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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雪-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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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掌边缘的积雪在迅速的融化,当手浸入了一滩温水时,妙风才惊觉。惊讶的抬起自己的手,感觉到那种力量在指尖重新凝聚——尝试着一挥,掌缘带起了炽热的烈风,竟然将冰冷的白玉长桥嗑啦啦的切掉了一截!
沐春风?他已然能重新使用沐春风之术!
一个多月前遇到薛紫夜,死寂多年的他被她打动,心神已乱的他无法再使用沐春风之术。然而在此刻、在无数绝望和苦痛压顶而来的瞬间,仿佛体内有什么忽然间被释放了。他的心神忽然重新枯寂,不再犹豫、也不再彷徨,重新回复到了身为教王“护身符”时的平静。
原来,极痛之后,同样也是极度的死寂。
两者之间,只是殊途同归而已。
沐春风的内力在他体内重新凝聚起来。他顾不得多想,只是焦急抱起了昏迷的女子,向着山下急奔,同时将手抵在薛紫夜悲伤,源源不断地送入内息,将她身体里的寒气化去——得赶快想办法!如果不尽快给她找到最好的医生,恐怕就会……
他不能让她也这样死了……绝对不!
※※※
冲下西天门的时候,他看到门口静静地伫立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微微一惊:是妙空?
宫里已然天翻地覆,而这个平日就神出鬼没的五明子,此刻却竟然在这里置身事外。
“妙空!”他站住了脚,简短交代,“教中大乱,你赶快回去主持大局!”
如今的五明子几乎全灭,也只能托付妙空来收拾场面了。然而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妙空只是袖着手,面具覆盖下的脸看不出丝毫表情:“是么?那么,妙风使,你要去哪里?”
“我必须离开,这里你先多担待。”妙风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然而心急如焚的他顾不上多说,只是对着妙空交代完毕,便急速从万丈冰川上一路掠下——目下必须争分夺秒赶回药师谷!她这样的伤势,如果不尽快得到好的治疗,只怕会回天乏术。
“走了也好。”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妙空却微微笑了起来,声音低诡,“免得你我都麻烦。”
有血从冰上蜿蜒爬来,然而流到一半便冻结。
妙空侧过头,顺着血流的方向走去,将那些倒在暗影里的尸体踢开——那些都是守着西天门的大光明宫弟子,重重叠叠的倒在门楼的背面,个个脸上还带着惊骇的表情,仿佛不敢相信多年来的上司、五明子之一的妙空会忽然对下属痛下杀手。
真是愚蠢啊……这些家伙,怎么可以信任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呢?
“都处理完了……”妙空望向了东南方,喃喃,“怎么还不来呢?”
※※※
薛紫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奔驰的马背上。
还活着么?
风雪在耳畔呼啸,然而身体却并不觉得寒冷——她蜷缩在一个人的怀里,温暖的狐裘簇拥着她,一双手紧紧地托着她的后心,不间断地将和煦的内息送入。
有蓝色的长发垂落在她脸上。
——是妙风?
她醒转,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张了张口,想劝说那个人不要白费力,然而毒性侵蚀得她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仿佛觉察到怀里的人醒转,马背上的男子霍然低下头望着她,急切:“薛谷主?你好一些了么?”
她微微动了动唇角,扯出一个微笑,然而青碧色的血却也同时从她唇边沁出。
“不要担心,我立刻送你回药师谷。”妙风看到那种诡异的颜色,心里也隐隐觉得不祥,“已经快到乌里雅苏台了——你撑住,马上就可以回药师谷了!”
回药师谷有什么用呢?连她自己都治不好这种毒啊……
然而她却没有力气开口。
妙风策马在风雪中急奔,凌厉的风吹得他们的长发猎猎飞舞。她安静的伏在他胸口,听到他胸腔里激烈而有力的心跳,神智再度远离,脸上却渐渐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啊……终于,再也没有她的事了。
他们都安全了。
她渐渐感觉到无法呼吸,七星海棠的毒猛烈地侵蚀着她的神智,渐渐的、脑海变成了一片空白。她眼里露出恐惧的神色——她知道这种毒,会让人在七天内逐步的消失意识,最终变成一个白痴。
无数的往事如同眼前纷飞的乱雪一样,一片一片的浮现。
雪怀、明介、雅弥姐弟、青染师傅,余嬷嬷和谷里姐妹们……那些爱过她也被她所爱的人们。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忘记呢?
她用尽全力挣扎着想去摸怀里的金针——那些纤细锋利的医器本来是用来救人的。她继承药师谷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天职所在。然而她却用它夺去了一个病人的生命。
她犯了医者最不能犯的一种罪。
然而用尽全力,手指只是轻微的动了动——她连支配自己身体的力量都没有了。
※※※
西去的鼎剑阁七剑,在乌里雅苏台遇见了急速向东北方向奔来的人。
妙风使!大雪里,远远望见那一头诡异的蓝发,所有人相顾一眼,立刻分别向七个方位跃出,布好了剑阵严阵以待——妙风是大光明宫中和瞳并称的高手,虽然从不行走于江湖,但从刚才雪原上八骏的尸体来看,他们已然知道这个对手是如何的可怕!
霍展白占住了璇玑位,墨魂剑下垂指地,静静地看着那一匹越来越近的奔马。
“兮律律——”仿佛也惊觉了此处的杀气,妙风在三丈外忽然勒马。
“让开。”马上的人冷冷望着鼎剑阁的七剑,“今天我不想杀人。”
他穿着极其宽大暖和的大氅,内里衬着厚厚的狐裘,双手拢在怀里——霍展白默然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同伴们警惕:妙风的手藏在大氅内,谁都不能料到他什么时候会猝然出手。
“呵,妙风使好大的口气。”夏浅羽不忿,冷笑起来,“我们可不是八骏那种饭桶!”
“让不让?”妙风有些沉不住气,微怒,“不要逼我!”
“有本事,杀出一条血路过去!”夏浅羽大笑起来,剑尖指向璇玑位的霍展白,足下一顿,其余六剑齐齐出鞘,身形交错而出,各奔其位,剑光交织成网,剑阵顿时发动!
妙风的手臂在大氅里动了一下,从马上一掠而下,右手的剑从中忽然刺出。
一道雷霆落到了剑网里,在瞬间就交换了十几招,长剑相击,发出了连绵不绝的“叮叮”之声。妙风辗转于剑光里,以一人之力对抗中原七位剑术精英,却没有丝毫的畏惧。他的剑只是普通的青钢剑,但剑上注满了纯厚和煦的内力,却凌厉得足以和任何名剑对抗。
“啊!”七剑里有人发出了惊呼,因为双剑乍一交击,手里的剑便瞬间仿佛浸入沸水一样的火热起来。那种热沿着剑柄透入,烫得人几乎无法握住。
“小心,沐春风心法!”霍展白看到了妙风剑上隐隐的红光,失声提醒。
仿佛孤注一掷地想速战速决,这个大光明宫里的神秘高手一上来就用了极凌厉的剑法,几乎是招招夺命,不顾一切,只想从剑阵中闯过。
一轮交击过后,被那样汹涌狂烈的内息所逼,鼎剑阁的剑客齐齐向外退了一步。
唯独白衣的霍展白站在璇玑位,手中墨魂剑指向地面,却是分毫不动。他只是死守在璇玑位,全身的感知都张开了,捕捉着对手的一举一动。
显然是急于脱身,妙风出招太快,连接之间略有破绽。只是细小的一瞬机会,却立刻被抓到——墨魂剑就如一缕黑色的风,从妙风的剑光里急速透了进来!
中了!
霍展白一剑得手,心念电转之间,却看到对方居然在一瞬间弃剑!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他居然完全丢弃了武器,硬生生用手臂挡向了那一剑。
“嚓”,轻轻一声响,纯黑的剑从妙风掌心投入,刺穿了整个手掌将他的手钉住!
得手了!其余六剑一瞬发出了低低的呼声,立刻掠来,趁着对手被钉住的刹那齐齐出剑,六把剑交织成了一道光网,只要一个眨眼就能把人绞成碎片!
在那一瞬间,妙风霍然抽剑转身!
“唰”,他根本不去管刺向他身周的剑,只是不顾一切的出手,手里长剑瞬地点在了七剑中年纪最小、武功也最弱的周行之咽喉上。
所有的剑,都在刺破他衣衫时顿住。
“八弟,你——”卫风行大吃一惊,和所有人一起猝及不妨地倒退出三步。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铤而走险,用出了玉石俱焚的招式。
“不要管我!”周行之脸色惨白,嘶声厉呼。
妙风单手执剑站在雪地上,显然刚才一番激战也让他体力透支,他气息平匍,眼神却冰冷:“我收回方才的话:你们七人联手,的确可以拦下我——但,至少要留下一半以上人的性命。”
他声音疲惫而嘶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七剑沉默下来,齐齐望向站在璇玑位上的霍展白。
霍展白也望着妙风,沉吟不决。
这一次他们的任务只在于剿灭魔宫,如果半途和妙风硬碰硬的交手,只怕尚未到昆仑就损失惨重——不如干脆让他离开,也免得多一个阻碍。
沉吟之间,卫风行忽然惊呼出声:“大家小心!”
鼎剑阁的七剑齐齐一惊,瞬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大氅内忽然间伸出了第三只手,苍白而瘦弱。
他们忽然间明白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妙风使身边,居然还带着一个人?!他竟然就这样带着人和他们交手!那个人居然如此重要,即便是牺牲自己的一只手去挡,也在所不惜?
那只手急急地伸出,手指在空气里张开,大氅里有个人不停地喘息,却似无法发出声音来。
妙风脸色变了,手里长剑往前一送,割破了周行之的咽喉:“你们让不让路?”
周行之也是硬气,居然毫无惧色:“不要让!别管我!”
“放开八弟,”终于,霍展白开口了,“你走。”
他往后微微退开一步,离开了璇玑位——布置严密的剑阵顿时洞开。
妙风松了一口气,瞬地收剑,翻身掠回马背。
霍展白站在大雪里,望着东北方一骑绝尘而去,隐隐之间忽然有某种不祥的预感。
他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是感觉自己可能是永远的错过了什么。
他就这样站在雪里,紧紧握着墨魂剑,任大雪落满了一身。一直到旁边的卫风行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惊觉过来。翻身上马时,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妙风消失的方向。
然而,那一骑,早已消失在漫天的大雪里。如冰风呼啸,一去不回头。
——有什么……有什么东西,已然无声无息的从身边经过了么?
一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原来这一场千里的跋涉、最终不过是来做最后一次甚至无法相见的告别。
※※※
妙风拥着薛紫夜,在满天大雪中催马狂奔。
整个天和地中,只有风雪呼啸。
冰冷的雪,冰冷的风,冰冷的呼吸——他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快要冻结。
“噗”,筋疲力尽的马被雪坎绊了一跤,前膝一屈,将两人从马背上狠狠甩了下来。妙风急切之间伸手在马鞍上一按,想要掠起,然而身体居然沉重如铁,根本没有了平日的灵活。
他只来得及在半空中侧转身子,让自己的脊背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摔落雪地。
一口血从他嘴里喷出,在雪上溅出星星点点的红。
和教王一战后身体一直未曾恢复,而方才和鼎剑阁七剑一轮交手,更是恶化了伤势。此刻他的身体,也已然快要到了极限。
虽然他们两个人都拥有凌驾于常人的力量,但此刻在这片看不到头的雪原上,这一场跋涉是那样无助而绝望。这样相依踉跄而行的两人在上苍的眼睛里,渺小如蝼蚁。
“……”他忽然感觉手臂被用力握紧,然而风雪里只有细微急促的呼吸声,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来。
“薛谷主!”妙风连忙解开大氅,将狐裘里的女子抱了出来,双手抵住她的后心。
那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狐裘里,已经变为可怖的青色,一只手用力抓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探了出来,一直保持着张开的姿势,微微在空气里痉挛,似乎想要用尽全力抓住什么。口唇微微翕动。
刚才……刚才是幻觉么?她居然听到了霍展白的声音!
那一瞬间,濒死的她感到莫名的喜悦,以惊人的力气抬起了手,想去触摸那个声音的来源——然而因为剧毒的侵蚀,衰弱的她甚至无法发出一个字来。
“……”她无声而急促地呼吸,眼前渐渐空白,忽然慢慢浮现出一个温暖的笑靥——
“等回来再和你比酒!”
梅花如雪而落,梅树下,那个人对着她笑着举起手,比了一个猜拳的手势。
“霍、霍……”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终于吐出了一个字。
“薛谷主!”轻微的声音却让身边的人发出了狂喜低呼,停下来看她,“你终于醒了?”
是、是谁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蓝色的发和白色的雪。
“雅弥……”她的神智稍微回复,吐出了轻微的叹息——原来,是这个人一直不放弃地想挽回她的性命么?是这个人,一直伴随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么?
那,也是一种深厚的宿缘罢。
他想说什么,她却忽然竖起了手指:“嘘……你看。”
纤细苍白的手指颤巍巍地伸出,指向飘满了雪的天空,失去血色的唇微微开阖,发出欢喜的叹息,吐出一个字:“光。”
妙风下意识地抬起头,然而灰白色的天冷凝如铁,只有无数的雪花纷纷扬扬迎头而落,荒凉如死。
他忽然间有一种入骨的恐惧,霍地低头:“薛谷主!”
就在引开他视线的一瞬间,她的手终于顺利地抓住了那一根最长的金针,紧紧地握在了手心。
“光。”她躺在柔软的狐裘里,仰望着天空,唇角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微笑。
在她逐渐模糊的视线里,渐渐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浮动,带着各种美丽的颜色,如同精灵一样成群结队的飞舞,嘻笑着追逐。最后凝成了七色的光带,在半空不停辗转变幻,将她笼罩。
她对着天空伸出手来,极力想去触摸那美丽绝伦的虚幻之光。
和所爱的人一起去那极北之地,在浮动的巨大冰川上看天空里不停变幻的七色光……那是她少女时候的梦想。
然而,她的梦想,在十三岁那年就永远的冻结在了漆黑的冰河里。
劫后余生的她独居幽谷,一直平静的生活,心如止水,将自己的一生如落雪一样无声埋葬。
然而,曾经一度,她也曾奢望拥有新的生活。
希望有一个人能走入她的生活,能让她肆无忌惮的笑,无所顾忌的哭,希望穿过所有往事筑起的屏障直抵彼此的内心。希望,可以和普通女子一样蒙着喜帕出阁,在红烛下静静地幸福微笑;可以在柳丝初长的时候坐在绣楼上,等良人的归来;可以在每一个欲雪的夜晚,用红泥小炉温热新醅的酒,用正经或者不正经的谈笑将昔年所有冰冷的噩梦驱散。
曾经一度,她也并不是没有对幸福的微小渴求。
然而,一切,终究还是这样擦身而过。
雪不停的下。她睁开眼睛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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