?”瞳忽然开口了,冷然,“我的病很难治?”
霜红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欠了欠身:“请相信谷主的医术。”
瞳眼神渐渐凝聚:“你为什么不看我?”
“婢子不敢。”霜红淡淡回答,欠身,“谷主吩咐过了,谷里所有的丫头,都不许看公子的眼睛。”
“哦……原来如此。”瞳顿了顿,忽然间身形就消失了。
“好,告诉我,”霜红还没回过神,冰冷的剑已然贴上了她的咽喉,“龙血珠放在哪里?”
剑气逼得她脸色白了白,然而她却没有惊惶失措:“婢子不知。”
“真不知?”剑尖上抬,逼得霜红不得不仰起脸去对视那双妖诡的双瞳。
“公子还是不要随便勉强别人的好。”不同于风绿的风风火火,霜红却是镇定自如,淡淡然,“婢子奉谷主之命来看护公子,若婢子出事,恐怕无人再为公子解开任督二脉间的‘血封’了。”
血封?瞳一震:这种手法是用来封住真气流转的,难道自己……
他还来不及验证自己的任督二脉之间是否有异,耳边忽然听到了隐约的破空声!
“叮!”他来不及回身,立刻撤剑向后,在电光火石之间封住了背后疾刺而来的一剑——有高手!那个瞬间他顺手点了霜红的穴,一按她的肩膀,顺势借力凌空转身,沥血剑如蝉翼一样半弧状展开,护住了周身。只听叮叮数声,双剑连续相击。
刺破血红剑影的,是墨色的闪电。
霍展白脸色凝重,无声无息的急掠而来,一剑逼开了对方——果然,一过来就看到这个家伙用剑抵着霜红的咽喉!薛紫夜呢?是不是也被这条救回来的毒蛇给咬了?
怒火在他心里升腾,下手已然顾不上容情。
“喂!喂!你们别打了!”霜红努力运气冲开被点住的穴道,只能在一旁叫着干着急。谷里的两位病人在枫林里拔剑,无数的红叶飘转而下,随即被剑气搅得粉碎,宛如血一样的散开,刺得她脸颊隐隐作痛。
“嚓”,只不过短短片刻,一道剑光就从红叶里激射而出,钉落在地上。
“怎么忽然就差了那么多?”在三招之内就震飞了瞳的剑,霍展白那一剑却没有刺下去,感到不可思议,“你的内力呢?哪里去了?”
瞳急促地喘息,感觉自己的内息一到气海就无法提起,全身筋脉空空荡荡,无法运气。
果然是真的……那个女人借着替他疗伤的机会,封住了他的任督二脉!
那个女人,果然是处心积虑要对付他!
他他想凝聚起念力使用瞳术,然而毕竟尚未痊愈,刚刚将精神力聚在一点,顶心的百汇穴上就开始裂开一样的痛——他甚至还来不及深入去想,眼前便是一黑。
“霍公子,快把剑放下来!”霜红看到瞳跌倒,惊呼,“不可伤了明介公子!”
“你们谷主呢?”霍展白却没有移开剑,急问。
“谷主昨天就去了春之庭的藏书阁,”霜红努力运气想冲开穴道,可瞳的点穴手法十分诡异,竟是纹丝不动,“她吩咐过,要我好好照看明介公子——她几日后就出来。”
“哦……”霍展白松了口气,退了一步将剑撤去,却不敢松懈。
“怎么把如此危险的家伙弄回了谷里!”他实在是很想把这个家伙解决掉,却碍于薛紫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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