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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雪-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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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王!”妙风大惊之下立刻掠去,一掌斜斜引出,想一把将薛紫夜带开。

  然而薛紫夜就静静地站在当地,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眼睁睁地看着那雷霆一击袭来,居然不闪不避。仿佛完成了这一击,她也已然可以从容赴死。

  教王的那一掌已然到了薛紫夜身前一尺,激烈浑厚的掌风逼得她全身衣衫猎猎飞舞。妙风来不及多想,急速在中途变招,一手将她一把拉开,抢身前去、硬生生和教王对了一掌!

  轰然巨响中,他踉跄退了三步,只觉胸口血气翻腾。

  然而就在那一掌之后,教王却往后退出了一丈之多,最终踉跄地跌入了玉座,喷出一口血来。

  “风!”老人不敢相信地望着在最后一刻违抗了他的下属,喃喃,“连你……连你……”

  “我……”正面相抗了这一击,妙风此刻却有些不知所措,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身子微微发抖——他并未想过要背叛教王,只是那个刹那来不及多想,只知道绝对不能让这个女子死在自己眼前。

  他的手一松开,薛紫夜就踉跄着软倒在地,握住了胸口剧烈咳嗽,血从她的嘴里不停涌了出来——方才虽然被妙风在最后一刻拉开,她却依然被教王那骇人一击波及,内脏已然受到重伤。

  她的血一口口的吐在了地面上,染出大朵的红花。

  妙风怔怔看着这一切,心乱如麻。忽然间对着玉座跪了下去,低声:“我只求教王不要杀她!”

  “那么,你宁愿她杀我么?”教王冷冷笑了起来,剧烈地咳嗽。

  妙风一惊:“不!”

  那一瞬,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错了。要杀你的,是我。”忽然间,有一个声音在大殿里森然响起。

  是谁?那个声音是如此阴冷诡异,带着说不出的逼人杀气。妙风在听到的瞬间便觉得不祥,然而在他想拔剑掠去的刹那,忽然间觉得真气到了胸口便再也无法提上,手足一软,根本无法站立。

  “你——!”不可思议地,他回头看着将手搭在他腰畔的薛紫夜。

  是她?是她乘机对自己下了手?!

  “对不起。”薛紫夜伏在地上抬头看他,眼里涌出了说不出的表情。仿佛再也无法支持,她颓然倒地,手松开,一根金针在妙风的阳关穴上微微颤抖——那是她和妙水的约定!

  就在妙风被制住的瞬间,嚓的一声,玉座被贯穿了!

  血红色的剑从背后刺穿了座背,从教王胸口冒了出来,将他钉在高高的玉座上!

  “妙水!”惊骇的呼声响彻了大殿,“是你!”

  飘飞的帷幔中,蓝衣女子狐一样的眼里闪着快意的光,看着目眦欲裂的老人:“是啊……是我!薛紫夜不过是引开你注意力的幌子而已——你这种妖怪一样的人,光用金针刺入,又怎么管用呢?除非拿着涂了龙血之毒的沥血剑,才能钉死你啊!”

  她笑着松开染满血的手,声音妖媚:“知道么?来杀你的,是我。”

  “你……为何……”教王努力想说出话,却连声音都无法延续。

  “哈哈哈哈!你还问我为什么!”妙水大笑起来,一个巴掌扇在教王脸上,“你做了多少丧心病狂的事!——二十一年前,楼兰一族在罗普附近一夕全灭的事,你难道忘记了?”

  教王瞬地抬头,看着这个自己从藏边带回来的妖媚女人,失声:“你……不是藏人?”

  “我是楼兰人。想不到吧?”妙水大笑起来,柔媚的声音里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傲然杀气,仰首冷睨,“教王大人,是不是你这一辈子杀人杀得太多了,早已忘记?”

  “啊!你、你是那个——”教王看着这个女人,渐渐恍然,“善蜜公主?”

  “你终于想起来了,教王。”她冷冷笑了起来,重新握紧了沥血剑,“托你的福,我家人都死绝了,我却孤身逃了出来,流落到藏边。十五岁时,运气好,又遇到了你。”

  这个妖娆的女子忽然间仿佛变了一个人,发出了恶鬼附身一样的大笑,恶狠狠地扭转着剑柄,搅动着穿胸而出的长剑,厉笑:“为了这一天,我陪你睡了多少个晚上,受了多少折磨!什么双修,什么欢喜禅——你这个老色魔!去死吧!”

  她尽情地发泄着多年来的愤怒,完全没有看到玉阶下的妙风脸色已然是怎样的苍白。

  善蜜!

  那个熟悉而遥远的名字,似乎是雪亮的闪电,将黑暗僵冷的往事割裂。

  ※※※

  故国的筚篥声又在记忆里响起来了,幽然神秘,回荡在荒凉的流亡路上。回鹘人入侵了家园,父王带着族人连夜西奔,想迁徙往罗普重建家园。幼小的自己躲在马背上,将脸伏在姊姊的怀里,听着她用筚篥沿路吹响《折柳》,在流亡的途中追忆故园。

  而流沙山那边,隐隐传来如雷的马蹄声——所有族人露出惊慌恐惧的表情。

  是马贼!

  死神降临了。血泼溅了满天,满耳是族人濒死的惨叫,他吓得六神无主,钻到姐姐怀里哇的大哭起来。

  “雅弥,不要哭!”在最后一刻,她严厉地叱喝,“要像个男子汉!”

  她扔掉了手里的筚篥,从怀里抽出了一把刀,毫不畏惧地对着马贼雪亮的长刀。

  那些马贼齐齐一惊,勒马后退了一步,然后发出了轰然的笑声:那是楼兰女子随身携带的小刀,长不过一尺,繁复华丽,只不过作为日常装饰之用,毫无攻击力。

  她把刀扔到弟弟面前,厉叱:“雅弥,拿起来!”

  然而才五岁的他实在恐惧,不要说握刀,甚至连站都站不住了。

  她看了他一眼,眼神肃杀:“楼兰王的儿子,就算死也要像个男子汉!”

  他被吓得哭了,却还是不敢去拿那把刀。

  “唉。也真是太难为你了啊。”她看着幼弟恐惧的模样,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忽然单膝跪下,吻了吻他的额头,温柔地喃喃:“还是我来帮你一把吧……雅弥,闭上眼睛!不要怕,很快就不痛了。”

  他诧异地抬起头,却看到一道雪亮的光急斩向自己的颈部!

  那一瞬间,孩子所有的思维都化为一片空白。

  王姊……王姊要杀他!

  那些马贼发出了一声呼啸,其中一个长鞭一卷,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惊呆了的孩子卷了起来,远远抛到了一边——出手之迅捷,眼力之准确,竟完全不似西域普通马贼。

  然而,就在那一刀落空的刹那,女子脸色一变,刀锋回转,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自己的咽喉。

  “哈……有趣的小妞儿。”黑衣马贼里,有个森冷的声音笑了笑,“抓住她!”

  他被扔到了一边,疼得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马贼涌向了王姊,只是一鞭就击落了她的短刀,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拖上了马背,扬长而去。

  五岁的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想撑起身追上去,然而背后有人辟头便是一鞭,登时让他痛得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荒原上已然冷月高悬,狼嚎阵阵。

  族人的尸体堆积如山,无数莹莹的碧绿光芒在黑夜里浮动——那是来饱餐的野狼。他吓得不敢呼吸,然而那些绿光却一点点的移动了过来。他一点点的往尸体堆里蹭去,手忽然触摸到了一件东西。

  ——是姐姐平日的吹曲子用的筚篥,上面还凝结着血迹。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无穷无尽的绝望。

  所有人都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被遗弃在荒原的狼群里!

  “救命……救命!”远远地,在听到车轮碾过的声音,幼小的孩子脱口叫了起来。

  金色的马车嘎然而止,披着黑色斗篷的中年男人从马车上走下来,一路踏过尸体和鲜血,所到之处竟然连凶狠的野狼也纷纷退避,气度沉静如渊停岳峙。

  “是楼兰的皇族么?”他俯下身看着遍地尸首里唯一活着的孩子,声音里有魔一样的力量,伸出手来,“可怜的孩子,愿意跟我走么?如果你把一切都献给我的话,我也将给你一切。”

  他瑟缩着,凝视了这个英俊的男人很久,注意到对方手指上带着一枚巨大的宝石戒指。他忽然间隐约想起了这样的戒指在西域代表着什么,啜泣了片刻,终于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将唇印在那枚宝石上。

  那个男子笑了,眼睛在暗黑里如狼一样的雪亮。

  命运的轨迹在此转弯。

  他从楼兰末代国王的儿子雅弥,变成了大光明宫教王座下五明子中的“妙风”——教王的护身符。没有了亲人,没有了朋友,甚至没有了祖国。从此只为一个人而活。

  那之后,又是多少年呢?

  那个害怕黑夜和血腥的孩子终于在血池的浸泡下长大了,如王姊最后的要求,他再也不曾流过一滴泪。无休止的杀戮和绝对的忠诚让他变得宁静而漠然,他总是微笑着,似乎温和而与世无争,却经常取人性命于反掌之间。

  他甚至很少再回忆起以前的种种,静如止水的枯寂。

  然而,那一支遗落在血池里的筚篥,一直隐秘地藏在他的怀里,从未示人,却也从未遗落。

  ※※※

  二十多年后,蓝衣的妙水使在大殿的玉座上狂笑,手里的剑洞穿了教王的胸膛。

  “王姊……王姊。”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低声呼唤,越来越响,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然而他却僵硬在当地,心里一片空白,无法对着眼前这个疯了一样狂笑的女人说出一个字。

  那是善蜜王姊?那个妖娆狠毒的女人,怎么会是善蜜王姊!

  那个女人在冷笑,眼里含着可怕的狠毒,一字字说给被钉在玉座上的老人:“二十一年前,我父王败给了回鹘国,楼兰一族不得不弃城流亡——而你收了回鹘王的钱,派出杀手冒充马贼,沿路对我们一族赶尽杀绝!

  “一个男丁人头换一百两银子,妇孺老幼五十两,你忘记了么?”

  “——可怎么也不该忘了我罢?王室成员每个一万两呢!”

  沥血剑在教王身体内搅动,将内脏粉碎,龙血之毒足可以毒杀神魔。教王的须发在瞬间苍白,脸上的光泽也退去了,鸡皮鹤发形容枯槁,再也不复平日的仙风道骨——妙水在一通狂笑后,筋疲力尽地松开了手,退了一步,冷笑地看着耷拉着脑袋跌靠在玉座上的老人。

  “哼。”她忽地冷哼了一声,一脚将死去的教王踢到了旁边的地上,“滚吧。”

  纤细的腰身一扭,便坐上了那空出来的玉座,娇笑:“如今,这里归我了!”

  妙水在高高的玉座上睥睨地俯视着底下,忽地怔了一下——有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含着说不出的复杂感情,深不见底,几乎可以将人溺毙其中。

  是妙风?她心里暗自一惊,握紧了滴血的剑。

  光顾着对付教王,居然把这个二号人物给冷落了!教王死后,这个人就是大光明宫里最棘手的厉害人物了,必须趁着他还不能动弹及早处置,以免生变。

  她握剑坐在玉座上,忽地抿嘴一笑:“妙风使,你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保护教王么?如今教王死了,你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吧。”

  她的声音尖利而刻毒,然而妙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坐在染血玉座上的美丽女子,眼里带着无法解释的表情。

  “妙水!”倒在地上的薛紫夜忽然一震,努力抬起头来,厉声。“你答应过我不杀他们的!”

  “哈哈哈……女医者,你的勇敢让我佩服,但你的愚蠢却让我发笑。”妙水大笑,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无比的得意,“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凭什么和我缔约呢?约定是需要力量来维护的,否则就是空无的许诺。”

  “你……”薛紫夜几度想站起来,然而重新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个身体,自从出了药师谷以来就每况愈下,此刻中了剧毒、又受了教王那样一击,即便是她一直服用碧灵丹来维持气脉,也已然是无法继续支持下去了。

  “女医者,你真奇怪,”妙水笑了起来,看着她,将沥血剑指向被封住穴道的妙风,“何苦在意这个人的死活呢?你不是不知道他就是摩迦一族的灭族凶手——为什么还要救他?”

  一直沉默的妙风忽然一震,瞬地抬起了头,眼望向薛紫夜,不敢相信——怎么?她、她知道?她早就知道自己是凶手?!

  即便是如此……她还是要救他?!

  “他……不过是被利用来杀人的剑。”薛紫夜地上剧烈地喘息,声音却坚定,“我要的,只是……只是斩断那只握剑的手。”

  “……”那一瞬间,连妙水都停顿了笑声,俯视着玉座下垂死的女子。

  “好吧,就算你不杀他,我却要他的命!”妙水站起身,重新提起了沥血剑,走下玉座来,杀气凛冽。

  ——留着妙风这样的高手绝对是个隐患,今日不杀更待何时?

  妙风看着她提剑走来,眼里却没有恐惧,唇边反而露出一丝多日不见的笑容。他一直一直地看着玉座上的女子:看着她说话的样子,看着她笑的样子,看着她握剑的样子……眼神恍惚而遥远,不知道看到了哪个地方。

  这不是善蜜……这个狂笑的女人,根本不是记忆中的善蜜王姊!

  妙水离开了玉座,提着滴血的剑走下台阶,一脚踩在妙风肩膀上,倒转长剑抵住他后心,冷笑:“妙风使,不是我赶尽杀绝——你是教王的心腹,我留你的命,便是绝了自己的路!”

  “不!”薛紫夜脸上终于出现了恐惧的神情,“住手!”

  然而妙风并无恐惧,只是抬着头,静静看着妙水,唇角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奇特笑意。

  她要杀他么?很好。很好……事到如今,如果能够这样一笔勾销,倒也是干脆。

  短短的刹那,他却经历了如此多的颠倒和错乱:恩人变成了仇人、敌手变成了亲人……剧烈的喜怒哀乐怒潮一样一波波汹涌而来,将他死寂多时的心撞得片片粉碎。

  忽然间他心灰如死。

  “妙水,”他忽然笑了起来,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同胞姐姐,在这生死关头却依然没有说出真相,只是平静地开口,请求,“我死后,你可以放过这个不会武功的女医者么?她对你没有任何威胁。”

  “哈,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为她说话?”妙水眼里闪着讽刺的光,言辞刻薄,“风,原来除了教王,你竟还可以爱第二个人!”

  妙风只是平静地抬起了眼睛:“妙水,请放过她。我会感激你。”

  妙水嗤的一笑,提起了剑对准了他的心口:“这个啊,得看我高不高兴。”

  一语未落,她急速提起剑,一挥而下!

  “雅弥!”薛紫夜心胆欲碎,挣扎着伸出手去,失声,“雅弥!”

  她用尽全力,指尖才堪堪触碰到他腰间的金针,然而却根本无力阻拦那夺命的一剑,眼看那一剑就要将他的头颅整个砍下——

  然而那一句话仿佛是看不见的闪电,在一瞬间击中了提剑的女子!

  剑尖霍然顿住,妙水闪电般转过头来,扔开了妙风,忽地弯下腰拉起了薛紫夜,恶狠狠地追问,面色几近疯狂:“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你叫他什么!”

  “雅弥。”薛紫夜不知所以,“他的本名——你不知道么?”

  妙水一瞬间僵住。

  趁着妙水发怔的一瞬间,她指尖微微一动,悄然拔出了妙风腰间封穴的金针。

  “雅、雅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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